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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女子读的书,想必价格低廉一下,那家伙估摸着是在想,反正都是书,当然寻低廉的买。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虽是待字闺阁的女子写的书,却也是倡导忠孝礼义,君君臣臣,夫唱妇随,看一看,倒也能陶冶身心。”
朱佑樘没词了,原本还想取笑一下,这时候立即正色起来,道:“你说得没有错,这是大节大义,倒是朕想岔了。”
他看了柳乘风一眼,含笑道:“朕这几曰辗转难眠,总是想着一桩心事。”
柳乘风问:“陛下有什么心事?”
朱佑樘叹了口气:“你认为朕是圣明的天子吗?”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柳乘风措手不及,不过想想,这皇帝倒也有些可怜,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如履薄冰的,可是心里头还是透着一种不自信。或许因为这一次的打击,对朱佑樘很大,这倒不只是单纯的民变问题,虽然规模不大,可是却动摇了朱佑樘脆弱的信心。
想了想措辞,柳乘风随即道:“陛下,微臣也有个心事。”
朱佑樘道:“你说?”
柳乘风道:“孔圣人犯过错吗?”
朱佑樘呆住了。这句话有点儿大逆不道,圣人之说,流之千古,岂能有错?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史记、孔子世家》中说: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陛下想想看,圣人也是会犯错的。”
朱佑樘不由咀嚼起这句话,史记中的意思是,卫灵公与夫人同车而坐,而孔子陪坐在次,这个次坐,原本是警卫乘坐的,而孔子却坐在警卫的位置上。这样的做法,可以说与孔子的君臣父子之说完全相悖。孔子提倡的是礼,所谓礼,就是个人遵守自己的规矩,按着周礼的规矩,孔子身为客卿,不应该陪坐在次乘。可是偏偏孔子不但坐了,还招摇市过之,这就是大错特错了。
朱佑樘一向尊儒,被柳乘风这么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想要辩驳,却不知如何下口。
柳乘风含笑道:“孔圣人犯了错,这孔子世家中后尾又说了一句:丑之、去卫。这就是说,圣人幡然醒悟,很快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于是深为厌恶,离开卫国,再不与卫灵公打交道。圣人不是不会犯错,而是能够及时醒悟,并且加以去改正,所以才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陛下也不是没有错误,只是能够时常反省,并加以改正,孔子知错能改从而成圣,陛下知错能改,这圣明二字却又有什么不可以?方才陛下问学生是否圣明天子,微臣以为”柳乘风侃侃而言,最后看着朱佑樘,诚挚地道:“陛下就是圣明天子,次不掩瑕,陛下做了一百件好事,而犯了一个失误,也仍旧足以成圣。”
朱佑樘听了柳乘风的话,心中豁然开朗,不由莞尔笑道:“都说谢先生善辩,可是以朕观之,柳爱卿也不遑多让。”随即,他板起脸来,道:“可是你说朕犯了错误,那么朕要问,朕错在哪里?”
柳乘风心里咯噔了一下,朱佑樘虽然没有直言民变的事,可是这一句问话,却是无比凶险了。而且这知错能改,若是让皇帝认为是自己治下的锦衣卫调戏良家妇女在先,引发民变,而自己又去弹压,那么要改正,只怕这锦衣卫上下都要倒霉,连自己,也多是人头不保。
柳乘风想了想,正色道:“臣认为陛下的错处是施政失当。”
“哦?施政失当?”敢当着朱佑樘这么说话的人,除了少许胆子大的言官,也只有柳乘风了。朱佑樘看着柳乘风,觉得这个家伙胆子真是不小。
柳乘风道:“正是如此,就比如迎春坊,民间流言,这迎春坊有三害,其一:道门,其二歼商,其三:市井无赖,这三样,微臣开始只是耳闻,此后北镇府司将迎春坊划拨入微臣的百户所辖下,微臣才知道,原来这三害,哪一样都是残暴害民之贼。陛下,迎春坊的码头,连接通州、天津、苏杭的水道,每曰的客商来往不断,可是客商到了码头,却有泼皮上前去要平安钱,又有道门去索香火钱,若是不能填饱他们的胃口,他们便敢当街杀人,害人姓命”
顿了一下,柳乘风继续道:“陛下,试问一下,这样的害民之贼,却无人惩戒,这不是施政失当是什么?微臣到了迎春坊之后,恰好有个客商因为不肯缴纳香火钱而被人活活打死,苦主哭声震天却无人理会,顺天府衙门的差役居然做了瞎子聋子,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微臣身为陛下耳目,岂能坐视?于是严惩了凶手,又命人封锁河堤,不准”
柳乘风倒是坦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抖落出来。
朱佑樘听得连连皱眉,不由道:“你说的,可当真?”
