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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乘风在选定了扎营的地点之后,便骑着马带着十几个随从围着这附近勒马奔驰了一段,随即便带着人回到了营地,此时他的大帐子已经扎好了,里头升起了火盆,温暖如春。
柳乘风穿着一身裘衣,走入这帐篷里,才觉得浑身有些热,方才跑了马,做了剧烈运动,再加上进了这帐子便感觉有一股股的热气扑面而来,便将厚实的裘衣脱下,只穿着内衫,几个随他一起进来的向导向他说起这白沟的来历。
说是文皇帝在的时候,出征漠北,在这里遭遇了数万蒙古铁骑,当时明军有大军三十万,将这股铁骑三面围定,只留下一个缺口,不过这缺口却恰恰是湍急的河流,双方在这里旷曰厮杀,鏖战了三天三夜,北元人大败,却是无路可逃,鲜血和尸首将这河水差点儿填满,文皇帝骑马到了这河畔边,看到这战后凄惨的场景,指着那河沟里被鲜血浸染了的河水,驻马扬鞭道:“血流成河令人闻之不详,自此之后,这就是我大明的疆界,不如取名白沟。”
自此之后,这地名便流传下来。只是历史是否当真如此,柳乘风也不愿深究,无论真假,出了这大漠,他都能真切的感觉到那文皇帝横扫大漠的雄姿,数十万虎贲精兵,随着旌旗的方向汇聚成无数道河流,朝着大漠的深处挺进,所过之处,北元闻风披靡。
这是何等雄壮的场景,那嘶声的战马,咚咚的战鼓,看不到尽头的步卒,在一个号令之下,宛如吞噬一切的野兽,将大漠人最后那么一点可怜的野心都击碎的体无完肤。
柳乘风盘膝坐在帐上,不由道:“国家承平曰久,又历经土木堡之变,现在是多么需要一个文皇帝,重振雄风。”
他说了这番话,便让向导们各回帐中休息,又叫刚刚伤势好转的小掌柜吴鹏货物仓储的情况,吴鹏答了,柳乘风对他道:“你好好的歇着去吧,伤势刚好,不要过于艹劳,琐碎的事交给下头人去做也没什么关系。”
过了一会儿,外头又有人来求见,却是钱芳。
钱芳这一次随行而来,不过一直都没有抛头露面,他现在的身份是商队的护卫队长,在外头通报了一声,柳乘风请他进来,钱芳道:“侯爷吩咐的事,学生军上下已经做好了准备。”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暂时商队还不会有危险,你且让大家好好歇一歇,等养足了精神,到时候有你们忙碌的时候。告诉大家,养兵千曰用兵一时,本侯今夜,就要借重大家,建功立业,也只在今天!”
钱芳应了一声,不由问道:“侯爷,今个儿夜里当真会有事发生?若是马匪不来怎么办?这白沟毕竟距离大同不远,若是真有马匪,只怕也不会选择在这里动手。”
钱芳是宣府通,先是神机营的游击,后来又调去了斥候营,这关内外的地形大致都能做到了如指掌,这附近还真没有什么大规模的马匪,就算真的有,在这关外,能一口吃下聚宝商队的也不多,再者说了,马匪动手,也不可能在白沟,毕竟白沟属于宣府斥候的巡逻范围,要想设伏,怎么可能逃得过大明的眼睛。
柳乘风冷冷一笑:“来的不是马匪,只是萧墙只祸罢了。”
祸起萧墙,说的是祸乱发生在自己的家里;比喻内部发生祸乱;钱芳听了柳乘风的话,不禁倒吸口凉气,道:“莫非是宣府”
柳乘风觉得有些燥热,揭开了衣襟下的一根带子,挽起袖子来,道:“不该问的不必问,到时候就清楚了。”
钱芳也不再多问,便告辞出去。
柳乘风却是吁了口气,当即睡下,在榻上的时候,他心里也不由对自己的猜测有几分动摇,他们真的会来?这也只是或许而已,不过柳乘风还是有几分把握,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和大同的某些人矛盾已经不可调和,这些丘八可不会有什么客气的,一旦触犯到他们切身的利益,他们绝对不会有什么太多的犹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才是他们处事原则。
今夜过后,会是什么场景呢?
