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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嫔无声地点了点头,岚琪舒口气,缓缓道“你不是能做这些事的人,这条路不适合你来走,也许你能走下去,可这条路注定万劫不复,注定不会有好结果。以恶制恶不是长久之道,更何况你强撑出来的恶,到最后只会反噬你自己的心,终有一天平贵人她们还没怎么样,你自己先奔溃了。好妹妹,你罢手吧,不要被家族摆布,那是你做不到,也是皇上不愿看到的事。”
岚琪轻轻推开佟嫔,擦掉她脸上的泪水,神情凝肃地说“除非是皇上让你做的事,若不然不要轻易让自己走上这样扭曲的道路,后宫的日子注定不能平静,可是想要为自己寻一片清净天地,也不难。妹妹,皇后娘娘虽不曾嘱托我,可我待你的感情与旁人不同,我会好好照顾你,咱们不要走歪路,咱们在正道上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好不好?”
佟嫔哭得浑身抽搐,失去姐姐的痛苦一直没从她身体里散去,皇帝对她的感情也不足以弥补伤痛,姐姐虽然一向对她严厉苛刻甚至不亲近,可她知道,那是姐姐对她另一种爱护,只有亲姐妹彼此间才能体会,不论如何,姐姐都是她在宫里最大的依靠,这一刻她崩溃了,大哭着说“娘娘,我不想做这些事,我真的不想的……”
怀里的人哭泣了好一阵才平静,岚琪宣召太医来开了安神的药给她服下,照顾她睡着后,已是深夜,传来太监宫女一路亮堂堂地将自己护送回到永和宫,一进家门就累得动也不想动,软软地靠在炕上,环春端来热水给她洗漱,她也摆手道“不想动,让我静一静。”
岚琪所思所虑,并非女人之间的纠葛,而是在想,佟家如今还支持着四阿哥,胤禛偶尔就会来告诉他姥爷们说了什么话,而不论他们会不会永远支持四阿哥,佟家终归是皇帝的外祖家,是朝廷眼下最大的外戚,但若有一日太子即位,赫舍里一族便成了新的最强大外戚,这其中更替所带来的利益,不是岚琪能想象的。
而到那时候,新帝在外戚怂恿下,一定容不下昔日辉煌的佟佳氏一族,等待他们的必然是大厦将倾,而今佟国纲阵亡,顶梁柱之一轰然倒塌。
岚琪眉头不受控制地挑动,让她很不舒服,明明对佟嫔说出那些正道的话,可她心里却浮起许许多多看不清理不清的杂念,整整这样静静地待了两个时辰,子夜也过了,屋子里的蜡烛一支接着一支熄灭,外头的人似乎也不敢来打扰再点蜡烛,屋子里越来越昏暗,岚琪的心却透亮了。
她知道,她在为四阿哥的前程担忧,而此番最搅乱她心弦的,就是太后暗示的那些话,就是惠妃在荣妃佛堂里明说的那些话。太皇太后昔日反反复复说的话,她都记在心里,即便此番玄烨凯旋归来,太子与诸阿哥皆安然无事,可十几二十年后,兄弟阋墙在所难免,终有一天,她会面对皇室最悲哀的事,而她的儿子,也一定会被卷入风波。
可是这一切,不是她今日劝佟嫔罢手那样,可以被她所阻止,她可以引导儿子们不要误入歧途,但将来大势所趋,儿子们对于人生的憧憬,是她现在无法想象和揣测的,甚至于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有着不能对任何人说出口的念头。
自然有一个人,早早把一切都挂在嘴边,孝懿皇后的眼里,她们的儿子,就是将来要做皇帝的。
环春进来时,见主子紧紧捂着心门口,担心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岚琪却舒口气,长长一叹后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环春听不明白,但那之后主子神情缓和过来,她总算放心些,一夜相安,翌日再与荣妃娘娘一道处理了平贵人院子里的事,之后因前方战事吃紧,每天有让人心惊胆战的消息传来,宫内总算继续平和安宁,没有人再敢造次。
可是意外的,七月末时,太子和三阿哥突然回京了,他们全身而退自然是好事,可是随着太子归来,有些不好听的传闻也跟着一道散入宫中,宫里的人都在传言,说是皇帝不知为何震怒,怒斥太子之后,把他赶回了京城。
这件事,连荣妃都对岚琪说“胤祉告诉我了,皇上和太子的确发生了冲突,皇上隔天就派人把他们送回来了。”
岚琪却不在乎这些事,她一直再问所有人“皇上的病呢?好了吗?”
