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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旁擦过。
狼狈地趴倒在地上的同时,炮弹在身后不远处轰然炸响。
刚被放翻在地,贴身侍卫们便神情焦急地冲了上来,几名侍卫用身躯挡着炮弹射来的方向,另几名侍卫半拉半拖地将秦堪带到一处背阳的土山包隐蔽起来。
脸色苍白的秦堪额头冷汗刷刷直冒,一想到刚才差点被炮弹轰成碎片,便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后怕,后怕渐渐又化作滔天的怒意,极度的愤怒很快彻底压制住了心底的惧意。
“李杲!”秦堪咬着牙,齿缝里迸出两个字。
忽然扭头瞧着身旁默然静立的叶近泉,秦堪哼了哼:“看在刚才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你踹我那一脚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叶近泉仍旧酷酷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目光复杂。
秦堪很清楚他的感受,他在恨自己刚才脚贱。
……………………土山包的另一面,野狼峪峡谷内潮水般冒出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人数大约四五千,高声喊杀着朝仪仗冲来,他们人人穿着土布麻衫,形如土匪强梁,然而连瞎子都看得出,这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一阵炮击已将钦差仪仗队伍冲乱,除了勇士营和五百少年兵能勉强稳住队形外,义州卫和广宁卫的将士们则已乱成一团,各自四散开来,连建制都被打乱了,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秦堪纵然不懂兵事,却也知此刻形势很危急,如此混乱的军队哪怕人再多也无济于事,这大概也是敌人为何敢以四五千人对八千余人的钦差仪仗发起冲锋的原因,当军队队形已散,军心大乱之时,这支军队已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别说四五千人,哪怕只有几百人也能把这八千人杀得片甲不留。
军队只有在形成如钢墙铁壁般的队列,以基本的总旗百户为单位同进同退同刺杀时,才能发挥战斗力,队形一散等于是溃败的先兆。
不得不承认,峡谷那一面的敌方将领委实有几分本事,发动袭击和冲锋的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李杲能雄踞辽东多年,得来却非偶然,他的麾下将领不乏厉害人物。
秦堪眼角直抽搐。
从来都是他暗算别人,没成想今日竟被别人算计了,对他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眼见自己的仪仗队伍七零八落,队不成形,秦堪环视一圈,忽然扬声厉喝道:“丁顺!”
气急败坏的丁顺踉跄着跑到秦堪面前:“秦帅,咱们中埋伏了,属下派数十个侍卫护着您先退,这里属下挡一阵……”
一脚狠狠踹去,秦堪怒道:“挡个屁!就你英雄好汉,我是缩头乌龟?现在是什么风向?”
丁顺一楞,手指沾了口口水朝天一举,试过之后道:“西北风。”
“好,天不绝我!去,把我出京时带来的小玩意儿给我全部招呼过去,用它们先挡敌军一阵……”
丁顺想了想,疑惑道:“小玩意儿……是那些炮仗吗?”
“是加了料的炮仗!别废话,赶紧去给我点上,然后把南京跟来的百多个老弟兄召集起来组成督战队,你们给我把阵型压住,像崇明抗倭时那样……”
丁顺顿时明白了,眼中露出厉色:“属下知道,谁他娘的敢临阵脱逃,咱们就一刀劈过去!”
