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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良嫔眼里,并没有以婆婆自居,她从来没真正把八阿哥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当然也不会有做婆婆的自觉,反是旁人嘴里这样说,她才学着如何面对儿媳妇这样的存在,也算做得有几分模样。
这会儿婆媳俩说罢这些话,八福晋便说要去长春宫了,良嫔随口问她先来延禧宫会不会惹惠妃不高兴,儿媳妇淡定地说“我会对惠妃娘娘讲,是想一直陪着她,免得两头跑,而她就算计较,也不会说出来。她是尊贵的娘娘,怎么能做出让人觉得她心胸狭隘的事?”
良嫔不禁暗暗唏嘘,八福晋小小年纪,看事看人如此通透。
而年轻的小妇人离了延禧宫后,走在往长春宫去的路上,午后明媚的阳光下,红墙金砖的世界里说不出的奢华景象,高高的宫墙围起一个又一个神秘未知的世界,从她幼年第一次踏入禁城起,就对这里有着异样的情绪。此刻心里想着八贝勒府也终于要有妾室了,却忽然停下脚步将四周宫墙看一遍,唇边微微一笑,这天底下妾室最多的,可不正是皇帝?
宫道另一头,乾清宫的肩舆缓缓而过,皇帝不意抬头看向这一处,底下太监眼尖儿猜想皇帝会好奇是什么人,赶来张望几眼后跑回去禀告,说是八阿哥福晋,像是往长春宫去。玄烨嗯了一声没在意,肩舆缓缓前行,停在永和宫门前,门口侍立的太监屈膝禀告道“万岁爷,娘娘她刚躺下歇午觉。”
玄烨只当没听见,进门就往岚琪这里来,帘子掀起便见急匆匆裹了衣裳的人正要迎出来,岚琪一手还在翻衣领,见他已进门索性不管了,自顾回过身往屋子里走,嘴里念叨“怎么又跑来了?”
玄烨进门轻哼“朕还来不得你这里了?”
岚琪不耐烦地说“这几年都是密嫔她们陪在身边的,如今人家正停了牌子,怎么三天两头地来?反正臣妾是没得耳根清净,到如今还被人念叨成天就晓得勾引皇帝。”
玄烨猴上来笑着说“你赶紧勾引一个给朕瞧瞧。”
岚琪瞪他一眼,可立时就笑了,拉着玄烨坐下说“刚刚犯困想睡会儿,您若是没事的,咱们歪着歇会儿可好?”
玄烨点头,便看岚琪为他宽衣脱靴子,靠在软和的大枕头上,搂着人家的腰肢便说“堂堂皇帝大白天脱衣裳搂着美人睡觉,这是懒到什么模样了?”
听得“美人”两个字,岚琪暗暗笑女人家的心思到老了也不会变,大概成了白发老婆婆听得这两个字,也会怦然心动。感慨着抬眸往窗外看了眼,金灿灿的阳光浮在窗棂上,她恍然记起温宪出嫁后一天,她在清晨醒来,误以为自己回到了与玄烨第一次的那个午后,彼时嘲笑自己不害臊,那是逝去的青春年华,永远也回不去了。可这才隔了多久,那个不敢想的梦想竟实现了。
玄烨果然有些不老实,手里摸着岚琪的腰肢,身上的气息就热乎起来,伴了二十多年的人,还能不知道他的脾气,岚琪不禁道“怎么了,这阵子一点都不知收敛,是不是吃的补药太猛了。”
玄烨目光贪婪地望着她,眼底几乎带了几分恳求之意,可见岚琪冷着脸,不免又发笑,慵懒地说“没有吃什么补药,照旧那些养生的方子,朕不闹你,咱们好好歇着。只是近来觉得,一猛子扎到了如今,是该放下包袱悠着点,不要那么拼了。”
岚琪最了解他,不禁宽慰“是不是为了恭亲王染病,皇上心里担忧了?”
