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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大街上就更没有什么人了。
在城南张家大院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蹑手蹑脚地走进跨院,看看左右无人,闪身进了存放粮食的仓库。小二打扮的少年没有在成堆的高粱米附近逗留,而是绕过谷囤,在靠近南窗下放杂物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刚想轻轻挪开虚掩的苇席,就听到里面有人说道:“聂帆聂子远,你来干嘛?”
“你怎么知道是我?”那个叫聂帆的少年有些挫败感,掀开苇席就走了进去。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坐在椅子上,就过窗户透进的阳光正在读书,在他左右,摆着几摞书、毛笔白纸砚台,还有个算盘。一个放杂物的地方,经这么一收拾,看上去倒像是个私人小书房。
看少年光顾看书不理自己,聂帆也不生气,凑近了瞟一眼,又说道:“咦,子兴,你又看物理书?老爷子让背的《左传》你背到哪里啦?我可都背到宣公三年了这回老爷子检查时,你可不能怨我没通风报信啊”说着,聂帆拣了块干净地方坐下来,从那几摞书中挑出一本,准备翻阅。
子兴本来还看得入神,听到聂帆提起老爷子和《左传》,顿时变得兴致全无,搁下手中书:“你个聂子远,真是让人败兴本来哥哥我想乘着老爷子醉酒,把这几天落下的功课给补回来,你倒好,一来就全给搅黄了”
聂帆翻过一页书,才慢悠悠地回答道:“怎么能怪我呢?我可是好心来提醒你的你就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等老爷子用戒尺抽你手心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想起兄弟我的好了”
被他这么一说,子兴神色更加颓败,满脸愁苦。
聂帆还不罢休:“对了,《左传》你背到哪里呢?”
子兴挠着脑袋,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想,我背到文公……不对,是僖公二十……也不对,是闵公元年?大概是,我也记不太清了……”
聂帆顿时抬起头来:“吓闵公、元年?张泽宇,你这次死定了,绝对死定了,就是你母亲请来观音大士也救不了你的”
这个少年原来叫张泽宇,字子兴,闻言更是苦恼不堪:“我也不想啊。可是、可是我每次看书就犯困,背了第二句就完了第一句,背了第三局就忘了前面两句,等背第四句,还没来得及去忘,就睡着了……”
聂帆鄙夷地说道:“胡扯那你看数学、看物理,我怎么从没见你犯过困?”
张泽宇拍着脑袋:“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是看到数学符号、物理公式,就算三天不吃饭也不觉得饿,三天不睡觉也不觉得困。可一看到到那些‘之乎者也’,两个眼皮就好比千斤重,愣是往下掉”
聂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说,老爷子是个举人,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是不是亲生的?不会是捡来的吧?无错。”
“不说这个了,伤心丧气”张泽宇拿起手中的物理书,不舍地看了一眼,狠狠心才换成《左传》,然后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你爹不让你干活啦?”
“酒馆儿要关门歇业一段时间,爹也就由着我了”聂帆的语气,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张泽宇有些吃惊:“酒馆可是你爹的命根子,怎么舍得关门?酒馆关门了,你们靠什么生计?”