可荣妃也与旁人一样,摇头说“胤祉说他只见了皇上一次,脸色是很不好,到底是什么病没有个准确的说法儿。”
而太子自回京后,一直在毓庆宫内闭门不出,连四阿哥也不被允许去伴读,他不得已回到书房继续与兄弟们在一起,时不时听三阿哥说些什么,偶尔会回来告诉岚琪。
转眼已是八月,酷热早已消散,八月初一场阴瑟瑟的秋雨之后,雨过天晴时,随着金灿灿的阳光撒入禁城,一道令人振奋的好消息终于传入宫廷,裕亲王打了胜仗,噶尔丹败北溃逃了。
这日四阿哥下了书房,兴冲冲跑回来,气势轩昂、满面激动地说“额娘您知道吗?乌珠穆沁战败后,皇阿玛就急命常宁皇叔速与皇伯会师集中兵力,又命康亲王杰书率兵由苏尼特地方进驻归化城,断了噶尔丹的退路。噶尔丹深入乌兰布通后,才发现他在的地方地势没有掩护不适宜作战,只好在大红山下,把千百只骆驼缚住四脚躺在地上,驼背上加上箱子,用湿毡毯裹住,摆成长长的一个驼城。他们就在那箱垛中间射箭放枪,阻止我大军进攻。”
四阿哥越说越起劲,抓了碗茶一饮而尽,继续道“可是咱们有火炮呀,福全皇伯用火炮火枪对准驼城的一段集中轰击,炮声隆隆,响得震天动地,驼城很快就被打开了缺口。咱们的步兵骑兵一起冲杀过去,皇伯又派兵绕出山后与康亲王一同夹击,把叛军杀得七零八落,纷纷丢了营寨逃走。额娘,我光听三哥他们说,就浑身热血沸腾了。”
岚琪早就得知大军得胜的消息,现下听胤禛说得绘声绘色,不免笑他“什么炮声隆隆响得震天动地,你看见了,听见了呀?”
胤禛脸上露出只有对着母亲才有的憨态,往她身旁亲昵地一坐,兴奋地说“额娘,可惜噶尔丹这次没被剿灭,让他给跑了。额娘您等着,皇阿玛一定不会放过他,下一回我也要上战场杀敌,给皇阿玛带回那贼子的脑袋。”
“不要喊打喊杀的,天下太平才好,额娘是不懂的,只盼着你阿玛和我的儿子们平平安安。”岚琪温柔地说着,心中喜悦难以言喻,听说圣驾已在回京途中,她满心期盼的,就是早一天见到皇帝。
五日后,皇帝率先凯旋归来,裕亲王恭亲王仍留守在乌兰布通,圣驾在清晨时分进宫,因知道皇帝就到京城外了,岚琪等消息一夜未眠,果然玄烨连夜进城,一清早进了皇宫。
此刻环春正说“万岁爷一定先去给太后报捷请安,不如娘娘去宁寿宫等着,好早些看到皇上。”
不想环春话音才落,门口小太监飞奔进来通报,说圣驾往永和宫来了,岚琪不顾一夜不眠的憔悴,立刻迎出门外,可乍一眼见到玄烨,丈夫消瘦的身形让她吃惊,等她走上前要行礼,玄烨突然走近,双手搭着她的肩膀说“岚琪,我回来了。”
“皇上……玄烨!”
可岚琪只见玄烨朝自己扑来,却不是拥抱,而是玄烨整个人朝她倒下,虽然瘦了许多但依旧高大的身体不是她所能承受的重量,两个人一道跌了下去,她感觉到玄烨失去了意识,而周遭也陷入了慌乱。
496 给他回来的借口
“关上门,赶紧把门关了。”岚琪听见梁公公在嚷嚷,旋即永和宫的大门便轰然合上,御辇和随行的人都被挡在了外头,门里乱糟糟的,有人七手八脚地来搀扶皇帝和她自己,岚琪顾不得那么多,只管跟着一道进了屋子,可众人把晕厥的皇帝放在床上,太医在榻边围了一圈,她根本插不进手。
“德妃娘娘。”梁公公跟到身边来,岚琪这才回过神,紧张地问,“皇上到底怎么了?”