玄烨心底一暖,轻轻唔了声,身子慢慢滑下去,反而把脸埋在了岚琪的肩窝里,渐渐变成岚琪抱着他,但听玄烨说“他还没好,今早福全又报了染疾,朕突然觉得,怎么健壮英武的兄弟们都老了,其实朕也老了吧。”
岚琪轻轻抚摸他的背脊,却是笑“哪儿老了呀,不知道是谁,夜夜生猛得很。”
玄烨笑出声,往她身上轻轻一顶,嗔怪“如今这样的话也随口就来,了不得了。”
可就是这样俗不可耐的粗话,能让他们抛开帝王妃嫔的包袱,静默许久,玄烨问“朕总在想,因为有你,朕不再觉得自己活着是为了守住皇位,可是也不得不承认,朕很在乎皇位。朕一面想轻松些不要太拼了把命搭上去,可是朕就怕一松懈,龙椅就坐不稳了。”
岚琪心头一颤,她无法想象那高处不胜寒究竟是什么滋味,玄烨快做了四十年皇帝了,竟然还会为此担心。
“你可不许生病,不要像福全常宁那样没用。”玄烨长长舒口气,忽然盘腿坐起来,伸展了一下筋骨,冲岚琪笑道,“朕不能太悲观了,心情不好身子更不能好,来看你,就是想高兴些。”
不知为何,岚琪更心痛,可不由自主就靠近了他,天晓得嘴里怎么冒出一句“让臣妾勾引皇上一回可好?”
698 难道可笑吗?
玄烨伸手抵在岚琪的额头上,将她往后轻轻一推“还用得着你来勾引?”
话虽如此,两人到底一笑了之,玄烨假寐不过半个时辰就抖擞精神,让梁公公将乾清宫的事搬来慢慢做,今天和后几日安排要见的大臣也都重新安排过,看着福全常宁如今的年纪身体就不好了,皇帝终于明白自己也到了该收敛的年纪。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没日没夜地操心国家大事,反正他做得再好,也会有官员百姓说他不好,可他还想长长久久地好下去,那些不急于眼门前,但是确想实现的抱负还有很多很多。
一下午,岚琪盘膝在炕头为小宸儿和敦恪绣手帕,俩丫头在宁寿宫看了场戏回来后,就成天拿着手帕甩来甩去,看得出来温宸为了哄妹妹高兴,妹妹乐意做什么就陪她做什么,孩子如此善良体贴,做额娘的怎好不支持,答应给她们绣丝帕,她们都来问好几回了。
可惜岚琪的女红只能应付应付,没有良嫔那般巧夺天工的技艺,良嫔这么多年闲着就照旧琢磨这些,比起十几岁那会儿可是更加精进,岚琪则是忙忙碌碌难得闲下来,她更乐意看棋谱和话本子,偶尔才会戳几针。这会儿岚琪看着手里几条僵硬的柳枝,皱眉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继续绣下去,玄烨坐在桌前看到她这模样,不禁暖暖一笑,而后继续看他的折子,各自相安。
皇帝在那儿待了大半天,傍晚时分终于把梁公公搬来的这对处理完,虽然全国各地纷至沓来的折子从没有停歇的时候,皇帝光数数折子,不用踏遍每一寸土地,就能知道国土幅员何其辽阔。
此刻岚琪正好端茶来,见他站起来了,就问“幸好是歇了,一会儿就该要点蜡烛,臣妾就该来催您了,回头点一屋子蜡烛,算乾清宫的还是永和宫的?”
玄烨恨道“堂堂大清的皇妃,连蜡烛都要数着点?”
岚琪笑着等他喝完茶接过去,一本正说“金山银山可就是从点点滴滴里挣下来的。”
她转身要走,玄烨跟出来,刚想说要她陪自己去散步醒醒神,可却听岚琪吩咐底下“阿哥们要回来了,点心准备好了吗?”
底下宫女则尴尬地说“娘娘,您怎么又忘记了?”
岚琪一怔,脸上飞红,这一天又一天,她的习惯几时才能改,偶尔连环春她们都担心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她不知道玄烨跟在身后,径直往闺女的屋子里去,玄烨站在门下看她,绿珠却悄悄避开主子凑过来,轻声道“万岁爷,您今天来了可真好。”
“怎么了?”
