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卤煮研究生院-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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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润物细无声般的威力。上世纪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曾有10万美国人移民到新生的苏联;报道称,如今仅北京一地的外籍常驻人口便要超过这个数字,但他们却不再是为追求光明而来。
有一次,枕流无意中在讲台上看到过Kristin的课程计划书,上面赫然飞舞着教务处米主任那如雷贯耳的怀素体签名,要知道,这种审核教案之类的勤务通常只配由秘书完成。据说,能请来博士级外教,是老人家退休前的功德一件,米教授主攻斯大林语言学,早年留学莫斯科,曾亲耳聆听过毛主席的教诲:“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 ”
“大家的summary写得不错,”Kristin老师大概是很为自己的母语文化攻陷最后一处“异教堡垒”的速度感到满意,进而有些得意忘形:“接下来,咱们再写一篇自己对freedom of speech(言论自由)问题看法的小文章,可以互相讨论,”身体力行,看来她连课堂纪律也顾不上了。
其实,你只需去稍作检索便会发现,这篇所谓的檄文压根就并非昆德拉的手笔,恐怕只是某无名氏所作,只有开头的那段隐隐绰绰的斜体字出自那位数度与诺贝尔奖擦肩而过的文坛怪杰:“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不必担心上帝的笑声,他的笑中饱含着理解与信任。只有当人类的任性与自私还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有当人类的所思所想并不是在毁灭自身的存在,只有当人类不断反思自身的弱点并且努力去发现人性中美丽的光芒,上帝才会发出如此喜悦的笑声。或许人类停止思考,上帝就会震怒。”
业余爱好词源学的徐枕流知道,这位向来爱倚坐在第一排书桌上讲课的Kristin老师,她的名字来自希腊语,原义为“基督门徒”。
“走吧,正好我也想吃呢,”“洗脑课”结束后,程毅非要拉上枕流去宿舍那边的一家火锅城,自从今天早上一见面,他便开始念叨,任凭徐枕流如何腾挪闪躲,就是铁了心非得二人一同共进午餐不可。
其实,小胖子心里明白得很,程毅之所以会这样反常,多半是为了还上次给陆远航送饭时把枕流挤走的人情,那天以后,他已经若干次表达了类似意愿。这个岳阳小伙子一向如此,他从不会让别人轻易吃亏,即便真有什么微不足道的摩擦,也一定要加倍奉还。这样做当然无可厚非,如果人人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可问题是,当朋友之间老是如此锱铢必较时,总让人感觉隔了层什么,正如从不吵架的两口子往往也很难真正交心一样,马勺偶尔碰碰锅沿儿,才能擦出彼此间信任的火花。
枕流觉得,这恐怕也是种道德洁癖,一点儿蛛丝马迹可能会膨胀成程毅的心腹大患;如果你不顺水推舟,他就得这么一直折腾下去,弄得大家都不踏实:“行,我也有日子没吃羊肉了,”无所谓,大不了以后再找机会把多米诺骨牌推回去就是了。
“程毅,”刚出楼门,当面跑过来一个玉树临风的帅哥:“你得抓紧点儿,齐老师着急要呢,”不用说,他大概就是程毅常常提到的那位博士师兄,正一起帮导师翻译论文。现如今,能在外文期刊上发表文章才算本事,年底评定学术成果时可以以一当十,但被四人帮耽误的一代实在不大擅长资产阶级语言,于是只好“廖化当先锋“,怪不得现在招生时很多根本接触不到非中文环境的传统学科都这么看重外语程度呢。