所谓的炮仗,自然是当初秦堪发明出来的毒气弹,其实就是火药里面掺了磨细的胡椒粉,当时还是东宫太子的朱厚照亲自尝过它的味道,用亲身实践证明了这是个好东西。
这回出京比较仓促,而且前路凶险莫测,秦堪把能带的东西全带上了,包括两大箱子改良版的毒气弹,所谓改良版,意思是胡椒粉的比例比较大,口味比较重……两箱子毒气弹被侍卫们全部点燃,引线嘶嘶作响时,毒气弹被他们狠狠朝前扔出去。
老天帮忙,此时风向不错,秦堪正处于上风口,大约对方将领算来算去,没把风向这个因素算进去,当一批燃着引线的炮仗从天而降,炸响之后便升起一股浓烈的白烟,随风一吹,白烟铺天盖地般朝正在冲锋的敌方席卷而去。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前方的一片平原上,正在冲锋的敌军忽然被一阵邪恶的白烟笼罩时,他们的厄运便来临了。
兵器丢了满地,人人掐着自己的喉咙,舌头伸得老长,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浑然不觉,犹自力竭声嘶地哭喊嚎叫,痛苦的样子比当初的朱厚照更不忍睹。
这种生化武器不致命,但比死更令人难受。
与此同时,丁顺领着百余名督战队用钢刀压住了阵型,当场劈翻了几名临阵脱逃的军士后,混乱不堪的队伍终于渐渐成型,虽然看起来仍有些凌乱,但多少有了几分军队的样子。
敌方的火炮仍在轰鸣不休,实心炮弹落在队伍里激起数声惨叫,却再也没人敢擅自逃跑,督战队的钢刀正在他们身旁闪烁着雪白的冷光。
队伍的后方,叶近泉眯眼盯着峡谷内的炮弹射来的方向,比出大拇指测量了一下方位,调整了一下两门佛朗机炮的炮口角度,然后填药,装弹……轰!
佛朗机炮本就比大明的火炮射程远,精度高,几炮试探性攻击后,最后一炮终于令对方的火炮哑然无声了。
战场的局势就这样被秦堪一点点的强行逆转过来,当白烟散去,痛苦不堪的敌军强撑着拿起兵器时,却愕然发现对方已整好了队伍,一排长枪的枪尖散发出森然冷光,离他们不过丈余之地,随着传令官大喝一声“刺!”
第一排百余条长枪动作整齐划一地刺出,无情地收割完第一批敌人的性命。
“刺!”
刷!
“再刺!”
刷!
无情的杀戮里,传来秦堪冰冷的声音:“丁顺!”
“属下在。”
“换少年兵上第一排,让他们见见血。”
“是!”
人命在战场上仿佛已不是人命,连猪狗都不如。
惨叫声此起彼伏,被杀的人痛苦,杀人的人也痛苦。
五百少年兵人人脸上泛着绿,强忍着即将喷薄而出的呕吐感,仿佛一具具没有思想的杀人机器般,机械地重复着刺出,收回,前行,再刺这些训练了不知多少次的动作。
有的少年忍不住了,浑身浴血哇哇大吐,黄的白的流满一身,却丝毫不敢停止冲刺动作,有的甚至一边哭一边刺,鲜血和眼泪同时布满他们稚嫩的脸颊,动作却从无一丝停滞。
秦堪脸颊微微抽搐,心中极为不忍,好几次欲冲口而出让勇士营替换他们,话到嘴边又咽下。
从流民营将他们选出来的那天起,杀人已是他们的宿命,不可避免了,他们这一生必须要见过血才能真正成长,才能在未来的战场上活下去。
杀人,本来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至少比被杀要愉快得多。
……………………血流满地,伏尸遍野。
敌人占了先手,但失了先机,毒气弹和督战队的出现令这次突袭完全失去了效果。
就在少年兵们意志快崩溃的时候,敌军先崩溃了。
不知是谁带头,一名敌军军士面色惨白,扔了兵器掉头便跑,这个举动瞬间传染了整个队伍,大伙儿纷纷惊恐嘶嚎着往回跑,几名明显是将领的人物挥刀劈翻了十余名逃跑的士卒,却仍挡不如如山崩般溃败的战势,最后连将领也干脆扔了兵器,跟士卒一起跑得无影无踪,刚才战况激烈的战场上,只扔下一地的尸首。
少年兵们完全松懈下来,扔下手中长枪,互相搀扶着弯腰尽情呕吐起来,一边吐一边哭。
叶近泉眉梢一挑,正欲上前斥责,却被秦堪伸手拦住了。
他们有权利发泄,好的或者不好的情绪,都应该适时发泄出来,秦堪需要的是一批有情有义会哭会笑的忠诚班底,而不是一台台冰冷不带一丝人味的杀人机器。
丁顺倒提着钢刀浑身是血跑了过来,一脸怒色道:“秦帅,这帮杂碎多半是盖州卫和复州卫的官兵,他们绝非土匪响马!”
