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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自家药堂内出现意外的人,且绝对不受他欢迎的人,明清寒连外交面孔也懒得搬出,冷然问:“阎堡主,似乎,您站错了地方?”
阎觐敛袖微礼,“明公子,不请自来,还望鉴谅。”
明清寒暗里微诧,与阎觐虽无深交,但几次交锋,对其冷漠孤绝性情察个八九,不会容人有半点忽略的人受他冷待尚能以礼回之,委实奇特。“阎堡主,既来了,何以不到明园呢?祖母见了你,想必会很高兴。忘儿,阎堡主远来是客,你该派人知会我一声才是,莫让阎堡主误会了咱们明家的待客之道。”
忘忘眉尖一动,未予置辞。
但他有意无意的提示,使阎觐再度想起了忘忘已为人妇,脸色当即阴郁下来。“明公子,明园的待客之道阎某早有领教,况阎明两家源远流长,不必担忧有什么误会产生。倒是阎某好奇,忘忘何时成了明家的少夫人,这样的消息令人惊喜呢。”
忘忘启唇欲语,却发现无从说起,也便不说。
明清寒瞥她看似全无表情却隐透苍白的颜容,心里着恼,道:“抱歉了,因为地途长远,未能请阎堡主喝在下的一杯喜酒,还望鉴谅。”
阎觐却不理她,一双凤眸直盯忘忘,“你怎么说?你答应了等我,你竟然嫁人?”
忘忘蹙起秀眉:这个重新组成的阎觐,较之蚀心之前的他,更为难缠。那个,一味霸道自私,她避斗不过时,只管厌恶以待;这个,恢复了智力才能,却加入了小觐的纯稚灵魂,她该拿什么面目应对?
小人儿颦眉不语,那细细的眉间纹路,却教阎觐以为她又如先前那般,对他产生了厌弃,遂滋生一胸怨懑沮丧,不敢向她泛泄,找上了明清寒:“明公子,明家不是自诩儒商治家,书香门第么?怎会有强娶他人妻子之举?”
“他人妻子?”明清寒心头火起,“阎堡主好没道理,忘儿与明某早有婚约,明某娶自己的妻子进门,有何不对?倒是阎堡主你,在下很感谢在北地时你对忘儿的是照拂,但为忘忘名节考虑,今后还是莫与忘忘共处一室,以免瓜田李下,惹人无端闲话!”
转头对忘忘道,“忘儿,车在外面,回家罢。”
明清寒的话令忘忘蓦地想到现下罩在自己头上的明家少夫人头衔,为了老太君竭力秉持的清白声名,为了“明家少夫人”的名节,她的确不宜再与男子私下接触。不管阎觐有无小觐的记忆,他仍是覆手为云翻手为雨的阎堡主无疑,而她,断然不能再与他有所纠缠。
一念至此,她抬步便走,“忘忘~~”
他莫再用如此饱含委屈的声嗓唤她好么?明知他定是在利用她对小觐的美好情感,胸臆却仍泛起无奈叹息。
车前下人见她出门,持伞迎将上来,“少夫人,您小心,下雨路滑。”
“忘儿,你身子不便,我扶你上车。”明清寒余音未落,已将她打横抱起,直到送进车厢。
“忘忘~~”
她拿起车内一件绛色斗蓬蒙上头耳,以将那追唤隔舍去。车行已远,有人取下了那覆盖物,改披在她的肩上,听得他问:“是他么?”
“……不是。”她答。
今非昨,人成各……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她开朗外向,迥异于唐婉的温婉闭塞,不会咽泪装欢,但是——到底,哪里出了错?
她何以置自己于这等境地?
第二章(下)
忘忘知道:他在克制。
他许是承载了小觐的记忆,但他仍是阎觐,孤傲、漠绝、冷戾不会因为小觐的些许存在而消失。他登上明家门拜访明家太君,虽他唱作俱佳,但她就是知道,他在克制自己。
于是她听到丫鬟们的悄下议论,这位阎堡主,性情变得好怪,时而谦和有礼,时而冷寂冰人,虽仰慕者众,却不知该如何接近一诉衷曲。
阎家堡主素来冷傲不屑外仪,何以两面如此?于是她发现,唯有他看到她在场,他才会“谦和有礼”。
“忘娃,在想什么?”
