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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听说革命军要来搜杀,这群老爷兵顿时手脚发软、面无人色,哭天抹泪地哀求道:“郜管带。您给我们找条活路吧,我们都听您的!回到荆州,爷几个绝不亏待你!”
郜翔宸是新军中的一员健将,很有抱负和头脑,眼看自己恐吓住了这帮软脚虾,又开始诱之以利:“各位都是带把儿的爷们,岂能洗干净脖子任由乱党来砍?咱们手里拿的可不是烧火棍。而是一枪一个窟窿的汉阳造!我来之前已经侦查过了,瑞部堂(瑞澂)、张统制(张彪)带着近万人在江北正准备反攻,叛军的主力也配备在各城门和沿江一带。狗贼黎元洪现今在谘议局里,周围只有不到八十个开枪都不会的学生娃儿,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给他们来一记黑虎掏心!”
一听要让自己去上阵冲杀,刚刚有些动静的鼻涕虫们顿时又软成一团。
郜翔宸继续鼓动道:“我们有三四百人,不仅有枪,还有迫击炮。难道还打不过八十个连开枪都不会的新兵蛋子?只要我们得手,叛军必然群龙无首。瑞部堂、张统制过江之后,我们就是大清的功臣。加官进爵、封妻荫子都不在话下!”
鼻涕虫们怯怯地说道:“郜管带,我们不想加官进爵,也不想封妻荫子,只想安安稳稳地回荆州,实在不行,混出武昌城也行啊!”
“是啊,郜管带,兵凶战危,我们能不能不打战?要不我们去和守城的谈谈,就说我们缴械之后直接回荆州。绝不与他们为难!”
这个提议立即得到大多数人的响应。
郜翔宸终于明白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了。他冷笑几声:“乱党起事就是要杀尽满人,怎么会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缴械之后,他们正好把你们捆好一刀一个!实话告诉你们,现在摆在大家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坐以待毙,要么拼命一搏!拼命一搏。至少还有六七成活命的机会。坐以待毙,则是十死无生!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只要是个智力发育正常的人都知道怎么选。犹豫良久,终于有旗人出声:“郜管带,真的只有不到八十个连开枪都不会的学生娃儿?”
“我以性命担保!”郜翔宸拍着胸脯说道。
等到下午四、五点,天色渐渐昏黄,郜翔宸带着三百多人从蛇山右面小心翼翼向谘议局摸去。正如郜翔宸所说,谘议局的守军只有不到八十人,都是两湖师范学堂的学生,只在军训的时候摸过枪。他们任务只是站岗保卫,根本没想到会有大军来袭。战斗在不期而然的情况下打响了。
这群八旗子弟平时训练虽然吊儿郎当,但毕竟在军队里混了那么久,枪炮用得可比学生们熟练多了。而且他们人数上也大大占优。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何况他们的对手不是老师傅,而是刚入门的菜鸟呢?几乎战斗刚开始,学生们就陷入了被动,只能不断减少看守力量,全力以赴对抗来袭的荆州旗兵。
于是,黎元洪逃跑的机会来了。
黎元洪1883年考入天津北洋水师学堂,1888年入海军服役,1894年参加中日甲午海战,战后来到湖北编练新军,直至现在,他在军中呆了将近三十年,可谓行家里手。一听外面枪炮声,就知道有机可乘。几分钟后,他蹑手蹑脚推开房门,轻松绕开看守的哨兵,从窗户下到后院,翻过墙头,撒开脚丫子就往僻静的深巷里跑。
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远处夹杂在枪声中的喊话:“爷几个,加把劲,那群学生娃儿顶不住了!我们打进谘议局,割了狗贼黎元洪的脑袋,向瑞部堂、张统制请功!到时候,我们吃香的、喝辣的,抽最好的云土,嫖最好的头牌!”
“杀进谘议局,活剐黎狗贼!”
“努力杀贼,精忠报国!”
