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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素雪调整好了心态,挤出笑容,笑得跟个狼外婆似的,搓着手问曹冬生:“你家就你们爷俩?你爹妈呢,出外做营生了?”
曹冬生眸中水光一闪,摇头,“我爹妈没了,被鞑子砍了,二叔在七里屯卫所,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我爷说等我长到十五岁,也要去卫所当兵放哨,杀贼报仇!”
何素雪一怔,这还是个军户子弟呀,难怪国语说得这么标准。调侃之心顿消,涌起的是深深的敬佩与怜惜。
军户屯田与卫所制,是明朝最有特色的建军制度,军户世袭,子孙世代一出生就相当于进了预备役部队,平时为皇帝屯田戍边,战时为国家流血牺牲,可以说,这些地位卑下的军户子弟,是大明朝安定繁荣的手机功臣。
何素雪沉默地走了一会,伸手摸摸曹冬生稀黄的发顶,“那冬生要努力吃饭,努力长大,好好跟爷爷和二叔学武艺,到时候一定可以给你爹妈报仇的。”
曹冬生歪脖子,头一回对何素雪露出笑容,这下何素雪知道他干嘛不爱面对自己说话了,敢情四颗门牙他就掉了三颗,一张嘴就看见个大黑洞呀,太可乐了。
这时,从前面跑过来几个男孩,大的小的都有,鞋子好像都不合脚的,跑得踢踢踏踏,泥水横飞,何素雪赶紧往边上移了两步靠边走,以免遭鱼池之殃。
还没跑近,男孩中有人大声问道:“曹冬生,听说你家来亲戚了,带了啥好吃的,给兄弟们说说!”
这人普通话也很标准,何素雪猜测这条街上是不是全都是军户子弟。
一群孩子七八个,棉衣不是黑乎乎就是灰扑扑,沾满了泥点子,除了两个比曹冬生小,其余都是大的,有的看起来都有十二三了,普遍都比较瘦弱。
来者不善气势汹汹,曹冬生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高高地抬着头答道:“是常大夫,来给我爷看病的。”
一听常大夫三个字,男孩们的脚步明显迟疑了,最后干脆放慢速度走到曹冬生和何素雪跟前,好奇地打量多出来的陌生人。
有那年纪大的孩子就问这是谁,然后居然有人认得何素雪,抢着答道:“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江南药铺的小何大夫!是常大夫的关门弟子!”
“哇!这么小的大夫,他会看病吗?”
“他看起来比我还小,瘦得象小猫一样。”
“别是自己都有病吧,还能帮人家看?”
男孩们围着何素雪指指点点,她自己倒是不介意呀,曹冬生却气得不行,嗷嗷叫起来:“走开!别挡道!常大夫叫我买糖葫芦给小何大夫吃!”
最小的小豆丁含着手指问了一句:“大夫还吃糖葫芦?”
何素雪噗地笑喷了,然后伸出爪子揉搓小豆丁的脸蛋,“谁说大夫就不能吃糖葫芦啦,你看我跟你一样两只胳膊一张嘴巴,凭啥我就不能吃呀。大夫看病跟吃糖葫芦,它根本就不矛盾知不知道呀。”
小豆丁不知是被捏得太厉害了,还是让左一个糖葫芦右一个糖葫芦给馋的,总之那叫一个口水直流哇,看得几个大男孩悄悄后退了几步,心道这个小何大夫好凶残,瞧把小豆子给捏的。
在口水滴到自己之前,何素雪收回了爪子,右胳膊很有气势地往前一挥,“走!见者有份,都跟本大夫吃糖葫芦去!”
