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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鸻掀开帘子走进帐篷的时候,蒂蜜罗娜正在为小白洗澡,他靠在帐门柱子上啧啧的看着妹妹,“真是舍不得啊,我家妹妹,也能迷的男孩子神魂颠倒了?”
小白哗的一声拨动铜盆中的水,踱到渠鸻身边,抖了抖皮毛上的水,将淋淋漓漓的水珠抖的渠鸻满身。“呀,”渠鸻跳起来,怨愤道,“没良心的小白,这可是我新上身的袍子啊。”
“谁叫你跑到我这儿来悲春伤秋的?”蒂蜜罗娜白他一眼,取了条大巾子,将小白从头到尾的包裹起来,仔细擦拭。白巾子落下,露出小白的漂亮脑袋,一双漆黑的狼眼,暗有一些妖娆。
“你不喜欢稽粥那孩子么?”渠鸻弯下腰,逗弄着小白。小白啊呜一声,张口要咬他的手指,却被他快捷闪过。
“不会啊。”蒂蜜罗娜抬起头来,“他就像个弟弟——上一次不待见他,是因为我迁怒;今天嘛,我倒觉得他挺可爱的。”
“弟弟——”渠鸻嗤笑,“这可不是稽粥爱听的答案啊。”他瞧着蒂蜜罗娜的目光意味深长。
又三日,静阏氏临产。
渠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静阏氏已经在帐中折腾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将孩子生下来,“我们单于的孩子天生个头健壮,汉人柔弱,自然就难以生产。”说起这话的部落娘子眉飞色舞,似乎还有些盈然的骄傲。
怒气冲上心头,渠鸻骤然斥道,“那可是一条命,由不得你们这么轻狂说笑。”声音火爆,娘子吓了一大跳,讷讷的不敢再说。
他遽然走出帐篷,拉着一个人问道,“单于现在在哪儿?”
“单于啊,”那人笑得爽朗而又暧昧,“他在它它阏氏帐里。静阏氏难产,几位阏氏一向是不喜她的,它它阏氏自然是使尽浑身解数缠着不让单于过去了。”
夜风吹拂着渠鸻灼热的脑袋,渠鸻瞧着篝火在蹛林城中四处燃起,人们欢歌笑语,没有一个人想起去问一问那个汉家柔弱如栀子花的女子,她平安否?
她平安否?渠鸻跨上坐骑,绕着蹛林城奔驰,江南的栀子花,在血夜里渐渐凋零,无人问询。
恍惚间他听到低低的哭声和呻吟,茫然抬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经过静阏氏少年。
“阏氏她的身子下面全是血,”匈奴服饰的女奴倚在帐篷门口哀哀痛哭,“怎么办?阏氏会不会死?”不必问询,渠鸻一眼看的出来,她是静阏氏从汉地带来了女奴。匈奴的女儿不会这么没用,哪怕到了生死以之的境地,也不会就这么哀哀痛哭束手就擒。
皱眉中他听见一个极低弱的声音在喊,“阿蒂,阿蒂。”
阏氏帐中另一个女声哭着喊道,“阏氏,我们身份低微,你们让我到哪里去给你找阿蒂居次去?”
渠鸻掉头而去。
其时蒂蜜罗娜正在灯盏之下一边含着梅子一边看书,瞧见刷的一声掀开帐子瞪着自己的渠鸻,不由吃了一惊,“哥哥,”蒂蜜罗娜傻笑后退,“妹子今儿没得罪你吧?”
“你跟我来。”渠鸻抓着她没头没脑的道,他的神色有些凶狠,蒂蜜罗娜不敢挣扎,任由他拥着自己上马,风驰电掣的在黑夜的蹛林城里穿行。抬头看见灯火通明的帐篷的时候蒂蜜罗娜瞬间明了,“哥哥,”她回头看着渠鸻,眼神复杂。
“你进去陪陪她最后一程吧。”渠鸻推了她一把,悲伤的笑。
蒂蜜罗娜走到帐前,匈奴老妇拦住她,“阿蒂居次,当户大人是个男人大大咧咧的不懂事,你还分不出轻重么?”
