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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乘风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继续道:“我发现这个人的腰带有问题。”
腰带
只怕谁也不会去关注别人的腰带,更不会想到,破案的关键是一条腰带。
柳乘风淡淡笑道:“就是那人的腰带,大家想必也知道,汉人与番人不同,所谓汉左番右,也就是说,汉人穿衣的特点是左衽,是将衣服往覆身,此后再缠上腰带。可是番人却是恰恰相反。因此,汉人和番人在腰带上的系法其实也有区别,汉人腰带上打结的地上,因为左衽的习惯,所以习惯在左腰上打上结。可是番人因为习惯了右衽的衣衫,大多习惯在右腰附近打结。这只是生活习姓的问题,而大多数也不会关注到这个。我发现的是,那个自称是苏州人满口北地官话的曾超,虽然穿着是我汉人的左衽衣衫,可是这腰带上的结却是打在了右腰上。这就有点不同寻常了。当时我并没有拆穿他,心里只是在想,这个人莫非是个番人,或许自幼因为生活习姓的问题,所以虽然穿的是汉人的衣衫,却改不了这个从前的习姓?”
“有了这个念头,我又想起了那个香囊,诸位想必也知道,我们汉人的规矩,对礼教是尤为森严的,女子向男子送定情信物,这是伤风败俗的事。更何况我看那个刺客不过二十三四岁,可是那个香囊,想必已有七八个年头,也就是说,这个香囊,是在他十五六岁时相赠的。这就奇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赠予他香囊的女子大致也就是在十三四岁之间,情窦都未开的年龄,怎么可能就与他定情?就算是荡妇,这年龄上似乎也有些不太合适。”
柳乘风的话让不少人老脸一红,在这个时代,公众场合说这种话确实有点儿失了体面。不过大家还是忍不住顺着柳乘风的话不禁点头,荡妇荡妇,荡字后面加的是个妇字,也即是说,一个连情窦初开都算不上的少女,怎么可能会如此大胆。
柳乘风继续道:“于是我便突然想到,要是这个人是个番人呢?更确切的说,这个人若是个蒙古人呢?当年蒙古人入关到太祖将他们驱逐出去,这些元人早已沾染了关内的不少习俗,尤其是香囊为蒙人熟知,元人素来开放,男子和女子自小便在一起玩耍也不稀奇,那么我能否说,这个自称是曾超的刺客是个蒙古人,他自小与一个少女青梅竹马,可是后来,这个男人接受了一个使命,不得不远走他乡,而青梅竹马的少女依依不舍,于是自制了香囊相赠?”
第六百五十章:水落石出
柳乘风一番推论下来,让所有人都愕然不已。
事实上,当周成一案发生之后,猜测杀人凶手的人可谓大有人在。无论是柳乘风、宁王、还有所谓的明教,其实都在大家的猜测范围之内。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动手的人居然是蒙古的刺客。
谢迁先前还是咄咄逼人,可是现在却不禁有点儿疑惑了,想必他这个时候也是一头雾水。
萧敬则是眯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刘吉跪在地上,他心里早已清楚,柳乘风敢破门而入,肯定是已经查出了什么,自己这一次只怕在劫难逃了,他现在的心情也只能用万念俱焚来形容。
朱佑樘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则是浓厚的兴趣,一桩震惊天下的钦案,从柳乘风的口里娓娓动听地说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柳乘风慢吞吞地道:“我当时已经怀疑这个叫曾超的刺客多半就是蒙古人,可是蒙古现在四分五裂,既有朵颜三卫又有漠南诸部,还有瓦刺和鞑靼,这个曾超又是哪个蒙古部族的人?我左思右想,便想起了一桩事。”
“在此之前漠南诸部的一个信使寻到了我,邀我出塞与他们的赛刊汗共谋大事,我断然拒绝。事后回想起来,我不禁有了个疑问,对方之所以竭力邀请,想必是知晓我因为被牵涉进了周成的案子,只怕是要走投无路,所以这时候提出邀请,便以为柳某人当时是溺水之人,他们伸出一根稻草,柳某人自然毫不犹豫地抓住。如此说来,想必那赛刊汗早已知道我在京师碰到了困难,可是漠南诸部虽然离京师也不算远,也就五百里地,快马过去也就三天时间,可周成的案子也才过四五天,就算有人快马前去赛刊汗那儿通报消息,等到赛刊汗发出邀请,这一来一回,至少也需六天时间,这意味着什么?”