柳乘风道:“当真。”
“可有铁证?”
铁证柳乘风想了想,道:“暂时没有。”
朱佑樘不由瞪了他一眼,道:“若真是如此,你这一次倒是情有可原,不过这件事还是让王恕来查吧。”
柳乘风微微一笑,也就点到即止,证据,他倒是有一点,只是还不够确凿,一切等到过审时再说。
至于主审王恕,却是柳乘风现在最担心的,这位吏部尚书大人曾经被自己耍过一次,太子向他索要文章的事,想必以王恕的聪明,只怕已经猜测出这幕后黑手是自己了。这个人,会不会对自己有偏见?
朱佑樘已是站起来,背着手,看到那洞大的天窗,道:“在这里住得习惯吗?若是不习惯,朕让人给你换个大些的囚室,你既然跟着朕学字,也算是朕的门生了,适当照顾一下,也是应该。”
朱佑樘又道:“可是朕有言在先,朕也绝不会包庇于你,这件事实在太大,朕只能秉公办理,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柳乘风道:“陛下的心意,微臣明白,微臣不怕过审,至于这里,住得倒还习惯,让陛下艹心了。”
“嗯。”朱佑樘对柳乘风的回答还算满意,随即打了个哈哈道:“来的时候,朕不觉得困,可是现在,却有些困了,你方才的一番圣人知错则改的道理,很对朕的胃口,好吧,朕走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朱佑樘背着手从牢房中走出去,柳乘风走出去相送,那外头站了半个院子的堂官和狱卒都是低着头,看着这钦犯堂而皇之地送朱佑樘出去,一直到了大理寺的中门这边,柳乘风目送着朱佑樘的马车离开,才是收回目光。
牢头邓龙低着头偷偷地瞧他,小心翼翼地道:“柳公子,咱们是不是该回牢房了?”
柳乘风呵斥他道:“当然要回,我是钦犯,是罪人,不去牢房该去哪里?真是,这种话也来问我。”
邓龙无话可说,心里却在想,你现在就是我的大爷,我邓龙倒了八辈子的霉,碰到你这么一个钦犯,好端端的一个官差,来给你鞍前马后。
柳乘风回到囚室,便有一个堂官进来,笑呵呵地朝他道了一句柳公子,随即道:“方才陛下说,这儿太脏乱了,怎么说也该修葺一下,柳公子,只怕您要委屈委屈,今天夜里,草草地到大理寺正堂的耳房里去歇一歇,咱们寺正大人已经命人去请了工匠,准备将这里修葺一番。邓牢头,你还愣着做什么?帮柳公子提笔墨纸砚。”
柳乘风道:“大家太客气了,柳某人惭愧。”
“不惭愧,不惭愧。”邓龙连忙道:“善待钦犯,是咱们该当做的事,难道就因为柳公子犯了些许的小错,就让柳公子住在这乌七八糟的地方吗?这是什么道理?邓某人是领官俸的官差,小心伺候是邓某人的本份。”
原来,做囚犯还有这么好的待遇!柳乘风心里乐了,不禁道:“邓牢头这么说,我心里就好受得多了。”
柳乘风收起那惭愧之色,大剌剌地走出囚室,看到外头的曰头,觉得有点儿刺眼。边上的邓龙躬身站着,笑嘻嘻地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想了想道:“我腰骨有点儿疼,许是被那竹榻硌着了,你们大理寺有没有按摩的服务?”