梁公公道“回娘娘的话,乌兰布通是丘陵草原,作战之地草高林密多是沼泽,大军饮水多以沼泽地积水为主,那日皇上深入军营与将士一同吃住,结果感染了痢疾。”
“痢疾?”岚琪心头突突直跳,痢疾可大可小,回眸望一眼虚弱昏睡的玄烨,心如刀绞。
梁公公见德妃娘娘紧张,自责没把话说清楚,又继续解释“万岁爷得的是寒湿痢疾,娘娘放心,大症候已过了,现下只是虚弱未愈,加上心中不豫,万岁爷是一路强撑着回来的。”
岚琪没多问玄烨为何心中不豫,只是喃喃“你不是太医,我如何信你?”
但很快,那群围着皇帝的太医就退下来向德妃娘娘禀告,说皇帝只是过度疲劳而昏睡过去,脉象安稳,痢疾之症已有所缓解,请岚琪放心。
“你们不要大意,随时候命。”岚琪忧心忡忡,一面吩咐太医们,一面就让环春拿皇帝平日留在永和宫的干净衣裳来替换,屏退了闲杂人等,亲手为昏睡的人擦洗身子,又嫌弃方才穿了外头的衣裳就躺下,索性里里外外都换干净。
再吩咐永和宫里一切器皿往后每日要用滚水煮两遍,十三十四阿哥和小公主的饮食饮水都要仔细,且呆在自己的屋子不许出门,自然永和宫对外,也闭门谢客不许任何人进入。
等所有的事都妥当,宫内再次恢复井然有序的模样,已是大晌午。岚琪昨晚一夜未眠,又忙活这一阵,自己也觉得有些吃不消,连用午膳的胃口也没有,知道孩子们安好后,便坐在榻边陪着玄烨。伸手轻轻摸着他瘦了好些的脸颊,自言自语又似与玄烨说话,不知不觉就伏在他身上睡过去。
再醒来时,是感觉到有冰凉的手在抚摸面颊,岚琪从梦中一惊,清醒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记不得发生了什么,待看到玄烨苍白皴裂的嘴唇弯起亲昵熟悉的笑容,她的眼泪瞬间涌出,清晨一切记忆都苏醒过来,梁公公说的话都记起来,心疼得都要碎了。
却听得玄烨声音沙哑地说“傻子,哭什么?朕不是回来了。”
“弄成这样子回来,吓死我了。”岚琪哽咽,抓着玄烨冰凉的手,他的手何时这样冰冷过,强壮的男人身上热气,似乎还在惧寒发抖,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用自己来温暖他,尽可能地拥抱他的身体,整整一个多月不论面对什么消息都没掉眼泪的人,一时止不住泪水,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才抽抽搭搭说,“还以为皇上会身披铠甲,坐高头大马,威武霸气荣光万丈地归来。”
玄烨虚弱地笑出声,手中摸索着找到岚琪的脸颊,把她柔滑的肌肤握在掌心,这是可以让他安宁的触感,似乎又疲倦得想要睡过去,缓缓惬意地合上双眼,口中喃喃“朕能回来,能走进你永和宫的门,你还不知足呐?你管朕是怎么回来的,要紧的是,让你等我回来的话,到底做到了是不是?”
“是。”岚琪应了,抹掉自己的眼泪,抬眸见玄烨又要安睡,给他盖好了被子,轻轻揉捏胳膊让他放松,一改方才的哭泣,温柔地说着,“到家了,不怕,你安心歇着,过几天我就能再把你养得白白胖胖才好。”
玄烨还未入眠,面上露出幸福地笑容,很轻很轻地说着“你当是养儿子呢?”