“唉,也是没法子”聂帆终于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老有沙俄兵来酒馆喝酒,他们嗜酒如命,喝了酒还不给钱。你问他要钱,他就给你说洋文。他们一伙舞刀弄枪的,又不能强要。与其这样被他们吃得关门,还不如自己先关门来得舒心,省得便宜这群罗刹鬼至于以后生计,暂时还没考虑好,现在家里多少还有点积蓄,先过了这段日子再说吧。”
原来,张泽宇的老爷子是个举人,做过几任小官,厌倦官场尔虞我诈,就回到祖籍奉天,专心经营家里的烧锅子酒坊。而聂帆的老爹则在奉天城门附近开个酒馆,经常从张家酒坊进酒回去卖,一来二去,两家就熟识了。
张老爷子是中年得子,夫人疼宝贝儿子好比掌上珠、心头肉。老爷子却一心想教子成龙,从小就用三、百、千、千启蒙,大了开始背诵四书、五经。可这张泽宇偏偏不是学文的料儿,最喜欢那些奇技淫巧,一听到“子曰”“诗云”便周公找上门。直把老爷子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差点没用戒尺把张泽宇的两只手抽成熊掌。
相比之下,作为伴读的聂帆就大为不同了,虽然不是过目不忘、下笔千言的绝顶之资,可老爷子布置的背书、写字,每一次都是保质保量完成。有正面教材的比较,反面典型的苦难史就更为沉重了不过私下里,兄弟二人关系却是极好的。
聂帆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下轻描淡写地掩过这件不愉快的事:“不说这些了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几本书,递给张泽宇。
“《警世钟》?《猛回头》?怎么都是宣传造反**的?咦?这是《私立经世大学学报》?太好了”张泽宇每本都翻阅了一下,终于找到自己中意的宝贝,“子远,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淘换来的?”
聂帆看张泽宇喜欢,也有些得意:“刚才闲得无事,去奉天普通学堂看了看,结果那里被沙俄兵占了做军营,老师学生都散了。有几封寄到学校的信,沙俄兵不认得字,随手丢在门外,我便捡了来,给你看看。”
张泽宇手中拿的,正是《私立经世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第二期。他打开杂志,便看见黏在封二上的那则广告《经世大学飞机研究所诚聘英才》。从头到尾看完,不觉怦然心动。眼睛一眨,鬼点子冒了出来,腻声地对聂帆说道:“子兴哥,我能求您一件事么?”
聂帆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落了一地,这么多年的斗争经验告诉他:这小子又要往外冒坏水当下挪到三尺开外,警惕地望着张泽宇:“说,你有什么事儿?”
“听说沙俄兵金发碧眼、血盆大口、身高九尺,我想过几天去看看他们究竟是长什么样,你能和我一起去么?”张泽宇两眼冒着桃心,开始朝聂帆卖萌。
聂帆赶紧又挪开一尺地:“为什么和我一起?”
张泽宇往前凑了一步:“第一,哥俩是好兄弟,什么事最先想到的就是你。第二,你能保密。第三,你见过沙俄兵,和他们熟悉,不会害怕。第四,好兄弟应该患难与共。”
聂帆考虑片刻:“好,如果你能把《左传》背到宣公三年,我便答应你”
张泽宇张大嘴巴:自己勉强能背到闵公元年,中间还隔着僖公33年、文公18年,才到宣公。要自己几天之内背诵那么多,还不如直接拒绝来得干脆半天才嗫嚅道:“僖公三年吧?无错。”
“宣公三年”聂帆不退让。
“僖公十三年”张泽宇咬咬牙。
“文公十三年”
“僖公二十三年行吗,子远哥”张泽宇祭出自己无敌卖萌大杀器。
“那、那就僖公三十三年,不能再少了否则一拍两散。”聂帆也亮出自己的底线。
“成交”
事实证明,人在某些特定条件下激发的潜能是平时难以想象的。比如平时见到“之乎者也”就犯困的张泽宇,为了看沙俄兵,居然在短短数天之内,真的背完了近万字的《左传》僖公部分老爷子大喜过望,认为儿子在自己的孜孜教诲之下,终于开窍了。当即叫人拿来酒壶,开怀畅饮。谁知一高兴,酒就喝得多了那么一点,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浑不知儿子乘机和人出门去了。
到了聂家酒馆门口,两人站定,仔细打量城门口站岗的沙俄兵。城里人能走的早走了,不能走的也躲在家里,谁也不会跑来城门口找不自在,所以昔日喧嚣吵闹的城门口此时显得颇为冷清,只有几个沙俄兵百无聊赖地守在那儿,其余的不知在哪个避风的角落晒着太阳了。
张泽宇用胳膊抵抵聂帆:“那几个,有在你们家酒馆喝过酒的么?”