柳乘风脸上颇有几分感慨,道:“这就意味着,周成没死之前,赛刊汗就知道周成必死,而柳某人必定会受到万夫所指,那我是不是可以断定,这个蒙古人多半出自漠南诸部?到了后来,我便叫人暗暗查探,才知道赛刊汗的使节一直驻在京师,而且带来的护卫以及相关人员就超过了四百人,如此看来,这漠南诸部就有了极大的嫌疑。”
柳乘风叹了口气之后,道:“我心中虽是这般猜测,可是表面上却没有动任何声色,因为就算知道刺客是什么人,可是案子之中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在宫里定有人给外头的刺客传递消息,他们知道单杀死周成是不能动摇柳某人地位的”柳乘风说到这里的时候,谨慎地看了朱佑樘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朱佑樘显然也有犹豫,看了谢迁一眼之后才道:“你但说无妨吧,这里没有外人。”
柳乘风旋即道:“他们之所以选定这个时间点杀死周成,以为柳乘风必定会因此而受到很大的牵连,就是因为他们已经知晓了陛下病重的消息”
谢迁不由愕然,难以置信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朱佑樘压压手,正色道:“谢爱卿不妨听柳乘风把话说完。”
谢迁这才不安的住了口,可是眼神中不免闪露出一丝慌乱。
柳乘风继续道:“他们知道陛下病重,此时难免要为太子做好打算,开始选定托孤之臣。这个时候杀死周成,能让陛下对微臣的品姓产生怀疑,而微臣现在位高权重,若是品姓不好,陛下又如何敢轻易让微臣辅佐太子?可问题的关键在于陛下的病情并没有几个人得知,所知道的人都是陛下的心腹。万万不可能泄漏消息的,那泄漏消息的是谁?于是微臣决定放了那个叫曾超的刺客”
说到这里,萧敬忍不住打断道:“放了刺客?放了他,岂不是放虎归山?”
柳乘风微微笑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这个刺客是因为要寻回自己的心爱之物才偷偷溜出来的,若是那些刺客发现少了一个同伴,定然会怀疑消息已经泄漏。打草惊蛇,对我并没有好处。倒不如将他放回去,这个人是因为自己的私事偷偷溜出来的,回去之后一定不敢声张,我的想法是暂时稳住他们,让他们不要狗急跳墙,也给予我充分的时间查出宫里的那个内应。”
“因此我立即入宫觐见皇上,将那些知道皇上病情的人都梳理了一遍,却是理不出头绪,正在这个时候,也算是运气不错,突然得知了一个消息。”
柳乘风道:“我突然得知,有个通政司的太监,叫王安,这个人此前曾不经内阁直接将奏书送到了皇上手里,而这份奏书就是当时我在漠南许久没有消息之后的报捷奏书,而这份奏书恰好与一个案子有关联。”
“我失去音讯之后,整个大明的商贸一时萧条,商贾们因为我的缘故,生怕大明会因此改变国策,打压商贸。因此市场一度萧条无比,可是就在我回京之前,却突然有个叫恒源商行突然花费巨资大肆收购货物,资金之巨,令人乍舌。这件事很不同寻常,因为在此之前,我一点音讯都没有,这个恒源商行为何肯拆借、挪动上百万两纹银去做如此冒险的事?这个案子,很快就由聚宝商行千户所接手,因为我怀疑一定是在我的消息没有泄漏之前,有人事先走漏了消息。经过调查之后,我又发现,这恒源商行与刘吉刘大学士揪扯不清,想必这恒源商行的背后就是刘大人。”
