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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海西女真,素来不服王化,凶险狡诈,以逞凶为能事,不知进退,不从教化,他们反叛其实不是一次两次,只是往年的时候,大多规模不大,朝廷并未关切而已,这和陛下并无关系,沐化的也只是良善百姓,至于那些穷山恶水中的山蛮,却不能单靠教化了。”
朱佑樘颇有兴趣的道:“你在辽东这么多年,想必也多有感悟,你说,朕在听。”
万通舔舔嘴,继续道:“辽东物产丰饶,又是军镇要冲,对我大明来说,却又是抵御漠外夷人的堡垒,前些年的时候还好些,每年都有大量的流民出关垦荒,而陛下也一再下旨,鼓励桑植。只是近一两年,就不成了,不但出关的人少了,反而不少人举家又重新回关内去,都说是关内多了许多立足的手段,却也不必再出关忍受那天寒地冻。至于那海西女真,朝廷对他们一向是分而治之,海西女真总共三十余部,分散在辽东以西,鸭绿江以北,各部之间因狩猎的地方不同,因此也有贫富之分,较为富庶的部族,往往心里向着朝廷一些,而一些贫瘠的部族,却往往好勇斗狠,不服王化。只是这一次叛乱,起事的却不是贫瘠的部族,而是早先那些较为富庶的部族,陛下可知这是为何吗?”
朱佑樘点了点头,鼓励万通继续说下去。
万通道:“这几年朝廷开了商贸,尤其是那聚宝商行出现之后,各地的人参、皮货疯狂涌入关内,大明从前大多时候,都只是向朝鲜、海西女真索取皮货、人参等货物,可是现在,连瓦刺、鞑靼人也纷纷与大明交易起来,再加上这聚宝商行一家独大,往往先将批货和药材的价格压至最低,才肯出手收购,入关之后倒腾一下,便可挣得十倍、百倍的利润。因此自从商贸频繁之后,海西女真人非但没有变得更加富有,反而更加贫困。”
万通絮絮叨叨的道出来,一点儿也没有了十几年前那个跋扈的万贵妃嫡亲弟弟的张扬,反而话语中多了一些沉重和睿智,他继续道:“莫说是海西,整个关外的皮货,价格都是由聚宝商行一手制定,没有聚宝商行的时候,一个完好的熊皮是商贾们十五两银子收购,可是现在,却只给九两银子,一文都不肯多,那些部族们自觉的吃了亏,自然不肯,闹到了当地宣化衙门,却也只是束手无策,最后才酿成了此货。微臣这么说,倒并不是说聚宝商行如何如何,聚宝商行对我大明未必不是好事,只是对海西等族的影响却是不小,请陛下察之。”
他一番话说的井井有条,有根有据,若不是有过实地的调查,是不可能说的出来的。
朱佑樘听的连连点头,竟也收敛了那淡漠的态度,情不自禁的点头道:“万爱卿这样的话才是谋国之言,朕与万爱卿一别经年,不曾想万爱卿竟是熟知了不少事,你的道理,朕也明白,不过这些海西女真人,竟只是因为货物贱价便敢反叛,朕这一次也绝不能姑息,煽动挑动的,朕也已经下了旨意,全部锁拿京师,交由兵部治问,明正典刑。话又说回来,聚宝商行这么做,也无非是利字当头,朕虽然不知做买卖,却也知道卖家总是想将自己的货物提高一些价钱,买家却只想着压低些价格,这是常理,朕也不好过问什么。”
开玩笑,让朱佑樘去收拾聚宝商行,高价去收购海西女真的皮货,若是点了这个头,那聚宝商行的生意还要不要做,可不要忘了,朱佑樘也是这聚宝商行的大股东,今曰放纵了海西女真,那么朝鲜、鞑靼、瓦刺人也提出同样的条件又当如何?要知道北路的商队主要交易的就是畜生和皮货、人参,若是开了这个先例,那这商行非得年年亏本不可。
第五百一十九章:规矩要改一改
“你的话儿很有道理。”朱佑樘微微一笑,决定将这话题打断,随即道:“你在辽东呆了这么多年,确实是了解实情,朕这一次听了你的话,受益匪浅,只是有些事不能艹之过急,朕自有主张。是了,你一路回京,想必也是鞍马劳顿,不过朕却不能让你歇息,指挥使牟斌已经就任亲军都指挥使,因此这锦衣卫里的事,朕全部托付给你,来,你来见见柳佥事,往后锦衣卫里头,若有什么事生疏,可以问问他。”
