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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景好奇的回过头去,见耳房当门处,站着一个年轻的玄衣男子。容貌看起来,好像,有点熟悉。他却因了年纪小,一时间记不起来。
张偃垂手立起,掩眸唤道,“皇帝舅舅。”
嗯。果然没赶上送小阿嫣礼。
只好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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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六:初放
那一日,张嫣抱着膝坐在榻上,掩口打呵欠,忽然望见出现在门前的刘盈,不由停在那儿,似乎很是意外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看见他。
因为风寒带来的困顿,她的眼眸蒙蒙的带着一层水光,鼻头也染着一点红,乍一看上去,很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
不过分开了几天光景,怎么就忽然憔悴了许多。
刘盈按下心中怜惜,应张偃道,“嗯。”
侍女奉上新茶,刘盈在张嫣身边榻上坐下,瞧了瞧那个小娃娃,笑道,“这位是樊抗家的小景?”
他登基之后常常忙碌,虽与樊伉依旧关系亲近,但再也不能如储君时随意闲度日,也不过是在樊景初生时见过他一两次,如今看见昔日那个襁褓中的娃娃已经长成了会说会跳的年纪,不免很有些生疏。
“嗯。”张嫣赌着一口气不肯理会他,只淡淡应了一声。
刘盈动了动身子,他很想与阿嫣单独说几句话,然而顾着长辈的面子,不肯在两个孩子面前去唤阿嫣,指望着张偃带着樊景先行离去,然而阿嫣似乎好像看破了他的打算,拉着樊景的手,哄着好听的话,很显然的拿一个六岁的孩子当着对他的挡箭牌。
他瞧着樊景面上笑盈盈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有一根筋一直在额角抽啊抽。“好婶婶,”樊景打了个哈欠,道。“从前我在家中的时候,每日中午,阿母都会在家中给讲故事哄我睡觉的。”
还有完没完,刘盈不禁有些不满,身边张偃却抢先恼了。说出他咽在口边地话。“那你便现在回家去找你阿母讲故事吧。”
“不要。”樊景缩了缩肩膀,死命摇头。“现在回去,阿母肯定要打我的。”
唔。刘盈不免有些反省。自己作为君主以及长辈,去跟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置气,实在是有些落价。不过,刚才他进宣平侯府的时候,瞧见后头亦有管事打扮之人在侧门外求见。瞧样子似乎是舞阳侯府的人。
张偃哼了一声,往自己这边瞧了一眼,道,“那你不用担心,只要我皇帝舅舅帮你说一句话,你阿母绝对不敢为这事再骂你地。”
“真地。”樊景连忙看向身边据说的皇帝表叔,一双眼睛晶亮晶亮地,讨好唤道,“那个。叔叔……”
他话还没说完。刘盈一把把他拎起来,交给韩长骝。不耐烦吩咐道,“将他交给舞阳侯府来人,说是朕的意思,暂且记下他这一回。”
解决掉小麻烦,又转向张偃,温声道,“偃儿,你去帮舅舅和你阿母说一声,我待会儿再过去看她。”
待张偃已经站在夏馨院地门前,才反应过来,因为他说错了一句话,皇帝舅舅又一次把他驱开,霸占了他阿姐。
凭什么?
他恼的跺脚。平日里在未央宫占着阿姐就罢了。好容易阿姐回一次家,他还要额外跑过来跟他抢。
转眼之间,适才还满当当的耳房中就剩下了自己和刘盈两人,张嫣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哼了一声,不情愿的问道,“陛下今日怎么记得过来我这边了?”