——未出嫁的女儿探产妇,会有血光之灾。
她握着帘子一边犹豫了一会儿,听见帐中低低呻吟,咬唇掀帘而入。
很多很多的血。
蒂蜜罗娜从没有想到过,一个人身体中能流出如此多的血。而刘丹汝躺在血泊之中,面容苍白成一种死灰,宛如一朵血莲花。
“怎么会这样?”蒂蜜罗娜不忍问道。
“也是作孽。”单荔叹了口气,“常言道,十月怀胎,静阏氏这胎却过了半月,带来的汉家大夫用药催产,却成了这幅模样。”
“阿蒂,”刘丹汝瞧见了她,奄奄的眸中闪过脆弱的欢喜,“你来了?”
“嗯。”蒂蜜罗娜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不要急,当是场噩梦,睡过去就好了。”
“嗯。”刘丹汝快乐的点点头,十八岁的女孩,来到匈奴之后一年有余,只有在这个时候,神情才单纯的像个孩子,纯稚的快乐,“丹汝梦了好久。”
她噘了唇,闭上眼睛,呢喃道。
“爹,娘,丹汝一直盼着你们来入梦,你们为什么都不应我?”
……
“丹汝,一点都不喜欢这儿。”
……
“丹汝,好想回家。”
……
帐外,匈奴的稳婆和大夫退出帐子,叹息着摇了摇头。
渠鸻远远的在马上坐着,望见了,仰着头将泪水逼了回去。
人就是该认命啊。
南方的栀子花就该招摇在南方的烟雨里,若强将它移植到风冷入骨的北方,终究逃不脱香消玉殒的命运。
命运强大如斯,无法抗拒。
帐内,蒂蜜罗娜怔怔的看着躺在榻上苍白憔悴濒临死亡的女孩,心思酸痛难言,热泪一滚溜下双颊。
握着她的手无力的垂下。
榻上躺着的人双手交叠于高耸的腹上,神情安详。
她嘴唇微动,似在唱歌。
“你在说什么?”蒂蜜罗娜垂下身子去。
她于是听见女孩在唱:
“过陇头水,出玉门关。一朝出塞,莫我肯顾。八月塞外,草野金黄。陟彼高岗,言望其乡。谁无父母?谁无家乡?能勿出塞?谁个出塞?”
蒂蜜罗娜轻轻的和着她唱,“班马萧萧,大旗飘飘。笛中折柳,宵眠抱鞍。男儿出塞,勒铭授钺,雪满弓刀。女儿出塞,身纵百死,犹望家乡。三月试马,五月射雕。七月饮酒,九月吹笳。终年终岁,眺我长安。北雁南归,狐死首丘,物犹如此,人何以堪?葬高山兮,望我故乡,不见故乡,泪下沾裳。谁无父母,谁无家乡?能勿出塞?谁个出塞?……”
《出塞》。
“过陇头水,出玉门关。一朝出塞,莫我肯顾。……男儿出塞,勒铭授钺,雪满弓刀。女儿出塞,身纵百死,犹望家乡。”
横吹之音清细幽微,鼓角伴歌,神仙殿里香风细细,帷帐轻扬,传出戚夫人巧笑轻歌,声音柔和缠绵,仿佛一卷轻纱缓缓的落在地上。唱到动情处,戚懿红了眼眶,翻覆吟哦,“葬高山兮,望我故乡,不见故乡,泪下沾裳。谁无父母,谁无家乡?能勿出塞?谁个出塞?谁无父母,谁无家乡?能勿出塞?谁个出塞?”
