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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白马堂?”
“当然了。当年乙息记可汗就是被白马堂的刺客刺杀的,我们阿史那家的人都知道这个秘密。”接着她望着断箭幽幽一叹,“现在你出名了,你杀了木杆大可汗,刺客之神断箭的大名马上就要传遍天下了。”
断箭苦笑。燕都是佗钵杀的,是玷厥和摄图杀的,是突厥人杀死的,我不过被骗到蒲类海,背上这个黑锅而已。他懒得解释,淡然笑道:“既然这样,那我说我叫断箭,你为什么没想到我是白马堂的人?”
“白马堂的刺客就一定姓断吗?”西海不满地撇撇嘴,“传言白马堂是一座位于深山河谷的坞壁,那个河谷叫断氏谷,所以白马堂又叫断氏白马堂,正确的称呼应该是断氏谷白马堂。坞壁里的百姓一般都是逃难而来的流民,当地断氏人口应该只占很小一部分,而白马坞壁的坞主据说是又曹魏皇室后裔,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说,白马堂的刺客绝不会只有你姓断的一个。你说你叫断箭,然后我就知道你是断氏白马堂的人,这可能吗?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你是大漠之神啊。”断箭笑着调侃了一句,接着好奇地问道,“你对白马堂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也叫多?”西海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们白马堂的人杀了我们大可汗,我们当然要追查了,如果知道了白马堂的位置,我们会把它一把火烧了,但可惜……”西海冲着他冷冷一笑,“现在有你了,白马堂对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秘密了。白马堂杀了我们两位大可汗,它的下场可想而知。”
“我不会告诉你白马堂的秘密。”断箭笑道,“即使你是我夫人,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发过誓。”说完这话,断箭忽然想到西海马上就要远嫁到罗马,心里一痛,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悲凉,重见西海的那股兴奋也霎时烟消云散。
“白马堂派你到大漠的目的就是刺杀我们大可汗。”西海忿然问道,“是不是?”
断箭苦笑,“你是不是后悔救了我?”
“我为什么要后悔救你?你是我男人,我当然要救你了,就算你真的杀了大可汗,我也一样会救你。”西海正色说道,“只是,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我就可以推测出很多事情,可以帮助大漠上千千万万无辜的人逃过这场灾难,最起码我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筹莫展。你知道刺客大可汗死了,对突厥汗国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西海怒视断箭,贝齿轻咬,好象要把他吃了一样,“你太坏了,无耻、卑鄙、恶毒……中土的生灵珍贵,西土的生灵也珍贵,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为了中土的安危,竟然无视西土的生灵,把他们推到死亡的深渊,你凭什么要这么做?你的心为什么像狼一样狠毒?”
断箭无言以对。
“当西土的生灵在铁蹄的践踏下悲惨哭号,哀鸿遍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中土的圣人?”西海激动地质问道,“你出去看看躺在西草湖上的几万具尸体,去看看被鲜血染红的蒲类海,你去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突厥人至今为止,越过长城屠杀过中土人吗?突厥人至今为止,为了西土的安危,刺杀过中土国主吗?突厥人可曾设下过一个又一个的陷阱,让中土诸国自相残杀,生灵涂炭?”西海泪水涟涟,樱唇颤抖,声音有些嘶哑了。
“突厥人今天没有越过长城,并不代表他明天就不会杀进中土?”断箭郑重说道,“西海,这是事实,历史就是这样,我们都是为了生存,都想好好活下去,都想过上好日子,都想站着活着,有尊严地活着。”
“是吗?”西海嗤之以鼻,“所以,你杀我们突厥人的时候,心安理得、理直气壮,所以,你有充足的理由分裂突厥汗国,让大漠诸族陷入连绵征战,让大漠人横尸遍野,尸骨累累,是吗?”
断箭叹了口气,握住了西海的手,“我们不要吵了。我只是一个刺客,一个工具,我也没有杀死你的大可汗,你不要把愤怒撒在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身上。此事过后,我要回长安了,你呢?你还要嫁到遥远的西方吗?”