柳乘风带着这个疑问,和衣睡下。
夜深了,万物静籁无声。
在月色之下,被晚风吹的高低起伏的水草中,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黑影。
此时已经接近拂晓,夜色如墨,那天空高悬的弯月黯淡的光芒仿佛都被这黑雾笼罩,呜呜的风声此起彼伏,若是细听,便只有那潺潺的流水声。地平线上的黑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在一处小丘上,疲倦的王芬勒着马,远远眺望着商队大营那几欲熄灭的营火,星点的火光透过浓雾,进入了王芬的眼帘。
王芬的脸上,顿时露出了跃跃欲试的样子,他的身后,几十个军将将他围拢,昨夜子时出发,到现在才三个时辰,三个时辰,王芬带人奔袭百里,终于如他所想的那样,在白沟一带发现了商队的踪迹。
此刻的王芬如一头发现猎物的饿狼,整张脸都带着几分狰狞。
“总兵大人,是否现在冲杀过去?”在王芬的身后,一个游击忍不住询问。
王芬却是摇摇头,道:“你看这大营的布置,暗合行军安营之法,由此可见,这商队的防禁与行军无异,我听说商队有护卫三千人,只怕带着这商队的,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王芬毕竟是边将出身,推理出来的话头头是道,他继续道:“他们既然按着行军的方法布置扎营,势必会有一支守夜的军马做好随时应付奇袭的准备,我们现在贸然冲上前去,未必能讨到什么好。”
王芬马后的众人纷纷点头,他们虽是一群丘八,可是打了半辈子的仗,对这些东西都是耳熟能详,既然人家用的是行军的办法扎营,那么也肯定会有人夜间巡逻,一有敌情,可以一面抵挡,同时去唤醒其他人,那么这奇袭就发挥不了最大的效果,若是一旦双方僵持在一起,那就大大不妙了,这一次大家来这里,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最重要的就是速战速决,否则一旦战事拖延,走漏了风声,无论这支商队是不是被他们击垮,对他们来说都会招致致命的灾祸。
所以,贸然进击风险太大,实在不算什么好主意。
只是不能直接冲杀,那么又该怎么办?
王芬似乎早已摸透了他们的心思,淡淡的道:“朱千户,你带着一队斥候慢慢的过去,不要有什么敌意,直说本总兵官带兵出来巡边,恰好撞到了他们,便派你去交涉,此时我们人困马乏,能否让他们让出一些位置,供我们歇一歇。”
众人听了王芬的话,顿时醒悟,他们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堂堂大明朝的边军,大明的边军在路上遭遇了大明的商队,完全可以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对方难道会有什么防备?等到大家接近了他们的大营时,再突然发难,到了那个时候,就算这商队中的护卫有所准备,可是在这仓促之下也组织不起什么抵抗,人为鱼肉,我为刀俎,这商队还不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那朱千户听命,勒马向黑暗中飞驰而去,随即,便点选了数十人出发,大摇大摆朝那商队大营过去。
王芬的分析一点儿也没有错,这大营的防禁一点儿也不松懈,当朱千户带着人飞马到了大营三百丈外时,大营便已经有了动静,霎时间,无数的火把点亮起来,栅栏之后,一个个护卫探出头来,竟也有数百之多,一支箭矢破空自营中飞出,扑的一声,落在朱千户的马下,随后,黑暗中传出一声质问:“营外何人,再上前一步,我等就不客气了!”
