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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身体不好,无力照拂公主。”岚琪敷衍这句对所有人都一样的话,皇贵妃似乎不大信,但没有深问,不冷不热地客气几句就走了,环春送了客进来说,“还是头一回见这样跟人道谢的。”
岚琪心情甚好,满不在乎地说“总比不谢有人情味儿吧。”更嘀咕,“是该管管胤祚教规矩了,这孩子远不如胤禛有礼貌,实在太宠他。”
环春笑道“您看大阿哥就知道啦,奴婢觉得就算皇室天家也和百姓家一样,总是大的顶事,小的受宠。四阿哥是您的长子,就算不养在身边也是长子,六阿哥是小儿子,又因为四阿哥被抱养,您不自觉地就宠爱六阿哥,奴婢们都是在边上看着的,劝也不想劝,谁家不是这样?”
“还真是这个道理,皇上就对大阿哥的期望可高了。”岚琪夸赞环春聪明,但还是决定该管管胤祚了,主仆俩说起这事儿,环春提起前几日大阿哥在书房犯了错,惠妃亲自过去教训了一顿,因为正好德妃临盆,宫里热闹这边的事,没怎么在意书房里的闹剧,但都说惠妃娘娘这次是气大了。
且说大阿哥平日里顽皮一些或犯懒不肯用功,都不至于让惠妃如此动气,这次她是下了狠手将大阿哥打了一顿,只因大阿哥不知犯了什么浑,竟轻薄书房里伺候他的宫女,太傅一状告到皇帝那里,皇帝派人让惠妃自己看着办,并因此将书房里伺候得人全部换成小太监。
要说大阿哥虚龄不过十二岁,能懂什么男女之事,顶多是玩心太重和宫女们闹着玩的,但书房里岂容得这样伤风败俗的事,说轻薄必然是夸大其词,可皇帝盛怒,惠妃不能不有所表示,为了这个儿子,真真是让她心力交瘁。
十月里,纳兰容若从黑龙江归来,带回一些东西,明珠夫人殷勤地往宫里送,见惠妃精神不如以往,问起缘故,惠妃平日也没人能说这些话,一时都倾吐出来,更真正明白明珠夫人昔日所说的苦处,冷笑道“难怪嫂嫂容不得沈宛,那样辛苦养大的儿子,就被个女人拴在外头。”
明珠夫人道“容若小时候很听话,也不知是我前世造孽,还是他前世造孽,这辈子竟是在女人身上纠缠不清。可要说从前也好好的啊,这是中了什么邪。”
惠妃问“他们从黑龙江回来,沈宛没再来问你要孩子了?”
“儿媳妇小产后,沈宛就没再来闹过,容若也是隔天两头跑,家里的不敢怠慢,可外头那个也放不下,我就看他一天天瘦下去,哎……”明珠夫人长叹,“真是我的冤孽,倒是这次从黑龙江回来,脸色晒黑了,人也结实了些。”
惠妃叹道“他都三十多了,还要你操心,大阿哥这才多大,我几时才能为他省心呐?一心一意为他铺设前程,他却上赶着一样样毁掉,我心都碎了。”
明珠夫人忙道“老爷让我与您说,已经上奏皇上,要为大阿哥换先生,恐怕换几个老师会好些,请娘娘安心,大阿哥骑射了得,假以时日必能成才。”
“假以时日?这四个字真能哄人。”惠妃愁眉不展,之后与明珠夫人絮叨几句,到了规定的时辰夫人告辞离去,一路往外走,却在宫道上遇见旧人。
觉禅贵人为了贵妃的事走了趟太医院,她极少出门,今天万不得已走这一趟,竟就遇见熟人。幼年时明珠夫人对她挺好的,甚至曾默认过让她跟了容若,但家里落败后树倒猢狲散,觉禅氏不怪明珠夫人无情,而曾经她算计自己勾引皇帝好为容若铺路的事,她也不想再计较,何况这么多年,夫人鬓边隐隐可见白发,也是有年纪的人了。
两边只是互相欠身致意,都没有停下说话的意思,擦肩而过后,觉禅氏带着香荷几人淡定地朝前走,却突然听见后头有动静,香荷忙说“主子,夫人摔倒了。”
