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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牙山的外围和周围的环境明显是一道分水岭,太行山没有南方山区雨水多,但正值盛夏,山里的草木很是茂盛,然而一靠近马牙山,就会发现那些草草木木从山体外围开始就绝迹了,好像一片死土,寸草不生,虫鸣断绝的干干净净,仿佛山里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把活物都吓跑了。
光秃秃的山,在月光下泛着一股死黑,不知道是气温降低,还是我的心理原因,走到山脚下时,冷的好像掉进冰窟窿,我使劲裹了裹衣服,睁大眼睛一看,时隐时现的脚印绕着山脚,一路延伸向了山背。
马牙山背后,紧贴着一条山谷,二三十丈深,地势险峻,就算很有经验的走山人,趟过去也得倍加小心。我来的匆忙,什么家伙都没带,望着山脚和山谷之间不足三尺的陡路,心肝就发颤。
就在我心神不宁的关头,一眼看到陡路还有直立的山壁上,有攀爬过的痕迹,那痕迹很新,我一路跟随脚印而来,不用多想就知道,有人从这儿爬过去了。
“五叔五叔”我一脚踩到陡峭的小路上,身子紧贴山体,双手用力扣住凸起的石块,一边慢慢的走,一边喊,声音在脚下的山谷里不断回荡,可前面没有半点回应。
这条陡峭的小路一直绕着山背,我心急,却不敢走的那么快,稍一失手摔下去,那就是万劫不复。
慢慢的走了约莫十几丈远,路面陡然一宽,紧贴着山脚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横洞,洞只有一人来高,却很宽,从浓浓的夜色中看过去,就仿佛马牙山张开了一张巨大的嘴。洞里的空气很潮,应该有充沛的地下水源,头顶的洞沿儿滴滴答答的朝下滴水,我看见那排脚印,直直的朝洞里去了。
我摘下腰里别着的一根松明子,用火柴点燃,洞很深,从山脚下倾斜到深处,一眼望不到头。站在洞口,就感觉出奇的冷,我皱起眉头,不由自主的开始戒备,因为我察觉到,这种迫人肌肤的冷,并不是气温真的降低了,而是洞里涌动着一团一团肉眼看不到的阴气。山背不见阳光,又在深夜,阴气浓的如同要结冰。
我戒备,又怀疑,赶尸的常年和死物打交道,对某些事情了如指掌,就算过去的古战场,或者万人冢,都不可能聚集这么重的阴气。这马牙山,究竟是啥来头山背的横洞里,怎么会有如此浓重的阴气
阴气看不见,可是好像直逼到心魄里,让人胆颤。只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五叔分明就是从横洞进去的,我要找他,必须走下去。我在横洞外打探了一番,其实里头黑漆马虎,什么都瞧不见,片刻之后,我举着松明子,慢慢走了进去。
洞里氤氲着一团水汽,潮的要死,地面不但有坡度,而且长着厚厚一层苔藓,滑腻腻的,双脚根本站不稳,要伏下身子手脚并用,才勉强保持平衡。我爬的非常慢,右腿骤然间蹬空了,身体立即歪倒,顺着朝下滑。四边都是滑不留手的潮湿地面,连借力的地方都没有,就像栽到一条没有尽头的大滑梯里,连滚带爬的滚落下去。
手里的松明子甩丢了,在陡坡上翻滚的头晕目眩,自己都说不清楚滑下去多远。整个人几乎要摔的失去知觉时,陡峭的地势才慢慢平缓,不由分说的伸着手到处乱抓,渐渐控制住下滑的趋势。当身子最终停止下来的时候,感觉骨头都碎成了无数块,躺了好久,才翻身爬起。
周围黑灯瞎火的一片,我带着几根松明子,甩丢了一根,又取了一根点燃,火光一亮,附近的情景清晰了点,陡坡的幅度很大,滑落这么久,现在应该距离横洞入口非常远了。地势依然是延伸到地下的,只不过比之前较平。我看了一会儿,彻底晕菜,压根就不知道这算是个什么地方。
“五叔”我朝前走着,同时还在不断的喊,地面凹凸的很厉害,两三米深的坑到处都是,手里的火把光照射不到太远的地方,我一边走,一边打哆嗦,因为冷的有些邪乎。阴气重的让人无法想象,虽然听不到什么声音,附近却如同隐藏着成千上万条冤魂。
