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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雪过了子夜才停下,八阿哥府里有人踏雪而去,下人等那身影离得很远了,才赶回书房向八阿哥禀告“主子,舜安颜大人走远了。”
胤禩应了一声,底下人便问“您夜里在哪儿歇着。”
胤禩问张格格睡了没有,得知那边还亮着灯,便披了大氅往张格格屋子里去,半路上却听见婴儿啼哭,他驻足听了两声,下人忙道“福晋屋子里养着两个奶娃娃,一个哭另一个也哭,真是难为福晋,好些日子没睡个整觉了。”
胤禩朝那边迈开步子,但倏然又收了回来,继续转向张格格的屋子,嘴里似自言自语地说“她如今一门心思在孩子的身上,也好。”
这一边,舜安颜半夜回到国舅府,见正院里灯火通明,问了下人才知道,是祖父病了正瞧大夫,他匆匆赶到床塌边,祖父却呵呵笑“他们瞎紧张,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很硬朗的。”
舜安颜关切地说“爷爷还是向皇上请辞,不要再日日上朝了,天越来越冷,您每早起身去乾清门,实在吃不消。”
佟国维阖目想了半天,到底是点头说“你如今能独当一面了,我也该歇歇了。”
舜安颜便道“明日您先告了病假,等孙儿去向皇上解释。”
佟国维应着,睁开眼睛见周围没旁人,便问孙子“去八阿哥府上了?”见孙子点头,他叹息,“怎么还围着八阿哥转呢?这次被把你卷进去,已经是皇上网开一面了,若不然现在你也会受罚,我们佟家的面子……”
“爷爷,如今没太子了,我更有理由支持八阿哥,未来的事怎么样,谁知道呢?”舜安颜冷静地对祖父说,“皇上这次责罚八阿哥,是为了凌普的事,这事儿一打一大片,就不是单单冲着八阿哥去了,皇上恐怕另有目的。皇上对待大阿哥的态度和对待八阿哥的态度截然不同,爷爷您也看出来了吧?”
佟国维欣慰地说“不错不错,你已有看待世事的眼光,罢了,反正都知道你是八阿哥身边的人,不论将来如何,只要国舅府不倒,哪怕八阿哥败了,你也不会有事。”
舜安颜见祖父被自己敷衍过去了,心里一定,他当然不是真心要跟着八阿哥,纵然八阿哥如今落魄,但皇帝与他说了,那是暂时的。朝廷还需要继续下去,阿哥们早晚会被重新启用,而这一次皇帝要对付的是大阿哥和太子,八阿哥如何,还要等他想一想。
而这些话,舜安颜绝不会对第二人说,祖父亦如是。
那之后两天,皇帝连着下旨指责大阿哥心思歹毒、不忠不孝,命工匠把大阿哥府邸的围墙筑高加固,门前派侍卫看守,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真真是除了没把大阿哥投进大牢外,眼下的处境和坐牢没什么两样。
而皇帝因接连被儿子们气着,龙体大损,眼下飘雪入冬,他便要迁入畅春园休养,携妃嫔数人一道入园子,预备腊月里才回紫禁城侍奉太后过节。
但是岚琪没有即时随圣驾入园,她许了要到慈宁宫祭扫,环春已经安排下日子,正好在皇帝入园后一日,便央求玄烨让她晚一天过去,玄烨自然答应,派人叮嘱胤禛之后亲自送母亲到园子里,圣驾便先行离宫。
岚琪这边精心准备祭奠之物,因非生忌死忌的日子,只是她自己想来祭告,内务府的人原要安排人手伺候娘娘,岚琪一概回绝,只让永和宫的人搭把手,预备到那天,也只带着环春打扫殿阁。
