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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打算战死城门的李二和众属下一楞。眯着眼朝甬道尽头望去,却见穿着一身明光轻铠的牟斌领着近千名锦衣卫属下赶来。
李二呆怔片刻,顿时大喜:“牟大人……”
牟斌领着千人从甬道一路杀到李二跟前,脸上身上溅满了鲜血,看起来非常狰狞可怖。
“杀掉守门那一队百户,速速打开城门,混帐东西,公爷的布置差点被你毁了!”牟斌大喝道。
有了新的生力军,里面还有数百名配备锦衣卫机弩的射手,几百架机弩守住城门甬道,其余的人奋力朝背贴城门的数十名将士扑杀而去,战况顿时呈一面倒之势。
此时李二的压力已减轻了许多,甚至有暇转过头说话。
“牟大人你怎么来了?”
牟斌年近五十,身手却丝毫不弱,手中钢刀如水银泄地,拖出一道长长的雪白匹练,一名百户的胸膛被刀劈出一道长长的血口,惨叫倒地,牟斌头也不回地道:“小皇帝太过分了,我等锦衣卫南北两衙的都官们奉诏老老实实待在北镇抚司不敢擅动,谁知我家老仆冒死送信进来,言称有禁军冲入我府上,要锁拿我妻妾子女入内狱,幸亏老夫听了秦公爷的忠告,昨日已将妻儿送到城外农庄避祸,否则老夫满门尽被屠戮矣!小皇帝行事如此赶尽杀绝,老夫也顾不得许多了,随公爷杀出一条血路便是!”
二人说着话,背贴着城门的百户在狂风暴雨般的砍杀中终于尽数被杀,十余名锦衣卫一涌而上,将门闸一道道打开,再用重锤击断高悬于城门边的吊桥,吊桥在无数道或惧或喜的目光注视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最后摇晃几下,如同力竭的巨人般轰然倒下,横架在护城河的河面上。
城外正全力攻打城门的辽东将士呆了片刻,接着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营盘中军阵内,骑在马上的辽东总督叶近泉两眼放光,仰天豪笑数声,抽出腰间宝剑,大喝道:“西直门破矣,京师已在秦公爷掌握之中,擂鼓助威,令众将士冲进城去,夺取九门,包围皇宫!”
“得令!”帐下诸将领兴奋抱拳应道。
…………
…………
京师城外,十二团营驻地已乱成一团。
土木之变,明军大败,伤亡五十万人,大明京师一度被瓦剌大军兵临城下,被当时的兵部尚书于谦率军击溃后,鉴于拱卫京师的三大营死伤惨重,遂将三大营改编为十营,天顺三年再增二营,合称为十二团营。
为防军队作乱,宪宗皇帝将十二团营驻于城外,分别由四武,四勇,四威组成,每四营为一驻地,每营皆由一位开国侯统领,对于开国侯的忠心,皇帝自是放心的。
然而今晚,十二团营却出现了变故。
十二团营的三大营盘外不足五里处,莫名其妙多了一支数量庞大的兵马,而且都是骑兵,离营盘老远便摆开了锥型的进攻阵式,骑兵倒也罢了,团营人数远在这支骑兵之上。防御起来并不算难,然而最糟糕的是,此时应该坐在各自帅帐里发号施令的各营开国侯却一个也不见,十二位开国侯仿佛彻底消失了似的。城里城外都没了音讯。十二团营一拨接一拨派出人马寻找也没找到。
此刻辽东大军压境,城门外也隐隐传来喊杀声。显然大军在攻城,十二团营终于慌了。
久怠之兵,从军士到将领经历战阵的越来越少,危急关头大家都慌了神。一片惶然忙乱中,大家终于推出了十二位总兵为统领,总兵们聚于帅帐,焦头烂额地商议如何应对之时,却听营盘外忽然吹响了号角,低沉悠长的号角声如泣如诉地呜咽,在夜空中回荡。团营帅帐内的总兵们一楞,面色苍白地互视一眼,疯了似的跑出帐外,力竭声嘶地集结团营大军。待到众将士匆忙在营盘外结好参差不齐的阵式时,对面忽然擂起巨鼓,急促的鼓声节奏里,万人铁骑动作划一扬起了长刀。
“攻!”