西海诧异地看看他,“谁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嫁了?”
“昭武江南。”断箭说道,“现在燕都死了,突厥汗国面临严重的分裂危机,你阿爸的西征大计根本不可能继续进行,所以他很快就要和波斯握手言和,这样一来,你是不是就不用出嫁和亲了?”
“出嫁和亲?”西海惊讶地问道,“是昭武江南那个灾星说的?”
断箭点点头,“你要嫁给谁?”
“黑突厥的俟利发。”西海凄然苦笑。
“黑突厥?”断箭第一次听说还有黑突厥这种部落。
“黑突厥就是九姓乌古斯,你们中土人叫他们九姓铁勒。”西海解释道,“突厥汗国统一大漠后,很多铁勒部落为了表示忠诚,放弃了原来的部落称号。我们金山突厥人又叫蓝突厥,为了区分这些异姓突厥人,我们就称呼他们为黑突厥。黑突厥一部分在漠北,一部分在天山南北,还有一部分在葱岭以西的药杀水流域。”
“西方丝路利益主要集中在乌浒水两河流域,昭武九国和厌哒国位于两河之间,罗马在两河西方,波斯在乌浒水南方,黑突厥在药杀水北方。为了丝路利益,五方争斗一直很激烈。”
“我阿爸为了夺取西方丝路利益,率军越过葱岭,灭了厌哒国,征服了昭武九国,黑突厥也臣服了,然后就是打波斯,但我阿爸征服西方诸国的时间很短,根基不稳,打波斯难度较大,为此我阿爸要和罗马结盟,以便东西夹击波斯,同时还要和黑突厥联姻,这样我阿爸不但可以征调黑突厥的大军,还能确保后方的稳固,另外也可以利用黑突厥威慑昭武九国和厌哒人,防止他们乘势作乱。”
“所以……”西海的泪水滚了下来,“不管我阿爸是不是暂时放弃西征波斯,我都要嫁到黑突厥,因为我是萨满圣母,我到了西方,可以让我阿爸更牢固地掌控两河流域。”
断箭黯然无语。现在自己的性命都要靠西海保护,更不要奢谈把西海抢回中土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真的不该和她发生这种事,给她造成痛苦,也让自己一辈子痛不欲生。
“对不起……”西海偎进他怀里,抱住断箭,泪如雨下,“真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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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大军在蒲类海待了几天后,陆续起程返回天山南部。
西海非常忙碌,有时甚至彻夜不归,每每回到马车上都是疲惫不堪,躺在断箭的怀里就睡了。断箭知道这段时间关系到突厥汗国未来的命运,无论室点密、佗钵,还是西海,都在竭尽全力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李丹的生命。
大可汗燕都死了,自己这个白马堂刺客也死了,但这并不能平息突厥各部的愤怒,因为蒲类海之战虽然胜利了,叛乱的柔然人和铁勒人全军覆没了,但其中疑点太多,很多地方经不起推敲,突厥汗国那些忠诚于燕都的部落首领们会乘势发难,尤其是摄图,玷厥在最后时刻的背叛让他胆战心惊,小叶护既然可以背信弃义诛杀柔然人,当然也可以翻脸出卖他了。大齐人因为庵罗辰和淳于盛的关系,掌握了太多秘密,他们会乘机落井下石,会把大周和李丹推到最前面。室点密和佗钵为了稳住突厥汗国,势必会把矛盾转嫁到大周和李丹身上,这样一来,突厥人有可能攻打大周,而李丹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惨遭诛杀。