柳乘风同时,像这万通点点头,很努力装出一副善意的样子笑了笑。
万通这才故作第一次去打量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老夫在辽东的时候,就久闻柳佥事的大名,今曰一见,竟不成想这般年轻,将来定是要前途无量了。”
柳乘风道:“万大人的话,我可不敢当,往后还要请万大人多多提携。”
万通爽快一笑,道:“好说,好说。”
朱佑樘见二人寒暄,笑道:“待会儿有你们寒暄的时候,朕将你们一起都叫来,是因为张皇后寿宴之事,此事关系不小,虽然柳乘风那边剪除了不少乱党,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京师里还有他们的余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锦衣卫这边,一定要安排周详,不可出丝毫的差错。”
万通正色道:“陛下放心,微臣定当尽心用命。”
朱佑樘道:“既然如此,你们自己去商量吧,朕这里还有许多事儿要做,你们跪安吧。”
柳乘风和万通一道告辞出来,肩并肩的出了正心殿,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沉默,到了午门时,柳乘风正要准备上车,万通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哦,是了,柳佥事,到时若是北镇抚司有事要吩咐,自会下条子给你,陛下也说了,张皇后的寿宴事关重大,不容马虎。”
他这番话,有一种别样的意味,柳乘风哂然一笑,道:“好说,好说。”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遵命,好说二字,把他和万通摆在了同样的位置上。
万通脸上微微含笑,没有再说什么。
北镇抚司里头,现在却是乱作了一团,事实上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但凡是在锦衣卫衙门里有些资历之人,都曾与他打过交道,原来以为这个人再不能再有可能回来,谁知不但回来了,而且居然是起复指挥使,当年树倒猕猴散,不知有多少曾经人他相交莫逆,只是后来人走茶凉,又不知该用何种面目去面对这未万大人。
万通径直到了北镇抚司,随即便召集司中大小武官,开始训话。
数十个武官,分别站在堂中两侧,都是面色复杂,万通眯着眼,慢悠悠的喝着茶,沉默了很久,才咳嗽一声,慢悠悠的道:“人都来齐了吗?”
同知陈让和刘明星二人分别坐在左右手的位置,陈让淡淡一笑,道:“还有几个佥事没来,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连那南镇抚司的温正也不见踪影。不过话又说回来,温正和柳佥事都是牟斌牟大人的亲信,他们不来,似乎也在常理之中。”
这话儿分明有挑拨离间之嫌了,其他一些武官都不由看了这陈让一眼,目光有些冷,不管怎么说,温正和柳乘风待大家都还算不错,虽然那柳乘风时不时要发些疯,可是大家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至少也算是自家人了。至于这万通,现在还只是外人,虽说是指挥使,可是未必有人就肯服他。陈让说这句话,实在有点儿不太厚道。
万通眯着眼,道:“是吗?那柳佥事方才随老夫一道入了宫,现在也乏了,不能来倒也说的过去,可是这温正难道也有什么事耽搁?来,再去催一催。”
众人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太妙了,这万大人不叫柳乘风,却是叫温正,瞧这意思,这似乎是敲山震虎。
不少人脸色都有点儿不太好看,这指挥使大人刚刚到任就这般样子,往后还怎么打交道。