“今天十三十四阿哥本说来用午膳,娘娘让奴才们准备了一桌子的菜,结果等得公主们都饿坏了也没见踪影,那会儿才派人来说不来了。”绿珠满脸的心疼,“娘娘总是会记不得,到时候了就让奴才们给阿哥准备点心,每次这样娘娘就会伤心一会儿,可她不让奴才们告诉您。”
玄烨一直知道岚琪舍不得孩子们搬走,可没想到这样严重,又听绿珠说“今天娘娘是不高兴了才歇午觉的,平日里不大歇,怕夜里睡不着。”
玄烨皱眉点了点头,将梁公公喊来问十三十四阿哥今日在做什么,听说骑马去了,不免生气念叨“那是一半正一半玩儿的事,平日也罢了,答应了为什么不来?”
再想他进门时岚琪那股子高兴劲儿,若是如绿珠所说,不高兴了才歇午觉,那自己突然到来让她惊喜,倒是不意地安抚了她被孩子们伤了的心,自己才略觉安慰。而她刚刚忘记了儿子们不会再下学到永和宫来,尴尬之下话也不说就跑去女儿屋子里,想必是怕脸上有不好看的神情让自己瞧见,这样又让玄烨很心疼。
他回身坐着等,果然半天才见岚琪折回来,假装说以为皇帝还要看折子,以此来解释她突然离开的缘故,玄烨明明刚才还听她讲点蜡烛的事,她是知道自己歇下了的,竟然不记得自己才说过的话。玄烨心疼极了,挽着她的手说“咱们去太和殿看夕阳,你还没见过吧。”
岚琪茫然地望着他,笑道“怎么想起这个来?”
玄烨不言语,朗声吩咐人准备轿子,便与岚琪一前一后,晃晃悠悠绕过乾清宫保和殿,下了轿子,岚琪一路念叨着“日落有什么可看的,夕阳不都是那个模样?”
可玄烨却牵着她的手一步步登上太和殿,看了日晷上的时辰,让她到里头等一等,自己在外张望了半天,没多久就兴奋地跑进来拉着岚琪跑到丹壁之上,夕阳斜射,满目金沙浸染的世界,汉白玉的基座也熠熠生辉,梁栋背光处投下一道道颀长的黑影,更显得铺洒在地砖上的金色夕阳耀眼夺目。
岚琪一步一步走出去,走过一栋栋梁柱,金光黑影在她脸上交替,再直视黄橙橙即将西坠的太阳,一时眯了眼睁不开,可手却被人暖暖地捏住了,扭过头玄烨正温情脉脉地看着自己,说“我会多抽空陪陪你,咱们从前没有孩子时,你不也好好的,离了他们,就是回到了从前了不是?”
“怎么说……这些话,我可不在意。”岚琪言不由衷地别过脸,身边的声音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愿提起,就不说了。”
金色柔光淡化了岚琪面上年龄的痕迹,也抹去了玄烨脸上的沧桑,两人立在夕阳里,浑身金光灿灿,真像是回到了当初的年华,许久许久她才问玄烨“等我老得走不动了,想看夕阳却爬不上太和殿,怎么办?”
玄烨嗯了一声,笑意融化在温暖的阳光里,慢悠悠道“若是还讨人喜欢,我就背你上来。”
岚琪晃了晃他的胳膊“那就说好了。”
两人在夕阳散尽前离开太和殿,回到永和宫时天色已暗,玄烨本以为岚琪会高兴,可她眼底的神情始终郁郁不展,伺候晚膳时,只有和两个女儿说话才笑得真诚。
皇帝夜里要批折子,岚琪又坐在灯下为姑娘们绣丝帕,玄烨时不时都看她一眼,不知怎么难耐那份心疼,索性撂下手里的事朝她走来,岚琪听见动静抬头问“要歇了吗,今晚真的不走了?”
“不走了,你不要总赶人走。”玄烨不耐烦,指了指她手里的绣绷嘲笑,“这么难看,闺女们肯用?一早说了,总是绣花把眼睛弄坏,不要你做这些事。”
“可她们……”岚琪刚要解释,玄烨劈手就夺下了她手里的东西,眼看着自己被横着托起来,她忍不住轻捶他的胸膛,“别闹了放我下来,小心你闪着腰。”
玄烨把她往床榻上抱,嘴里不乐意地说“身无三两肉,朕抱你都闪了腰,那是真老了。”
怀里的人一下就窝进了床榻,玄烨一脚跨在床上,跨过她的身体将她束缚,岚琪动弹不得,连声说“不要闹了,咱们还好好说话成不成?”