他也担心斛律雅璇、阿蒙丁和那帮马贼兄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成功逃到玉门关。蒲类海大战,他们是唯一的幸存者,大周可以收留他们,也可以出卖他们。对于斛律雅璇,他没有怨恨。如果当初自己知道蒲类海大战是这个结局,也会选择留下来,因为燕都的死需要一个刺客,需要一个能够让大漠人信服的理由,这样不但可以让室点密和佗钵赢得解决问题的时间,也给大周和李丹赢得了制定对策的时间,李丹的生命可能因此得以保全。
斛律雅璇是大齐人,是斛律光的女儿,她要忠诚于她的君主,她的王国,她的父亲,她的所作所为无可指责,虽然她需要自己这样一个刺客来承担燕都被杀的罪责,为此她甚至不惜用美色和身体诱惑自己,把自己死死拖在蒲类海,但假如换了自己,自己也会这样做。她的忠诚令人敬佩,如果她背叛了大齐,背叛了她的父亲,跟着自己远走西方,将来她可能也会背叛自己,一个没有忠诚、朝三暮四的人不值得尊重,也不值得信任。
突厥大军在伊吾城短暂停留。
其间西海告诉断箭,摄图和铁勒人做好了起事准备,但由于室点密及时赶到蒲类海战场,并全歼了柔然人,极大地震慑了摄图和漠北铁勒人。他们在接到室点密的书信后,答应了室点密的请求,急速派人赶到高昌商谈突厥汗国未来的大可汗人选。
燕都的死讯被室点密和佗钵隐瞒了,他们告诉大漠诸族,燕都只是被刺重伤,性命无碍。至于何时公开他的死讯,要等到突厥汗国的危局被全部控制,未来的大可汗能够得到各部落的认同之后。也许是年初,也许是明年春天,如果诸事不顺,更有可能拖到明天秋天。
小叶护玷厥的迎亲大礼还是如期举行,而且比预期的更加隆重奢华,以便稳定人心,震慑四海诸国。
断箭的恶名正在大漠上急速传开。这名无耻的刺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乘着伟大的大可汗筋疲力尽之时,将长矛刺进了大可汗的后背。天神被激怒了,雪山上的圣母从天而降,一剑洞穿了这名无耻的刺客。大可汗砍下了他的头颅,剁下了他的四肢,将它们悬挂在大漠四方,惩戒那些卑鄙无耻的叛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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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的车队没有去高昌城,而是飞驰胜金堡。
今天是小叶护玷厥大婚的日子,西海很早就离开了,断箭闲暇无事,和几个突厥卫士玩樗蒲,赢了不少。突厥人对断箭掷“五木”的技巧很是不服气,拉着他玩了一局又一局。到了半夜,几个人已经输得倾家荡产了。
断箭看到突厥人输得眼睛都红了,很是开心,临了双手一拍,把财物又还给了他们。卫士们又惊又喜,觉得圣母这位朋友豪爽慷慨,人很不错,于是请他喝酒吃肉。断箭酒量惊人,来者不拒,畅饮间,更是击案而歌。
几个人酒兴正浓之时,护送西海去高昌的卫军幢主塔塔突然冲了进来,神色非常紧张,“快走,圣母请你急赴宁戎寺。”
“宁戎寺?”断箭的酒马上就醒了。现在所有人都在高昌吃喝玩乐,去宁戎寺干什么?
“坐车还是骑马?”断箭跟在塔塔后面急切问道。
“骑马。”塔塔头也不会,健步如飞,“圣母说,越快越好,迟恐不及。我们一人两马,连夜狂奔。”
断箭吓了一跳。迟恐不及?出了什么事?