“好好好。”刘邦拊掌笑道,“爱姬这首《出塞》唱的极好,朕听的心有戚戚焉。”
“陛下谬赞。”戚懿嗔了刘邦一眼,剥了一粒栗子放入刘邦口中,又喜又羞,“不过是逗笑玩意儿罢了。”
“陛下。”中常侍蹬蹬蹬的登上神仙长阶,“丞相萧何在外殿求见。”声音急促。
“怎么了?”刘邦一惊起身,玄色衣袖带起一道风。
“代地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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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长一章奉上。
嗯,可能之前有人认为刘丹汝这个人物会有大作为,不过我觉得呢,个人意志和现实还是有差距的。
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她又没有特别的能力。只好惨淡收场。
这个人物本来设定就是一个比较龙套的人物。不过我本人很怜惜她。也对古代那些代表国家去和亲的女子表示同情。她们中的少数能建立起一番功业,比如汉细君,解忧,王昭君。唐文成。
大多数就像刘丹汝一样,凋零在异域草原或是沙漠上,孤零零的无人知道。
不过无一例外,这些“公主”在异域的生活都是苦的,纵然是以盛唐为背景的文成公主。
最后,写完之后查资料,才发现《出塞曲》应该是属于男儿的雄壮骁勇之歌,这儿被我编成几乎是《望乡》了,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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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五十四:山雨(拜谢大家支持)
汉十年秋八月,赵相国陈豨反代地。刘邦气怒不已,于秋九月,率军自东往击之,命太子盈留于京城长安监国。
这并不是刘盈第一次以太子身份行监国之事。
汉初定都栎阳之时,刘邦征战在外,便曾命太子署理国中事,其时,刘盈年六岁。没有人期待过一个六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大事,所谓署理国中事,不过是徒担了个虚名,国中所有事情都是相国萧何署理调度。
事实上,就是刘邦自己在朝的时候,也是不大乐意管理这些琐事的,一应交给相国处理,自己只在大事上拿个主意。所以在高帝离开后的第二日,相国萧何清晨来到未央宫中的相国官署,见到坐在其中等候的太子刘盈,实在是吃了一惊。
满案卷宗之后,十五岁的少年正坐在榻上。因为祖父守孝,不过穿着简单的麻衣,头上系一根素色发带,侧影清颀秀长。正伏于案上观一册书简,神态细致,闻得萧何进来,抬头颔首致礼,“相国大人。”放下手中书简。
“太子殿下啊,”萧何微微一笑,“微臣本是打算在这儿整理一下事物,再去东宫禀告于殿下的。却不妨殿下亲自过来了。”
莫不是少年心性,立意要做些什么让天下侧目?或者是不放心于自己,又或是想要拉拢自己站稳立场?萧何在心中皱眉,无论是哪一种,对如今的大汉,都不是可以说是好事情的。
“相国大人自我父皇于丰沛起军,一直是协理内政,忠心不二,游刃有余,盈是信的过的。”刘盈垂眸,恭敬道。
萧何静候来意。
“到汉十年,盈就已经十五岁了。虽说父皇春秋鼎盛,盈自忖,也不可终日碌碌,无所作为。盈为太子,知我大汉朝中虽人才济济,国库却颇为困窘。而素日里观百姓民生,虽与秦时较起来要好些,终究还是显凋敝,盈有心盼日后国富民强,但大汉国政千头万绪,想了很久亦不知该从何着手。恰逢父皇如今以国事相托,盈不敢自专什么,却想随相国视事,或可得之一二。”
萧何目露欣慰之意,“太子有此心意,实为大汉之幸。太子年未弱冠,日后大有可为尔。”
刘盈欠身为礼,“相国谬赞。说起来,相国与我父皇虽分属君臣,少时盈在沛,也是叫过相国叔伯的。如今心有所惑,盼相国指点。”
“太子可知大汉国库钱财源自于何?”
“自然是百姓赋税。”
“是。大汉编民为户,记载户籍,以此收税。若要国库富足,不过是有几个法子,第一是让大汉子民繁衍生息,将更多的人纳入户籍制度中,同时抑制流民;第二是增加赋税。
“第一个法子盈懂得,”刘盈皱眉道,“但第二个法子,岂非是富了国库,却苦了民生。长此以往,百姓自然会怨恨朝廷,难保不生反意。否则,此法容易实行,父皇和相国却为何不用?”
“谁说富了国库就一定要苦民生?”萧何笑的如狐狸般狡黠,“我大汉如今实行什一之税,若升税率,自然如殿下所言;但若百姓所得渐丰呢?”
“那便不伤民本了。”刘盈大喜拜道,“那相国,如何令百姓所得渐丰?”
