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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饿的恨了,喝碗粥垫垫胃,”赵氏夹了花卷放在沈葳碗里。
“这些日子你们受委屈了。”沈葳看着几个孩子道。
赵氏看了一圈孩子道:“当不得委屈,就是不能出门罢了,许大人挺好说话,凡事也给些方便多些照顾。你看这牛乳和牛腩,都是要趁新鲜的好,局里拿也麻烦,也是日日送来。太夫人……太夫人你也知道了,现在时时要请医问药,许大人都通融的,大郎以前和他可有什么交情?”
沈葳想了想道:“锦衣卫多是寻常军户出生,从有了审问之权后,和其他禁卫军少有往来,许大人我也只在司里见过几次,话都没有说过,真有了交情,他哪里能派到我们府上。”
赵氏一想也是,只低头吃饭。孩子们也不是很饿,多是一直看父亲吃。沈葳对着殷切的目光,胃口也好了些,喝了一碗粥,两碗饭,卷了一半的菜,哪是少吃了一顿,似是一天没吃过的。
饭后一盏茶,才是家庭聊天时间,虽然晚了二十天,作为出远门归家的长辈,该过问孩子的事也是一一问了。三个大点的都是自己有条有理的回答,俊哥儿倒是有意思,平时胆子忒大,见到了生人倒是变了样,父亲问话也不回答,只滴溜溜的眼睛看着沈葳问了一句:“爹爹,我屋里的小木马真是你做的?”爹爹也是随着大哥才叫的,娘一直教的,小孩子要有礼貌,知道招呼人,不知道怎么招呼就看哥哥姐姐学。
“是呀,我们俊哥还喜欢吗?”沈葳轻轻捏了捏他的嫩脸,小木马还是他出征前几天晚上做的。
俊哥儿点点头,端着了身子讲话:“我很喜欢的,妹妹也很喜欢的,不过我们长大了,衣服又穿的多,坐着有点挤呢,父亲你能做个大大的小木马吗,很大很大的,我要和妹妹一起坐上去,不然妹妹有的玩我就没得玩了。”一边说一边比划要做得多大才行。
伽姐儿汗颜,那玩具就是个马型的摇椅,坐着摇摇晃晃挺舒服的,自己无聊的时候也去晃荡一下,不想却沦为了和三四岁奶娃争玩具的人,现在只好装幼稚,也去拉爹的衣服讨玩具。
沈葳心情都变好了,抱起一对孩子放在膝上,讨论起小木马来,才和一双稚儿亲近起来。
温馨时段后,孩子都被领出去午睡,沈葳也躺在榻上眯眼并不睡觉,问赵氏家里的情况。赵氏由近及远的说,先说太夫人的近况,把张太医的话据实以告,用药后的情况,从饮食到睡眠都说了,总之是不乐观。
沈葳一拳砸在榻上,眼睛微红道:“都是孙儿不孝,让祖母不能安享晚年!”沈葳幼年是长在尹氏屋里的,祖孙情深。
赵氏抓着丈夫的拳头道:“太婆婆这把年纪,也是高寿了。去年张太医不就说过了太夫人年纪大了,总会……你说了这话,倒是把父亲置于何地。”看着丈夫神色,实在忍不住问道:“外面究竟如何了,我们府里不能脱身吗?”
沈葳惨淡一笑:“父亲早前就被押到大理寺了,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能否全身而退,还是身异处,端看圣意如何了。”
赵氏还想细问,尹氏屋里派人来传,请大爷大奶奶并几位少爷小姐都过去。沈葳拍着赵氏的手道:“府里人都该知道原委的,能说的我们去祖母屋里说吧。”
赵氏点点头,自去收拾,孩子们都唤起来,穿戴好,到了尹氏屋里,三爷,四爷,何氏,龚氏都立在那里了。
事情
尹氏着一身暗紫红色黑绒边的三宝纹锦缎对襟褙子,坐在一张花梨夔龙纹的肩舆里,鸢儿在安放踏脚的脚炉,洪嬷嬷倒了一盅参茶,又掖了掖尹氏身上的荼靡色薄绸毯子,看见沈葳一房人进来,对着厅里站立的丫鬟挥挥手,各房下人看见,也都和太夫人屋里的人一起悄悄退下。洪嬷嬷把门一关,正厅就留了沈家四代十四位主子,单缺家主武定侯。
几个小的觉气氛沉重,也分外乖巧。赵氏一手拉着一个双胞胎,三爷的独女侬姐儿被何氏抱在怀里。
丁氏看了看孩子,对尹氏道:“婆婆,几个小的还不大懂事,怕吓着了,带去偏厅玩吧。”
尹氏向丁氏抬了一下手,目光看着满堂儿孙,眼神锐利,字字沉重道:“沈家罹难,我们个个生死难料,今日让大郎来,就是给我们说清楚。逆境磨人性,他们不管能听懂多少,都听着,沈家的子孙,活,要活的清清白白,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大郎,你父亲现在关押在何处?”