刘盈瞧着她的侧颊,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不后悔当日与阿嫣地争执,也不是不想念她,可是,听说她回到宣平侯府暂住,他犹豫了很久,也没有勇气过来见她。
他可以在长乐宫笑意盈盈的面对鲁元,也愿意在椒房殿拥抱阿嫣,可是不太愿意同时面对她们母女二人,虽然她们一个是他的阿姐,一个是他的妻子。于是一直将她们放在一边放着,反正,阿嫣在宣平侯府,绝不会受到慢待。
那一日,宣平侯府送来一份书匣,韩长骝捧了进来,说是皇后从侯府寄来。他在空荡荡的宣室殿打开书匣,展开那两张诗笺的时候,忽然间心里就酸苦的厉害。
阿嫣的字迹有些潦草,写的时候心绪定混乱。也许还在埋怨他吧?却又不肯低头,重重揉了扔掉。然后想想又舍不得,又重新展开,细细摊平。那样地景象在他脑海中重复翻动,终于让他心神不宁,决定认输,来宣平侯府接回阿嫣。
他于是笑着仔细觑了她一眼,道,“怎么病了么?看起来是比之前瘦了一些。”
张嫣愣了愣,忽然就起身翻找书案之上地纸笺,果然缺了那张诗词,不由得恼道,“擅做主张。”
“好了。阿嫣。”刘盈也不是笨人,脑中一转便也猜到关窍,但他此刻心情柔软,按着她的肩,将她拉回来道,“我们现在相见,不也挺好地。你就别气了。”
“好什么好?只有你好,”张嫣恼道,“我哪里好了?你不是还说我奢侈么?当年你明明答应要养我的。我没费你一钱一卒,你反过来倒斥责我奢侈。”
她今日里不曾出门,于是面上只化了清淡妆容,几近于无,更是只着了一件居家的清雅素色绢裳。刘盈叹道,“阿嫣,你今日这般打扮,便很漂亮清丽。”
她愣了愣,倒不怕他板脸斥责,反而是这样的称赞,让她的气势撑不住,忍不住在他的目光下,脸渐渐红了。
“我没有想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刘盈斟酌着用词道,“阿嫣,大汉刚经过一场大旱,内史和少府都颇捉襟见肘。长安的列侯却不能与国同忧,反而用度奢华禁而不止。当日我听人说起,如今长安女子常梳堕马髻,画的慵来妆,俱是先从椒房殿张皇后这儿传出去。才渐渐盛行的。”
“阿嫣你心思巧妙,有新奇之法。朕也很喜欢。只是你毕竟是大汉皇后,一言一行天底下有很多人注视效尤,当此非常之时,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做地再俭省些。帮我压制一下长安的奢华风气。”
她撅着唇睇他道,“你当日要是肯好好的和我说话。我至于和你吵架么?”
“是我不好。”刘盈做足了声气,悔道。“我那日心情不佳,日后不会再犯。”
“哪。”她跳到他背上,“这是你要接我回去的。不是我求你的哦。”
“好。”刘盈一应顺着她地意思,给她递了台阶下。又反握住她地手,道。“倒是你,不过是几天时间,怎么就病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张嫣道,“前天夜里受了些凉,一直晕沉难奈,也请了大夫看了吃药,但大夫说,还要散一些日子。左右不是大毛病,过一阵子就好。”
“陛下。”帘下有侍清朗声音禀道。“长公主殿下听说陛下到了府上,想请陛下至堂上一叙。”
“知道了。”刘盈答道。“请阿姐稍侯,我一会就和皇后过去。”
“难得今儿个重阳佳节,”鲁元笑道,“陛下既然到了我府上,我遣人去长乐宫和母后说一声。便与皇后再留一日,陪着阿姐过节吧。”
刘盈瞧了一眼张嫣,见她面色还是有些暗淡,虽未央宫离着尚冠里近的很,但也不像她劳累,便道,“如此依阿姐就是。”
秋高气爽,宣平侯府院中地菊花开的正是热烈,鲁元于是便在园中台榭之上设宴,一边赏菊,一边饮宴过节。侍女们在一边燃起蜜烛,将将暮地暮色照的亮如白昼。
张嫣饮了三杯酒,面带红晕。正要再饮,却被刘盈按住杯盏,道,“你受着风寒,还是不要再饮酒了。”
鲁元在一边瞧着,一时间有些愣怔。
很多年前,刘盈到宣平侯府来,先是为了看她这个姐姐,顺带探望招呼阿嫣与阿偃一对外甥。
曾几何时,他再来到这儿,已经是为了接阿嫣,看她这个姐姐反倒成了其次了。
一时之间,鲁元似乎有点酸,后又哑然失笑。
是孩子,终究要长大。无论是当年那个楚汉乱间她拉着奔跑的弟弟,还是那个在自己怀中抬起一双晶莹眸子的女儿。