黎元洪顿时一僵,浑身仿佛都被凉气包住。但仅仅几秒钟,他便醒转过来,迈开脚步朝自己住宅的方向奔去。
第二六二章渔钓牛蓑且遁逃(下)
武昌起义后,革命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剪掉辫子。泡*书*吧)防守的学生一看来人端着枪、留着辫子,气势汹汹直奔谘议局而来,便知道来者不善,不待警告端起枪就是一梭子。其他学生也是初经战阵,一看别人开枪,赶紧有样学样。枪声顿时如同大年夜的鞭炮,噼里啪啦响成一团。
这群满洲老爷兵居然相信了郜翔宸的忽悠,以为学生不会开枪,之前没有半点防备。行进时挤在一块儿,别说子弹,就是丢块板砖都能砸到好几个。汉阳造是5发固定弹仓,这通扫射顿时放倒了一大片。谘议局门前枪炮声、惨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慌了手脚的荆州旗兵赶紧找地方隐蔽起来,胡乱射出枪膛中的子弹,用枪声为自己寻找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荆州旗兵就是三分钟热度,第一轮没能攻下谘议局,马上泄了气,任凭郜翔宸怎么威逼利诱,他们依然出工不出力,枪打的震天响,结果连敌人毫毛都没碰到一根。气得郜翔宸抡起皮靴就乱踹:“赶紧冲啊!现在不冲,待会儿都得死在这儿!”
踹也没用。在这群大爷心里有着朴素的辩证法:冲,现在死。不冲,待会儿死。相比之下,还是多活会儿吧!
交战双方,一个怕死,一个新手,真是麦芒掉进针眼里——凑巧了。枪炮声震耳欲聋,都分不出彼此来。要是外行听见,肯定认为双方血流成河、死伤惨重。事实上呢?自从荆州旗兵躲起来后,双方基本上都没人再受伤。
学生们毕竟人少,而且没经验,只顾着拼命开枪,把身上的子弹泼水般地打出去。十多分钟后,子弹便消耗得差不多,枪声渐渐稀疏下来。
作为多年的老军人,郜翔宸从开始就在分辨学生们的枪声。马上就从枪声里听出了究竟:“快,乱匪快没有子弹了。老少爷们,再坚持一会,咱们就能攻进谘议局、活捉黎元洪了!”
经郜翔宸提醒。荆州旗兵也发现了蹊跷,个个跟磕了药似的兴奋起来:“哟呵,怎么不横了?爷待会儿攻进去,一定在你们身上留十七八个窟窿!”
“孙子,爷在这儿呢!冲这儿打啊!”
“爷就坐这儿任你们开枪,有种就把爷打死,爷要是皱皱眉头。就是小娘养的!”
荆州旗兵一边起哄,一边对着谘议局方向开枪,却没人敢冲锋。只等着学生们子弹消耗完,自己好进去捡落地的果子。
活该这群人倒霉!谘议局枪声刚响起的时候,吴兆麟就调遣城外的高等工业学堂学生数百人入城,在军械处装备好枪支弹药,朝谘议局方向扑去;另外又派第八镇炮兵第八标一部拖来大炮八门,分置两处。同时开炮。就在谘议局内学生的子弹即将用尽,陷入山穷水尽境地的时候,炮兵和高等工业学堂学生同时到位。发起总攻。
第一声炮响,郜翔宸还有些疑惑。还不等他思考出结果,后继的炮弹便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四周枪声如炒豆一般响起。短短半分钟,形势便急转直下,荆州旗兵顿时懵了。
“快走!”不知谁发了一声喊,众人如梦初醒,赶紧抛掉手中枪支弹药向四下溃逃。郜翔宸只好长叹一声,跟随众人逃去。
“孙子!刚才你不是以性命担保,说只有八十个不会开枪的学生么?”走在郜翔宸身边的乱军忽然想起之前郜翔宸的保证。
“你想干什么?”郜翔宸色厉内荏地问道。
“干什么?刚才你可踹我好几脚!”
“我可是你们管带!”郜翔宸心虚地斥责道。手却摸向腰间的撸子。
“啪!”一枪撂倒。
乱军吹了吹枪口的青烟,一脸不屑:“跟爷玩阴的,丫还不配!”