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人类记忆力中九成以上都是潜在的,或者说尚未被有效地利用,那些传说中可以让孩子们轻松背出两千位圆周率(当然,考上清华北大就更不在话下了)的所谓智能开发就是以此为理论基础来骗吃骗喝的。其实,这种神秘的隐性能力用不着“芝麻开门”就能在某种特殊情况的诱发下不期而遇地浮出水面,比如当枕流刚刚和程毅的这位师兄打个照面时,便一眼认出,他就是半个月前在三楼窗口朝魏丹招手的那个“小分头”,虽然当时根本就没看清人家的眉眼高低,可徐枕流还是近乎固执地坚信自己从天而降的判断。可惜,这种本领并非时刻相伴,否则小胖子一定要把这对“老夫少妻”的勾当看出个究究竟竟。不过,或许也正因为人与人之间保持了这份神秘,未知的明天才会吸引着好奇的我们在遍地荆棘中一路顽强地活下去,正所谓难得糊涂嘛;就像被Kristin老师绑架的昆德拉感慨过的那样:“如果每个人都具备远距离暗杀的能力,那么人类恐怕在几分钟之内就会灭亡。”
“远航今天干什么去了?也没来上课,”走进热气腾腾的火锅城,程毅拿出软布,擦拭着眼镜上扑满的水雾。
“就知道你得问她,”枕流假装若无其事地翻着菜单:“把我约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吧?”其实,徐枕流也感到很奇怪,远航虽然常因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缺勤,但通常不会对外语课发难,可今天却不知何故,破天荒地在考勤表上记下了一笔。
“没有,没有,”程毅赶紧招呼服务生点火起灶:“随便问问。”想必他已经跟女孩儿联系过,肯定是杳无音信之后才有后面这一出儿的。
其实,枕流也不知道究竟又出了什么麻烦不断,既然远航没有主动跟自己联系,他知道,现在即便把那边的电话打爆,恐怕也凶多吉少。事情往往是这样,别人不打算就范时,你多说也无益,大街上常能见到某些倒霉蛋儿追在女朋友屁股后面陪尽笑脸,可结果呢,不但强化人家的决心,反而让自己的哀求显得更不值钱。随着民主时代的来临,强加于人已经越来越难,不论文攻还是武斗,也不论你打着谁的旗号。
在女孩子们心目中,异性朋友大体可以分成两类,作为哥们儿或者作为男人;不幸的是,徐枕流同学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属于前者。像他这样的男孩儿,即使身边佳丽如云,也不管人家和你多么推心置腹、开膛破肚、肝胆相照,都只是拿着钥匙不当家,还不如那整日介瞎忙活的鸬鹚,人家折腾了半天尚且有最小那条战利品是自己的辛苦钱,而小徐之流则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这还是朝乐观了说,别忘了贼也有挨打的时候,白白落一身埋怨算轻的,真遇上暴脾气,搞不好还得挨闷棍,可怜年年压金线,其实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使只是拣个乐儿也不错,至少还赚了吆喝,就当学习雷锋好榜样了。十七大报告明确指出,要着力培育“各类市场中介组织”,徐枕流这也算为四化添砖加瓦了;就像现代金融机构一样,“自有资产”比例有时连百分之十都不到,正所谓借力打力。可这么玩儿也有个弊端,就怕出事儿,春江水暖鸭先知,一旦经济危机来临,股票经理人头一个睡不着觉。
果然,不出枕流所料,掌灯时分,陆远航突然打来电话,还是急茬儿,立马三刻就得见面。好在人家姑娘已经到了楼下,用不着他再奔命似的东跑西颠。
“怎么意思?”小胖子连外套都没有来得及穿好,到了院子里才感到夜风竟是如此刺骨。
远航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踱来踱去,向来怕冷的她仅着一件轻薄的短风衣,双颊却不似平日里那般惨白:“我父母今天早上突然来北京了,”事实上,早就察觉到些蛛丝马迹并打算陪读的陆妈妈直到去年十月底才老大不情愿地返回西安,若不是单位临时有重大任务急需退居二线的“预备役们”一起挥戈上阵,老人家可能还要继续抗战下去;毕竟,对于女儿的心理动向,母亲的嗅觉最有发言权,况且,当时的状态已经不仅仅只是萌芽而已:“有人给他们打电话…… 打电话说…… ”
“你先别着急,”徐枕流见远航有些语无伦次,赶紧示意她一起到院儿外走走,医学专家建议,散步可以使血液下行,进而降低人的焦虑感;当然,这只是从理论上来讲:“慢慢儿说。”
“反正,我跟魏一诚的事儿他们都知道了,”女孩儿狠狠地踢着什么,却发现那是一块碎砖,半埋在冻僵的地上,非但踢不动,反倒让远航一个趔趄:“你说这是谁干的?”