玄烨却道“一张嘴你就避开,只有这样才能好好说。”
他居高临下,热热的气息扑在岚琪面上,能高高说才怪了,她不由得扭过脸不看他,可玄烨却问“你到底为什么舍不得儿子们搬走?今天那两个混小子,又惹你伤心了是不是?”
岚琪心头一颤,想要把脸埋进褥子里似的,可玄烨轻轻捏她的下巴把脸掰过来,星眸深邃,全映着她烦躁不安的脸,可皇帝却耐心极了,再问“说不说呢?朕等着你。”
“骗人的。”岚琪眼角湿润,竟是恼怒,“明明说不想说就不说了。”
玄烨一点儿不让步,道“可你呢,咱们不是说,不高兴了就要讲清楚,朕来陪着你想你高兴,给我看脸色不要紧,可你不高兴我会心疼。”
岚琪抿着嘴,怕自己会哭似的,身上的人却温柔地俯下身来,减去了怒意哄着她“告诉我,若不然,就让他们再搬回来。”
岚琪愣了半天,开口道“臣妾怕他们心智还未长成,却了别处受人引诱,不能养成好的品格。”
玄烨立时将刚才的话还给她“骗人的。”
岚琪负气鼓着嘴,想要动却被死死遏制住,急了便说“我可不是小姑娘了。”但气势立刻便弱下来,扭过脸时眼泪不自觉地淌下,玄烨热乎乎地抹在手里,心疼坏了,终于放开她将她抱起来,岚琪蜷缩在他怀里,浑身散了架似的,心底的怨艾渐渐散开,那些话很自然地从心底冒出来。
“我总是想,孩子还小,我就不老,可他们突然就离开我了。总是想……不能天天等到你来,我总还可以等儿子们回来。”她挣扎了一下,“可我已是祖母了,孩子们都能跑着喊我了,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念头,不可笑吗?”
玄烨垂首将她深深一吻,唇与唇相触,几乎叫岚琪喘不过气,玄烨松开后亦是微微喘息“朕也总想着你,难道可笑吗?”
699 欣赏字画挺好的(三更到
怀里的人迷茫彷徨,与午后那个说着玩笑话的乌雅岚琪截然不同,玄烨伸手抹去她的眼泪,“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难过?”
岚琪泪中带笑,纤纤玉手抚过他的面庞,沿着结实的脖子一路滑下来,她的愿望那么渺小,又有那样奢侈,“像今天这样,常来陪陪我,不要信我口是心非的话,我只是觉得说那样的话,我会看起来大度从容。”
玄烨无奈地笑着,爱不释手地亲吻她的面颊,把她放在软软的褥子上,俯身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包容,口中慢悠悠说着哄人的话,不意地就解开了一粒又一粒扣子,屋内抑郁的气氛渐渐散去,待他满眼春色时,竟是笑“咱们藏着的那个小常在,如今跑出来了?”
岚琪嗓音干涩地应“那你,好好疼她……”
夜色深深,静谧的禁城里,只能听得侍卫巡逻时铠甲刀剑撞击的声响,皇城门下,八阿哥交代了关防,坐上自家马车离开皇宫。如今他们兄弟轮流当值,今晚忙到这一刻才得以离宫,可回家的路上不闭目养神,却是呆呆地想着心事。
今日傍晚时分,他带人巡视到太和殿附近,看到皇阿玛带着德妃进了太和殿,他远远地看了几眼,两人并肩站在夕阳之下,满身金光十分耀眼,那一瞬好些事莫名其妙地钻进他脑袋里,甚至想,若能带着妻子站在那一处,会见到什么样的光景?
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里,八福晋一如既往等在门内,胤禩嗔怪她不该等,才养好些的身子不要再伤害了,更何况他当值时会来得很晚。夫妻俩并肩走入家宅深处,八福晋突然拉着丈夫的手,立定后指着远处院落道“那里我今天叫人打开了,打扫收拾一下,换新的家具添置摆设,这两天就能拾掇好。”
胤禩不解,但他聪明,心中虽猜得几分,还是问“家里有亲戚要来住?”
八福晋娇然一笑,眼神怔怔地望着那院落,摇头道“不是亲戚,是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