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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从村外跑来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姑娘,约八、九岁,赤着双脚,她拎着一个破竹篮,风一般冲进了最边上的一间小屋。
“娘!爹!你们快看我挖到了什么?”小女孩高高地把竹蓝举起。
一名面容枯槁的妇人从里屋走出,看着蓝里的东西惊呼起来:“蕨根!他爹,快来看妮子挖到了什么?”
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走了过来,猛的瞪大了眼睛问道:“妮子,你这是在哪里挖到的?”
“就在那棵老榆树附近的河边。”小女孩兴奋得脸上通红,这样终于能为家里做点事了。
“妮子,你弟弟呢?”妇人突然问道。
“带虎子去挖蕨根了。”
“什么!你已经告诉别人了!难道你不知道家了的景况吗?”那汉子怒极,“啪!”的一声,扬手便重重地给了女儿一个耳光,小女孩顿时大哭起来。
“他爹!你这是在干什么?”妇人赶紧把小女孩拉到一边,心疼地替她揉搓被打成了青紫色的脸蛋。
“爹!你不是常说大家要互相帮衬吗?虎子家已经早就揭不开锅了,再不吃点实在的东西,虎子奶奶就要病死了。”小女孩一边哭着一边说道。
汉子浑身猛的一震,高高举起的手顿时凝固在了空中,他缓缓地放下手,轻轻地搂过女儿,爱怜地替她擦擦脸上的泪水,点点头说道:“妮子说得对!是爹爹错了,是爹爹不好!”
说完扭头对妇人说道:“他娘,家里不是还有两升谷糠吗?给虎子他家送一升去。”
“可是!”妇人犹豫了一下。
“不要可是了,你就送去吧!以后我再想办法。”
妇人叹了一口气,从里屋小心地捧出一个粗笨的瓦瓮,从里面倒出一些已经发黑的谷糠,打发女儿给邻家送去。待女儿走后,妇人又叹了一口气对丈夫说道:“他爹!我看咱们还是回老家吧!都说江南富饶,可我看和老家也没有什么区别。”
汉子摇摇头说道:“我听说老家的房子已经被贼兵烧了,地也被官府拿走了,回去还要交税,只能是死路一条,这江南虽是异乡,可大灾之年河水也没有断流,找些野菜吃也不至于饿死,再说去年冬天咱们好容易才开垦了五亩地,只要耕上五年,这地就是咱们的了,这里的农作物又可以一年两熟,再怎么也比老家要强一些。他娘,你说是不是?”
“说起这五亩地,不是说官府可以提供种子吗?可现在眼看着春耕季节就要过了,种子的影子都没见到,我昨天去赵大官人家想借点萝卜种子,好歹能种点东西,不但种子没借到,赵大官人家的管家还告诉我,今年的租子要增加一成,今年摆明了是要减产,他们还要加租,这叫我们怎么活啊!”说着说着,妇人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娘!别哭了,过几天我就到县里去,看看能不能找点零活干,挣点油盐钱。”汉子安慰着妻子说道。
“我不让你去,去年你就差点被他们打死,你若有个三长二短,要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过日子。”说到这,妇人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去年是因为他们不讲理,不按事先讲好的工钱给,我争了几句才被打的,今年不争了,能拿多少算多少吧!没有钱,油盐怎么办,没有油倒也罢了,可没有盐,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干活?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那我把谷糠做些团子给你带上。”
“不用了,留给孩子们吃吧,你就用今天妮子挖的蕨根做点干粮吧!”
正当夫妻俩在屋内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零散的脚步声,那汉子赶忙出去查看,只见门口站着四人,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青衣小帽,似读书人的模样,身后的三人看来都是他的随从。
“农家!我们是从县里来的,想看看今年春耕的进度。不瞒你说,这位就是我们无锡县的县令周大人,他想问问你家的情况。”一名白胖的随从介绍道。
“啊!草民叩见县官大人!”汉子连忙拉过妻子跪下磕头。
“请起!请起!”来人正是无锡县的县令周莳,自从被李月训斥后,他便不再整日呆在县衙,不时的出去探察民情,今天他特地来到田间,想看看大旱对春耕的影响,{3}{Z}{中}{文}{网}来,旱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严重,从河里多少还能抽出一点水灌溉,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他见这几十间茅屋简陋不堪,估计都是住着北方逃来的难民,便想进来看看。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草民大名叫王义,在家排行第二,所以乡里人一般都叫我王二,我是前年从河东郡逃难过来的,县官大人请屋里坐!”
王二把县太爷让进屋内,搬出一把破椅子,用衣襟擦了擦后请县官大人坐下。
“我想问你一些事,你要据实回答。”
“草民明白!”
“我从田间过来,见有些地种有麦子,有些地却荒在那里,这是什么缘故?”
“回大人!荒在那里的地都是去年冬天新开垦的,主要是象我们这样的流民所垦,去年不是说允许流民开垦土地,满五年可以归自己吗?所以大伙儿都或多或少开垦了一些土地。”
“那为何荒在那里不耕种?”