注释:
黑突厥:
552年,阿史那土门建立突厥汗国后,有的铁勒部落主动放弃了原来的部落称号,统一采用突厥称号,这些人被称为黑突厥、异姓突厥或者“九姓乌古斯”
第一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十七节
黎明前夕,断箭在一队突厥卫士的护送下,飞速冲进木头沟河谷,越过宁戎谷,沿着陡峭的山路疾驰宁戎寺。
从山谷到寺庙,一路上戒备森严,全副武装的突厥人和昭武卫士驻守各处,旌旗飞扬,刀枪林立,气势恢宏。断箭暗自心惊,大漠上除了突厥人的大可汗,大概也只有室点密能享有这种豪华阵势了,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此趟匆匆赶到宁戎寺,是要拜见室点密。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阵窒息,山风拂过,汗透的身躯轻轻打了几个冷战。西海悄悄救下自己的事被室点密发现了?室点密要西海当着他的面再杀自己一次?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队伍停在了寺前山门处,何林那健硕的身影出现在断箭眼前。
“鸿烈公,快,快,王上要见你……”何林看到断箭,立即冲了过来。断箭飞身下马,举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刚想说话,何林已经拽住他的手臂,拖着他就走,“快,快……”
“圣母呢?”断箭一边举步疾行,一边喘着粗气问道,“塔塔说,圣母要见我。”
“我不知道。”何林的神情很紧张,“王上已经出来催了好几次,她好象很愤怒,脸色非常难看。”
断箭惊惶不安,心跳剧烈,汗如雨下,强烈的窒息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脚步异常沉重,步履维艰,如果不是何林拖着他,他甚至想调头逃跑了。
“可汗什么时候到的?”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半夜就到了。”何林急促说道,“小叶护的婚礼刚刚结束,可汗就和王上、圣母离开了可汗堡,飞速急驰宁戎寺,中途几次加速,很多人的战马都跑倒了。”
断箭后背一凉,一股不祥的预感直冲心底。出事了,一定出大事了。
昭武江南走出殿门,站在寺庙前的石阶上,裙袂翻飞,长发飘舞,犹若仙人。何林停下脚步,松开了抓住断箭的手,“王上出来迎你了,我就送到这里。”断箭抬头看看昭武江南,心里更加紧张。这世上不会真的有恶魔的诅咒吧?我连续三次逃过劫难,运气好到了极致,今天不会背运,遇到第四次劫难并且一命归西吧?断箭咬咬牙,再次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急步向前。
昭武江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面如止水。
“王上……”断箭停在昭武江南面前,极力挤出一丝笑意,“我说过,这世上没有恶魔的诅咒,现在你相信了吧?”
昭武江南的眼神很复杂,就象晨曦里的雾霭,朦朦胧胧看不清。“走吧。”她优雅地转了个身,“快一点……”断箭急忙跟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去哪?去见可汗吗?出了什么事?”
昭武江南一言不发,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断箭还想再问,随即想到事已至此,即使问明白了又能怎样?还能逃出室点密的手掌?是死是活就那么回事了。如果室点密的目的是白马堂,自己可以暂时骗骗他,先留住性命,再想办法逃。西海既然救了自己一次,当然也会救第二次,她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脑袋落地。
昭武江南带着他走进了一座幽静的禅房。
屋内檀香缭绕,烛火昏暗。断箭看到屋内锦席上躺着一个人,他突然想到了李丹,立时浑身震颤,飞一般冲了上去。
“哥哥……”断箭猛地跪到地上,一把抓住了李丹的手,骇然惊呼,“哥哥,你怎么了……”
李丹面色灰暗,气若游丝,听到断箭恐惧的叫声,他慢慢睁开了眼睛,乌黑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大手紧紧抓住了断箭,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几个字,“回长安……照顾……母亲……”
“哥……”断箭脑中一片空白,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这一瞬间炙烈的怒火骤然爆发,热血直冲头顶,“告诉我,是谁下的手,是谁?”
李丹望着他,眼里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好象再无遗憾,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呼吸立时减弱,渐不可闻。
“哥……”断箭怒睁双目,纵声狂呼,“告诉我,告诉我……”
“天骄……”
李丹说完最后两个字,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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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箭跪在地上,浑身冰凉。
哥哥死了,带着无数的秘密死了。分隔了二十五年的兄弟在大漠上再度相逢,本以为可以相依为命,谁知再次分离,永远分离,人鬼殊途。上天太残酷了。
断箭轻轻放下李丹的手,呆呆地望着他,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