觉禅氏才回过神,很自然地走上来,她怎会知道是擦肩而过后,明珠夫人的目光跟着她转过来,一边又没停下脚步,脚下花盆底子一崴,身子就跌下去了。这会儿掀起裤管看得出脚踝红肿,崴得不轻,怕是不好再走路,觉禅氏便命香荷“回咸福宫跟贵妃娘娘说一声,求娘娘赐轿子让夫人坐轿出宫。”
夫人再三客气,香荷已经跑开了,这边几个宫女将夫人搀扶到一旁坐下,觉禅氏立在边上说“夫人若疼得厉害,再与娘娘说立刻请太医也好。”
“不必麻烦了,多谢贵人。”明珠夫人很尴尬,如今渐渐上了年纪,家里容若又闹出了那些事,她再不如前几年那般骄傲,言行举止也显得更和气些,这会儿看着觉禅氏温和地笑着“贵人像极了你的额娘,都是真正的绝色佳人。”
觉禅氏不言语,绝色佳人又如何,额娘早就不在了,她这辈子也过得不如意,她们母女都是空有一张脸,白来世间一遭。
夫人又说“方才在长春宫看到八阿哥,活泼可爱又十分聪明,将来一定能成才,是贵人的福气啊。”
“是惠妃娘娘的福气。”觉禅氏对于孩子的冷漠从未改变,直叫明珠夫人语塞,之后不咸不淡地说几句话,很快咸福宫过来一乘软轿,香荷说温贵妃问夫人要不要紧,怎么不去咸福宫歇着请太医,自然这都是客气话,众人将明珠夫人搀扶上了轿子,觉禅氏就不再跟着了。
夫人一路坐轿子出宫,宫外自然有家仆等候,再等回到家中,少夫人听说婆婆崴伤了脚,赶紧来跟前伺候,说起要派人去找容若回家,明珠夫人本不想烦着儿子,可又想这样对儿媳妇来说,这是让丈夫回家的借口,就没多嘴。
容若直到傍晚天黑前才赶回家,这些日子忙着皇帝要在黑龙江驻军的事,他是有才干的人,连明珠都承认儿子的能耐,但许是教子太严,又或是心中不平儿子青出于蓝,多年来父子俩的关系始终冷若冰霜,明珠夫人如今也认命了,不再企图让他们父子和好,好在儿子对娘亲很孝顺,她还能和儿子说说话。
容若要亲自给母亲上药,被明珠夫人嗔怪说等到这会儿她都痛坏了,拉着儿子坐下说“这样赶回来,皇上那儿可有交代?我原不想烦你,不过是崴伤了脚不是大事,但想想你那么久在外头,好容易回来了,多多回来陪陪你媳妇也是应该的。你别怪额娘啰嗦,将来你继承纳兰府的家业,谁来为你操持料理,还不是你媳妇?外头的再好,或是小家碧玉或是青楼妓子,她们有能耐撑起这么大的家吗?”
容若不想与母亲辩驳,只说知道了,本想听几句话就离开,谁料母亲却说起了表妹的事,说觉禅贵人气色很好,身上穿得也很体面,像个皇帝妃嫔的模样,在宫女面前说话也有分量,比从前总听说她被这个那个折腾的光景要好多了,不知怎么竟还说起“她小时候就聪明,连老太太都喜欢她,可是命不好,家里败了,不然给你做侧室也挺好的。”
容若面无表情,沉静地说“表妹已是皇上的人,额娘说这些话,是要欺君的。”
夫人却笑问“儿子,你心里头是不是还有她?”
但听瓷器碎裂的声响,容若循声找过去,见是妻子在门外,手里端的两碗茶碎了一地。
252 你放我走
“什么事?”明珠夫人在里头问,容若看到妻子对他直摇手,便点了点头折回来说,“是丫头打翻了茶水,儿子已经让她们收拾了,额娘您先歇着,我去换身衣裳再来看您。”
“你也歇着去吧,跟在皇帝身边怪辛苦的。”明珠夫人吩咐道,“好好陪你媳妇说说话,不必过来了。”
容若答应,躬身告辞,出来时妻子已不见踪影,见有下人来打扫,他便径直朝自己的院落去,少夫人果然已经回房,等他进门时,妻子正坐在桌前发呆。
丫头老妈子们端水奉茶的进来,这才惊动了少夫人,她起身看着丈夫,若是平日早就上来伺候更衣了,今天却一动不动,只等容若换了衣裳坐下,丫头们散了,她才恍然醒过神似的,问道“额娘脚上的伤可好些了?”