“先别慌,”枕流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意外,他知道早晚得有这么一天:“也许,也许你父母只是怀疑…… ”
“不可能,唉呀,我就不具体跟你说了,反正他们什么都知道了,详详细细的,”远航紧皱着眉头:“混蛋!”对于书香家庭出身的姑娘来说,这是她们能够想象出的极限诅咒,不是为了表示愤怒,而只是绝望时的一种本能。
徐枕流在努力调动着情绪,希望能尽量和陆姑娘保持相同的心理频率,可他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紧张一些,似乎已经被日复一日的潮涨潮落折腾得铁石心肠起来:“那…… ”
“肯定是魏丹,”当远航终于说出这个已经酝酿良久的名字时,刚才的火气却不知何时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和无奈。她明白,即便这种猜测果真成立,自己也无话可说,人家不过只是行使了早就生效的权利而已,此时此刻,名分就意味着公理。枕流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父亲的笔记本上读到的一句话:“时间对后来者命运的宣判是终审裁决,不得上诉。”
“其实,也不见得是她,”徐枕流不知不觉地念出几个字,不知为什么,脑海中忽然清晰地浮现出程毅那个师兄的模样,一双沉着的眼睛,暗色的脸颊,好像还有富于线条感的鼻子…… 发觉自己走神,枕流摇了摇头:“这已经不重要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当然知道,远航本就是来找自己讨个主意的,可他更清楚,一切的一切,最终还得由当事者自己承担,就像选择开始这段恋情时那样。
“他们跟魏一诚约好明天中午见面,”女孩儿转向始终跟在侧后的徐枕流:“你能陪我一块儿去么?”银灰色的目光中,好像他就是那个可以力挽狂澜的愚公。
“你和魏老师联系了么?”枕流特意使用了这个称呼,很多时候,真正的天经地义反而容易被人们遗忘,当一切终于回归它原本的样子时,倒会感觉到某种想来有些莫明其妙的陌生。
“我恨死他了,打了整整一天的电话,”远航突然之间爆发了,其实,在父母的紧逼盯人之下,所谓的“整整一天”,充其量不过是几次极为有限的见缝插针而已,否则,她也不至于等到这会儿才想起枕流:“一直关机,关机,家里电话没人接,他到底想干什么…… ”陆远航积郁已久的怨气终于得到了宣泄的机会,她死死地盯着面前某不知名的所在,眼眶里的泪水渐渐涌出。毕竟,在这样一个最需要“荣辱与共”的关头,枕流能给予她的慰藉是远远不够的。可是,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魏一诚真的可以跑出来陪伴左右,他又能做些什么呢,统一口径?还是相拥而泣?