聂帆仔细瞅了几眼:“那几个,都在我们家喝过”
张泽宇点点头,往前走去。聂帆以为他是朝前凑凑好看清楚,也没有多阻拦。结果张泽宇脚步不停,朝那群沙俄兵径直走去。聂帆大惊,想高声喊,又怕闹出什么误会,只好快步跟上去,好把他拉回来。
见有人靠近,那几个沙俄兵也纷纷收起懒散,端起手中的刀枪,示意孙元起止步。只见张泽宇站定后,从怀中摸出一瓶酒,打开瓶口,稍微一晃,浓厚的酒香就四散开去。站在后面的聂帆狠拍了几下脑袋:今天出门,就觉得他穿的有些臃肿,还以为是怕出门天冷,多穿了些。谁知道里面竟然藏了酒这小子带着酒干嘛?难道就是逗这群沙俄兵玩?
那群沙俄兵闻见酒香,刀也拿不稳了,腿也站不直了,一个劲儿地咽唾沫。张泽宇自己尝了半口,又作出一个请的动作。早有忍不住的家伙冲上来,抢过酒瓶,仰起脖子就往嘴里倒一口,半天,说了一句:“Спасибо!”
其他人见状也上来争抢,一人分了一口,喝完全都冲张泽宇竖大拇哥。张泽宇又从怀里掏出一瓶,递了过去,然后指了指城门,意思很明白:我能出去么?
接过酒瓶的沙俄兵,打开之后闻了闻,大为满意,便很随意的冲俩人挥挥手:“Доскоройвстречи!”是个人就知道他的意思:你们出去吧见张泽宇出城,聂帆只好跟上。走了城门,聂帆才发泄自己的不满:“子兴,你搞什么啊?不是说来看看沙俄兵么,怎么跑出城了?”
张泽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洋洋得意地说:“怎么样,子远?哥哥我用两瓶原浆酒,就顺利混出了城,是不是孔明再世、伯温重生啊?”
聂帆直接无视张泽宇的臭屁,拉住他的手:“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等会儿老爷子酒醒了,知道你擅自出来,还不得动家法啊”
张泽宇甩开臂膀,沿着官道先前走去:“我不回去了,要回去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聂帆愣住了:“那你要去哪里?”
张泽宇停下脚步,从身上掏出一本书,赫然是前几天聂帆送来的《私立经世大学学报》,朝他晃晃:“我要去北京我要去经世大学”
“你疯了么?”聂帆失声说道。
“我没疯,我很正常。”张泽宇不急不缓地说道,“子远,我们认识那么久,你应该知道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吧?无错。”
聂帆没好气地说:“不就是想变成鸟人,能在天上飞么”
张泽宇拍了拍手中的杂志:“书里面说,现在美国已经发明一种机械,能在天上飞了。经世大学也想研究,所以招收学生和老师。为了梦想,我一定要去京城看看既然你知道我的心意,就不要拦我”
聂帆已经彻底无语了。
张泽宇以为聂帆在担心,便拍拍腰上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远,你放心,我带够了钱,足够来回的。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说完转身就走。
走了几十米,回头准备和聂帆挥手作别,却看见聂帆跑着跟了上来,还以为聂帆要来阻拦,便大声喊道:“子远,你不用来拦我我是一定要去北京的”
就听聂帆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不是要拦你,我是和你一起去北京”
第八十章从此南飞有鹧鸪
等到聂帆赶来,张泽宇问:“子远,你怎么也要去北京?”
聂帆弯腰拄着膝盖,喘息了一回,才答道:“要是我爹知道我俩一块儿出的城,结果让你一个人去了北京,你觉得,我还有活路么?”
张泽宇笑道:“大不了,聂伯把你吊起来,多抽你几顿以前又不是没抽过。”
聂帆站起身,没好气地说:“我挨揍,那还不都是你张子兴的功劳”
张泽宇搂过聂帆的肩膀,边走边说:“咱俩是兄弟,功劳何分彼此?对了,子远,你一起来,怕是也想到京城看看?”