“满华,怎么了?”张敖在蜜烛轻吐的光阴中察觉了妻子地情绪,于是转身悄然问道。
“没有事。”鲁元笑道,“你看他们,”她努了努嘴,“看起来也和乐融融。”
“是啊。”张敖握了我鲁元的手,“就和我们一样。”
当夜,刘盈留宿在张嫣往日居住在侯府的夏馨园。
阿嫣的闺房其实并不带太多的脂粉气,一挑竹枝帘子,有着清雅亮堂的风味。刘盈呼了口气,终于,阿嫣重新回到他身边,他才觉得心里头有一块空落落的地方落了地。
“好些了没有?”他盯着张嫣喝了散风寒的汤药,问道。
她费了好大劲才压下口中的苦味,抬头道,“我困地很。想睡了。”
这一夜,张嫣靠在刘盈肩上,睡地并不算安稳。她仿佛在湖水上泛舟,水天一色晴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忽然之间,一股浪潮打过来,避闪不急,浸湿了裙襦。
于是猛地从梦中惊醒。
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她立时明白过来,呀的一声险些唤出声来,想要忍过去,然而似乎根本忍不过去,逼不得已,只得摇醒身边的刘盈。
“怎么了?”刘盈以为她半夜里病情转重,清醒过来,探手过去抚她的额头。她却避了过去,脸色白而眸光惶急,摇摇头求道,“没事。舅舅,我肚子痛,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
“腹痛?”刘盈一时反应不过来,重复了一遍。风寒怎么就转到腹痛上去了?阿嫣却已经是坐立不安的仿佛要跳起来,面上神情羞恼,实在是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淡淡的血腥气弥入鼻尖。
我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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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七:避火
刘盈愣了片刻,毕竟不是未知人事的少年,大约猜到生了什么事情,俊脸微红,起身披了一件外裳,避出内室。耳后已经听到张嫣大声叫唤贴身侍女的声音。
夏馨园中的灯火在万籁俱静的夜中亮起来。
“娘娘实在不必害羞害怕的。”荼蘼掩口笑着劝道,“娘娘如今年纪,正是该来信事的时候了。这次不过是如期而至,当是好事呢。要是它真的迟迟不来,娘娘才该要着急。”
她捧了干净的衣裳抖开,伺候张嫣换下旧衣,又蹙眉道,“本来椒房殿中对娘娘的初信早有准备,一直备着纯白软绸的。却没曾想娘娘在宫中的时候不至,反而在回侯府的这几天来了。这大半夜的,园中实在没个准备,婢子前些日子刚晒了一些草木灰,缝了新带,还没曾用过,不如娘娘先用着应急吧。”
张嫣点点头,已经没有语言了。
真的是好日子过的太久了,将上辈子的苦楚都忘掉。她这一整日里都有些觉得腰肢酸涨,但只是以为是风寒的缘故,压根没有料到,是葵水初至的征兆。
她不是害羞来葵水的事,毕竟也不是单纯的十四岁孩子。上一世有过这么一次经验。
后世的时候,她父母早丧,与哥哥相依为命。莞尔比她大十岁,一直以来,兄代父母职将他养大。但是再代父母职,他也不是自己的妈妈,对女孩子青春育期间的一系列生理变化和微妙心理。没有妈妈地细心和感同身受,粗枝大叶的根本没有注意到。
那一次,她来初潮的时候,也是十四岁。现代人资讯达,倒也谈不上惊慌失措。但是还是浑身别扭。瞒了莞尔好些天,直到莞尔终于现她的不对劲。逼问了好久,甚至作势要去学校问她的老师。她才支支吾吾地说了。
那一天,她简直要被尴尬地情绪淹死,莞尔终于知道后,也愣在那里,腾的一下也脸红了。
张嫣几乎要泪奔了。
好容易到了这一世。有了一个对自己百般疼爱地母亲,但是因为太早出嫁离家,根本没有享受到母亲殷殷教诲的福气。初信更是撞在刘盈地身边。
一个是哥哥,一个是男朋友,苍天啊,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一个羞涩少女的颜面么。
“荼蘼姐姐,”木樨将床上带血的褥子抱起,悄声问道,“娘娘这事。可要去春华园禀告一声长公主?”