“这便是太子该思虑的事了。”萧何轻松的将问题抛回,“譬如说,如今我大汉地广人稀,很多田地荒芜,若多耕起一些,自然百姓收入就多了。”他叹了一声,萧瑟道,“何为相良久,能做的不过就这么一些。”
而太子,你毕竟还年轻,不会懂得,最为难的不是民事,而是,人心。
刘盈沉思良久,拜道,“多谢相国。”眉眼郁郁,想是并无所得。他的手无意识的放在案上一卷竹简之上,竹简之上扎着绿缨,当时匈奴那边的消息。刘盈展卷观之,怔了一怔,神色悲凉。
“怎么了?”萧何问,今日里刚送来的卷宗,他还没有看过。
“须平长公主,亡了。”
秋九月,长安的风里也带了萧瑟的凉意,黄色的梧桐叶在风中打着转,先是落在官署窗棂之上,再滑到地上。萧何想了一会儿,才将这个须平长公主与年前和亲匈奴的宗室女子联系在一起,“真是红颜薄命,”他叹道,渐渐皱起眉毛,“殿下,须平长公主既亡,汉匈和亲也就名存实亡,匈奴,只怕又要起波澜了。”
刘盈仰首,目中冒着不甘的火花,少年血性,掷卷击案,“大汉已经亡了一个须平长公主,再也不要亡另一个公主了。匈奴若真胆敢再犯,大汉儿郎也不是吃素,打上一仗就是了。”
“殿下有此雄心自然是好的。”萧何负手于窗,叹息着劝道。
“说到打仗,”刘盈道,“不知道父皇那儿怎样了。”
九月十八,高皇帝率大军至邯郸,据漳水之岸笑曰:“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也。”
“那都是陛下英明神武,神授天助。”中常侍谄媚言道。
舞阳侯樊哙亦勒马,豪迈笑道,“给我五千人,瞧我为陛下将陈豨活捉到阵前。”
闻陈豨将领大多从前都是商人,于是以重金诱降陈豨手下诸将。其手下将领有很多因此投降了汉军,留下陈豨在邯郸气的跳脚,又悔又恨。
二十四,陈豨部将侯敞双领万余人欲阻高帝,而叛将王黄将骑千余军于曲逆,张春将卒万余人渡过漳水击聊城。汉使将军郭蒙与齐国将领相与击,大破叛军。太尉周勃领军从太原而来,摧毁了马邑,平定代地。
陈豨手下将领赵利守东垣城,高祖亲自领军攻之,月余不能下。赵利使士卒在城头之上骂高祖,高祖怒极。七日后,东垣城降于汉,令当日骂者斩首,不骂者赦之。遂平陈豨之乱,分赵山北,诸县坚守不降反寇者,复租赋三年。
汉十一年,还于雒阳。下诏曰:“代地居常山之北,与夷狄边,经常有胡寇侵扰,难以为国。取山南太原之地划归代,而代国云中以西定为云中郡,则代受边寇益少矣。”
立子刘恒为代王,都于晋阳。
春正月,淮阴侯韩信与陈豨相谋里应外合叛乱,谋夜诈诏赦诸官徒奴,袭吕后太子。家人不严,密报吕雉。吕雉与萧相国谋画,令人假说从皇上那儿来,言陈豨已被俘获处死,于是列侯群臣都前来祝贺。韩信亦入贺长乐宫,吕雉使武士缚之,斩于长乐钟室。夷其三族。听闻,韩信受戮之时尚仰天长笑三声,“大丈夫悔不能战死沙场,而亡于儿女子之手,岂非天哉!”
断气的时候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去拖他的尸身的内侍脚软,跌了一跤,瞧见其怒瞪自己的眼睛,毛骨悚然尖叫。战神之威,其至于斯!
高祖归长安,见韩信已死,叹了一声,于吕雉道,“当年韩信功高,朕曾允他三不杀,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器不杀。而今见他此惨状,心不忍矣。”
吕雉微微一笑,“妾岂敢至陛下于不信之地。实乃置于布袋中,以竹签杀,不见天,不见地,不见铁器。”从容恭然。
刘邦既悯且喜且惧,私谓近侍道,“皇后心狠果决,朕虽为天子,亦不能及也。他日太子若为帝,天下则尽入吕家彀。”愈发坚定了罢黜太子改立如意的决心。
春二月,一切事已经是尘埃落定。渭水河边又开满了新一年的嫣红桃花,春光淡荡,遮掩人世间一切血腥。只是当日的惨烈,依旧有宫中奴婢切切提起,面色发白。
吕雉牵着麻衣少女的手送到椒房殿门前,谆谆叮嘱道,“撷儿,你父王虽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