“切京城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比咱们这儿城大点、人多点么兄弟我是担心你这个初次出远门的雏儿,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聂帆一脸鄙视。
“你怎么头发不长,见识也那么短呢?京城就像你说的那样城大点、人多点?”张泽宇也没去过京城,至于京城有啥好也说不出来,批评过后迅速转移焦点,“再说,雏儿咋啦?出远门,关键不就那一句话么?”
聂帆好奇地问道:“哪句话?”
张泽宇理直气壮地说:“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呗不都这么说的?”
聂帆拍拍脑袋:“好险好险幸好我跟了来,否则你十有八九被人下了蒙汗药、剁碎了做包子馅,你我兄弟再无相见之日了”
“十字坡在山东没文化,真可怕。”张泽宇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谁没文化?”聂帆对张泽宇的说法也嗤之以鼻,“孙二娘是山东人?你别忘了,闯关东的大半都是山东的。没准儿孙二娘的后人就在东北哪个豁子、哪个屯开了家分店,专门等你这种细皮嫩肉的雏儿门呢”
哥俩一边走一边拌嘴,开始也不觉得累。走了一个多时辰,就看见张泽宇已经有些迈不动步子了。
聂帆看着擦汗的张泽宇:“子兴,累了?要不我们回去”
“不”张泽宇非常坚定地说出一个字。擦完汗,才解释道,“我还能走,就是身带的东西太多,有些沉”
“给我我帮你拿呗,反正我空着手”聂帆自告奋勇。
“好兄弟”
接着聂帆就满头冷汗地看着他从怀里往外掏东西,一边嘴里还念叨:这是旅途打发寂寞的,这是防止恶人的匕首,这是治疗腹泻的药丸,这是……不一会儿,张泽宇就掏出二三十样小零碎交给了聂帆。
聂帆见他腰间依然鼓鼓囊囊的,就问:“你腰那是什么?”
张泽宇颇为自得地拍拍腰:“银子”
聂帆瞪大眼睛:“全是银子?张子兴,你不会把你母亲梳妆奁里的积蓄全给偷了?”
“不是偷,是借我可是在里面留了字据的。”张泽宇纠正道,“再说,我也只是拿了一半而已,才没有全部拿完呢。”
“借?你这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旋即聂帆担心道,“你母亲晚看你没有回家,四处找不着你人,还不得着急房啊?我们还是回去,子兴”
“我不是在娘的梳妆奁里留了字条么?”张泽宇大大咧咧地说,“大不了今晚到客栈,再写封信回去呗。没准儿,老爷子眼前没了我捣蛋,还觉得耳目清净呢”
聂帆见他如此,也不好强劝,只好说:“既然是银子,那我帮你拿”
“你想干什么?”张泽宇捂着腰间,警惕地望着聂帆。
聂帆哭笑不得:“瞧你那打扮,别人一看就知道是肥羊,真要有偷儿或强人,保准儿最早瞄你我就不同了,小二打扮,衣着寒酸,人家看不眼所以,银子放我身比较安全。”
“好”张泽宇一听,觉得挺有道理,就把外套下面缠的钱袋解下来双手递给聂帆。
聂帆接过来时,一只手差点没接住:好家伙怪不得他说走不动,原来腰缠着百两的银子张泽宇还有些不放心,“聂帆,咱俩是好兄弟,我才信得过你,把银子交给你保管。你别想携款潜逃,来逼我回去。我就是讨饭也要讨到北京去的到时候,你我兄弟可就做不成了”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重新缠好银两,兄弟二人再次路。聂帆从小就在家里帮忙,有把子气力,这些东西根本不压身。张泽宇没了负担,也脚步轻快。说说笑笑,又走了半个多个时辰,聂帆突然站住脚步,喊了一声:“子兴”
“咋啦?不许再劝我回去”
“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京城应该在西南方向?”
“废话”
“那,我们一直朝东走干嘛?”
“……你怎么不早说”
写完“飞机研究所诚聘英才”,孙元起便把校务丢给张元济以及新出任副校长的罗振玉处理,全身心投入飞机研究所的创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