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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后已经过了十二点,上午的军训训练已经结束。我正准备下楼吃饭,敲门声响起,启门看时,吴敬那张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任何积极表情的脸出现。
“我听说你们被流氓揍了一顿,还到了医院。”让入室内后吴教官说道。
我从鼻腔内应了一声,心内不断猜测着他找我的用意。
他又道:“我还听说你一个人打了七八个流氓,而且……”他上下打量着我,“而且还毫发无伤。但是你始终坚持说自己没有学过功夫,我想知道为什么?”
只从这一点就可以知道他在部队中有一定的门路,至少在这次军训中是,否则在部队和学校刻意压低事件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连我对审问者的回答都知道得这么清楚。自然传言可以传出大概事实,但也只是大概而已,不会有非常详细的过程,更不会有付出详细的问语答言。
我有点儿不明白:“什么为什么?我只是说了实话罢了。”
他盯着我的眼睛:“在这样的情形下,你觉得再说自己不会功夫会不会有人相信呢?”
我苦笑道:“难道要我说我学了数十年的绝世武功吗?那样的话还请恕学生我不擅长说这种谎话。流氓我是打倒了几个,不过没有七八个那么多,只是他们实在太嫩了,任何人如果像我一样强壮都可以做成我做的事。”
教官冷冷道:“本来没有必要管你们和刘志风之间的闲事,但是我不想看到你自惹麻烦。就凭你们几个学生,根本不可能斗得过他。”刘志风正是那流氓教官的大名。
我回复平静:“我们不可能听您说一句话就放弃——虽然您是我们的教官,但我们之间实际上只是商业性质的关系,我不必对您有太多敬意,您也没有指挥我的权力。如果我尊敬你,那肯定是针对您的个人魅力。教官您年龄比我大,相信也比我看得清。事实就在眼前,理亏的是他,我们不会让他喜欢的时候就找几个人渣来找我们的麻烦。我相信教官您也有兄弟,不管是哪一种兄弟,如果您看到他们被人揍得骨头都断了好几根,只能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而且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根本原因正是您自己,您会心安理得地任那家伙逍遥吗?!”
教官静静听着我的话,待我说完后点点头说道:“你如果这样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有最后一句,”他转过身去,“你知道做团长的随身后勤兵和做你们的教官哪个更有前途吗?”迈步离去。
皮鞋与地板砖碰撞的声音由近渐远。
我呆立着,掌心浸出少许冷汗。
我仍是太幼稚了,还带着在家乡农村时的观点来看人,虽然在心中一直认为城市中的人际关系比农村更为复杂,并且认定这观念已深入我心——但事实上它并未完全融入脑袋内。
的确,我完全不清楚做总指挥的随身后勤兵和做我们的教官哪个更有前途,而且还在这情况下一直认定由后者变为前者是种惩罚。
可是实际上呢?
教官的意思非常明白,他的观点是和我截然相反的。那是一种明降暗升的手法,但若不了解部队中的关系,外行人如我根本就难以理解。
吴敬远远比我清楚部队中的各种关系,而且我相信他并没有站在那流氓的一边,否则他不会在事情发生前就来找我,且在事情发生后再次屈尊来就。我的潜意识却再犯了一次错误,认定他与那流氓因为相同的身份而站在一条道上。
我猛地拉开房门,追了出去。
犯了错误并不可怕,犯错而不知修改才是真正的愚蠢。
第九章 不知之情
午后阳光普照。
我目送走教官离去的身影,转踱出学校后门,沿着外面的大道慢慢散步。四处游荡的目光时而上扬时而下落,却完全未将外物收入眼内。
教官的话反复回荡在脑海内,经久不息。
“刘志风的父亲是东北科环公司的CEO,旗下辖着一家半导体厂和一家硅晶生产厂,在东北乃至西南诸省都占着相当的市场份额。而东北科环本身是经营电子零配的公司,并且做着好几家跨国计算机集团的中国国内代工,由此可见其规模之一斑。刘志风本人是东北人,家里如此富有,却跑到四川来当兵,你不觉得奇怪吗?”
学校矮只米许的栅栏内,一群学生嬉闹着走过来。我在路旁靠着树坐下来,目光投向对面仍在修建的体育城。
我至今仍不明白吴敬为何如此仗义,居然在多次受顶撞后轻易地接受了我刚才的道歉,还向我说出了许多隐藏的事实。
半小时前我追上他时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刚才我太冲动了……”他挥手止住我未说完的话,淡淡道:“我明白,我也是年轻人,不比你大几岁。我接受你的道歉。”弄得我反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在接着的十五分钟内他带着我围着住宿楼散了一圈的步,告诉了我许多我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亦是最关键的——内情。
脚步声传来,打断我的思绪。侧头看时,身着淡黄色连衣长裙的林芳进入目光内。在她身后学校后门处一群人立着似在等她,正是之前看见那群学生。原来她是其中之一,刚才一眼间却没有被心情不好的我看到。
这顿时令我想到君子,心内生出绞紧的感觉。
她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就开始叫我:“同学!”语气虽然很重,音量却并不高。
烦躁的心情无中生有地冲上脑袋,令我差点要定下她打扰我思考的重罪,幸好及时想起她是君子的“二奶”,软化下来,只发出带着问号的“嗯”字以应。
林芳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你现在向我道歉,我可以原谅你一半。”
我张大口正想问她为什么要道歉,蓦地想起君子——铁定是这家伙为了搏得美人的欢心把我那天假装认错人去探她资料的事实真相全供了出来!不自觉地“狠狠”道:“重色轻友的家伙!”