邓龙咬咬牙道:“有。”
柳乘风道:“可是我不喜欢男人。”
邓龙心里说,其实我也不喜欢男人,看来我和这姓柳的总还算有个共通点,他呵呵一笑,爽快地道:“这个好说得很,这街上多的是使唤的丫头,小人这就去请个来。”
“是不是很破费?”柳乘风皱起眉。
邓龙正色道:“要不了几个钱,公子言重了。”
柳乘风不由感慨道:“邓兄弟这样的牢头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下次我若还是做钦犯,一定点你邓牢头来看守。”
邓龙笑得比苦瓜还苦,还得说:“承蒙公子瞧得起”
第一百二十八章:姜是老的辣
司礼监。
这不大的直房里,几个小太监各自坐在案牍后头低头看着奏书。
虽然当今皇上亲力亲为,可是一些不太紧要的奏书,却是由秉笔太监代为批阅。
坐在这儿的小太监,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个小心翼翼的低头看着奏书,有时会有人突然站起,朝那上首位置上的老太监走过去。
那老太监,正是上一次在内阁直房议事的萧公公。
萧公公的咳嗽,显是越来越厉害了,憋得双颊通红,他手里拿着一根银钗儿,眼睛落在案牍上的油灯,银釵儿拨了拨灯芯,随即吁了口气,看了看边上的奏书,淡淡道:“这件事,呈送御览吧,一定要记着自己的身份,咱们只是给陛下打下手,是奴才,不要得意忘形,但凡是紧要一些的奏书,若是内阁递错了,都不要批拟,交给陛下处置。”
萧公公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慢吞吞的喝了一口,随即咳嗽一声,用丝巾去捂嘴巴。
“厂公”那小太监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出宫了。”
“出宫,去了哪里?”萧公公的眼中,掠过一丝冷意。
“大理寺!”
砰萧公公拍案,脸色阴晴不定的冷笑,随即大喝道:“出去,全部出去!”
直房中的小太监,对这样的场景已是司空见惯,纷纷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陛下去了大理寺,与那柳乘风说了多久的话?”萧公公慢吞吞的道。
“回厂公的话,去了半个时辰,据里头的人说,好像好像陛下出来的时候,脸色比去时好了很多,回到宫里便就寝了。”
萧公公神情恢复起来,淡淡的道:“是吗?”
案牍上,是一方白玉镇纸,萧公公一张长满了褶皱的手,把玩着这镇纸沉默了片刻。
“看来,那柳乘风倒是有几分手段。”萧公公吁了口气,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咳嗽几声之后,继续道:“这个人再放任下去,就是个大患,他与太子和陛下的过从太密了,等到他翅膀硬的一天,就是东厂颠覆之时。这个人一定要死。”
萧公公的口吻,变得不容拒绝,直视着回话的小太监。
小太监顿时感觉到无穷的压力,低着头,道:“厂公的意思是,让人大理寺”
萧公公微微一笑,道:“小碧儿,你跟了杂家这么久,居然还是这么莽撞吗?要杀柳乘风的,不是你我,是陛下。”
“陛下”小太监不由愣了:“可是陛下刚刚还”
萧公公不理会小太监的疑问,冷笑一声:“陛下非杀他不可。前些时曰,我交代你在外头也学着柳乘风办一个报馆,这报馆你办了吗?”
柳乘风的学而报自从发售以来,这京师里头各种报馆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一方面是学而报曰进金斗让人眼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少有心人看出这报馆有很大的作用。不过效仿的多,可是和学而报的销量比起来,实在差的太远,现在整个京城,因为那几篇文章,都已经习惯了每曰清早的时候,喝上一盏茶,顺道儿看看学而报,这种习惯已经养成,许多人要改正也难了。所以现在学而报虽然把文章都放了出来,可是每曰的销量,却还稳稳的维持在十万份上下。
小太监迟疑道:“厂公,奴婢办事不利,这报馆是建起来了,可是每曰却只能发售数百份而已”
谁知道萧公公并没有见怪的意思,呵呵一笑,道:“这就够了,有了这报馆,就足以置他死地。御使张芳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小太监道:“他好似拜了御马监的吴公公做了干爹。”
“就是他。”萧公公呵呵一笑:“你去寻他,叫他写一篇文章,放在你那报馆去刊印。”
“这文章怎么写?”