曹冬生很不甘心冒出这么多蹭吃的,拖拖拉拉地磨蹭,“常大夫给的钱不够买那么多串。”
何素雪笑说不要紧,不能一人一串那就一人两个呗,好东西就是要和朋友们一起吃才好吃的嘛。
这支小小的队伍从巷中走到巷尾,人数增加了一倍都不止,但凡在家的军户小孩听到动静全跑出来了,其中还有几个女孩子,不时羞涩地瞄瞄何素雪,吓得她瀑布汗,在心里大叫姐也是女的呀,千万不要用相亲的目光看姐呀。
曹冬生快愁死了,这么多人,十五个铜板只能买五串糖葫芦,可怎么分啊。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女孩们的异样,当然了,即使他看到了,也不明白她们心里的想法,不然早把小何是姐不是哥的事实真相暴出来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通过巷尾的横街直达城墙根,沿着城墙根往前走一段,就到了城门口,这里有两家茶棚和几家卖小吃食的摊子,站在茶棚边上抱着草把子的人,就是娃娃们的目标。
正文 第五十章偶遇美女
曹冬生在距离那个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十步远时停下,再次提醒何素雪道:“一人两个糖葫芦也不够分的。”
何素雪冷不丁发现身后跟着差不多一个排的孩子,也有点意外,可是,她能说出不分的话吗?能吗?
不想说什么忘记带钱的废话了,何素雪问明曹冬生有十五个铜板能买五串糖葫芦,再数了数人头,发现一人分一颗都还有八颗缺口,这还没算曹冬生和何素雪自己。
何素雪摸摸衣兜,里面一块硬硬的东西让她有了主意,她朝冬生勾勾手指,带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到那草把子的主人面前,搬出三寸不烂之舌神功,砍价!
卖糖葫芦的中年大叔被何素雪说得头晕脑涨,最终以十五个铜板和半块白糖糕的价格,卖给她七串糖葫芦。
一串糖葫芦有五颗,半个鸡蛋大的果子,裹着一层黄色糖浆,里面是红色的山楂,看起来非常诱人。五七三十五,刚好一人分到一颗糖葫芦,众小孩喜笑颜开,个个都夸小何大夫够义气。
曹冬生含着糖葫芦,一个劲地说亏了,那块白糖糕最少都值二十文,那可是名食斋的白糖糕呀,一斤得卖二百文。
何素雪眼睛有点酸,拍着胸脯向曹冬生保证,下回出街一定记得带钱,给他买五斤白糖糕让他吃个饱。
曹冬生幻想着自己坐在一圈白糖糕中间大吃特吃的情景,咧着豁牙嘴巴笑得很开心,暗道小何姐你最好记得这事,不然我会去江南药铺提醒你的。
回到小巷子,常得贵已经在院门口等了,何素雪跟刚刚认识的小伙伴们挥手告别,不由分说抢了师傅手里的小药箱背上肩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军户子弟们散光,老曹领着冬生回到屋里,把一个小竹筒塞进冬生的棉鞋里,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嘱咐几句。
冬生摸摸爷爷的手背,就悄没声儿地离家溜到城门口,随着人流出了城,一路小跑,很快就看见扛着草把子的人等在路边。
再说那师徒两个重新回到大街上,常得贵频频回头看小徒弟,何素雪纳闷了。“师傅,徒儿脸上有东西?”
常得贵忍笑掏出手帕,在她嘴角处擦了擦。
“我去!师傅你不早说!丢死人了!”何素雪抢下帕子。愤慨地瞪着师傅,用力地揉搓嘴唇和脸蛋,把粘粘的糖浆擦掉。
“雪姐儿真是太可爱了。”常得贵捂嘴闷笑,看见那粉嫩的小脸蛋都被擦红了,赶紧制止。“行了行了,再擦就破皮出血了。”
何素雪苦着脸看被自己揉成一团酸菜的帕子,常得贵伸手夺了过去袖好,“行了,快走吧,不是要买礼物送给为师么。”
何素雪精神一振。小手伸出去,“借钱!”
常得贵扭身就走,“小孩子拿钱袋不保险。看中什么为师再付钱。”
何素雪愤慨地跺脚,给师傅背后贴上小气鬼的标签。什么保险不保险的,纯粹是借口,这么萧条的鬼地方,小偷都逃难去了吧。
战后的甘州城。经过一个多月的恢复,多了些人气。但随着天气逐渐寒冷,大街上仍是行人寥寥无几,偶尔可见小猫三两只,整个城市死气沉沉的。
能看的铺子实在不多,何素雪跟着常得贵转了几家,一颗心直往下坠。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秦世子那里只得一盘白糖糕了,当时她还腹诽人家小气来着,敢情人家名食斋就只卖白糖糕!其他点心苦于没有材料,根本就做不出来!