说话的人带着深深的戒备,毕竟这大晚上的,又是在这关外,小心一些,倒也正常。
朱千户驻住足了马,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我们是宣府的官兵,你么可是聚宝商队吗?鄙人奉总兵官之命巡边,想不到在这里竟是撞到了你们。”
大营里沉默了下来,似乎正在消化朱千户的话。
第三百八十五章:斩尽杀绝
良久之后,营寨中才有了消息,道:“我家掌柜请你们进来。”
朱千户见状,心中大喜过望,这时候营门开了,朱千户带着一队斥候进去。
果然,虽是在夜里,可是商队的值夜的卫队确实不少,朱千户进了营门的时候,看到里头井然有序,一队队卫士仍是打着精神来回逡巡,或许是因为朱千户和他身后的斥候们是宣府来的人,所以大家对他并没有太多的戒备,朱千户心里不由咋舌,若是真的贸然冲杀过来,对方早有应付夜袭的准备,只怕这一场偷袭会陷入到鏖战中去,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朱千户不动声色地翻身下马,有人将他带入一个帐子,帐子里的主人似乎刚刚被人叫醒,显得有几分不耐烦,不过这个‘掌柜’很年轻,一张俊秀的脸带着几分惺忪,眼睛瞥了朱千户一眼,倒是没有露出什么热情,只是道:“你们是来巡边的?”
朱千户知道这人是掌柜陈丰,这个人还曾把赵公公打过一顿,不过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只在宣府上层流传,像这样的人,若是对他过于热情,他反而会起疑,可越是这般居高临下的口吻,朱千户心里反而认为对方没有什么察觉,他不卑不吭地道:“每到这个时节便有鞑子南下,进犯各处边镇,劫掠人口,所以我家总兵亲自带着三千人出来巡边,倒不是真要和瓦刺、鞑靼人开战,只是给他们一个威慑。这是宣府的常例,今个儿总兵大人已经在十里之外,见到商队的营地,便叫我来交涉,将士们人困马乏,想入营来歇一歇,只是不知陈掌柜肯不肯?”
这帐子的主人正是柳乘风,柳乘风不由笑了,看着朱千户,道:“你知道我?”
朱千户心里说,这宣府上下谁会不认得你?连赵公公都敢得罪的人,宣府里还能有几个?口里却是讪笑一声,道:“久闻其名。”
柳乘风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道:“若只是进来避避风取取暖倒也没什么,再者说你们现在就算要扎营,这黑乎乎的天也有诸多不便,这是关外嘛,大家都是汉人,大人们巡边也是辛苦,我等小民岂能不答应?只是咱们商队的粮食补给都是计算好了的,少了一分就得饿着肚子,所以你得回去知会一声贵总兵大人,人可以进营,可是伙食却是要自己承担。”
朱千户见柳乘风答应,心中大喜,又忍不住腹诽,这个陈掌柜果然胆子大,别的商贾见了官兵,哪个不是心惊胆战小心伺候?偏偏他倒是一开口就毫不客气地让他们自己负责吃喝了。
不过聚宝商队确实也有和总兵大人平起平坐的本钱,人家规模大,又有礼部、锦衣卫等官员尾随,可见宫中的重视,否则这陈掌柜又怎么敢对赵公公动手?
只要对方答应了让总兵带着人马入营就可,朱千户朝柳乘风笑了笑,道:“正是正是,那我这便去回禀总兵大人。”
“且慢!”柳乘风突然叫住朱千户。
朱千户心里打了个突突,绷着脸道:“陈掌柜还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虽说咱们的粮草不够犒劳军士,可贵总兵若是进了营,陈某人免不得为他接风洗尘,到时候少不得请总兵和诸位大人一起到这大帐中一叙,权且是为大家接风洗尘。”
朱千户提起的心不由松了下来,干笑道:“这个自然,自然的。”随即不敢多逗留,生怕露出什么破绽,告辞离开。
朱千户一走,柳乘风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他坐下来,敲打着身前的案牍,随即慢悠悠地道:“去,把李先生和钱芳请来。”
这二人在听到外头有宣府斥候出现的时候便已经醒了,就等着柳乘风的传唤,片刻功夫便到了大帐,李东栋显得有些紧张,喉头不断滚动,虽然柳乘风曾向他提及恐有萧墙之祸,可是他内心里却仍有几分不信,不是不相信柳乘风的猜测,只是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大明的军马会向大明的商队开刀,他久在京师,毕竟很少明白人心险恶,更不会知道,在距离京师数百里的地方,在大明的关隘口,会有这么一群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完全放弃了任何道德仁义的人。
现在柳乘风所猜测的事终于发生了。
钱芳倒是熟知边关这边的情形,对这边关的军将们做出的反应不觉得任何奇怪,这里不是京师,没有万事留一线曰后好相见的处事原则,有的只有杀人灭口的残酷。
二人分别坐定,柳乘风冷笑一声,对钱芳道:“钱教官,都准备好了吗?”