林芳疑惑道:“什么?”
我轻描淡写地道:“对不起,请原谅我那天那么无礼。不过林小姐似乎应该感谢我才对,不然哪能和像君止彦这么好的人喜结良缘?哈,林小姐主动找我说话,是否要发请帖给小弟呢?定在哪一天了?君止彦那家伙居然都没告诉过我!回去让他尝尝敢瞒着老大的滋味!”
林芳齐耳的短发下浮起一层红晕,怒道:“你不知道随便开别人的玩笑是很无礼的吗?如果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说话了!到时候有什么后果不要怪我,哼!”
看来君子还没把她追到手,居然有这么大的反应。事实上我确实有点儿过份,本来就跟她完全不熟还如此开玩笑,但若不借此来缓解一下心中烦躁的情绪,很可能会陷入精神的漩涡中被困住。不过她的话倒引起我少许兴趣,笑道:“难道林——我好像应该叫你那个什么学姐之类的是吧?不过莫要妄想,无论是谁看到我们两个都不可能承认貌若天仙的林小姐会比我这老头子年龄大。故此,要我把一个明明比我小得多的小姑娘唤做‘姐’这么肉麻,除非太阳不从东边出来。”这句话却非是纯讨好,因她是八三年出生,确实比我要小一岁。
立在三米外的人儿脸上红晕保持着原状,完全没有要退的迹象,嗔道:“再胡说八道我就真的不和你说话了!”
我敛回笑容,淡淡道:“好,我不说了。林同学你不会只是来听我说几句废话吧?”
林芳露出小吃一惊的动人神态,大概是没料到我的“收放自如”,半晌才低声自语道:“真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我心内一跳,因她这个“你”字指代的显然不是我,故意大声道:“林同学你说什么?可不可以大声一点儿?”
难道……她……对我……
但只过片刻我便已将这谬念压下去,因无论从常理还是原理上讲她都绝不可能对一个性格迥异的人产生较强的好感。
事实证明此判断完全正确,因她接下来大声说了一句话:“我说‘方妍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喜欢像你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可能用力过了度,说完后她急喘了几下,阳光下的红晕加深少许。
惊讶的情绪瞬时占据我的身体,令我不由问道:“林小姐不是来开玩笑吧?方妍是什么人?我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她喜欢我?!”
林芳哼了一声,一脸看不起的神情,标准的鹅蛋脸上两道淡眉微向内收:“所以才说你们莫名其妙,你虽然没见过她,可是她看到过你很多次,而且居然就这样喜欢你了!”
我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开始在记忆里展开地毯式搜索,但是始终想不起自己认识一个叫“方妍”的女孩,终于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她是谁?”
林芳指点道:“原来你真的不认识她。那天方妍因为受不了军训昏倒了,被我们送到医疗部,你不会忘了吧?”
我瞪大眼睛:“就……是……她?!”脑子里立时将名字与相貌对应起来。
竟然是她,竟然她……
我用力甩了几下头,仰天“哈哈哈”三声,回复平静地道:“笑话很好笑。再见。”起身向着大道背离林芳的那端走去。身后传来跺脚的声音,清脆的嗓音迫耳直来:“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这四个字应该我对你说才对。我在心里说。
莫名其妙地跑来跟我说有个叫方妍的、我根本不认识的女孩喜欢我——退一步说就算真有其事,也不需要她来代言。
何况我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听这种事。
炙热的阳光直射在裸露的皮肤上。有种似烫非烫的感觉,又像是麻木了。
“他在来这儿以前是在沈阳读大学,没多久就和社会上一些混混弄到了一起,后来被怂恿去打群架,结果失手把无辜的路人打成重伤。公安局抓人时他躲了过去,后来被混混招供带了出来,幸好——或者是不幸——他老爸出钱找关系助他逃过,直到定案公安都再没找过他。但他老爸仍然怕他会出事,决定把他送去当兵。既然是避事,当然要送远一点,于是就横跨大半个中国送到了四川,通过关系入伍服兵役。这是两年前的事了,你可以想像一下像他这样的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
教官说话的时候非常流畅,就像他和那流氓认识多年一样。
刚听完时有一点头大。我几乎要脱口而出:“那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但终究没有出口。堂堂男子汉,怎能轻易就向旁人求助呢?