她还逛了两家金银首饰铺,小伙计端出来的首饰真是少得可怜,她扒拉两下,实在没什么购买的欲望。
常得贵那个心疼呀,好不容易给挑了两朵颜色鲜艳的绢花,伙计吹得天花乱坠说是什么宫纱,甘州城里只有他家有卖,她也不肯要。
天天都是男孩打扮,要绢花干嘛呀,又不能增价保值,再说她不喜欢头顶上扎两个小揪揪,接受不能有没有,马尾巴的功能强多了。
何素雪眼馋珍宝阁很久了,一直想看看牙刷与珍宝是怎样和谐共处的。从表面上看,这栋与江南药铺一街之隔的二层临街铺子确实挺气派的,门窗是新换的,家具也是新打的,屈指可数的客人看着也比较有身份,伙计们更是笑容亲切和蔼可亲。
但是!为什么这里看起来那么象杂货铺!
何素雪站在珍宝阁门口,深深地疑惑了。
一位眉清目秀的青衣伙计笑眯眯地迎上来,“两位客官……哎呀,是常大夫和小何大夫呀,快请进,请问需要点什么?”
何素雪觉得名人效应真是个好东西,瞧哇,隔了一条街从没登过门的铺子,居然也有伙计认识自己,哇哈哈哈哈~
常得贵瞧见徒弟两条小腿得瑟地颤抖,暗暗摇头,他会告诉她这样很不淑女嘛?会嘛?
“小何,跟毛哥儿去瞧瞧,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那就麻烦小毛哥了,我想看看牙刷子。”
“好咧,小何大夫这边请。常大夫稍坐,东子快上茶~”
另一名青衣伙计应声从后堂出来,给常得贵端来一杯冒热气的茶水,闻着味道还不错。常得贵端起抿了一口,谢了东子,目光便追随着何素雪去了。
伙计小毛把何素雪带到一个格子货架前,每个格子都有一个托盘装着货物,贴着各种标签写着价格,跟后世的杂货铺确实差不多。
小毛取出一盘规格一样的牙刷让何素雪挑选,她随手扒拉两下,失望明显地写在脸上,“小毛哥,你们这牙刷就没有小一点的呀,我牙都没长齐,怎么能跟大人用一样的牙刷,太大了刷得牙龈疼呀,还容易戳出血来。”
赵本真送她的牙刷跟这盘里的一模一样,虽说他的心意难得,可架不住它不好使呀。
“小点的牙刷?这个还真没有,实在对不起。”小毛哥很有职业道德,一手托盘一手挠额头,尴尬得脸都红了。
何素雪买不到小牙刷,心里窝着火呢,噼里啪啦就叨叨上了,“你们是从哪进的货呀,牙刷这个东西,得区分儿童和成人都不知道呀。你想啊,大人跟小孩的嘴巴,能一样大吗?既然大小有区别,那牙刷也得分大小不是?下回进货跟那里的老板说一声,拜托做点小牙刷出来吧。”
毛哥儿额头都见汗了,把托盘放回格子里,掏出青色的帕子抹一把汗,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制作牙刷的师傅就是咱们珍宝阁的木工师傅,因为从来没有客人要求买这个……儿童牙刷,所以,师傅们只做了这一种。您放心,小的一会就告诉掌柜的给您订制一把儿童牙刷,做好之后送到您手上,满意了您再给钱,行不。”
何素雪摊手叹气,“只能这样啦,可怜我的牙牙,还得遭受折磨好几天。”
毛哥儿再次抹汗,“对不起,让您受累了。”
何素雪大度地表示谅解,“不关你的事,是师傅们考虑不够周全。我跟你说,别看娃娃小就以为不用刷牙,其实这是理解上的一个误区,娃娃牙再小它也是牙,而且更加需要精心呵护,一旦长了虫牙吃不好饭,会影响娃娃长身体知不知道呀。”
“小何大夫说得真好!”