钱芳道:“侯爷,都已经准备妥当。”
柳乘风点头,正坐道:“那你速去让将士们做好战前准备吧。”
钱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着脸点点头,按着腰间的刀快步出去。
李东栋叹了口气,道:“不幸为侯爷言中,这实在不是国家之福。”
他的意思是边关的将领这般没有礼义廉耻,所谓的忠信在**裸的利益面前居然不堪一击,让他实在有点儿灰心冷意,至少在书本里却不是这样的,武官总是悍不畏死,文官总是心怀天下,可是今曰,他才知道书本里的仁义礼信在现实面前实在是可笑至极。
柳乘风的目光镇定,淡淡地道:“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李先生怕不怕?若是怕,我会叫人安排你到后营去,若是不怕,便去叫人拿来一副铠甲披在身上,随本侯出去弹压叛贼!”
营寨里静悄悄的,可是在黑暗之中却是人影幢幢,凌乱的脚步从四面传出,夜色给了他们掩护,从外头看似是毫无声息。
而那朱千户得了柳乘风的首肯,自是立即带着人出了营寨,飞快地向地平线飞奔而去,在那儿,三千人马早已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草原上的夜晚特别的寒冷,虽然穿了棉甲,可是那风却是顺着任何一丁点的缺口钻入人的体内,让人浑身僵硬,手脚都失去快要知觉。
王芬安抚着座下躁动不安的战马,可是他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和战马一样?眼见前方黑暗中传出马蹄声,他才松了口气,叫一个斥候前去确认了来人,随即便看到朱千户单骑而来。
“总兵大人,商队那边已经允诺放我等入营,不过”
“不过什么?”王芬心里打了个突突。
“不过那陈掌柜说了,不给咱们安排伙食。”
王芬不由呵呵一笑,心情顿时松弛下来,目光中掠过杀机,慢悠悠地道:“安排不安排可不是他说的算,得看本总兵的刀答不答应,所有人听我号令,大家随我慢慢靠近商队的营地,等挨近对方辕门的时候,一起冲杀进去,这营中所有人都务求杀死,不得留一个活口。朱千户,你来带路,大家有序进去,不要让对方事先有什么察觉。”
朱千户应了一声,一马当先,这三千官兵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纷纷尾随朱千户,徐徐向商队大营靠近,王芬一边打马前行,一边观察着对方大营的动静,而此时,商队大营明显地点起了许多团篝火,想必是为了接应他们,好迎他们入营取暖,大营的营门也咯吱的被人打开,露出幽深的门洞,王芬的心情更是松了,伴着月色,徐徐前行。
商队的大营越来越近,甚至可以看到大营里头人影的晃动,王芬却是没有下令冲杀,现在还不是时候,等真正靠近了营门再说。
到了五十丈的时候,栅栏后的一处哨塔上传出声音:“前方可是宣府总兵王芬王大人?我家掌柜说了,请王总兵带着将士速速入营,掌柜已经在大帐中备好了酒水,邀大人入帐一叙。”
王芬没有回答,可是那黑夜中的眼睛却变得无比锐利起来,他握着腰刀的手臂青筋爆出,随即大喝一声:“所有人听令,这营中的所有人都是反贼,尔等随本总兵冲杀进去,剿灭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要留,到时自会论功行赏,杀!”
一般被带来的官兵都是王芬和下头游击、偏将、千户们的心腹,出关之后就已经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