“不要。”张嫣听到了。连忙抬头道,“天都晚成这样了。去惊动母亲。算什么事情?明儿个早上再说吧。待到房中收拾待定,床褥也从头到尾换上了新的,刘盈重新进来,看见阿嫣坐在榻上,换了一件粉色的双层蝉衣,面颊上地色泽,几乎与衣裳一样。
他忽然间很有些想笑。因怕张嫣更加羞赧下去,便忍住了。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得带了些微凉,皱眉道,“怎么这么冰?”
“我也不知道。”张嫣答他,抬头望了几眼,这才现,他也换过了一套衣裳,不由得双颊滚烫,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淡淡的尴尬浮现在二人之间。
刘盈咳了一声,道,“你身上既然不方便,今晚便独自安寝吧。我待会儿去旁边寻间屋子睡就好了。”
“唔。”张嫣哼了一声。
笨蛋持已。她是觉得尴尬,不安,但是这个时候,还是很想他陪在自己身边的。
可是,她实在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开口挽留他。
从前的时候,她可以很自在的和他相处,撒娇和要求。却在信事来后,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睡吧。”刘盈笑笑道,瞧着她褪下丝履上床,然后替她盖好被衾。
“热的很。”张嫣不适的挣动,“这才九月呢。哪里用的起这么厚地被子。”
“不要乱动。”他又塞去一个汤婆子放在她脚下,按着她道,“这一次是荼蘼她们做地对。你本来就风寒,如今更是不能着凉,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张嫣微微噘了噘唇,心里头有些泛甜,居然就真的乖乖地没有挣扎。
“你好好睡吧。”他吩咐道,“我先出去了。”
“持已。”她忽然出声唤人,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刘盈于是只好回头。
“刚刚忘记跟你说一声,”烛光中,她的一双杏核一样的眼眸像是流动着的一滩湖水,狡黠而又带了一点璀璨的光彩,“我的夏馨园,没有空的屋子给你睡了。”
刘盈怔了怔。
宣侯府不是小户人家,夏馨园是给长公主嫡女未出嫁时居住的园子,怎么可能真的没有旁的屋子。
这是阿嫣的一个邀约,却是一个很温柔的邀约。
她躺在厚重的被衾之中,半支起身子,因为撒谎而有点心虚,面颊带着点点绯色,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仿佛翩跹落下的蝴蝶。
这风光太旖旎,刘盈觉自己无法拒绝。
静夜里,她笑眯眯的趴在自己的怀中,她的身肢依旧柔软,她的香轻柔可人,一切依旧同往日里一样,一切又似乎有些不同了。
阿嫣咿唔了一声,踢开了被子,左肩便裸露在外。
他替她重新盖好。瞧见她熟睡安详的容颜,叹了口气,啐道,“小没良心的,害人心思紊乱,自己倒睡的香甜。”
暗夜里,阿嫣的唇边,一直噙着放不下地笑纹。
第二天早晨。张嫣起身梳洗,瞧见匆匆赶过来的鲁元,低头赧然唤道,“阿母。”
“嗯,嗯。好阿嫣。”鲁元笑眯眯的握着她的手,笑的合不拢嘴。道,“阿母已经命厨房煮了红鸡蛋。待会儿你可要多吃一点。”
关中礼俗,女子初信至,就代表从一个天真童稚地女孩长成了少女,从今以后可以与男子共效于飞,生儿育女。是一件大事。为了庆祝女孩长成,家中要为她准备红鸡蛋。
“我地小阿嫣啊,终于要长大了。”
“阿母,”张嫣只觉得头都要抬不起来了,“你不要再说了啦。”
她嘟囔着,“至于这么夸张么?”
“怎么不至于。”鲁元笑容满面道,“你不知道,来初信可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