且说黎元洪乘乱逃回自家,在房屋隐蔽角落摸出几根私藏的金条,乔装打扮一番准备逃出武昌城。临出门之际却又犹豫了:经过此番世变,朝廷早已认定自己是十恶不赦的乱贼叛党。一旦逃出武昌。便与革命党恩断义绝。既不得为官,又不能为贼,茫茫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黎宋卿容身之所?难道真的要退隐山野,平平淡淡了此一生?
不,不能!我黎宋卿三十年辛苦才有今天这般地位,岂能随手撇去?而且我早已习惯位居人上的生活,再让我回到乡间对保长里正低眉折腰,岂不是比杀了我还难受?与其窝窝囊囊地过完下半辈子,还不如留在这里做个临时都督!
想到这里,黎元洪停下了脚步。
第二天早上,革命党得知黎元洪没有离开武昌,又派马荣、程正瀛把他请回谘议局,并在谘议局楼上给他准备了一个住处。为了防止黎元洪再次逃跑,谘议局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别说逃跑,就是变成苍蝇也飞不出去。
好在黎元洪现在并不想逃跑,只是革命党对他的待遇超出预料:这哪是什么临时都督,完全就是坐牢嘛!朝廷把自己当成叛徒,革命党又把自己当成囚徒,自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当天黎元洪便水米不进,以此表示抗议。
吴兆麟是黎元洪的学生,也是军政府谋略处谋略,听闻消息赶忙过来探视。一见面,吴兆麟便放低姿态,朝黎元洪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学生吴兆麟见过老师。”
黎元洪只是点点头,并不说话。
吴兆麟知道黎元洪生闷气的原因,针对他的思想状况解释道:“老师,我们把您请到这里并不是软禁,而是从您的人身安全角度考虑,加强保护。您不要嫌护卫的人多,紫禁城溥仪小儿的护卫比这里不知要森严多少倍呢!越是护卫人多,才越能显示出身份的重要。如今您是湖北军政府都督,身负湖北军民厚望,难道不该严加保护以防宵小觊觎?何况昨天满清余孽来袭已经为我们敲响了警钟!”
黎元洪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些。
吴兆麟又说道:“今天军事情况比昨天大有进步,我们势如破竹,已经相继光复了汉口、汉阳等地,而且武昌防御也逐渐稳固。老兵都按照指定地点归队,目前已经收拢了六千多人,还有无数青年学生报名,我们准备把他们整编成四个协,一旦完成编制,便迅速北上占据武胜关,阻挡清军南下。然后分兵略地,光复湖北全省!”
黎元洪听了这些话,未置可否,只是说道:“这些由你做主就好。”
吴兆麟见黎元洪对于革命的态度有些半推半就,完全不像前两天那么顽固,知道事情有门,急忙说道:“老师现在是湖北军政府的都督,这些军队上的事情自然应该禀报您一声。不仅如此,恐怕过会儿汤济武(汤化龙)也该来麻烦你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事先安排,话音刚落,汤化龙便带着胡瑞霖、舒礼鉴、黄中恺等立宪派人士登门拜访。吴兆麟赶紧起身告辞。
吴兆麟一走,黎元洪就对诸人抱怨道:“黎某在此之前,从来没听过‘革命’这两个字。如今你们强迫我出任这个劳什子临时都督,究竟是什么意思?”
汤化龙有些无言以对,难道要实话实说:对不住,我好日子还没过够,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只好把你推了出来?
胡瑞霖在一旁宽慰道:“宋卿先生,如今布告已经粘贴出去,你的名字早已传遍五湖四海,即便你想效忠清廷,清廷还会相信你么?为今之计,不如下定决定跟革命党合作,或许还能转祸为福!”
黎元洪低头不语。
黄中恺也劝道:“如今人心思变,革命也不失为改革的一种方法。至于将来,谁能说得准?说不定革命党就能据有天下,到时候宋卿先生少则督抚,多则台阁,岂不是剪辫子远比被清廷砍头好?”