王二和妻子对望了一眼,这才吞吞吐吐说道:“主要是没有种子,无法耕种。”
“可县里确实下拨了种子的,这是怎么回事?”周莳回头向刚才那个随行的白胖子也就是无锡县县丞问道。
县丞赶紧翻了翻记录,对周莳说道:“一个半月前就已经下拨了种子,由县尉刘大人亲自处理的。”
周莳点点头说道:“刘大人已到州府述职去了,你可将此地的里正给我叫来。”
“是!”县丞对另一随从叮嘱了几句,那人便急匆匆出门去找里正去了。
听说县令大人来探访民情,王二家门前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乡人,周莳微笑着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又向王二问道:“那你们平时是靠什么为生?”
“回大人,我们一般是租种大户人家的土地为生,有时也出去打打零工。”
“那平时的生活怎样?”周莳抬头看了看四壁空空的屋子,也自感此言问得有点多余。
“若风调雨顺,交完租子和国税后,还能有些剩余,掺点杂粮勉强够糊口,若年景不好,就得挨饿了,好在江南水足,总能找到些吃的,不致于饿死。”
周莳点点头,刚要再问,突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小男孩,约四、五岁,满身泥泞,怀里抱着一大堆蕨根。
“爹!你看我挖到的,今晚可有好吃的了。”他一抬头突然见到周莳,吓得赶紧躲到娘的身后,蕨根落了一地。
周莳拾起一棵蕨根,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孩子所说的“好吃的东西”。突然站起身来,向屋角的灶边走去,掀开锅盖,只见锅里只有半锅清水,上面漂着十几片野菜,野菜的上面零星地沾着几颗麸皮。
“你们平时吃的就是这个?”周莳有点艰难地、一字一语问地道。
“是!”
“我们家还有一点谷糠,还不错的,别人家就只有野菜了。”旁边的小女孩多嘴地说道,被她爹眼睛一瞪,吓得把后半句话缩了回去。
周莳只觉得鼻腔里猛的一呛,泪水几乎就要汹涌而出,他急忙别过头去长长的吸了口气,强忍住了泪水,尽管他知道百姓苦,但却没有想到苦到了这个程度。
王二在一旁见了,苦笑着说道:“大人不必难过,其实这已经比我们在河东时好了很多,在那里象今年这样的光景可是要饿死人的,就算不饿死,也会被交不完的税给逼死,这里不错,从去年开始,我们就不用再交税了,出去打打零工的话,多少还能省下几个钱买点盐,扯上一块粗布,也不至于让家人露体蒙羞了。”
周莳点了点头说道:“听你说话,象读过书的样子。”
“小时侯读过两年私塾,认得几个字,王义这个名字也是先生起的,可我的孩子就没有我那时的运气了。”王二叹了口气,仿佛又想起了开元时的情景。这时,那名出去的随从带着一人挤了进来。
“大人,里正带到!”
周莳闻声看去,只见这个里正约四十几岁,身材瘦小,门牙外露,依稀有点面熟,仔细一看便猛的想起,这不就是去年自己被大将军训斥时,旁边站的那个里正吗?
“小人赵家村里正赵世晨叩见县令大人!”刚才他用一百钱买通随从,知道了县令找自己的缘由,一路过来,心里早想好了腹案。
“赵世晨,咱们又见面了,我来问你?为何县里拨付的种子没有到农民的手里?”
“回县令的话,县里拨下的种子,一大半都已经霉烂,不能播种,剩下的大部分都抵了乡里往年的欠帐,还有一点,根本不够分,只发了几家就没了。”
周莳回头问县丞道:“种子大半霉烂,这可是真?”
县丞摇摇头说道:“我只向刘大人交代了事情,具体事情都是他办的,我也不清楚细节,不过我听说这次种子的事,由县里的章记粮柜一手承办,或许有这个可能。”
“哼!章记,刘大人的夫人不就姓章吗?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属下不知!”
“谅你就是知道也不敢说!”周莳又回过头来问道:“赵世晨,就算种子大半霉烂是真,那抵欠帐又是怎么回事?”
“禀大人,其实这不是我这里一地,别的地方都一样,大人可以去打听的!是这样,我们里正和伍保都有月例的俸养,还有定额公务费,从天宝十年后,上面就不再拨给,只叫我们从户税或地头钱里抵,但从去年江南道取消了户税或地头钱后,我们里正、伍保就没有了收入了,且不谈奢谈定额公务费,就只说俸养,哪家都有老有小总要糊口吧!已经快一年没有收入了,听说有的里正都把自己的永业田都给卖了,所以这次拿到种子后,大伙儿就先抵了欠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赵世晨知道种子大半被上面弄了手脚,他不敢说,但拿到手部分大半被他自己卖了抵欠俸,却只得实说了,其实大家都是这样,又不是他一人私贪。
“你!”周莳气得话也说不上来,但他知道里正说的是实话,自己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娘子已经整整一年都没有添置新衣了。最后他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那最后一点种子给了谁了?”