且说慈宁宫自从太皇太后西去,皇帝将几处祖母住过的屋子原样拆迁去了太皇太后陵墓,空着的地方至今没动过,慈宁宫里看着反而有些萧条。玄烨曾说预备这几年着手重建,毕竟是祖母住过的地方,不能有落魄样儿,正好岚琪这一次来祭扫,之后就预备选日子动工。
皇帝离宫第二天,岚琪清早便起来焚香沐浴,在永和宫挑选了干干净净的小宫女捧了祭品,与环春一路往慈宁宫来,这里早有人等候德妃,帮着开了门,众人设香案供奉祭品后,便纷纷都退了出去。
岚琪跪在蒲团之上,转着指间的佛珠默默祝祷,将这些日子的事,都告诉太皇太后知道,大半个时辰后,环春才上前搀扶主子起身,说道“门外放了笤帚,奴婢随您一道清扫殿阁。”
岚琪活动了一下腿脚,便等环春取来笤帚,两人按着殿阁的主次一一清扫过来,每到一处,都会和环春说说留下的回忆,当年胤禛还在襁褓里睡的屋子,仍是从前的模样。
到了苏麻喇嬷嬷从前的屋子,岚琪亦是一阵感慨,环春过去推开窗户,忽然闻到一股子酒味,她朝屏风后看了眼,惊见一个大男人歪在那里,吓得她花容失色。
岚琪听见动静过来,亦是唬得不轻,而那人被惊醒,睁开猩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们。
而此时此刻,胤禛被匆匆喊进宫,侍卫们告诉他,咸安宫里二阿哥不见了。
。。。
881 二十一年了
胤禛到咸安宫时,二阿哥福晋已等候在前殿,她的衣着不再如做太子妃那会儿华丽隆重,但朴素简单中透着尊贵,咸安宫里的一切井井有条,若不说,只怕谁也看不出这是囚禁人的地方。
“昨晚二阿哥说要一个人睡,我和侧福晋都没在身边,早晨起来就发现他不见了,咸安宫上上下下都已找遍,大概是出去了。”二福晋很平静地说着,淡淡地看了眼胤禛,又道,“若是能把太子找回来,四阿哥能不能网开一面,暂且不要禀告皇上?如今宫里宫外事情那么多,再横生枝节,太子又要惊恐害怕,他出去也生不出什么事端,我看他只是闷坏了。”
胤禛沉声道“若无事,自然不去打扰皇阿玛静养,万一有什么……”
“四贝勒。”胤禛话音未落,外头有侍卫匆匆而来,见二福晋在跟前,一时收住了声,凑到四贝勒耳边低语。胤禛越听眉毛皱得越紧,再与那侍卫不知说什么,他便退下了。
“找到了吗?”二福晋问。
“二哥在慈宁宫。”胤禛面色深沉,“我额娘也在慈宁宫,今日本是额娘去祭扫慈宁宫。”
二福晋显然有些吃惊,她是最知道胤礽对德妃的怨恨有多深的人,不晓得胤礽此刻是什么状态,不知他会不会对德妃做出不敬的事?心中正着急,但听胤禛说“倘若二哥做了不该做的事,二嫂,就不能怪我无情了。”
“这是……自然的。”二福晋重重咽下一口气,心底一片寒凉,胤礽真要作死,她也拦不住了。
胤禛匆匆奔往慈宁宫,早已有侍卫在这里,可他们本想进去带走二阿哥,但环春却拦在了宫门前,与他们道“娘娘命你们等在这里,等二阿哥祭拜过太皇太后,自然跟你们回咸安宫,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必大惊小怪。”
见四阿哥来后,环春也说了同样的话,胤禛满脸着急,不放心把母亲单独和二阿哥留在里头,环春劝他说“您不信别人,还不信娘娘吗?”
比起慈宁宫门外焦躁不安的气氛,殿阁内却是一片宁静,胤礽跪于香案前,三跪九叩,起身后从德妃手里接过一束香供在香炉里,转身见德妃已经坐回蒲团上,他也坐回来,学着德妃的模样合十祝祷,默默念诵经文。
岚琪听得二阿哥念诵经文,睁开眼笑道“二阿哥也会背诵经文?”