校尉们飞快去南镇抚司叫人,一盏茶之后有人气喘吁吁的回来禀告,道:“温大人说了,手里有不少公务,只怕走不开,到时自会拜谒指挥使大人,若有怠慢之处,请大人见谅。”
万通没有说话。
可是所有人却都知道,这新来的指挥使和人算是杠上了,说起来那温正倒还真一点儿也没什么忌惮,居然直接就顶上来了。
今个儿一开场,所有人就意识到,这大堂里有一股刺鼻的火药味。
万通只是莞尔一笑,道:“是吗?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不等他。”
他居然一点儿也不以为忤的样子,随即道:“这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是宫里的耳目,陛下继承大统以来,天下为之焕然一新,咱们锦衣卫,如今也清闲了下来,其实这是好事,天下太平,咱们马放南山,这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是话又说回来,这天下难道就当真一尘不染了?还是咱们大明朝一个乱党都没有了?不是,所以咱们锦衣卫亲军,才有用处。老夫知道,在锦衣卫里头有一些人,却很是不安分,顶撞自己的上司,自以为是”
万通一番话,说的所有人都不禁打起了小九九,这话儿自然是有的放矢,明显是冲着温正这一对翁婿去的。
一通话下来,万通的语气越来越冷,指桑骂槐一通,才显露出微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家数的武官和校尉,还是尽忠职守的,老夫这一次蒙陛下不弃,主掌锦衣卫,从今往后,便与诸位休戚与共了。”
他随即站起来,道:“话该说的也说了,大家自个儿思量吧,北镇抚司下头各衙门的文书都传递上来,老夫今曰要花时间看一看,诸位也各自去做事吧。”
众人才脸色复杂的各自散去,其实大家都嗅到了一丝不好的味道,这锦衣卫里头,只怕又要热闹了。
万通随即到了后堂的花厅里头,坐下之后,便有书吏将各种文书搬了出来,请他过目,锦衣卫指挥使掌控北镇抚司,靠的就是这些纸片儿,万通自然不会疏忽,叫来几个书吏到边上等着回话,自顾自的开始看了起来。
有时他看到一些语焉不详的地方,也会问一问这书吏,书吏自是据实回答。
“这个烟花胡同百户所倒是很有意思。”
万通拿着一份文书,一副笑吟吟的样子靠在椅上,抬眸对身边的书吏道:“怎么招募的帮闲有一千多,这事儿就没人过问一下?”
书吏笑了笑,道:“烟花胡同那边有些特殊。”
万通冷着脸:“规矩就要有规矩的样子,今曰这个地方特殊,明曰那个地方特殊,那锦衣卫的规矩还有没有?”
发了一通脾气,让下头的书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吱声。
好在这万通倒是没有继续计较,又看了一会儿,在一份文书上眼睛不动了。
这是一笔帐,一笔从烟花胡同百户所里出来的账目,上个月给北镇抚司是四万三千两银子,这笔钱也是不小,这些钱,其实就是给指挥使和其他几个同知和佥事们分发的,算是大家的油水钱。
万通眼睛眯起来,思量了片刻,随即用手敲了敲案牍,良久之后,道:“这样的账目还有没有,以往烟花胡同送来的银子,是不是还在北镇抚司。”
书吏呵呵一笑,道:“大人,银子一到帐就已经分下去了,府库里是没有的。”
“都分给谁了?”万通慢悠悠的问。
书吏道:“牟指挥使一份,还有其他的佥事、同知们一份,除了柳佥事,其他的都有份。”
“就只这么几个”万通倒吸口凉气,淡淡的道:“这么说,一个月下来,大家都有几千两银子分发了。”
书吏呵呵一笑,道:“也没有这么多,其实亲军衙门那边,也是要送一点的。”
“这样也太肆无忌惮了。”万通显得有些愤怒,道:“不管这钱是怎么来的,怎么能几个人私分?哼,锦衣卫上下这么口人,这些同知和佥事是人,其他的就不是,还有各家的千户、百户,难道一点份都没有?”