“父亲已于多日前就押往了大理寺。”沈葳跪着回答,倒是说的直白。
尹氏丁氏心里早上就有底了,也不十分惊慌。尹氏指了两边的椅凳,都是事先摆好的座位,说:“别跪着了,你坐着说,我们坐着听,才刚从外面回来,脸色还没有好转过来呢,别拘礼了,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坎等着咱们。”
众人依礼分坐,赵氏自己抱了伽姐儿,把俊哥儿交给佑哥儿看管,俊哥儿有点兄控,平时最听哥哥的话,又在来之前被娘一遍遍的教着,乖乖被佑哥儿半搂着坐在一把紫檀卷草纹的矮圈椅上。伽姐儿觉得曾祖母真是开明,她可不想稀里糊涂的结束第二次人生了,安分的在赵氏怀里,当好小听众。
沈葳喝了半口茶,润润嗓子道:“此事归根结底在定王勾结北辽,图谋大位。太极殿宫宴上,皇上当场难,拿出了定王和北辽私通的信件,陈述定王八大罪状,定王家眷现在应该早已押解进京了。军中有人被定王收买通敌,出卖了皇上的行军路线,定王是想仿效前朝周英宗故事,当个代宗!若皇上北狩,太子年幼,国赖长君,定王再暗中鼓动,拥立他当皇帝也不是不可能。北地战事风云,京城有传闻说皇上被围兴和城一个多月,险些被俘,这些都是从他安插在兵部的人散布出来的,真是急不可耐,不过,消息确实属实。父亲之过,在于丢失了开平城。本来战场上并不能局限于一城一地的得失,但是父亲丢了开平城,致使皇上的亲卫军被北辽三王子,四王子的八万精锐前后夹击,不得不退守兴和城。四王子夜袭开平城的时候,父亲没有坐镇城中,父亲那时率了一半的卫军正在驰援安6侯。”
“定王远在封地,是如何筹划的这一切?天家子弟,为了那张宝座,竟是连民族大义都不顾了!”尹氏一掌拍在扶手上。
“定王谋划这些事不是一年两年了,而且皇上亲征后,他就私自擅离了封地。军中的行军路线是由皇上身边的一个随堂太监送出去的。那个随堂太监,必是在净身前就被定王收买好的,不然,也放不到皇上身边。定王还买通了军中几个将领,趁着皇上北征,见机行事。还真让那几个肖肖之徒筹划了可乘之机,安6侯受袭后,向父亲求援,一招声东击西,四王子无声无息地夜夺了开平城打了埋伏。圣驾第二天刚好行至附近三王子四王子前后偷袭,这中间一环扣一环,时间都凑的刚刚好。一时战情斗转,皇上那时就起疑了吧,一直隐忍不,待回朝后清算。”
“战场上将领本该相互扶助,随机策应,你父亲因此失了本职,只是军过呀,怎么和谋反牵扯上的?”尹氏问,武定侯已经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了,大郎在禁卫军眼看是个有前程了,又多次被皇上赏识,有什么值得谋反!按惯例,战场上的功过都是战后清算,一般失了城还可以寄望于斩,俘虏这样的军功抵过,但是失了个城致使皇上遇险,在怎么算都是功不抵过了。但是那也比涉嫌谋反好呀,谋反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呀。帝王处理起谋反案来,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
沈葳看了丁氏一眼,手捏着桌几的一角,嘴边的咬肌都凸显出来:“父亲实在是受了安6侯的牵累。我今日出狱的时候遇到刑部陶大人。安6侯府已在十日前被搜府了,从府里搜出一尊天然琥珀佛手冻来。这件奇珍,没有上内库的档,连皇上都不知道,只皇太后看过仁宗爷赏玩过一回。定王就藩,仁宗爷私下里贴补了很多好东西,其中就有那尊琥珀。那件奇珍价值连城,独一无二,伪造都不能,安6侯府助逆的罪名是躲不掉了,当晚安6侯府上下就被押往大理寺。皇上没有查到我们府与定王府往来,但是,我们和安6侯府是姻亲,父亲又是接了安6侯的求助才离开开平城,怕是难脱了干系了。”
尹氏愤恨的骂道:“窦德这个老小子已经是侯爷了,还想封公封王不成,这些年在御前不复太宗爷的盛宠,就生出了不臣之心!”
