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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出去唤人的朱佑樘顿时露出惊喜之色,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一把拉住张皇后的手,喜上眉头地道:“天可怜见,朕还真怕真怕不说这个,是了,你现在不要动,就这样躺着,柳乘风和御医们说了,你现在身子虚弱,不宜多动,要慢慢地进补,恢复了身子再说。”
张皇后的眼眶儿有些红,都说天家无情,可是朱佑樘对自己的感情却是真挚的,昨个儿遭的那些个难,让她在阴曹地府打了个转转,令她感慨良多,只有经历过这些的人才知道眼前的东西有多珍贵。
“嗯”张皇后低声应了。
朱佑樘忙去叫人准备熬一些参汤来,一边坐在榻上与张皇后相偎,一边道:“昨个儿幸好有柳乘风,不然这一次当真要出大事了,都是朕不好,这宫里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是朕不察,才让你受这么多的苦。”
张皇后却是满怀着感激,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笑,撇开话题道:“陛下,臣妾的命是柳乘风救的?”
朱佑樘正色道:“正是,御医那边原本也有良方,只是你体内的毒发作得快,等那药熬好了,只怕已经毒气攻心,无药可救了。正是柳乘风用了许多法子拖延的时间,才总算捡回了这条命,说起来,柳乘风这一次算是立了大功了。”
张皇后身子虚弱,只说了几句话就有些体力不支了,却还是继续道:“臣妾幼时家里也不宽裕,可是那时候,家父就曾教诲,说是做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现在柳乘风对臣妾有活命之恩,这个恩德却不能轻慢了,陛下不是也常说嘛,为君者不可刻薄寡恩,否则会令臣子们心寒。陛下可曾想过,如何谢这救命之恩?”
张皇后此刻心里既是唏嘘,又充满了感激,从前对柳乘风还只是觉得这个家伙和张家走得近,将来是个倚靠,而且此人看上去也讨喜欢。可是现在,张皇后的心境又是不同了,这个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古人对恩情二字看得还是很重的,忘恩负义这四个字在这个时代是很严重的人格侮辱,一个人但凡与这四个字沾上边,名誉基本上就算是毁了。张皇后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生,耳濡目染,哪里会不知晓这个?所以此时才说出这番话。
朱佑樘倒是难办了,一摊手道:“只是他太年轻,朕只怕再给他恩赏,难免会助长他的骄横,这样年轻的公爵,国朝百年也未曾有几个,更不必说如今他已是指挥使佥事,三品的武官,至于赏赐钱财,想必他也瞧不上眼,若他真是敛财之人,早已富可敌国了,哪里会在乎宫里的这点赏钱?”
朱佑樘的一番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事实上,对柳乘风的安排,他早有考量,在此之前他曾想将柳乘风留给儿子用,自己在位的时候可以适当地压一压。可是谁知道这家伙居然鼓捣出了个聚宝楼,硬生生地让朱佑樘不得不启用这个人。
这一两年,柳乘风确实是功勋卓著,朱佑樘甚至有时候想,若是没有这个人,这大明的天下会是什么样子,此前的弘治盛世和现在比起来,却还是要差了不少,许多大明朝的疑难杂症,顽固到极点的保守问题,到了这柳乘风手里居然都消失于无形,而柳乘风最大的贡献还是商税的问题,一劳永逸地将商税通过聚宝楼汇聚到了宫里。
只是朱佑樘的心底里未尝没有暂时压一压的意思,毕竟柳乘风还太年轻,太早位极人臣对他未必是好事。
现在张皇后提起这个,他才如此为难。
张皇后见朱佑樘如此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点头,道:“臣妾知道陛下的难处,既然如此,这话儿,臣妾也就不再提了。”
她虽是这样说,可是朱佑樘分明感觉到张皇后的郁郁不乐,朱佑樘虽不是妻管严,可是对张皇后却多有宠爱,心里不禁黯然,连忙道:“朕会想想办法,封赏自然会有,只是如何封赏,朕还要再思量思量。”
正说着,外头却有个太监低声道:“陛下”
朱佑樘的话被打断,不禁微微皱眉,道:“莫非是参汤送来了?”