明太君慈和嗓音打破一室孤寂,她蓦然回神,赫觉自己竟在熬制药膏时走了神思。
“明太君,这室里药气太重,您在书房等我罢。”
半刻钟后,她喝下一碗自己调理的安胎汤药,移步书房。春双已置好了茶点,看来,太君是有意长谈了。
在问过忘忘的身体及腹内宝宝的情形之后,“忘娃,你对阎堡主,怀得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忘忘苦笑,“如果仅是阎堡主,倒不必担心忘忘的心思。”
“怎么说?”
梅雨时节,气节多变。方才,尚有一弯江南新月高悬墨蓝夜空,顷刻间,已细雨当道。就着清茶精点,对着这个疼自己爱自己为自己尽心操持的长者,忘忘就没再隐瞒,将她到北地之后与阎觐的所有纠缠和盘托出。待她言落,四遭静谧,唯余雨声窸窣。
唉~~
半晌后,加入了一声幽长叹息。是明太君。
正所谓,“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之前,自春双处,得个笼统概貌;此时,自忘忘嘴中,听个巨细靡遗。
“这阎家的人,仍是不识情,不懂爱呢。”明太君呷下一口苦茶,心中酸楚,不胜唏嘘。“自以为,世间任何事均在掌握之中,为了男人的野心与功利,可将一切作为奠基工具,包括令他以为不在他人生中占据主位的情爱。”
“太君奶奶?”依稀中,总觉得太君所言,并不只是忿懑不平,更似感同身受。
“想必阎观弼临终之时,也未曾醒悟,才将那阎家的家风,传袭得如此薄情。”
阎观弼?听得极熟。看着太君不因岁月而失了聪睿之芒的双眸,脑内某根轻弦忽尔鸣响,她恍悟了什么。“太君奶奶,敢问您的闺名可是‘梦影’二字?”
“梦影?”明太君几分怔忡,“有许多年,未听得这二个字了。忘娃怎会晓得呢?”
“在阎堡,有一处僻静园落……”她娓娓细语,轻述在脑中踞日不短的一块私密,哀怨悱恻的《钗头凤》,满纸惆怅;倾心倾情的仕女图,满幅痴恋……
“梦影回处?”明太君咬嚼这四字,哑然失笑。
忘忘了然道:“太君便是梦影,所以,忘忘在看到那幅画时,觉得似曾相识。”
“又能怎样呢?”明太君摇首,眸透无奈,“那个人,总是如此。忘忘,你知道么?纵是他已确定失去了我,仍然坚持当初的选择未错。既如此,本该潇洒放手,却又纠缠不断,直到身魂湮灭。何苦呢?”