胤礽颔首,苦笑“从前这些都是门面功夫,德妃娘娘大概不知道,我还是太子那会儿,每年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替皇阿玛去各处祭拜。可我每次都只是应付场面,回过头来想一想,到底要做些什么,一概都不懂,只是应个景而已。也从未悟过道,从未把佛家之言放在心里。”
岚琪笑道“佛家讲究一个缘字,水到渠成,二阿哥不必太强求,便是从如今开始好好参悟,也来得及。”
胤礽摇了摇头,轻笑“往后,我的确是有大把的时间,却不知有没有这份心,更不知来不来得及在有生之年参透。”
岚琪道“禅学佛学何其之深,名师大家终其一生也未必参透,二阿哥并非出家人,何必执着于参透?”
胤礽问“那修佛来做什么?”
岚琪悠悠一转手里的佛珠,应道“劝人向善。”
殿内一时静了,能听见佛珠在岚琪手中轮转的摩擦声,她渐渐闭上了眼睛,默默念诵经文,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二阿哥说“就快到了。”
岚琪睁开眼,问他“到什么。”
胤礽说“就快到四阿哥的生辰,每年到他的生辰我都会被心魔折磨,像被千百只虫子在啃咬五脏六腑,今年比从前好多了。”
两处蒲团前后错开,岚琪坐在胤礽的身后,她也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当年的小家伙,早已是有着宽厚背脊的大男人,他都三十五岁了,曾经在岚琪看来遥不可及的年纪,如今却想能再回到当年该多好,可太子恐怕这辈子,连想都不愿再想起这一年。
岚琪一时记不起自己三十五岁时在做些什么,可她却清楚地记得,二十一年前胤禛生辰时,太子协助索额图放出了疯癫的温贵妃,太皇太后受到惊吓自此一病不起,也是从那时候起,玄烨和太子之间结下了梁子,那时候太子才十几岁,十几岁的孩子,做出那么狠的事。
“二十一年了。”胤礽背对着岚琪,传来的声音仿佛是哭了,原来他也清晰地记得那个日子,岚琪看到他的肩膀在颤抖,好一阵后才继续道,“皇阿玛当年为什么不责罚我,为什么不在当年就废了我……为什么要让我承受二十一年的痛苦?”
岚琪却冷声问“难道皇上对你的父爱,都成了错?”
胤礽伏在地上抽泣着“他是故意要折磨我吗?”
岚琪沉沉地合上眼睛,定下心神后,先问胤礽“你一直往启祥宫送东西,是不是?”
“启祥宫?”他愣了一下,直起身子来,莫名地看着岚琪,果然已是满脸的泪水,他胡乱地抹掉,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身后的人,反问岚琪,“您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密嫔说的。”岚琪淡淡一笑,“虽然往后你也不能再给她送东西,但兴许有一天,皇上还你自由呢?可便是自由了,也不要再给她送东西,她和你没有关系,密嫔的存在,只是为了成全你皇阿玛?”
胤礽皱着眉头,德妃的话那么绕,他有些听不懂,便问“娘娘能把话说清楚些么?”
岚琪颔首,慢慢将王氏被胤礽失手掐死的事告诉了他,告诉他密嫔只是当年的那个官女子,为了掩盖太子杀人的事实,为了不让太子背负自己是杀人凶手的罪恶,皇帝和她再有僖嫔,一起让死了的人“重生”了,可惜隐瞒了那么多年,太子却不再是太子了。
“说出来,总觉得密嫔辛苦那么多年白费了,但如今皇上已让她随便见人,她就是她,再不会有人提起那一段,总算对她是补偿。”
岚琪说着,轻轻一叹,起身到香案上又供了一束香,转身俯视坐在蒲团上的胤礽道“此刻告诉你,也只是想让二阿哥你知道,皇上从没想过要折磨你二十年,反而一直费心地爱着你,保护着你。虽然他现在也后悔没有在当年就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而让你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可是二阿哥,皇上从没有怂恿你作恶,也没有强迫你堕落。你做错事,不是因为你皇阿玛不爱护你,向善还是行恶,都在你自己心里,这二十年,更不是你皇阿玛在折磨你。”
胤礽痴痴地看着岚琪,三十五岁的大男人,眼泪如雨般从脸颊滑落,他咽喉被堵住了似的,说话十分艰难,岚琪依稀听得出他在说“从来也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从来没有。”