“应该没事了。”容若温和说,“你坐,我们说会儿话。”
少夫人却依旧不动,只等容若疑惑地看着她,两人都张口要说话,但看到对方又都不出声,最后还是容若先问“刚才额娘说的话,你都听见是吗?”
“听见了。”少夫人苦涩地一笑,这才慢慢坐下来,胡乱地摆弄桌上的茶具,想要给容若斟茶,却手抖得不能自已,茶水洒了满桌,容若倏然捉住她的手说,“不要胡思乱想,那是很早很早前的事了,难道你要计较从前我们还没相遇时的事?”
“计较?”少夫人眼中含泪,红唇被紧紧咬在齿间,半晌才颤抖着松开,“我难道计较过你和沈宛的事吗,你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说‘计较’两个字?纳兰容若,你凭什么?”
容若心里发紧,可不是吗?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妻子,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对不起她,她甚至都没有劝自己和沈宛分开,说得最多的,也只是让自己和沈宛搬回家来住,说她会好好和沈宛相处,即便不能给沈宛名分,也不会亏待她。一直一直,都是妻子逆来顺受,都是她在忍让。
“容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额娘讨厌了?”少夫人突然又这样问。
容若慌忙摇头“哪有的事,你怎么这么想?”
“我听见额娘说,若是她能跟了你做侧室就好了,说她那么聪明,言下之意不就是她能料理好这个家里的事,而我不能吗?”少夫人把手从容若掌心抽出来,仿佛忍耐到了极限,再也绷不住了,竟不管不顾地说,“既然额娘也讨厌我,既然你也嫌我的存在碍手碍脚,只要你们纳兰家出一封休书,我立刻就走。”
容若愠怒,急道“胡说,你……”
“可我活得好累,我宁愿回娘家被人指指点点,也不要在这里假装贤惠假装孝顺,我恨你,我恨你们全家,你们放我走好不好?”少夫人哭着打断他的话,更扑过来抓着丈夫的衣襟说,“你放我走,纳兰容若,我真的受不了了……”
容若从未见过妻子这幅模样,从她进门起,一直温柔贤惠,家人都说比发妻卢氏更有家主母的风范,是家族中众**赞的好儿媳,几时见过她这般冲动疯狂,竟拉着自己又哭又喊的。
“你冷静些,冷静一些。”容若把她抱起来,几步放到榻上去,可少夫人却紧紧拉着他,凄楚可怜地哭泣着,“你不要走,容若,你不要丢下我。”
“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你冷静些。”容若竟看到妻子急火攻心鼻下出血,拿来帕子帮她捂住,让她仰着头千万别再乱动。
少夫人一直嘤嘤哭泣,渐渐平息后,很长一段时间夫妻俩都没说话,眼看着屋子里蜡烛将要燃尽,容若想起身去续,可才刚刚动了身体,就被妻子一把抓住,容若唯有安抚她“我不走,是蜡烛快灭了。”
她这才犹豫地松开手,但此刻情绪已经稳定,方才的冲动显然是心魔作祟,等丈夫再折回身,少夫人轻声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容若点头“从没见过你这样,但说到底,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少夫人满面愧疚,垂下眼帘说“听见你和宫里觉禅贵人的事,我的心都乱了。其实之前听说过一些传言,我不信,可今天听额娘都这样说,我就没主意了。容若,那是要杀头的罪,你可千万和贵人撇清关系,这和沈姑娘不一样,是想也不敢想的呀。”
容若忙道“我明白,你只是听见额娘说旧事罢了,从她入宫后,我们就再不相干,皇上是多英明的人,他怎会容得妃嫔与朝臣有暧昧之事?你放心,皇上心里比谁都明白。”
“什么叫比谁都明白,皇上他明白什么?”少夫人也是聪明人,便看她过门后与容若的相处,对家中长辈的孝顺,还有对妾室颜氏的态度,足以说明这出生富贵的千金小姐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明珠府里从没有人说她不好,出了沈宛的事,也都说她委屈,不论沈宛为纳兰容若付出多少,在所有人眼里,沈宛只是狐狸精。
而容若被妻子这一问,问的心虚了,干咳了一声想要敷衍,可妻子却追问“难道皇上也明白,你和那位贵人的旧情?容若,阿玛知道吗?”