秦堪睨他一眼,道:“用得着你说?土匪响马冲锋时懂得用三角锥型阵吗?”
丁顺狠狠一跺脚:“秦帅,咱们不能挨了闷棍不出声儿,必须要报复回去!”
“你的意思是咱们钦差仪仗走一路杀一路?而且杀的还是咱们大明自己的官兵,李杲是傻子吗?朝廷诸多大臣是瞎子吗?”
丁顺噎了一下,忿忿不语。
秦堪抬头目注远方,淡淡道:“传令,清点伤亡后,仪仗继续开拔,直赴辽阳府。”
丁顺不甘道:“秦帅,盖州卫和复州卫敢乔扮响马截杀钦差,这事儿不追究了?”
“此战根源在李杲,今日李杲已称量过我秦某的斤两,该我称量他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驾至辽阳
钦差代表皇帝和朝廷,在地方上等于是皇帝的代言人,但凡大明国土境内,各地官府和军镇无不诚惶诚恐,小心接待,虽说钦差和所谓的巡按御史一样都是巡视考核地方,但巡按御史是由都察院和吏部所派,而钦差则由皇帝亲自下旨遣派,无论身份还是地位跟寻常的巡按御史不可同日而语。
秦堪出关以后从没指望过辽东军民对他夹道欢迎的热烈场面,不过也不大乐意被当成过街老鼠似的喊打喊杀,差点在这个关外荒芜峡谷外被人一炮轰死。
穿越至今,哪怕是当初面对内外廷联手绞杀时,秦堪也从没经历过与死神擦身而过这般危险万分的遭遇,而这片荒芜的关外峡谷边,那颗擦耳而过的炮弹却真把他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清理伤亡,一些已战死的军士就地掩埋后,秦堪领着钦差仪仗再次上路时,心中对李杲的杀意愈发浓烈炽热了。
不说天理公道为国为民那么高尚的理由,凭仅他差点把秦堪送去见了阎王,李杲已足够死一百次了。
……………………仪仗开拔,仍旧旌旗如林,气势恢弘,然而整个仪仗队伍却跟以往有了些许不同,整支队伍经过野狼峪一战后,无论是勇士营,少年兵还是新收的卫所将士,人人仿佛带着一股子欲泄而未泄的杀气。
这一战也令仪仗官兵们意识到,此去辽阳府已不是简单的代天巡狩,而是一场即将到来的硬仗。
路过盖州,仪仗匆匆前行,盖州官府似乎不知道昨日野狼峪发生了截杀钦差的大事,知府领着一众官吏出城十里迎接官驾,态度十分殷勤。秦堪没多说,匆匆与官员们应酬了几句,也不入城,仪仗经过盖州径自往东。
当然,该收的孝敬仪程秦堪没客气,一一笑纳了。
收编了两个卫所的官兵,为笼络军心足足花了近十万两,钦差大人也不富裕呀。
这次上路秦堪吸取了教训,探子放出数十里之外,如此防备却也不是没有作用,两天以后,一队探路的勇士营官兵抓获了几名刺客,他们是所谓的江湖高手,每人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埋伏在秦堪必经之路旁边的山林里,只待秦堪经过时凌头一击,却被巡山的官兵发现,尝过十余样锦衣卫的严酷刑具后,这几位高手兄终于说了实话,果然是被人所雇截杀钦差,他们并不知雇主的身份,但装进口袋的银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秦堪嘿嘿冷笑。
第二次早有预谋的突袭,被他中途化解了。
明袭暗杀,李杲的花样大概也差不多了吧。
继续行军三日后,辽阳府遥遥在望。
离城十里时,崎岖的官道上空空荡荡,不见一人。
随军的文吏将官们不由勃然大怒。
奉皇帝旨意出巡的钦差地位自非寻常巡按御史可比,按礼制,钦差出巡任何一个城池,当地官府必须于城外十里之外等候,将钦差客气地请入城中,有些气节尚缺的文官为了逢迎,甚至不顾体面迎出三十里外,所谓“礼制”,贵多而憎少,礼多人不怪,礼少则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辽阳知府张玉好放肆,竟敢慢待朝廷钦差,当官儿当腻味了吗?”丁顺眼中喷火咬牙怒道。