岚琪心头一软,想到当年钮祜禄皇后寝殿里那融化的雪兔子,想到那一段短暂而美好的母子情,还有皇后那一封没有送给玄烨的信,一时悲从中来。
钮祜禄皇后是极好的女人,她爱着玄烨,爱着玄烨的孩子,若是她还活着,太子必然会得到好的教养,至少他不会变得让玄烨痛心疾首。是太子无母的悲哀,更是玄烨的悲哀。
“那年,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皇阿玛来审我……”胤礽失魂落魄地伏在地上哭泣,岚琪可怜他,想伸手去搀扶一把,门前突然有身影闯了进来,急促地喊了声,“额娘。”
门外的胤禛实在等不及了,终究不顾环春的阻拦冲了进来,等了那么久也不见动静,天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若是母亲有一点闪失,他必要杀了胤礽。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意外至极,母亲安然无恙地站在香案边,二阿哥却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胤禛一时怔了,不知怎么才好。
岚琪走来儿子面前,与他微微一笑,轻声道“额娘没事,你把二阿哥送回咸安宫吧,额娘下午就去畅春园,这事儿我会和皇上讲,你把额娘送到畅春园,就不必进去。二阿哥累了,在这里冻了半宿,回去请太医给他瞧瞧。”
“额娘真的没事?”胤禛上下打量母亲。
“没事。”岚琪满心安慰地看着他的儿子,这个当初在玉泉山差点被那拉贵人掐死的孩子,地震时被孝懿皇后用柔弱身躯挡住花盆救下来的孩子,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了。
胤禛便过去将二阿哥搀扶起来,外头有侍卫跟进来,见二阿哥虚弱无比,一左一右将他搀扶出去,胤禛细心,吩咐道“用轿子把二阿哥送回咸安宫,这样走回去,像什么样子。”
环春进来陪岚琪将余下的殿阁又扫了一遍,而后收拾香案,主仆俩宁静平和地作罢一切,就要走出慈宁宫时,岚琪回身再看一眼,眸中含泪道“好像还能听到太皇太后喊我一声岚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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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2 是妾身的亲外甥(三更到
是日下午,岚琪离宫迁往畅春园,四阿哥奉旨护送母亲,岚琪本不要他进园子,让他到门前就回去,结果二阿哥偷跑出咸安宫的事先一步传到了畅春园,胤禛还是被父亲叫进去狠狠骂了一顿,质问他“这点子是你也做不好吗?叫你看管个人都看不住,还指望朕让你去办大事?”
岚琪知道玄烨是怕自己吃亏,万一和当年那个王氏一样被掐死了,玄烨恐怕也不能好活了。现在想想是有那么些后怕,乍然见到二阿哥时他目光凶狠,可很快就发现是个宿醉后还冻了半宿的人,莫说掐死她,连从苏麻喇嬷嬷的屋子走出来,都还是环春搀扶的,再后来的事,想到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真真是很可怜。
但这会子玄烨把儿子骂得狗血淋头,做娘的总是护犊子的,胤禛离开后她便没给玄烨好脸色看,闹得玄烨冲她发火“你们还有理了?”可是三十多年福气,岚琪已经不再惧怕帝王威严,终归是玄烨多宠多让着自己,最后还是他软下脸说“你把朕吓坏了,还不许朕说他两句。”
岚琪笑道“那你是没见到儿子关心我的模样,做娘做到这份上,我真是心满意足。儿子心里,只有一个娘,人家心里,还不定有什么妃什么嫔,哪里有儿子可靠。”
这句话却勾得玄烨心痒痒,紧紧箍着她的腰,岚琪使劲儿捶他的手说“什么年纪了,还胡闹,赶紧松开。”
只听得外头脚步声,宫女们听见动静要进来,玄烨竟朗声说“都退下。”外头的动静戛然而止,他一弯腰,把岚琪打横抱起来,急得岚琪道,“小心闪了你的腰。”
玄烨把岚琪按在热炕上,热乎乎地气息扑在她脸上,暧昧地笑着“怎么敢闪了腰,闪了腰还怎么和你好?”
岚琪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