外头的太监却是道:“奴婢奴婢是来报信的,亲军值房那边,柳佥事和萧公公争起来了。”
争气来了
朱佑樘微微一愣,柳乘风和萧敬两个怎么会争起来?他立即有些光火,这些人都不省心,一个是秉笔太监,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两个都算是朱佑樘的左膀右臂,现在居然敢在宫里闹腾起来,真是岂有此理。
他正要下旨,一边的张皇后却是道:“皇上,何不如去看看也好,臣妾的身子也好了许多;这儿也有许多伺候的人,陛下去看看之后再去歇一歇吧,臣妾这里自有人照顾。”
她这般一说,朱佑樘也不禁犹豫起来,最后点点头,阴沉着脸道:“朕去看看,你好好歇息,待会儿朕再来。”
亲军值房。
其实双方虽然剑拔弩张,闹得却不是很严重,柳乘风审着吴宏,萧敬也不过时不时插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儿而已,这让柳乘风很是光火,萧敬的出现让吴宏有恃无恐了许多,只要在萧敬在这儿一刻,就别想从吴宏口里问出点什么。
这时候,柳乘风的脸上已布满了寒霜了,下令让人对吴宏用刑,只是那些个亲军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看看柳乘风,看看萧敬,却是不敢动弹。
在宫里混着的哪个都不是傻子,动刑这就把萧公公得罪死了,萧公公未必能吃得住柳佥事,可是拿捏他们这些人却是足够了的。
柳乘风这个时候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若是下头的人是锦衣卫,自己一声令下,绝不会有人敢如此轻慢,可是亲军却不一样,他们既畏自己,又惧萧敬,结果就是闹成这个样子。
柳乘风也没有再催逼,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目光落在萧敬的身上,道:“萧公公,你没看到本官在审案子吗?皇上那边让我主审,萧公公身体不好,还是去歇一歇才好。”
这是下逐客令赶人了。
有萧敬在,柳乘风是别想审了,这家伙分明就是来拆台的。萧敬越是如此,柳乘风就越觉得这位吴公公肯定藏着掖着什么,因此无论如何也得把吴宏审出点结果来。
柳乘风开门见山地赶人,可是萧敬却只是抿嘴一笑,混到他这个地步的人,哪个不是脸皮没有八尺厚的?柳乘风要赶他,他还偏不走,只是笑笑着回答道:“柳佥事这是什么话儿?陛下的意思分明是说,你来查办,而我和牟大人从旁协助,杂家虽然年纪老迈,可是气力还是有一些,总不能让柳佥事一个人忙活不是?你既说吴宏嫌疑最大,可是证据在哪里?大家说清楚才是。不过这宫里不比外头,你若是只想着严刑逼供,却是不成的,屈打成招这种事儿,杂家见得多了,可是想靠这个就给人定罪,未免太轻浮疏忽了一些。”
第五百五十三章:杀人动机
事到如今这份上,无论是柳乘风还是萧敬其实都已经没有台阶可下了,双方都不肯让步,这吴宏就难以审下去。
萧敬是只老狐狸,虽然这案子太大,从中作梗风险也是极大,可是他却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口里说的冠冕堂皇,说是柳佥事一定能明辨是非,可是又不许柳乘风动刑,说是屈打成招,再加上他的出现,给予了吴宏极大的信心,这吴宏就是傻子也知道,自己一旦招供出什么来,自己必死无疑。且不说柳乘风,便是萧公公也不会放过自己,可是只要自己死咬着不说,这柳乘风不能将自己怎么样。
有了萧公公做主,吴宏自然是有恃无恐,咬死了说自己无罪。甚至连口吻都变得不一样了,梗着脖子道:“柳佥事,你要寻乱党,杂家也怪不到你头上。可是你要陷杂家于死地,杂家却是要问问,杂家哪里得罪了你,你说杂家去了一趟酒窖,就说杂家是下毒之人,可是那酒窖里出入的人这么多,你不去审问别人,却来寻杂家的错,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左一口杂家,又一口杂家,方才还是惶恐不安的嘴脸一下子变得猖狂起来。
萧敬呢,只是坐在一边笑吟吟的喝茶,仿佛这里发生的事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搬着椅子就是来看戏的。
柳乘风火了,正要发作,却听外头有人唱喏:“皇上驾到!”