“他……”
“我和他,与你和清寒情形相似,是毗邻而居的青梅竹马……”
————————————————今夜,雨细人寂,适合剪烛夜话,一段青春岁月,一段无缘错过,一段爱恨纠葛,一段情怨牵扯,明太君对着她疼爱如亲孙的晚辈,将时光迎回过往……
“他对我说,这一趟帝都往返,所得利润会使阎家气象更新。我望着他的意气风发,总会有一分莫名不安惴惴于胸,不过,那未影响我望着他时的崇拜与喜悦。他启程离开后,我一边绣缝嫁衣,一边翘首企盼他回程时的高大身影。不料,与他同回来的,除了的确令阎家翻天覆地的庞大利润,还有一桩与帝都首富千金的婚约……”
忘忘芳心抽紧。
“他献宝般地将自帝都为我购置的精美妆奁摆在面前,兴致飞扬将此行所经所历所遭遇的逢凶化吉当作故事说与我听。而我想知道的,只是那桩婚约传闻的真假。在他话讫时,我便询出了那个疑问。他盯着我,眼内是坦然无惧,说一切属实。我笑问他欲将我置于何地,他则曰那不过是场互谋其利的交易,不管他的正室妻子是谁,他最珍惜宠爱的,仍会是我,我和他之间的婚期不会更改,只过是与首富千金同时进门……”
忘忘陡感胸际隐隐作痛。
“他还是了解我性子的,自那日始,他派了四名丫鬟随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眼看婚期将近,我也曾想过就此认了命也好,不管如何,能与自己所爱的男子相守,该是世间每个女子的渴求,且我也相信,他定会好好待我……可是,不行呢。
我将自己催眠了百转千回,仍抵不过在听闻首富千金为完成大婚已到了北沿城之讯时的心痛纠结。他应约前去探望,想到他的怀抱里,会有另一个女人,那样的画面不止令我痛,亦令我呕。于是我蓦然明白,若我甘心进阎家,迟早会因这噬心的嫉妒变成疯妇。我佯装腹痛,支走一个丫鬟请医,一个丫鬟取药,一个则不待我说,惶然向他赶去知会我的病讯,最后一个,我对不住了,拿起门后木闩脑后痛击。我逃了出来,彼时,我并不以为徒步的自己能逃到哪里,但是,我总要为自己努力一回。”
“自己”呢,因为太君那时,没有一个太君奶奶在身畔维护。
“我听见了身后赶来的杂沓脚步,听见了众仆的惶然大呼,我知道,以他的秉性,不会轻饶了下人,但我,顾不得了。未多久,他急怒的声音也出现在呼唤的队列里,我慌不择路,险丧身一匹快马蹄下。马上人及时勒缰,望见我身后追兵,对我的恳求没有犹豫太多,伸手带我上马,疾驰而去。那个人,便是清寒的祖父,明昌礼。
一路追兵不断,均被昌礼设法摆脱,带我曲折向南,来到了他的故乡,即是这座杨柳城。他是个文武双全的儒生,性情恬淡温和,北上原是去寻找自幼订亲却不曾谋面的未婚妻,不意得知对方已嫁作人妇。
明家殷切期盼独子成家的双亲见带了我回来,以为我便是那女子,当即着手筹备婚礼。我尚待解释明白,昌礼拦下了我。因同行近两月中他对我过往已经知悉,他道‘我不敢说对姑娘你一见钟情,但你的才学见地的确令昌礼钦佩,若定要娶妻,昌礼愿娶自己所欣赏的女子。且昌礼本就无意娶妻,有了姑娘,便不会作他想。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那时,我也不敢说自己是爱他的,只是因了他最后一句话,我嫁了他。”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自古至今,是多少女子奢侈的梦想?
第三章(上)
“我太了解阎观弼的脾性,为了能拥有与他抗衡的力量,我在接过明家主家之责时,殚精竭虑,以从观弼那厢学来的经商之道,将明家一个中富之家,五年内跃为杨柳城首富。
我与昌礼的感情也愈转浓厚,成婚第六年,我有了身孕。
明寒的父亲降生那日,明家与海外大贾做成了一桩近千万白银的丝绸生意,使明家一跃成为南方商场的巨擘。但过不许久,阎观弼找上门来。”
“唉~~”明太君摇头叹息,“个中的纠缠可想而知,我低估那个男人对我的执着,不管我如何解释驳斥,他口口声声,指责我的背叛负情,直到他逝去,他都未自那恨意中解脱。
自他重新找上我及他死讯传来日,他都未断了与明家在商场的拼杀。
他逝后,接掌阎记阎家长子一时不慎,在一次与海外的交易中,亏损近五百万白银,险就令阎记一蹶不振,我念在他父亲面上,出资相助,进而化解了明阎两家几十年的商斗恩怨。”
忘忘螓首轻摇,柳眉浅蹙,道:“真不理解那位阎老堡主,他既可以以几年的时光不断寻找太君,却因门第和功利拒太君于阎家正室之外。他到底是多情还是负情?”