众人轮番劝说一番,汤化龙这才说明来意:“今天来拜访宋卿,主要是起草《中华民国军政府暂行条例》的事情。湖北军政府将按照条例重新组织,所以必须和您这位都督商议一下。”
“我是个丘八,哪懂那些东西?你们起草好了,只要吴畏三(吴兆麟)他们同意,便可以通过。”黎元洪明白自己这个都督只是橡皮图章。
黄中恺是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此时解释道:“如今军政府虽然有参谋、庶务、军事各部门在运转,但因为没有制定规矩,厘清权责,导致各部门喧嚣拥挤,忙乱非常,却政令不畅、事事耽搁。所以,现在必须要制定《中华民国军政府暂行条例》。
“制定条例的前提,就是把现在事务分成军事、政事两部分,各自分出详细部门,厘清职责,分部治事,不相干扰。如此一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部门和职权,各种事情就可以找到各自应该负责的部门处理,而都督作为军政府最高统帅,则指挥部门如臂使指,选贤举能名正言顺,行使权力水到渠成!”
说到底,黄中恺制定条例是想摆脱革命军对政府的控制,让立宪派掌握民政大权。当然,其中也少不了黎元洪的好处。所以黎元洪听罢,就拱手笑着说道:“好,好!你们去起草吧。”
第二天,黎元洪就找人剪掉了自己辫子。
第二六三章黄洋界上炮声隆
孙元起一行于10月16日晚乘火车离开彰德。(泡书吧)
本来想直奔洛阳,结果凌晨抵达郑州的时候,孙元起被保安从睡梦中急促地摇醒:“老爷,河南巡抚宝棻宝大人在车站月台上恭候!”
“谁?包大人?”凌晨四五点钟正是睡得最香的时候,被摇醒之后孙元起还有些迷糊:包龙图不在开封府审案子,跑来郑州干什么?
“是的,除了巡抚宝大人,还有布政使俞锺颖俞大人、提法使和尔赓额和大人、提学使孔祥霖孔大人、开封府知府袁镇南袁大人等。老爷你见不见他们?”真难为他了,短时间内竟然记住那么多人的名字。
孙元起这时总算清醒过来,疑惑地问道:“他们不再开封呆着,跑来郑州做什么?”
清代河南省的省城是开封,巡抚、布政、提学、提法等衙门都设在那里。至于郑州,不过是开封府下面的一个县,因为东西方向的汴洛铁路(即后来陇海铁路的一部分)和南北方向的卢汉铁路在此交会,才使得小县城渐渐繁华起来,最终这位陪嫁的丫鬟成功上位,取代正妻成为河南省会。
正由于河南巡抚等不在郑州,孙元起才打算中途不停车直奔洛阳,没想到他们还是找上门来。孙元起无奈地对保安说道:“麻烦你下去和他们说一声,就说我马上下去!”
杨度不知怎么也被吵醒了。手里扣着棉袍的衣扣。脚上趿拉着棉鞋走进孙元起的车厢:“百熙,听说河南巡抚宝湘石以下大小官员都在月台上候着?”
“可不是嘛!”孙元起正在侍从帮助下穿上大清的官服顶戴,“秋深露重,天气寒冷,还是半夜三更的,真是难为他们了。”
杨度道:“有什么难为的?官场说到底无非就是‘人情世故’四个字,迎来送往是每位官员必修功课。他们既然选择这一行,就别抱怨。现在你还挂着内阁大臣的名头,路过开封府他们难道还能装聋作哑不成?当然得乖乖前来迎接。”
“跑几百里地,熬一个大晚上。就为见内阁大臣一面?这又是何苦!”孙元起摇头叹息道。
杨度一怔,停下了手中扣纽扣的活儿:“怎么,百熙你打算和他们见上一面就拍拍屁股走人?”
“是啊!”孙元起理所当然地答道,“昨天下午你不是还跟我抱怨。说军情紧急么?你看,从东北南下的士兵要提前准备好营房,从各省前往洛阳的学生要尽快设立征兵处,朝廷调拨的军械粮饷要及时造册入库……哪一样能耽误?”
“这些事儿也不用你亲手操办啊!”杨度没好气地说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虽说你是内阁大臣、四川总督,那也不能无视河南地界的大小官员。泡*书*吧何况我们还要在洛阳设立征兵处,盘桓十数日呢?要不这样,我和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