“那,那你打算…… ”徐枕流知道,现在的远航显然已经全无主意。
“明天,他‘爱人’也去,”女孩儿头一次使用了这个称谓,或许,她只是在重复母亲白天时的口吻。
两个人低着头走在斑斑驳驳的人行道上,这条临近机场高速的小路上的改造工程已经濒于尾声,为配合绿色奥运理念,刚刚建好不足两年的路灯被全部换成了最新的太阳能型,据说还是自主品牌,虽然造价不菲,但平均可以节电百分之五,只需三百年就能收回成本,作为千秋伟业显然划算得很。遗憾的是,这种新技术似乎还欠成熟,刺眼的光线却并不像原来那样传之久远,几米开外便一片昏黑。在明暗交替中前进,让人的情绪也变得忽高忽低起来。
自从不再骑车上下学开始,枕流便废除了冬天带手套的习惯,他本来就不喜欢那种施展不开的压抑感,更愿意轻装简从一些。其实,小胖子那双充分体现着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大手如熊掌般厚重,在严寒当中越发白里透红,像北京这样的纬度根本不在话下,尤其在肢体语言丰富的时候;可当对话的热度冷清下来后,垂在冷风中的空虚感开始渐渐袭来,于是,他把双手揣进了外套宽大的口袋里。
忽然,徐枕流摸到一包温热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包刚刚炒好的琥珀核桃,大概是出门前吴雨塞进来的。她知道,就凭男孩儿那张闲不下的小嘴,要不事先预备下点儿什么,一旦说累了,大概又要去买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摊货。所以说,想让人家“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最好自己先主动把爱偷腥的馋猫喂饱,堡垒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马克思主义认为,外因只能加速或延缓变化的到来,并不起决定性作用:“尝尝吧,挺香的,”尽管枕流知道现在的陆姑娘肯定难以“化悲愤为饭量”,但还是俗套地劝她“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远航摇摇头,撇了一眼徐枕流手中正在迅速减少的家常小吃:“吴雨做的吧,”女孩儿转向路旁那条几近干涸的臭水沟,一道暗黑色的“绸带”扭曲着滑向远处,逐渐氤氲的气息预报着开冻期的临近:“她还挺能干的。”不知为什么,每当提起小吴老师时,陆远航的口气中总是带着几分不屑、甚至讥讽。
徐枕流猜想,自己大概需要陪着远航去让父母过过目,以验证被“双规”的她没有跑出去明知故犯。果然,当他们来到已经面貌一新的招待所门前时,女孩儿的爸爸正等在那里,向来一马当先的陆妈妈之所以没有出现,大概是已经懒得再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亦或正在为明天的“巅峰对决”养精蓄锐,更可能二者都有。其实,这位母亲始终很懊悔于当初没能一鼓作气,既然去年已经错失了把问题扼杀在摇篮阶段的机会,如今的亡羊补牢更不能再有闪失。很多时候,讳疾忌医的侥幸心理才是使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罪魁祸首。
乍看上去,远航的父亲,国家核心技术研究单位通讯专业高级工程师,长得多少有几分像某位同样是技术官僚出身的政治局常委,虽然没能以理工科学人特有的严谨一步步走向权力顶峰,但陆爸爸谦虚和蔼的态度和不苟言笑的作风却依然流露出中国知识分子那一望而知的内敛性格。徐枕流原本以为,既然可以列席明天的峰会,七荤八素中的远航想必已经把他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之种种“劣迹”供认不讳了,女孩儿父母即便不了解自己扇阴风、点鬼火、纵容包庇乃至怂恿打气的底细,至少也有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可从陆爸爸亲切热情的嘘寒问暖中却丝毫察觉不出一鳞半爪的痕迹。难怪人家搞自然科学的能走仕途呢,喜怒形于色的人确实不适合搞政治,官运都写在脸上了,麻衣观相看来也不全是瞎掰。
第二天,远航直到午饭后才发短信来通知枕流最终的谈判地点以及时间:“三点,竹林茶室,”当被问及是否已经和魏一诚取得联系时,那边回答说:“不知道。”
相传,“医者父母心”的神农氏炎帝在一次采药过程中误食断肠草,却因祸得福地意外发现茶树的嫩叶也可解毒,从此,这种原产云贵高原的本草便与这个民族结下了不解之缘,进而从药材变成饮料,还发展出了独一无二的专卖门市部。旧时的茶馆分成兼有歌舞曲艺演出的“浑水”和坐而论道的“清水”,但无论哪种,都属于为平民大众所喜闻乐见的市井文化,断无曲高和寡之虞。可到了改革大潮奔涌得面目全非的今天,连茶馆都已经旧貌换新颜,从等而下之变成阳春白雪,几杯下来动辄成千上万,要的就是这个谱儿。当然,这次约会所选择的“竹林茶座”还算下手比较轻的,也就是按照日式料理的标准收费而已。
“小徐—— ”刚过马路,便听到远航妈妈的一声略带沙哑的呼唤,倒还嘹亮。
“阿姨,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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