“你不要胡思乱想,没有这些事,你可知假话说多了也会变真,难道你要给我找麻烦吗?”容若只能冷脸吓唬她,“别再提了,小心祸从口出。”
少夫人果然不敢再问,但紧紧拉着丈夫的手不放,楚楚可怜地说,“这几天你不要走好吗?多陪陪我,为了你带沈姑娘去黑龙江的事,我阿玛额娘很不高兴,前几日派人传话给我,不晓得会不会又来登门,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多没意思?其实我最怕的还不是这些,你晓得我阿玛的脾气,万一他误会你误会了沈姑娘,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可怎么好?你天天被皇上叫在身边忙,沈姑娘一个人在家里,几个家丁老妈子管什么用?”
容若知道岳父的脾气,当初若非皇帝最后插手,他就几乎要派人对付沈宛,如今上头有皇帝的默许岳父不会明着来,可暗着来才是最可怕的,沈宛若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会有人替她讨个公道。
眼下妻子会这么说,已是看似关心地在警告他,他若再一意孤行,后果不堪设想,妻子今晚这样冲动地闹一场,也绝不会是没来由的。
是夜夫妻俩相依而眠,容若一夜不曾合眼,可身边妻子坠入梦乡前嘴里还在嘀咕“相公,你别走。”
深宫之中,被搅乱心思的觉禅氏也同样不眠,今日见到明珠夫人,让她平静了好久的心再起涟漪,都不用亲眼看到容若如何,只看夫人这般光景,就晓得家里儿子并不好。只是稍稍动了一点心思,忍不住就要想更多的事,她蜷缩在床上一遍遍对自己说“和你没关系了,以后的日子与他们再不相干,不要再想了……”
突然外头吵闹起来,觉禅氏心里一紧,猜想兴许是温贵妃要生了,果然不多久香荷就推门进来,急匆匆地说“主子,贵妃娘娘要生了,让您过去呢。”
觉禅氏赶紧起身穿戴衣裳,简简单单地就过来,温贵妃大半夜的有了动静,多半的人都被从睡梦里惊醒,里里外外忙做一团,之后两个多时辰,只听温贵妃一直喊疼,稳婆几人查看合计后,告诉觉禅贵人和冬云,说贵妃娘娘怕是要难产,瞧着孩子的胎位不正,冬云哪儿经历过这样的事,直吓得腿软。
觉禅氏也不知如何是好,前头已经传话过去,似乎皇帝是在乾清宫,有太监来过问情况,但似乎不敢打扰皇帝,皇帝的口谕还没来。可温贵妃一心只期盼皇帝来看她,等了这么久,又知道自己似乎不大好,便哭着把觉禅氏叫到跟前说“你去乾清宫求皇上来看看我好不好?兴许我活不到明天了,成全我好不好?”
觉禅氏的手腕被她掐得生疼,见温贵妃实在很可怜,难产也的确危险,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她,可等将要出门,又遇见赶来问情况的小太监时,才弄清楚皇帝不是在乾清宫,而是已经在永和宫歇下了。
来的人无奈地说“觉禅贵人,皇上今天忙得累坏了,歇下前吩咐任何人不得去打扰,贵妃娘娘生孩子固然是天大的事,可皇上也没说这件事能不能打扰啊。奴才只是个传话的,永和宫那头梁公公支应着,奴才也没法子,梁公公让盯着这边的动静,奴才几个一趟趟地来回跑,想来真若有什么事,一定会禀告的。”
觉禅氏正犹豫,又听得里头温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