丁氏再也忍不住,拿了帕子拭泪问:“可探到了皇上要怎么处置我们侯府,还有……你大姐和一对外甥可怎么办?”丁氏的大女儿沈芯嫁入窦家十四年,育有一子一女。
“朝廷还在议罪。”沈葳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其实在场的人都清楚,安了“助逆”的罪名,男丁一般都是处决,女眷嘛,是流放还是处死,还有个商议。至于武安侯府,侯府的三位爷都被放回来了,可见是没有查到和定王勾结的直接罪证。安6侯府却实实在在定了罪,武定侯在战场关键时刻掉链子,是真的看重联姻之谊,同袍之情,还是暗中通过安6侯接受了定王的示好,端看皇上的圣意如何。
伽姐儿在心里真是吐了一口血,她很笃定,这家人没有参合谋反这档事。完全是安6侯坑了武安侯。侯爷交友不慎呀,在战场上放下自己的驻地给人救火,算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了,够义气!结果,那朋友是反手再补一刀呀!看几位叔叔婶婶的表情,也是踩了粑粑一样的难看。看几个小辈,佑哥儿是完全听明白了,捏着小拳头,整张脸气得绯红。伊姐儿九岁,仟姐儿早熟,也是都听明白的样子。侬姐儿和俊哥儿应该是不懂,可是谁会管你懂不懂呢,古代贵族的生活是由家族的命运决定的,生下来就享受了别人没有的锦衣玉食,金银奴婢,也要承担家族投资行动失败带来的恶果。
“圣驾被困一月,具体怎么回事?又是怎么解围的?”尹氏活了七十几岁,心思老练,没有接到任何降罪的旨意,还有希望,“两军对阵,就是有通敌之人,皇上为了稳住军心,也只能暗中调查。侯爷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安6侯调虎离山,事后该有所警觉,全力救驾,挽回圣心,向皇上表忠心才是。”
八尺男儿,差点滚下泪来,那绝对是一场恶战,不堪回,多少大好男儿,横尸疆场!
沈葳定定的看着厅中七层莲花台鎏金铜熏炉冒出的烟气,努力稳定了情绪,道:“武骧卫,腾骧卫的编制是九千人,加上只有三千精甲重骑的神枢营,皇上身边只有两万大军,当时被八万北辽精兵围困,战况是何等惨烈。无法从两翼突破后,武骧卫,腾骧卫只能折中护卫皇上退守兴和城,入城时都不到一万两千人,三千骑兵殿后,拖延北辽的兵马,大梁最强悍的铁骑,死伤殆尽,竟没有一骑入城!…………三王子四王子为了争军功,有了龌龊,北辽似是以为皇上是瓮中之鳖,对兴和城围而不攻,只是把守四门要道,让各方京卫军来救驾,他们以逸待劳,好蚕食我军的主力。城中缺食少药,每天都有伤亡。派出几波人马来试探都被北辽军屠尽了,中军无主将,堪当大任的英国公正和北璇王对垒,□乏术,一时无人敢担当救驾的重任。”
尹氏一时感慨,“救驾之功虽加官进爵,万世留名,若事不成,把北辽军逼急了,反手擒了皇上,届时皇上不管被杀被掳,挂帅的人都难逃千古的骂名。真是豆腐掉到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京卫军中,怕也是人心不齐吧。”
“父亲也是怀疑京卫军中有奸细,自认没有救驾的谋略,推荐了执掌西北军的延云伯韩老将军当帅,并自请归于其军中。延云伯的长子韩令宗也被困兴和城,是腾骧卫的同知。延云伯世代镇守西北,不善领禁卫军,老将军先斩后奏,从西北调了三万精兵。一番筹划,老将军和两个儿子还有……还有和老将军长子的一个妾室分兵四路,一齐夺城接驾,那场战只求快攻,不计损失,都是西北军当的前锋。老将军大公无私,是拼光了家底,前后六万西北军,不到两个时辰,死伤七八,也把三王子四王子的兵马都乱了部署,两子当场阵亡,老将军和……那位妾室之后都重伤不治!武骧卫,腾骧卫也不到七千人了,我们是踏着满地的尸骨护卫皇上出城的所幸。北疆之定,本来可以打得漂亮,现在因为人祸,实在是惨胜啊!”