那之后,岚琪衣不解带地照顾在玄烨身边,几乎与他同起同卧,药一口一口喂,饭一口一口哄,永和宫大门紧闭不见外客,整整两日,皇帝的身体有了很大的起色,可外头的女人们,朝廷的大臣们,再也按捺不住。皇帝回銮两日却陷在永和宫不出,渐渐谣言四起,毕竟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罹患重病归来,且现下连太子都见不到皇帝,都说德妃霸占了皇帝另有所图。
可是皇帝依旧逗留在永和宫内,直到五日后,才直接在永和宫召见了几个大臣说话,太子也在永和宫见了父亲,至于妃嫔们,除了荣妃、佟嫔之外,再无旁人见到圣驾。
而皇帝召见大臣头一件事,就是要将舅父佟国纲归葬京城,更令诸皇子届时亲自去迎接,葬礼诸事的细节一一叮嘱。同样是一代悍将功臣,皇帝舅父身后的待遇,比起昔日安亲王这个宗室亲王,竟似云泥之别,悬殊太大,可这是皇帝的旨意,谁也不敢多是非。
而眼下皇帝得胜归来,身体也逐渐康复,帝王之气只聚不散,比从前更具震慑山河之势。
养在永和宫,事事安心,岚琪照顾人最体贴温柔,谁人不贪恋安逸舒心的日子,若非有江山子民扛在肩头,玄烨也不愿离开这里,更历一场生死,历一场酣战,他趁这功夫停下心思,沉静地思考了许多事。
只是服侍病人最最辛苦,岚琪自己气色渐渐也不大好,玄烨都看在眼里,中秋前他已可以下地走动又恢复得生龙活虎,便心疼搂着憔悴的人儿说“朕好了,你可别病了。”
岚琪笑悠悠说“皇上回乾清宫后,给臣妾几天清静日子,让臣妾没日没夜地睡几天就好了。”她抬起头看着玄烨,伸手在他红润精神的脸上揉搓了一把,“养儿子都没这么累,是这世上最难伺候的人。”
玄烨笑“是嫌弃了?”
“哪儿嫌弃,伺候您一辈子才好。”岚琪踮起脚尖,在玄烨面上啄了一口,柔柔地说,“臣妾没别的本事,就会照顾人,皇上几时累了倦了伤心了,永和宫里有臣妾在,有热热的汤饭和被窝,这里是您和臣妾的家。”
玄烨把她搂紧道“朕记得,在你身上倒下时,听见你喊朕的名字了,皇祖母离世后,再没什么人喊过朕玄烨,那一瞬才觉得,真是到家了。”
想起那天的惊慌,再看到此刻神采熠熠的皇帝,岚琪感激上苍又一次赐福与她,没有让她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照顾虚弱贪睡的那几天,她真恨不得没有家国天下,她愿意抛弃一切荣华富贵,只要老天爷别夺走她命里最重要的人。
此刻感慨万千,一时鼻尖发酸,但努力克制住了,微微笑着“皇上回了乾清宫,诸事要悠着点,您可别不听话,不然臣妾求了太后,一天三四回地来问您好不好,叫您烦也不是敷衍也不是。”
“如今连太后也被你哄得团团转,朕还怕你不成?”玄烨笑,但话未继续,门外有环春的声音响起,禀告帝妃二人,说太子前来请安。
太子每日都来请安,包括前几日永和宫闭门谢客的几天,彼时是岚琪亲自打发太子,后来等皇帝见过一回了,隔三差五父子俩还会见一面,但并非日日都相见,此刻玄烨就说“朕下午就回乾清宫了,让太子到乾清宫等着朕。”
岚琪则问环春“是不是到吃药的时辰了?”她跟到门前,却又轻声道,“好好和太子说,婉转些。”
这话岚琪每次都叮嘱,她挪不出空儿去对太子解释时,每每派环春或绿珠她们,都会多这一句吩咐,玄烨偶尔会听得,此刻便蹙眉道“你何必对他如此客气,你是朕的德妃,是如今大清数一数二尊贵的女人。”
岚琪听得“尊贵”二字,笑道“可关起门来,伺候自家男人端茶送水累得脚不沾地,这尊贵到底怎么个算法的?臣妾自小以为,所谓的尊贵,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瞧瞧这几天的光景,可见咱们这儿只有一个人是真正尊贵的。”
玄烨睨她一眼,笑意浓浓地嗔怪“伶牙俐齿。”
岚琪则坐到一旁,轻声说“臣妾见过几回太子,觉得太子比从前更容易亲近了,但是太子提前回京,宫里宫外许多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