秦堪冷笑数声。
既然李杲已在辽东一手遮天,作为辽东都司所在地,辽阳知府必然已成李杲的爪牙,否则他这个官儿不可能在李杲眼皮子底下当得下去,不是被罢官便是忽然暴毙的下场,既然已为李杲爪牙,不出城迎接秦堪亦是正常。
时下的大明虽可称中兴,弘治皇帝为大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然而土木堡之变后瓦剌挟英宗破紫荆关,兵临京师城下,当时的兵部尚书于谦于少保力主抗敌,绝不妥协,瓦剌占不到便宜,无奈退回关外,这次事件虽大明险胜,然则从此以后,大明对山海关外的掌控力却低了许多,再加上鞑靼部落新继位的伯颜猛可,朵颜三卫的花当都是性格强硬的好战分子,多年来频频于边境挑起事端,甚至直接入侵抢掠,边军常不能敌,于是大明朝廷在关外的威信更为降低。
此一时彼一时,永乐皇帝当初六征蒙古创下的赫赫武功,一代代下来已成衰退之势。久而久之,连大明朝廷直接任命的军政官员对中央的态度也渐渐不如关内官员那般敬畏。
民间有句俗话,“天高皇帝远”,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离京师越远,官员越随心所欲,皇帝和朝廷的影响力也就越低,所谓君君臣臣的儒家正统,最信奉的还是京官。
所以对于辽阳知府并未出城迎接钦差官驾,秦堪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并不代表可以纵容,秦堪外表温和,但骨子却是很刚烈的。
缓缓环视四周的武将和文吏,秦堪笑道:“大家不赶时间吧?”
众人茫然看着他。
“既然不赶时间,那就慢慢耗着,丁顺,传令下去,咱们就在离辽阳城十里的地方扎营。”
“是!”
“扎营一个时辰,等辽阳府的人瞧见后,咱们再拔营往北行进,每日只准行十里。”
丁顺愕然道:“秦帅这是何意?辽阳府是咱们此行目的,大军为何还要北进?北边鞑靼朵颜环伺,太危险了,这可不行!”
秦堪忽然和颜悦色道:“你说孔子为何修《春秋》?”
“啊?这个……为了教化天下吧。”
“司马迁为何著《史记》?”
“为了知兴替。”
“老子为何著《道德经》?”
丁顺挠头道:“这个……为何?”
一脚踹得丁顺一个趔趄:“因为老子愿意!快去传令,这些事情轮不着你来问。”
***************************************************************辽阳府。
时已掌灯,辽东都司衙门内灯火通明。
辽阳知府张玉坐在内堂里,屁股小心地挨着椅子边儿,一脸恭敬地看着李杲。
世间虽说崇文鄙武,不过这种说法只在关内,辽阳府这种塞外边城常年战事不断,可谓乱世之地,这里的武将地位便明显比关内高多了,时也势也,当武将能保护文官生死之时,他们的话语权自然高多了,甚至文官也不得不仰其鼻息,刻意逢迎,甚至不得不沦为武将羽翼。
关外太乱,能保护文官生死的,自然也能决定文官的生死,更何况辽东总兵官李杲是个性子暴烈,手段狠毒之人,横下心时任何无法无天的事都敢干。连朝廷颇为忌惮的朵颜三卫他都敢杀了冒功,还有什么事他不能干的?
张玉是文官,正经的进士出身,但他也是凡人,凡人都很惜命,张玉尤甚,为了不莫名其妙暴毙于家中,或者被不知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所谓“鞑子”一刀劈死,他很明智地抱上了李杲的大腿。
“总帅,钦差秦堪仪仗已至辽阳城外十里处……”
李杲慢条斯理啜了口茶,挑了挑眉:“按礼,你应该出城十里相迎,为何没去?”
张玉笑道:“总帅所恶者,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