如果不是寻找五叔,这种地方我肯定不会轻易擅入,向着斜下方走了可能三十丈左右,我听到一阵隐约的流水声,从脚下的深坑里一翻出来,立即看到了前方一点火光。
一点豆般的火光,似乎是两盏小油灯,在绝对黑暗的地方非常刺眼,看到灯火光,我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五叔,随后加快步伐,在坑洼的路上全力奔跑着。我距离那盏灯不远,很快就接近了,这时候,一种熟悉的气味弥漫到了鼻间。
全速奔跑的双腿马上放慢,我唯恐自己出错,又抽鼻子闻了闻,那是尸油燃烧的气味,不浓,从小闻惯了这种气味,嗅觉不会有误差。心中顿时了然,前面那盏燃烧的灯,是用尸油做灯油的。
油灯无声无息的燃烧,隐约的流水声更清晰了,这个地方,应该有一条不大的地下河,根据水声判断,河水的流速缓慢。我被突然出现的尸油灯弄的不知所措,根据我的所知,除了山区赶尸人常用的狗头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用尸油做照明工具。
我的脚步放慢了,却一直不停的朝前走,渐渐的,我看到两盏灯后面,好像是一座古腐的桥,油灯就在桥头。这座古桥横跨面前的地下河,成为连接两岸的通道,我不知道是谁修出了这座桥,但桥一出现,前方的路又无形中延长了。
“五叔五叔,你在吗”我边走边喊,当距离桥头已经很近的时候,我骤然停下脚步,弥漫在心头的危机感瞬间膨胀了十倍。
第十三章 托灯婆子
来到桥头附近,之所以心惊肉跳,是因为我看到了那盏尸油灯,油灯被一个人托在手里,一动不动的站在桥头。我有点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对方只有三尺来高,身上裹着一件破烂的黑褂子,佝偻着站在那边。我不敢乱动,全神戒备,注意力都被对方吸引了。那人托着的尸油灯一直在燃烧,火光忽大忽小,光线明亮的时候,我隐约看出,那好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嘴里的牙都掉光了,只剩下几十根白头发,稀稀拉拉的长在头顶。
在这个阴气极重的地方,骤然看到这样一个“人”,那感觉不啻深更半夜见了鬼。可是我没有一点要退走的打算,因为目光移动之间,我看见桥头的泥污上,留着两排直直向前的脚印。
这排脚印,无疑说明,五叔从这座桥走过去了。我暂且还不知道他是如何绕过这个三尺来高的老婆子的,但他肯定是过去了。
我心里动了动,石嘴沟附近很荒,人烟不多,尤其马牙山这地方,从古至今都带着一股死气和鬼气,普通人不敢靠近。这里是陆家的禁地,托灯的老婆子看样子很像是守桥的人,这个人,会不会跟陆家有什么渊源我暂时不想动粗,自己本事不大,没有把握能斗过托灯的老婆子。若是言语上能交流一下,那最好不过,能省却很多麻烦。
“你认识陆家的人吗”我站着不动,冲老婆子问道:“石嘴沟的陆家”
老婆子的眼皮翻了翻,透过灯火光,我看见她咧了咧嘴,掉光牙齿的嘴巴血红血红的。她一言不发,咧嘴像是冲我笑,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别扭。
“刚才有人从这儿过去吗”我一心只想找到五叔的下落,把心底的惧怕全都丢在一旁,朝前走了走,继续耐心问道:“是陆家的人,三十多岁年纪,这么高的个头”
我把五叔的身材长相跟托灯老婆子描述了一下,可说着说着,我就觉得自己在白费力气。托灯老婆子始终不说半个字,唯一会做的,就是咧开嘴再闭上嘴,那样子,如同痴傻了好多年,已经听不懂人话了。我问的有些急躁,很想干脆不理会这老婆子,径直绕过她上桥,可她站在哪儿,总让人心里很不踏实。
就在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托灯老婆子终于动了动,她一手托着灯,另只手慢慢朝我挥了挥,那意思仿佛是在召唤我。紧跟着,老婆子转过身,朝桥上走去。