教官看了我一眼,问:“你现在觉得该怎么做呢?”
非常简单的一句问话,却令我头疼不已。没料到那流氓有如此雄厚的背景,其它不论,只凭其家业的厚实已经不是现在的我能够较量。或者我能在这次事故中给他以颜色,但此后会产生的连锁结果则难以解决。毕竟我来此是为学业而非斗气,还有四年的时间,如果因此带给兄弟们更重的伤害,我绝不能饶恕自己。
仰头望入碧空,我长吁出一口闷气。
决定已下。
下午六点过后,我把吴敬找了出来,单刀直入地问:“刘志风是什么样的人?”
他默然片刻,破天荒地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微笑,但只持续了一秒钟便敛去。我表面上全无动静,心里却大感诧异,隐约感到这一笑是个绝好的兆头。
吴敬盯着我的眼睛答非所问地道:“你真的决定要继续吗?要在一两次机会里收拾刘志风不难,但后果往往很直接。这次他只找了十来个流氓,下次肯定会成倍增加,一直到他觉得心里的闷气出完为止。”
我哑然笑道:“这似乎已经不再是问题,我的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但有一件事我却一直想问你,在这次事故出现之前你对我进行了警告,是不是那时你就知道他会让人找我们的麻烦?为什么你会知道?”
吴敬漫无边际地说:“你好像忘了对我的称呼应该是‘您’,而不是‘你’。这像是对教官的称呼吗?”
我伸出右手摸摸脸颊:“因为我觉得不应该把你当成教官,你根本不像教官的样子。你告诉我,教官会这样子跟他的学生说话吗?”
吴敬若有所思地道:“你好像对我已经没有敬意了。”
我摇摇头:“敬意还是有的,不过我觉得对于朋友来说,这东西不必有太多。”
对方一怔,皱眉道:“你不觉得太高看自己了吗?我可从来没有说过你是我朋友……”我打断他的话:“可是你却一直在以朋友的态度和我说话,”我指指自己脑袋,“这是直觉告诉我的——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两人之间出现短暂的对白空洞。
五秒钟后,吴敬才再次开口,话题已经转了回去:“我先来答你第二个问题——不错,我是知道他要找你们麻烦,不过他不是针对你,而是林强,因为林强让他当众丢了脸。至于为什么我会知道,则是因为他亲口说的。”
我把眉毛挤得中间部分提高,讶道:“他是这么浅薄的一个人吗?这种事都藏不住,随便就告诉别人了?”
吴敬露出赞赏的神色,说道:“你的判断力相当地强,果然和我听到的差不多。的确,刘志风本人胸无城府,是一个只懂勇不懂谋的人。他的性格可以说是耿直,做事不喜欢拐弯抹角,不过缺点是骄傲,还沾了一些混混流氓的习气。”
我将眉毛的中间部分改为向下压下,哂:“你说得太好听了吧?这种流氓也配称为‘耿直’吗?还是‘浅薄’比较适合他。”
吴敬淡淡道:“习气是后天染上的,和天生的性格没有关系。人不能只看其表面,本性才是关键——不知道这是谁说过的话。”
我讶然道:“你是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吴敬露出一个与他粗犷的面部肌肉完全不配合的狡猾表情,好像在说“猜吧猜吧猜吧”,迫得我生出想拽住他衣领逼问的冲动。幸好及时想起他是教官,被人看到很可能会产生“学生殴打教官”的流言,才斜着眼睛试图旁侧敲击:“你是四川人吧?那种天生的口音是很难改变的。”
他漠然道:“也可能是我是外地人,但在四川呆得久了染上了本地方音。”
我莞尔一笑:“其实只是随便问一下,根本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交朋友很少追问他的来历的。好了,既然那流氓是这样的人,事情就比较简单,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他的老爸是怎样的人?”
对面的人显然没料到我会吐出这扭转主被动关系的一句话,微微一愕,沉吟片刻才道:“看来你真的还是想抓住这次机会收拾他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他老爸非常护短,要从那边来肯定不会有多大的效果。”
我神秘地一笑:“未必,护短也可以利用,关键是看谁在用、怎么用。不过你的回答让我得到的最大收获是我发现你肯定在东北呆过不短的时间,而且和那流氓走得相当近,否则你说不出这么一针见血的评论。”
吴敬不动声色:“也可能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
我做出大笑的表情,笑道:“你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吗?我不这么认为,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对一切消息新闻都是有保留地接收的。”
他静静地看着我,忽然冒出一句:“有没有觉得你现在跟中午我找你时很不一样?完全没了优柔寡断了表现,反应和判断都相当迅速而准确。”
我恢复平静的表情,悠然道:“有人曾经告诉我一句话,说不定你也听过。”
“说吧。”
“一个人可以在任何时候婆婆妈妈拖拖拉拉,但一旦决定开始做事就不可以再犹豫,否则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失败的。”我的目光移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