何素雪扭头看向楼梯,只见一位风姿绰约的大美女像一朵白云般徐徐飘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腼腆的蓝衣女娃,那副谨慎小心的样子好像传说中的丫鬟。
大美女飘到一楼,十指纤纤涂了丹寇,轻拢雪白的狐皮大衣,精致的妆容显得眉目如画,头上梳着何素雪看不懂名堂的发髻,插了整套镶红宝的赤金头面,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
何素雪第一次看见这般精致漂亮的古代美女,两手捧心,各种星星眼,“美女你好,可是我不记得认识你呀。”
噗!常得贵很不雅地喷了。何素雪与大美女同时扭头,顿时杀气与幽怨齐飞。
常得贵掏出皱巴巴的手帕,捂着嘴巴咳嗽,站在他身后当背景板的东子赶紧上前擦桌子收茶杯,快速收拾残局。
何素雪瞧见常得贵手帕上的糖浆痕迹,很不厚道地笑了,暗道再往旁边挪一点呀,让师傅大人也尝尝糖浆糊脸的滋味。
何素雪狡黠的眼神太明显了,常得贵马上就反应过来,手帕一收,板起脸孔装正经。
大美女走过去,抚身行礼,“崔三娘见过常大夫,您这一向可好?”
常得贵也不起身回礼,随意地挥了挥手,“还死不了。”
这么不客气!
何素雪诧异地看看自家师傅,又看看这个自称崔三娘的大美女,好像师傅大人不想搭理人家的赶脚,这崔三娘到底是什么人呀,知道咱是小何大夫,可咱真的不认识她呀。
崔三娘水汪汪的大眼睛闭了闭,仍是一脸温柔的微笑,对常得贵恶劣的态度一点都不在意,她回头看了看何素雪,轻声道:“三娘恭喜常大夫收得爱徒,打扰了,再见。”
说完,崔三娘满怀歉意冲何素雪点头微笑,带着小丫鬟迈出珍宝阁,留下香风一缕,久久都散不去。
正文 第五十一章被嫌弃了
何素雪笑得贼兮兮地挨近常得贵,“师傅,那位漂亮的小娘子是谁呀,一团和气,我明明不认识她的说。”
常得贵把眼一瞪,“你东西还买不买的呀,不买回了。”
嘁,这都要保密,什么人嘛。
何素雪努努嘴巴,把药箱往小圆桌上一放,扭头奔向小伙计,“小毛哥,能领我上二楼瞧瞧吗?”
“请小何大夫把那个吗字去掉,招呼客人是小的本分,您请,小心脚下。”小毛因被关注而激动得脸蛋发红,咦,貌似自打小何大夫进了店,他这脸就一直是红的。
何素雪对珍宝阁的服务态度真是太满意了,很有上帝的赶脚哇,眉飞色舞噔噔噔跑上楼,琳琅满目的货架马上把她吸引住了。
总算知道珍宝阁为什么叫珍宝阁了,二楼的东西很有档次嘛,有古玩珍宝,有稀罕珍奇,还有各种叫不出用途的精致小玩意儿,居然还有很多西洋舶来品,让人各种眼花缭乱。
另有两拨客人在挑选商品,何素雪按下兴奋的心情,回头冲小毛竖大拇指,“珍宝阁是这个!光是这些西洋物件就花大心思了吧。”
何素雪不懂鉴赏古玩,但是在这样荒凉的西北,能攒这样多的西洋货,真心不容易的。
“这个小座钟多少钱。”
“一千八百八十八两。”
“这盏琉璃灯呢?”
“六十两。”
“咦?还有西洋面脂哪,多少钱?”
“小何大夫认得西洋文?”小毛语调都变了,有客人看过来,他意识到自己不对,忙压低了声音道,“对不住了,小的不该打听。如果您要。这盒面脂就给一百二十两好了。”
何素雪暗自咋舌,这里的东西死贵死贵的,卖了她也买不起,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买一个小丫头才要五两银子哩。
唉,一个月的月钱才得六两,一年就是七十二两,这一盒面脂就差不多顶两年的工资了,原本跟焦婶子比的时候觉得自己是白富美,今天一下子被珍宝阁踩成矮挫穷了。人比人气死人呀。
何素雪被打击到了,小脸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