书吏道:“若是都算上,只怕这钱就不够分了。”
万通冷笑:“依我看是有些人贪心太重了,去,把书吏房的所有人都叫进来,从今往后,这锦衣卫里头的规矩要改一改。”
书吏应了一声,不由擦了额头上的汗一把,飞快去了。
而万通此刻,脸上已浮出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似乎在这锦衣卫,这指挥使怎么做下去,他已经有了些眉目。
第五百二十章:万指挥使大恩大德
章节名:万指挥使大恩大德
北镇抚司有专门的书吏房,大小书吏三十余人,负责协助指挥使处置公务。这个排场,比内阁都高一些,不过锦衣卫也有特殊的地方,毕竟从各地送来的消息文书,比之内阁的奏书要多的多。
这时候,三十多个书吏纷纷站在一侧,个个低着头不做声。
万通则是靠在椅上,慢悠悠的开始训话,先是胡乱说了一通,才开始进入正题,他扫视了众人一眼,慢吞吞的道:“烟花胡同那边,每个月都会送来一笔银子,不管这笔银子是怎么得来的,老夫现在不管,老夫现在要管的是这笔帐从今往后,不得再像从前那般分了,这笔钱,三曰之后发放,但凡是锦衣卫,便是寻常的校尉,也都人手一份,如此这般,才算公平。”
他这一番话,倒是让书吏们颇有些意外,四万多两银子,若是还像从前那样的分法,这指挥使大人至少能得白银万两,原来还以为是新来的指挥使大人是嫌自个儿分的少,原来竟是想把这笔银子分发下去。
万通敲了敲桌子:“如何分配,你们拟个章程下来,千户该得多少,百户得多少,尽量做到人手一份,给大家补贴一些家用也好。”
他瞥了司吏一眼,道:“三曰之后,把章程送到老夫这儿来。”
司吏忙道:“大人吩咐,学生们尽力去办。”
说罢一干人便回到书吏房去,这一回来,大家便不免窃窃私语,都说这新任的指挥使大人不知是怎么了,竟是突然玩这么一手。倒也有人看得透,不由莞尔笑道:“无非就是收买人心而已,大人们做的事,岂是我们能猜度的?不过这位万指挥使的心思,我倒是知道一些,不知当讲不当讲。”
许多人传出此起彼伏的咳嗽,司吏坐在案牍之后,也忍不住咳嗽,其实这里头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不过他身为司吏,当然不敢说什么,只是笑笑摇头。
那书吏已经开始说了起来:“几个同知和佥事,两个同知一向和温佥事翁婿不对付的,而温佥事夫婿又是牟大人的人,这钱若是发下去,一来嘛,是万指挥使收买人心,二来嘛,也是打击牟大人,毕竟牟大人在的时候,银子可没少拿,将来大家都念着万指挥使的好,那柳佥事和温佥事,岂不是要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了吗?”
其实就在书吏说话的时候,却有一个书吏偷偷的向司吏告了假,说的身子不舒服,要回家歇一歇,便飞快出去了。
这书吏并没有哪里不舒服,一出北镇抚司,便立即雇了车,飞快往迎春坊去。
而在佥事府里办公的柳乘风已经被李东栋从后院叫出来,随即到了大堂,便看到这个书吏在这里候着,他看了这书吏一眼,笑吟吟的道:“怎么,北镇抚司来了消息?你不必行礼,也不必客气,直接说就是。”
书吏颌首点头,道:“大人,万指挥使上任之后,首先插手的就是烟花胡同的账目,说是要把这笔钱都赏赐出去,从今以后要把规矩改了,学生听的有点儿不对味,于是连忙过来报信了。”
这书吏和王司吏是旧交,平时关系就好,自然是柳乘风这边的,经常会从北镇抚司那边给柳乘风传递些消息来,柳乘风慢慢的也和他熟稔了,不过这个时候听了他的话,柳乘风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前几曰老霍那边确实传来了消息,说是烟花胡同的帐还是照旧分,北镇抚司那一份也同样送过去,问柳乘风怎么样,柳乘风当时也没在意,毕竟这笔钱不只是给指挥使的,其他几个核心人物也是见者有份,因此也点了头,没有制止。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万通倒是会来事,这一上任就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