明太君淡哂道:“男人能给的,远寡于女人想要的。囿于此,男人常嫌女人要的太多。只是不管谁给谁予,只要两情相悦,彼此平等以待,多与少不会有人真正计较。
阎观弼错在他一味索取,却吝于给予。而我,哪怕是平淡相守,清贫互扶,却必须两人心心相知,彼此生命中不容第三人插足参与。这样的‘要’,究竟是贪婪还是易足,想必很多人会各执一词。”
忘忘莞尔道:“据忘忘所知,这位阎老堡主一生并非一妻,堡内一些老人私下侃聊时曾说过,除了那位富家千金外,他尚纳三妾,且将妾在堡中的地位定位得极低贱不堪,不知他此举是为了报复太君奶奶所谓的‘背叛负情’,还是他天生性情使然。
可是,梦影回处里,那页页相思,也不像是做假的。如此矛盾别扭的个性,难怪会有阎觐与其父那样的怪胎子孙。”
明太君轻笑颔首,“是罢。阎觐相较其祖父,似乎更加可恶。不过,我看得出,时下他对忘娃,颇有讨好意味。想来,怕惹起你的厌弃。”
会么?忘忘未置可否,权当太君说笑。
“唉呀。”太君忽起身,走几步推开碧绿纱窗,“想不到咱们祖孙俩不知不觉,竟将一夜给消耗了去。”
是哦,天亮了呢。忘忘吹灭纱罩灯烛,也随太君并立窗前。小院内,一夜细雨,绿肥红瘦,雨后空气沁鼻入肺,鲜凉宜人。
“忘娃,你该知道,你随时可恢复自由之身,你若想,太君奶奶定会设法助你。”
“太君奶奶,忘忘不能一直躲在太君奶奶身后。对阎觐,我有太多心结,我不接受少爷,也不代表一定要接受他,不管如何,请交给忘忘自己面对罢。”
“也好,小忘儿总要长大,何况,你腹中的宝贝,也让你不得不长大。”
————————————————————————阎觐瞥到那抹熟悉形影时,不认为凭自己卓绝的眼力,会是误视。为验心中所判,他未曾放过。以他的轻功,自然很快入愿。那疾步行走的人,不得不掉回头见礼。
“堡主。”
“如环?”
“是,如环见过堡主。”
“你怎会在此?”
“……探亲,如环是来探访一门远房亲戚。”
“你在此也有亲戚么?”
“……是。”
“那样很好,本堡主不打扰你了。”
“堡主!”耿如环多想的他的“打扰”!她该庆幸她如此轻易过关么?过往,她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过,她孑然一身,亲人全无。而她破绽百出的两字“探亲”,他便不再追问,显然他于她的一切,不曾费心思量,这个男人,要对她无心到何等地步?
“有事?”阎觐回眸,一如既往的淡漠。
“……”她嗫嚅再三,虽明白说什么都是枉然,仍心存不甘。“堡主,您到此,是为公还是为私?”
阎觐挑眉,“与你有关么?”
“你——”耿如环气结,却不敢将心情溢于表面,“堡主,听说,忘忘姑娘已成了明家的少夫人……”
“听说?”阎觐眸内一丝诡芒闪过,“听说,听谁说的?你如何得知忘忘到了杨柳城?”
“忘忘姑娘本来就是杨柳城的人呐……”她收口不及,蓦觉失言。
阎觐焉能不察。“你如何得知忘忘便是杨柳城的人?”
“我……”耿如环纵然世故精明,与阎觐相比,毕竟小巫太小,“奴家与忘忘在北沿城时,便已识得,奴家和忘忘算是朋友,奴家……”
“朋友?你在北沿城时为何不曾提过?你何时与忘忘成了朋友?”
“我……”
“耿如环,本堡主提醒你,你最好祈祷自己没有做过什么。”转身就步,颀长背影传递出的气息,狠戾而决绝。
耿如环心震魂惊,“堡主,你所说‘没有做过什么’指得是什么?”
“你很聪明,应该明白本堡主指得什么。”
阎觐冷嗓寒意料峭,耿如环如置身冰窖,她蓦地冷栗:与这个男人为敌,会不会成为她一生最大的恶梦?
“帮主,三天前,明慧公主离了公主府,属下……目前行踪成迷。”
“行踪成迷?怎会成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