将领一声令下,万马齐嘶,铁甲黑潮如同怒海中的巨浪,恶狠狠地朝团营卷集而去。
“结阵!稳住!”团营防线内,遥遥看着那道黑色的潮水如惊涛拍岸般扑杀而来,总兵们吓得心神俱裂,那道黑潮仿佛无坚不摧,能攻破世上一切敢挡在他们面前的障碍,被称为大明皇都最后一道屏障的十二团营也不例外。
天空刺啦一声霹雳,闪电瞬间照亮了夜空,倾盆如注的暴雨中,黑色巨浪在广袤的平原上像一支锋利无匹的巨箭,狠狠地扎入团营匆忙结成的阵式中。
轰!
百战浴血的辽东边军与久怠散漫的团营,终于第一次撞在一起,互相称量各自的斤两,分晓王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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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城外,分兵出来的两万辽东大军已攻进了城门,一发不可收拾。
随着西直门失守,辽东铁骑如潮水般涌进城门,进城之后,各营分流,迅速扑向其余的八个城门,腾骧四卫将士失了先机,终不敌精锐的辽东边军,不到一个时辰,京师八门全部失守!
腾骧四卫不得不节节败退,与边军们展开了巷战,直到这时,真正的残酷和惨烈才开始。
双方各以什伍为单位,手执兵器在城内大街小巷里奋力厮杀,边军和四卫营双方皆无巷战的经验,只能凭战场上的直觉和身手来互搏生死。
一声声金铁相交伴随着临死前痛苦的惨叫,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如万千鬼魂的呜咽厉吼,官员和百姓们躲在家中抱头搂在一起,瑟缩在屋子的角落里惊恐地聆听着外面街巷上的动静。
…………
…………
东城秦家外宅。
外宅内的仆人丫鬟早已遣散一空,此刻整个宅院内外将士林立,披着铁叶铠盔的边军,穿着大红飞鱼服的锦衣卫,戴着圆帽穿着褐衫的东厂番子,里里外外围了一层又一层,以整座外宅的前堂为核心,团团围在四周,前堂屋顶的碧瓦上,静静地匍匐着两排手执机弩的锦衣校尉,从上至下,从里至外,将宅院围得密不透风。
秦堪仍穿着一身暗黄蟒袍坐在前堂正中,手中端着一盏香茗,神情沉静地直视空荡荡的堂外前院,仿佛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堂内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身边所有人都派出去了,忠实地执行着他下的每一道谕令,黑或白,忠或奸,此刻无人再顾及,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也好,为了保命也好,都在外面奋力厮杀。
堂前不总是安静的,一个个报信的校尉在不停的匆匆禀报军情,秦堪如同久经阵仗的大将军,面沉如水地听着各方百江汇海般的消息。
“报——边军夺取西直门,两万大军已入外城,叶总督亲临西直门统领指挥。”
“报——九门已得,腾骧四卫坚守街巷,我军与四卫营巷道厮杀,伤亡惨烈。”
“报——城外三万边军铁骑已率先向十二团营发起进攻,保国公与十二位开国侯不知所踪,十二团营群龙无首,辽阳卫参将宋杰一马当先斩断团营帅旗,团营士气大乱,节节败退,渐不能敌,全线溃败即在眼前。”
听到这个消息,秦堪一直紧绷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
辽东铁骑果然没让他失望,事实证明人数众寡并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绝对因素,策略和将士的战场经验才是最重要的,三万铁骑主动进攻二十万团营,除了事先谋划的绑架保国公和十二国侯外,辽东铁骑这几年能将蒙古鞑子打得转攻为守,不得不说,叶近泉这位辽东总督没有白当,这十年里边军数百次大小战役,终于熬炼出了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看似偶然侥幸的胜利,其实有着冥冥中的必然。
终日阴沉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喜色,团营若败退,意味着今晚的起事成功了一大半,大事可定矣!