我真以为她要给我引路,心里兴奋的不得了,然而就在老婆子转身的一刹那间,我心里那被强压下来的惧意,随之勃然爆发。托灯老婆子裹着一件黑褂子,裹的严严实实,除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脸,别的部位都缩在褂子里。当她转身的时候,我看见她的半边脸是烂的,就好像死尸置放几天后产生的腐烂,几只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子,在她脸上的烂肉间急速穿行,一闪而没。
老婆子本来就长的让人心悸,尤其看到她半张烂脸时,我更吃不准她究竟是人是鬼了。心里惧怕,继而就开始犹豫。但老婆子一句废话都没有,转身就走。我的目光不停的闪烁,一会儿看看老婆子的背影,一会儿看看留在桥面上延伸向前的那排脚印。事到如今,这是唯一一条能找到五叔的路了。
五叔既然从这里过去了,我就更没有犹豫的余地,前路未卜,进了险地,我不能犯怂,至少要给五叔帮忙。
我打消了心里的顾虑,心一横,把什么都给忘了,抬脚跨过桥头,不过心里毕竟有点虚,我刻意跟托灯老婆子保持一定的距离,以防不测。
当我跨上桥面的第一步,意识骤然一阵恍惚,好像脑袋被什么东西震昏了,视线一圈一圈的扩散,眼前的情景也飘忽不定。这是一座坚固的石桥,非常敦实,已经考究不出到底是何年何月的产物。前面仿佛隐约飘起了一片流淌的黑雾,朦胧不清。我使劲晃了晃脑袋,从心底冒出一个极为可怕的预感。
我感觉,这座古桥,好像是两个世界之间的一条通道,只要走过这座桥,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种感觉足以让人矛盾到崩溃,进退维谷,我压根就分辨不出桥的另一端会有什么,可是转念之间,五叔的身影在脑海里闪现,他养了我这么多年,名叔侄,实父子,石嘴沟的人重名份和孝道,这时候就算死了,也不能后退。
我深深吸了口气,眼睛一闭,抬腿继续走向前方,石桥不过五六丈长,托灯婆子走的虽然慢,但转瞬间已经过了桥。我又一次有意放缓脚步,离她最少四丈远,这个距离算是比较安全,就算突然发生了什么,我也有转机的机会。
过了石桥,这儿的阴气已经浓到让人无法想象的地步,阴气结成白惨惨的雾,贴着地面飘荡,起伏不定的地上好像隆起一眼望不到头的坟茔,再加上前面晃晃悠悠的托灯婆子,那场景足能把人的胆子吓破,好像停一步,阴惨惨的雾里就会有什么东西把我给缠住。
“你等等”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死寂中的恐惧,低低的朝托灯婆子喝了一声,其实也是在给自己壮胆:“你到底见没见到我说的那个人”
“来来啊”托灯婆子头也不回,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话音幽森:“跟着我走保管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这样的话语让我心头一阵烦闷的躁乱,年少的人总是要强,无论到了什么境地,都不肯低头求人,有什么事情,自己一个人苦撑。我看见托灯婆子鬼幽幽的不说有用的话,干脆就不再问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只管朝前走,只要能寻到五叔,什么都好说了。
“来来跟我走”托灯婆子一开口就收不住了,神叨叨的一直在嘟囔,我的心情愈发不静,她的声音钻到耳朵里,就好像一根锥子不停的在心口乱扎,又好像一群苍蝇落在上面,痒,疼,让人烦的难耐。
噗
就在我烦躁不堪的时候,右脚骤然一空,半边身子随即一歪。我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只是被托灯婆子扰的心烦,立即就收敛心神,马上就意识到右脚陷进一滩烂泥里面。眼前的地势变了,地面上净是一滩一滩的烂泥,人腿陷在泥里,很难自拔,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右脚挣脱出来。