这一句皇上驾到,几乎让所有人都不禁动容,柳乘风和萧敬二人不得不起来,出去接驾。
朱佑樘下了步撵,看到这二人并肩站在一起,只是微不可闻的冷哼一声,随即甩甩袖子,淡漠的道:“朕听说,朕的秉笔太监和指挥使佥事要打起来了,你们要打就打嘛,朕来这里,就是瞧你们打的如何的。”
萧敬连忙道:“奴婢死罪。”
柳乘风却是不做声。
朱佑樘脸色缓和了一些,正色对柳乘风道:“案子查的如何了,朕还要你拿出一个交代来。”
柳乘风回答道:“陛下,已经有了眉目,现在正在过审。”
朱佑樘背着手,道:“是吗,那么朕就来看看,瞧瞧你如何个审法。”
说罢当先进了值房,柳乘风和萧敬二人各怀着心思追上去。
看到值房里跪着的太监颇有些眼熟,朱佑樘双目一阖,不禁道:“这个奴婢莫不是内官监的?”
吴宏这个时候不敢放肆了,连忙旋身跪在朱佑樘脚下,凄凄惨惨的道:“奴婢是内官监的吴宏,陛下,奴婢冤枉哪。”
朱佑樘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即在主位上落座。
柳乘风只得叫人重新搬来一个椅子,这一次朱佑樘来了亲军值房,对他,对萧敬都不算什么好事,自己当着皇帝的面审问,自然不能滥用刑法,这案子只怕还得拖着,可是萧敬和吴宏沆瀣一气,此刻当着皇帝的面,也不敢力保。
柳乘风是个牛脾气,别人越是阻止他,他越是不服输,此时心里不由想,今个儿若是不审出点东西来,我这柳字便倒过来写。
心里发了狠心,他眼角的余光便掠过了朱佑樘一眼,见朱佑樘很是疲倦的坐在椅子不吭声,心里也明白,皇上如他方才说的那样,并不干涉自己问案,只是冷眼旁观。
柳乘风咳嗽一声,随即目光从新落在吴宏身上,吴宏这时候再不敢放肆了,乖乖的跪在值房中间,大气不敢出。
柳乘风正色道:“堂下何人。”
他打算重新问一次案,把所有的脉络都梳理一下。
吴宏现在倒是乖巧,忙道:“奴婢内官监少监吴宏。”
柳乘风冷笑:“本官问你,你身为内官监少监,却为何在昨曰出现在酒窖?”
吴宏回答的倒是熟稔,道:“昨个儿宫里繁忙,萧公公分身乏术,便唤了奴婢,奴婢也是体恤萧公公,所以便帮衬了一下,去酒窖那边提酒出来。”
这个理由,似乎说的过去。
连朱佑樘都不免暗暗点头,觉得这吴宏的回话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柳乘风的脸色却是冷冽了不少,一字一句的道:“昨个儿你去酒窖是萧公公吩咐的,那么三曰之前,三曰之前你也去了一趟酒窖对不对,莫非那时候也是萧公公分不开身,我来问你,三曰之前你去酒窖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柳乘风一直留着后手,没有把这一句话说出来,而现在突然这么一问,吴宏的脸色一下子有点儿不太自然了。
宫里之所以分为十二监,便是要求职责分明,大家各做各的事,互不干预。一个内官监的少监,若只是去了酒窖一次,或许还可以寻个借口,可是三番两次的去,又是在皇后寿辰的节骨眼上,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吴宏一下子踟躇起来,居然沉默不答。
事实上柳乘风也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冷笑道:“你在此之前,就知道皇后寿宴需要大量酒水,所以你事先买好了砒霜入宫,你是内官监的少监,位高权重,在宫里也无人敢得罪你,所以夹带点儿东西进来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在三曰之前,你就将带着这些砒霜进了酒窖,在一些酒水中下了砒霜。可是后来,你又害怕搬运酒水的尚膳监太监搬错了酒水,毕竟在酒窖里的藏酒何止千坛,你夹带进来的砒霜毕竟有限,要想在酒宴中毒杀张皇后和众多女眷,就需要将你下毒的酒水搬出来,因此你自告奋勇,亲自去提酒,是不是?”