“报——北直隶锦衣卫八百里急报!拱卫京师的燕山卫,密云卫倾巢而出,急奔京师勤王而来,两卫离京师最近,两军合为一军,总数共计三万余兵马,其中骑兵万余,步卒二万,离京师北城门尚有三个时辰路程,叶总督请公爷定夺。”
秦堪仰头叹了口气:“果然来了,看来凡事留个后手总是没错的,该用的时候果真用上了……”
“朵颜部如今在哪里?”
“朵颜部一万精骑离京师城外五十里扎营,公爷曾嘱咐过,不管京师发生任何情况,朵颜部不得妄动,一切行止只听公爷号令,现在城内城外厮杀惨烈,朵颜部仍按公爷的吩咐未动一兵一卒。”
秦堪阖眼沉思半晌,然后缓缓睁开眼,道:“马上派人告诉朵颜部花当首领和塔娜,朵颜部全部出发,一个时辰后赶至汤河镇外,狙截燕山,密云两卫,务必将这三万人拦在汤河镇外……”
嘴角勾出一抹微笑,秦堪接着道:“告诉花当,若朵颜部这次没让我失望,事成后辽东都司出兵两万,助他荡平海西女真部,丑话说在前面,打下的牧场我准他部落放牧,但我大明必须在女真部驻城十座,朵颜部每年必须选稚龄幼童五百人入城,由我汉人儒师教授学问,将来我和塔娜生下的儿子长大后,将由他继承这十座城池……”
报信的校尉呆了一下,他不明白如此紧急关头,公爷为何跟朵颜部的花当说起这些与眼下战事毫不相干的事,抬头看了秦堪一眼后,校尉抱拳单膝行礼而去。
前堂外,又一道匆匆的身影急速奔来。
“报——叶总督报捷,御马监掌印太监苗逵乱军之中被边军冷箭射杀,当场命毙,腾骧四卫军心大乱,京师东南西北四城,辽东边军已占其三,四卫营节节败退,大军已将其压制到南城不得动弹,五城兵马司及京师上十二卫各属一触即溃,散不成军,纷纷逃往城外,此时唯南城和内城皇宫仍在朝廷手中。”
校尉抬头兴奋地注视着秦堪,道:“公爷,事成矣!”
秦堪却不见丝毫兴奋之色,眼角抽搐了一下,黯然叹息道:“大明痛失一员骁将,苗公公,世间的忠奸善恶一定要用死来证明吗?在你心里,何谓大忠,何谓小忠?”
茶盏轻轻朝桌案上一搁,秦堪的手自始至终仍是那么的沉稳。
“走,去皇宫,告诉叶近泉,攻破宫门后严厉约束将士,宫内宦官宫女将其集中一处,各殿各库封存,不得滥杀,不得抢掠,违者斩!”
第七百五十章 成王败寇
城内的巷战仍在继续。
大雨倾盆的夜里,一道道闪电将京师照得雪亮,瞬间归复黑寂。
喊杀和惨叫仍在京师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城中处处火光,处处烽烟,大明皇城国都在雨夜里呜咽。
承天门前,五千披甲边军列阵在广场上,将士们面容冷凝盯着那扇代表着皇权的朱漆大门,他们的眼中并无一丝一毫对皇权的崇敬,只有一片冰冷和漠然,仿佛这扇门里的所有人只是他们刀下的猎物,包括皇帝。
叶近泉骑在马上,被将士们团团围在中军,他也盯着那扇门,只是心潮颇不平静,宽阔的胸膛上下起伏不定。
二十多年了,当初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宁夏都司麾下副千户,得罪了军中指挥使而弃了军籍被迫逃亡,一路杀一路躲,辗转千里躲到了京师流民营里,以为这辈子已没了希望,从此在流民营里赤贫一生,或许某天跟所有饿毙的流民一样倒在路边被野狗啃噬,最后化为一具死无葬身之地的枯骨。
谁知造化弄人,一个落魄的武将竟被秦堪看上,从店伙计到家仆护院,再到辽东副总兵,辽东总督,手握二十万兵马,更一遂生平之志,十余年来领军横扫大漠草原,令鞑子闻风丧胆,今日此刻陈兵皇城宫门前,一番厮杀血战之后,皇宫里那个小皇帝已成为他的囊中之物,眼看即将改天换地……
如今横刀立于宫门前,胜利唾手可取,叶近泉眼眶却微微泛红。
他是执行者,更是见证者,他用了十四年的时间,亲眼见证了一位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怎样披荆斩棘,如同丛林中的孤狼为了生存一次次与敌人厮杀搏命,一次次命悬一线,一次次在厮杀中活下来……今晚。终于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赌博,老天垂怜,这一次他又赢了。
或许,距离胜利还差一点点。只有一扇门的厚度。
广场阵列前,一名披甲将领匆匆跑来,朝叶近泉抱拳大声道:“禀总督,将士们已肃清宫外残敌,城中负隅顽抗者唯此皇宫,内有腾骧四卫营二千,大汉将军三千余,太监宦官宫女不可计,请总督下令!”