沈家众人一阵唏嘘,侯爷也算有个举荐之功以补其过。武定侯府中人的性命,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间了。延云伯府,说来和府上还有点交情。伯爷夫人郑氏和丁氏算是两姨表姐妹,只是郑氏出京二十几年,和丁氏少了来往。看来皇上清完帐后论功行赏,延云伯韩家要从外路的末等爵变身了。韩家的晋级之路是用韩家几十年积累和无数条人命换来的,眼红不来。
夜谈
沈葳深陷囵圄,外面的消息着实知道的不多,只把自己了解的,刑部知交看往日情分透露的,据实以告,现在只能和武定侯府一起圈禁,等待皇上的圣裁。
尹氏端起一盏青瓷润胎的茶碗,慢慢饮干了参汤,此时外面的太阳没入厚厚的一层白云中,屋里的光线少了一份亮色。尹氏想细细打量一番儿孙,却看不真切,七十几岁的老人,眼神不济,早上的时候还能看清楚东西,到了后半日,渐渐吃力了,看东西有时会像蒙在一层薄薄的雾里,时清时幻,尹氏觉得这样的视野不吉利,干脆不看了,闭上眼睛艰难地道:“沈家先祖义献公以草莽之身随太祖起兵,历经大小战役八十余起,为后代挣出了七十余年的荣华富贵,也尽够了。武定侯爵已传至四代,历时四朝,中间多少功臣之家起起沉沉,侯府能存至今日已是幸事,如今时也命也,天子之泽五世而斩,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皇上如何裁夺,沈家众人不可怨怼!”
原本端坐的一群人早就尽力收敛哀凄之色,躬身垂手听训,闻言更是拱手称是。
一席话之后,尹氏已脱力在座位上,命众人各自回屋。洪嬷嬷等三房人去后,唤来四个粗使婆子,把肩舆抬回尹氏内屋。
伽姐儿被赵氏抱在怀里,一阵感伤,前生自己不是生在大富之家,可以说开头十几年在那个时代可以说是贫穷了,后来爸妈放手一搏之后家境才好转,所以,家里出事后伽姐儿也不会奢望还能尊享富贵,只盼不管是被贬流放,这一大家子,总要在一处,吃糠咽菜,还有希望。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总觉得自己是一缕游魂,看到和这个身体血脉相连的父母兄弟,才觉得脚踏实地些。
俊哥儿本是被丫鬟抱着的,自己挣扎了下地,跌撞到赵氏前面,胖胖的小手圈了赵氏的一条腿,抬起头来,一脸依赖的看着母亲,带着委屈道:“娘抱,娘抱!”家里气氛一直压抑,就是不完全懂事的小胖墩也心里不安。平时他都是自己走路了,偶尔被丫鬟婆子抱着,从来不和伽姐儿强娘的抱抱,只是遇到困顿找个最安稳的怀抱,是小孩子的天性。
赵氏哪里有力气抱两个孩子,用商量的口气温柔的说:“娘抱着妹妹呢,俊哥儿让爹爹抱着好不好?”
沈葳之前是要抱女儿的,只是伽姐儿觉得男女有别,不让他抱着,现在看到小儿子这幅样子,就放软了口气,弯下腰来道:“俊哥儿乖,给爹爹抱抱。”边说边把他抱了起来。
俊哥儿原来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