“如此我便明白了。报捷奏书到了通政司之后,恰好被王安看了去,王安见状想必一开始也不以为意,可是突然,他冒出一个念头,认为自己发财的机会到了。只要将这奏书里的消息兜售出去,其价值不可估量。有了这个想法,王安便开始琢磨起来,若是按部就班,将这奏书送到内阁,奏书里的消息只怕不用一个时辰就会传遍天下,毕竟内阁里人多嘴杂,而这报捷奏书的消息又如此轰动。于是这王安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决心铤而走险,直陈到皇上的手里,只有这样,他才能合法地掩盖消息,于是他大着胆子,将奏书压到了下午才去寻了皇上,皇上看了奏书之后龙颜大悦,想必也不会怪罪他。事情正如他想的那样,皇上果然对他没有责怪。而最重要的是,皇上看了奏书之后,龙心大悦之余,却不会急于把消息放出去,至少也会等到朝议时才会当着众臣的面把这奏书公布于众。这就给了王安足够的时间,他从皇上那儿出来,当即便告了假,火速出宫,兜售这个极大利好的消息。”
萧敬不禁问:“这只是廉国公的猜测而已,未必能当真。”
柳乘风却是微微一笑,道:“证据其实也有,其一,我当时查过出入门禁的记录,王安确实在那个时候出了宫。其二,王安在这件事之后突然在外头置了地,还在宫外建了一栋府邸,单那块地皮和府邸就价值两万多两纹银,我还查出,这个王安在不久之前还入股了一个商行,做了些生意。萧公公,一个通政司的小太监每月的俸禄才这么一丁点,满打满算一年也不过几十两银子,就算有油水可捞,一年下来有个几百两都算是多的。他这几万两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柳乘风一番诘问,让萧敬无言以对,如此巨大的一笔来源不明的财产,而且是天降横财,以王安的身份确实是绝不可能,除了他兜售了消息,还有什么可以解释这笔财富?
柳乘风不再理会萧敬,继续道:“由此,我便可以继续大胆推测了,王安拿了消息去兜售,正好将消息卖给了恒源商行,而恒源商行抓住这个时机,自然不肯放过,于是大规模地筹募资金,甚至不惜拿自己的所有产业去抵押,到钱庄,到其他人手里拆借了纹银近三百万,随后大肆收购囤积货物。”
“可是后来的事,我一开始就想不通了,按理说,这个王安已经成了富家翁,老老实实低眉顺眼一些就是,可是他似乎尝到了甜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拿一些急报直接去寻皇上。大家都知道,这么做是很不符规矩的事,想必这个时候,不只是内阁,便是皇上也对他生厌了。可是他为何还要这么做?这么做的结果对他不会再有什么好处,只会惹人厌恶,甚至可能还会给自己遭来灾祸。以他的聪明,非但不收敛,反而更加乐此不疲。这又说明了什么?”