叶近泉回过神,望向宫门的目光冰冷如铁。转过头看了看金水大街的尽头,随即道:“前阵架炮,后阵骑兵准备,破宫门后不得滥杀无辜,不得抢掠财物。不得强暴宫女嫔妃,违者立斩!”
站在叶近泉马旁的丁顺一身血污,显然今晚也经历了一番厮杀,闻言上前抱拳道:“叶总督,秦公爷有令,大军破宫后,擒住小皇帝须由属下掌握。”
叶近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准。”
二人说话间,边军前阵已一字摆开十余门佛朗机火炮,冷幽的炮口对准了那扇紧闭的宫门,将士们手执火把站在火炮旁,逼人窒息的杀气在大雨中四散弥漫。
“开炮!”
轰!
轰轰!
承天宫门眨眼间被火炮轰成了碎渣,前阵一名令旗官狠狠挥下红色的令旗。随即后阵传来隆隆急促的擂鼓声,一阵整齐划一的铁甲叶片碰撞声过后,辽东边军将士手中的长戈刷地同时平端。
“攻!”
五千边军化作一支毁天灭地的长箭,无情地朝宫门涌去。
…………
…………
皇宫全乱了。
无数太监宦官宫女惊叫奔走,各宫各殿的字画古董金银被卷集一空。心中各自怀着侥幸,争先恐后地朝各个宫门逃命四散,残余的腾骧四卫和大汉将军已成了整个皇宫眼下唯一的防卫力量,合起来不到一万人,惶恐忙乱中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建制已被完全打乱,各军士只能以小股为单位手执兵器赶往午门抵抗边军入宫,为大明皇权尽自己最后一份忠心。
乾清宫。
偌大的宫殿内空荡荡的,服侍朱厚熜的太监宫女们全跑光了,朱厚熜此刻披头散发,光着脚丫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来回踱步,地上书案上床榻上散落着各种奏疏,书籍和摔破的精美瓷器,情景仿佛刚被响马打劫过。
“都是骗子!都是逆臣!口口声声忠君忠社稷,朕大难临头竟不见一人,朕何错耶?天下何以弃朕!”
朱厚熜如同受伤的困兽仰天嘶吼。
殿外回廊传来惊慌的脚步声,一名小宦官跪在大殿门槛外,带着哭腔匆忙道:“陛下,叛军破承天门后长驱直入,腾骧四卫与大汉将军共计五千余属死守午门,却无力回天,辽东边军战阵太厉害了,千余骑兵一个来回冲刺便将皇宫守军击溃,此刻叛军已入内宫,眼看要到乾清宫了……陛下,快逃吧。”
朱厚熜通红的眼眸恶狠狠地盯着小宦官:“逃?朕往哪里逃?整个京师已落入秦堪和叶近泉这两个逆贼之手,朕能逃往哪里?朕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被逆贼追得惶惶而逃?”
“陛下,留得青山在……”
“滚!给朕滚!朕不逃,朕要问问秦堪,我做错了什么,何以如此待我!”
乾清宫外,喊杀声已越来越清晰,朱厚熜和小宦官一齐变色。
小宦官转过头看了一眼离乾清宫越来越近的边军将士,吓得浑身一激灵,匆忙磕了一个头,哭道:“陛下,奴婢只求乱世苟活,恕奴婢不能再服侍陛下,奴婢,奴婢……”
“滚!快滚!朕不要你们这些无君无父不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