柳乘风一番分析,倒也是头头是道,他宛如说故事一样,将所有的事儿串联起来。此时连朱佑樘听了也不禁动容,看向吴宏的眼神顿时变得冷冽起来。
吴宏已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挪了挪嘴想说什么,可是又看看萧敬,却又住了口,一声不吭。
萧敬的脸色也变了变,因为他注意到,皇上那边已经杀气腾腾了。
这一次毒杀的对象可是皇后,而张皇后与皇上相依为命,二人感情极好,皇上若是知道是谁在酒中下毒,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柳乘风见吴宏不答,大声喝道:“吴宏,我说的对不对,到现在你还想抵赖吗?”
吴宏吓得冷汗淋漓,终于艰难的道:“不不是这样其其实”
他正要招供,萧敬却突然在旁淡淡的道:“杂家倒是想起了一些东西,柳佥事,能否让杂家说几句话好吗?”
原本以为这吴宏就要招了,可是谁知道萧敬居然横插了一脚,不过他一副情真意切,好像当真发现了什么问题似得,当着皇上的面,柳乘风倒是不好发作,铁青着脸,道:“萧公公有什么要说的,但说无妨。”
萧敬此时倒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漫不经心的道:“方才柳佥事的推论倒是入情入理,不过杂家却是在想,这吴宏若当真是下毒之人,又是受什么人的指使。”
柳乘风知道,此刻朱佑樘正在听二人相互斗口,因此也打起精神,自然不会弱了自己的声势,毫不犹豫的道:“依我看,多半是乱党指使。”
萧敬嗤笑道:“好,既然是乱党指使,杂家且不问这些乱党是谁,只是想问问看,这吴宏既然是受了乱党的指使,明明可以提了这些酒到皇上那边去,让皇上那边的宴席吃下这些酒水,却为何将这些酒提到了张皇后那边。杂家倒是想问了,莫非在乱党的眼里,娘娘比皇上还要金贵,莫非毒杀了娘娘,获利会比弑君还大?”
他这一番话,算是点中了要害,几乎把柳乘风所有的推测全部推翻。
敢做出这种事的,除了乱党还能有谁?后面没人指使,他这个内官监的少监敢做这么大的事儿?可是吴宏既然有机会提酒,理论上来说,他可以把这一批酒送去皇帝那桌酒宴,也可以送到张皇后那一桌去,可是偏偏,毒酒却是出现在了张皇后的宴会上,这很不符合理,是谁都知道,皇后没了,虽说对内廷有影响,可是对外朝却是一点儿影响都没有,皇上还在,朝廷的运转依然可以继续下去,乱党这么做,除了让皇上龙颜大怒,让宫里人人自危之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任何一个乱党,都绝不会做这种蠢事,而若真是乱党所为,那么中毒的就必定不是张皇后,一定是皇帝了。
这也是柳乘风这个推测的最大漏洞,吴宏有下毒的时间,有夹带毒物的机会,甚至有许多的异常之处,偏偏他没有下毒的动机,只有疯子,才会无的放矢,冒着这天大的风险,连姓命都不要,去做徒劳无益的事。
第五百五十四章:碎尸万段
这个动机,几乎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就算有动机,这吴宏真是乱党,可是既然是乱党,那么他为何又要做蠢事。
有毒杀皇帝的机会,却偏偏去毒杀皇后,这在情理上实在说不过去。
真正的乱党,绝不可能做这样的蠢事,至少柳乘风若是假设自己是乱党,这毒酒,自然是送到朱佑樘上的酒案上去才是。
萧敬的一番言辞,让柳乘风哑口无言。
连朱佑樘此刻脸色也不禁缓和了一些。
跪在地上的吴宏,本来百口莫辩,此时听了萧敬为他开脱,胆子也壮了几分,连忙道:“是,是,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