我分不清楚烂泥的深浅,人踩到烂泥,不会马上沉底,但双脚一被困住,几乎就丢了半条命,如果烂泥够深,迟早会慢慢的把整个人都吞没。这绝对是要命的事情,我丝毫不敢大意,一寸一寸的挪动着。
我走的很难,但前面的托灯婆子好像顺畅无阻,她对这里的地势极为熟悉,哪儿有泥坑,哪儿是实地,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可她又不肯给我指路,我只能慢慢沿着她走过的路线朝前摸索。如此一来,速度慢的要死,渐渐被托灯婆子甩远了。
又要保命,又要追击,我的压力随即变的很大,托灯婆子不紧不慢的走,不久之后,她的身影模糊了,只剩下手里那点尸油灯的灯光,隐约可见。这老货虽然恨人,可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又不想跟丢,所以只能把气憋在肚子里,拼了命的加快速度。
大概走了有一刻钟,前面那点幽幽的灯火光好像停了下来,这么一停滞,就给了我追上去的机会。我双腿沾满了冰凉的烂泥,擦都不顾擦,急追了片刻,尸油灯的灯光又一次清晰起来。
托灯婆子果然停在中途,我追到距离她还有几丈远的地方也随之驻足。托灯婆子蹲在一个烂泥潭边缘,幽然回过头,冲着我咧了咧血红的嘴。
那是一个面积不小的泥潭,地势低洼,横洞里潮湿的水汽凝结的水滴都顺着地缝淌进泥潭。泥潭不知道有多深,黑乎乎的一片。
托灯婆子神鬼莫测的呲牙咧嘴,说不清楚她的表情意味着什么。望着面前这个黑黝黝的泥潭,再看看托灯婆子的脸,我的心骤然一紧。托灯婆子那种谁也猜不透的表情中,似乎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她引着我走这么远,堪堪就在这个烂泥潭边停下来,为的是什么
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急速在心头出现,托灯婆子是想引我入瓮还是想告诉我,五叔已经陷进这个泥潭里了
咕嘟嘟
就在我心神极度不安的同时,充斥着死气的黑黝黝的泥潭上突然冒出几个大气泡。黏糊糊的烂泥慢慢蠕动着,一窝一窝的泥花上下翻飞,托灯婆子手里的尸油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但那点光线恰恰照在翻飞的泥窝里。
咕嘟嘟
一颗人头,从蠕动的泥浆里冒了出来。
第十四章 终见
那颗从泥浆里冒出的脑袋刚一出现,我就感觉心里死灰一片,好像自己的预感被印证了。这么深又这么粘稠的污泥里,就算之前没死的人,陷进去也绝然活不下去。
咕嘟嘟
冒出的那颗脑袋带着几个气泡,越浮越高,脑袋上沾的烂泥缓缓朝下流动,等到对方大半截身子从烂泥里浮出的时候,我的心一紧,随之又是一松,因为我注意到,这人的身段和五叔不一样。
“来啊”托灯婆子的半张烂脸在黯淡的尸油灯光下愈发阴森,一边咧嘴瞅着烂泥里浮出的人,一边斜眼睛望着我,不停的嘟噜。
烂泥里浮出的那个人动作很迟缓,身子冒出来之后,又虫子般艰难的蠕动了好久,才勉强从泥潭的边缘爬到岸边。不等我看清楚对方的具体意图,黝黑死寂的烂泥潭骤然咕嘟嘟的冒出十多个巨大的气泡。黑泥翻滚,结成雾的阴气缭绕在泥潭上方,片刻间,十多个巨大的气泡下,又涌出十多颗人头来。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泥潭里冒出的人都穿着不成样子的破衣烂衫,好像在泥坑里泡了很久,有些人身上烂的斑斑驳驳,白森森的骨头都露了出来。
这些都不是人,全是尸首,不知道在泥潭里泡了多久,如今接二连三的浮出泥坑,又陆陆续续的爬到岸上。
“来吧,来”托灯婆子面朝着我,慢慢晃动手里的尸油灯,小小一盏灯,在淤积的阴气中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灯在晃动,我的脑袋仿佛也跟着一起晃动起来,眼神有点发虚,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