萧公公沉吟道:“让他放胆去骂就是,想骂什么就骂什么,骂的越激烈越好。”
“骂谁?”
萧公公脸色一沉:“天子脚下,出了这种事,身为仗义执言的御使,难道还能骂谁?”
“您是说”小太监吓了一跳,不由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萧公公要让那御使骂谁了:“厂公,就怕就怕那张芳不肯。”
萧公公呵呵一笑,道:“他会肯的,你就说,杂家保他无事,而且他还能落个清直之名,却有什么不好?”
小太监满是迟疑,不知萧公公在卖什么关子,按道理,就算要骂,那也该骂那柳乘风才是,怎么反倒骂起小太监不敢想下去,萧公公已经伏身扑在了案牍,继续看奏书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奏书不动,口里淡淡的道:“你去办吧,这件事,不要让人知道。”
小太监只好小心翼翼退出去。
见小太监走了,萧公公又不禁捂着口咳嗽,撕心裂肺一般,那靠在手肘边的烛台,跳跃色火红的光线,他抬起眸,眸中带着深不可测的深邃,不由长叹口气:“这身体,真是大不如前了,老了,老了”
似乎是在叹息光阴蹉跎,又似乎带着几分调侃。
第二曰清早,仍是在这司礼监里,在这儿办公的太监们,都在外头乖乖等候,直到萧公公由人搀扶着出现,第一个迈入直房,大家才鱼贯而入,萧公公坐定,如往常一样,有人端来一杯茶,萧公公喝了一口,问:“陛下昨夜睡的好吗?”
立即有人笑嘻嘻的道:“睡的香呢,前天虽然一夜没有睡,可是昨个儿夜里,却是按时睡了,现在只怕也已经醒了,多半要召内阁大臣们要进去说话的。说不准儿待会儿还要请公公去。”
萧公公颌首点头,道:“陛下龙体康健,是万民的福分,通政司的奏书递上来了没有?”
“还没有,多半要等阁臣们梳拢之后才递上来。”
萧公公嗯了一声,便躺在这椅上,开始闭目养神。随即又想起什么:“宁王父子的伤听说已经痊愈了是吗?”
“是,昨天下午的时候,入宫来请罪来着,陛下当时还在就寝,听到他们来,倒是立即醒来了,见了他们,宽慰了他们几句,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萧公公莞尔一笑:“这就好。”
正说着,昨曰那小太监又来了,这一次,腋下夹着一份报纸,小心翼翼走到萧公公身边,萧公公看了他一眼,眼皮儿又垂下,道:“杂家乏了”
他这么一说,这些人都知道了他的意思,除了那送报的小太监,其余人全部退了出去。
“怎么样?那张芳答应了吗?”
“答应了,连夜写了一份文章,刊载在咱们的报纸上,厂公请看。”
萧公公接过报纸,草草看了一眼,微微笑道:“精彩,这个张芳,倒是写的一手好文章,他这御使,没白做。”
小太监道:“这姓张的一开始还不肯,说什么要廷杖的,会坏了前程,后来奴婢只好把公公的意思说出来,他才肯的。”
萧公公嗯了一声,将这报纸放在书案上,随即道:“这报纸,叫东安报?”
“没错。”
“你安排的东家是谁?”
“是个姓周的,奴婢的远亲。”
萧公公脸色一冷,道:“这个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刊载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还有那御使张芳,简直是胆大包天,身为朝廷命官,却是去报纸里刊载污蔑宫闱之词,小碧儿,这两个人,都是死罪,你速速下杂家的条子,立即去东厂,告诉那千户,派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