“种子太少,我就在本乡人中抽签决定了,自己的乡人还顾不过来,那还管得了流民。”赵世晨瞥了一眼王二夫妇后说道。
“不对!这种子不是说给新垦的土地吗?”
“是的,大人说得没错!但并没有说只许流民开垦土地,我乡人无地者也颇多,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开垦土地过活?大人,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来!”
“去年上面颁布的三条命令出发点是好的,但却漏洞颇多,很多条文实际上就根本执行不了。”
“什么条文执行不了?”
“比如:规定由官府以租赁形式提供耕牛,事实上官府并没有耕牛,只是把这些指标往有耕牛的大户头上一摊了事,问题是首先大部分流民根本就没有余钱来租赁,就算有几个钱,照那些大户家定下的种种规矩,也让别人不敢去租,大户规定租赁期间耕牛病了,要照价全赔,假如遇到一黑心大户,拿一头病牛来讹诈,你也没办法。又比如刚才说的,免了这么多税,那底层小吏又如何来养活?这却又不管了,为了生活,小吏们自然又会想出别的办法来找食。所以这些不考虑百姓和底层实情的条文,听起来好听,却半点不实用。”
赵世晨心一横,为了以后的俸禄,他也只能实话实说了,这次是有种子,可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周莳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
第六章 军制
周莳闷闷不乐的返回了县衙,刚进大堂,一名衙役便急匆匆地跑来报告:“大人,金陵有书下到。”
“来人在哪里?”周莳急忙问道。
“送书使者已经走了,他说还要赶去别县下书。”
“这倒也奇怪,竟然越过州府直接给县里下书,书在哪里?拿给我看。”
有衙役把书给了周莳,周莳只见书面为白底红字、用火漆封口,签发处竟是吴王府,他满腹疑惑的打开,细看之下不禁跳了起来,直朝衙役嚷嚷:“今天是三月几日了?”
“大人,今日是三月二十。”
“哦!还有八日,你们赶快去把王大人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王大人就是和他一起下乡的王县丞,刚到家还没喝上一口热茶便被叫了过来。
“大人找我何事?”
“我刚刚接到金陵公文,命江南十五州六十四县的县令在三月二十八日于金陵集中,接受吴王训话,现在还有八日,我明日就要出发,我走后,县里的诸事都交给你,记住要想法搞一些萝卜、菜蔬之类的种子给下面的流民发下去,这些种子就由章记粮柜无偿拿出,告诉他们如果不办好,我回来后老帐、新帐一起算,就算是刘大人也护不了他们,我再想法去金陵搞些粮食应应急。”
“大人,此事我记下了,只是大人可知金陵出了何事,竟绕过了州府直接下文到县里,这倒是头回遇到。”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大将军来了,他是江南东道节度使,估计我们江南要大变了。”
王县丞脸色一变,去年的三条命令就闹得天翻地覆,不知今年又有花样,只盼那位李大将军能体谅底层一下,不要搞些暴风骤雨似的改革才好。
“你发什么呆,还不快去找章记粮柜,我还要回家准备一下行装,再有,县里那四十贯司笔费这次我就先支一半做旅费了。”
“是!下官告辞了。”周莳和王县丞分头去办事不提。
再说李月从台州刚回到金陵,便接到李豫的旨意,责令他尽快裁军,同时也同意他的几项要求,解除淮南节度副使蔡明德之职,由李月另行安排;同意撤消浙东、浙西两个观察使,江南东道十五州直接由吴王府节制;调汾阳刺史段秀实任婺州刺史,同时将大唐的大半水军从金陵调到泉州,任命马麟为大唐水师元帅。
李月立刻召集刚刚返回金陵的蔡明德以及荔非元礼、吴昊、林衡、萧隐、王隼等六人举行军事会议,讨论裁军事宜。
“大将军,我们现在手上一共有八万军队,包括步军五万、骑军两万、水军一万,如果只留三万的话,就要裁掉五万人,且不说要留谁、裁谁,就是安置他们都要花一大笔钱,稍有不妥,就会让这些久随我们的老兵寒心,这一点必须要慎重。”荔非元礼首先说道。
吴昊也站起来说道:“荔非将军说得对,关键是要妥当安置,至于三万人的部署,可以以后再说。”
“明德,你说说看?”李月看了看蔡明德说道。
“大将军,我倒觉得应先将三万军的编制定下,再谈裁军,这样便有的可矢,然后再把退伍条件定下,让士兵自由选择是留还是去,当然,我主张先安置老兵,再考虑新军。”
“我同意明德的意见,这样,我先提一个方案,大家来讨论,整编后步军为一万五千人、骑军为五千人、水军为一万人,在这个基础上,裁去步军三万五、骑军一万五;凡退伍者,可按其军功分三等退伍费、一等为三十贯、二等为二十贯、三等为十贯,每名士兵给永业田四十亩,本身在江南已有永业田的,按四十亩的上限补足,另外有家室无田的,再给桑麻田二十亩,家不在江南的,若愿举家迁到江南,可同样授于永业田和桑麻田,且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