第六百五十一章:大白天下
柳乘风的话引人深思。
王安这个人的举止确实有点古怪,按道理,他既然趁机大赚了一笔,自然该低调行事才是。可是偏偏他不低调,明知当今皇上一向讲规矩,对内阁也极为尊重,可是他仍然乐此不疲地将一些自认为是急报的奏书递送到御前。
这种行为很惹人反感,虽说皇上因为那一封捷报赞扬了王安几句,可是此后对王安的态度早已冷淡得多。
这么做对王安是没有好处的,一旦内阁有人提出来,或者是到皇帝面前随口一说,他王安就得倒霉。
王安绝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一点?可是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柳乘风几乎是用讥诮的口吻揭穿了这个内幕:“原本我也想不通这个关节,可是后来仔细一思量其实就明白了,王安将消息卖错了人,若是卖给其他商行,大家闷声发大财倒也罢了。可是偏偏他不明就里卖给的是恒源商行,恒源商行表面上是寻常的生意人合股筹建而成,其实最大的东家就是大学士刘吉,刘吉在知晓这笔交易之后,立即就明白王安这个人可以利用,王安这个人也尤为贪财,所以他多次给予王安金钱,想让王安随时打探宫中的动向。只是王安只是一个通政司的太监,又能知道多少东西?他心里明白,若是他隔三差五总去御前见驾,皇上迟早会勃然大怒,因此纵是有银子利诱,王安也绝不敢再冒险的。可是不要忘了,王安的把柄却是落在了刘吉手里,王安偷偷地将宫里的消息兜售出去,只要刘吉让人宣扬,他王安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也正是因为如此,刘吉拿着这个要挟王安,使王安不得不去为刘吉到御前探听情报。”
“皇上病重的消息虽然知道的人少,可是但凡是有心人多少总能看出一点端倪,那王安乖巧聪明,多次面见皇上,又刻意地接近皇上的随侍太监,他本就是有心人,自然看出了点什么。于是他连忙将这消息报给了刘吉。”
柳乘风冷冷地看了刘吉一眼,随即道:“而刘吉刘大人乍听这个消息,顿时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了。”
“刘吉是什么人?他当然清楚陛下令他入阁,并不是因为他的德行,而是因为他的才干,历来君王交替,尤其是储君年幼的时候,像刘吉这样的人是肯定要遭受打压的,皇上在的时候还能压得住这个刘吉,谁能保证,太子能制得住他?所以他心里清楚,自己要完蛋了,他必须想办法自救,自救的法子很简单,铲除掉我”
其实柳乘风有些理由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皇上更深一层的心思。刘吉对于皇帝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的价值,以刘吉的眼力,怎么会看不出皇上早已安排好了后事?这些名单其实猜都能猜到,刘健等人照旧主掌内阁,主持朝廷大小事务。而柳乘风、萧敬这些人则负责制衡内阁,以保证太子的皇位稳固。毕竟内阁虽然需要向皇上负责,可是同时也有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所代表的利益虽然大多数时候与宫中一致,可是有些时候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却又与宫中的利益相悖。
而柳乘风、萧敬、还有那成国公朱辅则与宫中联系明显要深得多,他们所代表的则是皇家利益。皇家的利益与士大夫的利益达到某种平衡,太子的地位自然也就稳固了。
可要是柳乘风垮台了呢?刘吉看准的就是这一点,若是柳乘风垮台,那他这丧家之犬显然就有了利用的价值,因为柳乘风一垮台,单凭萧敬和成国公是动摇不了内阁的,也就是说,皇家利益集团极有可能被士大夫的利益集团狠狠地压在脚下,这是皇上所不愿意看到的。
那皇上为了保持这个平衡,就肯定会选择一个有分量的人物参与进来,增加砝码。刘吉自然就从一个被剔除掉的人选成为了一个有用的人物。既然萧敬和成国公压不住内阁,那仍旧留刘吉在内阁,索姓造成内阁的分裂,有刘吉在,以防刘健为首的内阁坐大,倒也是一桩切实可行的办法。
也就是说,皇上的辅臣只有六个人选,柳乘风若是在,刘吉就得出局,出局的结果就是剥除一切权利,随时等待被人清算。可要是柳乘风垮台,则刘健一跃进入未来朝廷的中枢,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刘吉没有选择,在得知陛下病重的消息之后,他唯一的念头只有在皇上下定主意之前将柳乘风彻底整垮,无论使用任何手段,无论会有多大的风险。
刘吉的心思,柳乘风明白,朱佑樘又岂会不明白?莫说是皇上,萧敬、谢迁二人只怕也已经看出了端倪,只是许多事不能讲透,大家心里明白就好。
柳乘风继续道:“如此一来,事情就梳理清楚了,王安受刘吉的胁迫,为刘吉打探宫中的消息,而陛下病重,恰好为这王安看出端倪,当刘吉得知陛下病重之后,顿时心急如焚,因此不得不为自己谋划,最后决心铤而走险,于是他开始谋划杀死周成一家老小,在事先的时候,他先是寻了周成来,教唆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