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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远这个王上跟前的大红人这般一而再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且相助于他与阿暖,这绝非偶然,他的意图也绝非是王蛇那么简单而已,他的意图,是什么?
而他所扮演的,仅仅是南蜀国的右丞相?
“得右相大人这般夸赞,是在下与内子的荣幸。”司季夏并未将吃惊表现在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平淡口吻。
马车行至一处极为颠簸的路段,车身晃得厉害,伴着车辙碾压碎石的声音咯咯啦啦地响。
“世子真的未曾去过北霜国?”车身摇晃得厉害,楼远的身子只是微微摇晃而已,在这车辙碾压碎石而发出的咯咯啦啦声响时,楼远忽然问出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
一个“真的”,似在表示楼远不大相信昨日司季夏所说过的七岁以后没有离开过青碧县的话。
司季夏眼神未改,依旧淡然道:“未曾。”
楼远看着司季夏的眼睛,眸中的笑意深邃不已,不再说话。
另一辆马车里,王蛇盘在冬暖故脚边,似在沉睡。
冬暖故背靠着车厢,身子随着车身摇晃得厉害,脚踝一下又一下地碰在王蛇身上王蛇也没有反应。
马车虽晃,冬暖故的眼神却是沉沉的,带着些寒意。
此刻她微垂着上眼睑,正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小半个巴掌大的黑玉佩,一面是以阳文雕刻的小篆,东陵段氏,刻工精致且光整,看得出年月不浅,玉佩的另一面则是阴刻着一只燕子,刻工较前面的“东陵段氏”四字拙劣许多,线条深浅不一,不难看出这只燕子与那四个字并非出自一人之手,然这只燕子的刻工虽然拙劣,尽管只是三两线条,它的眼睛却是雕刻得活灵活现,似这只燕子正处于半睡半醒间,又似正在醒来。
冬暖故用指腹反复摩挲着玉佩两面的刻纹,眸光深沉。
这是那日在寂药里,段晚晴离开前递到她手里的檀木盒子里的东西,从寂药出来前,她就一直带在身上了。
东陵段氏,明显是东陵郡的定远侯府段氏,段晚晴的娘家,而这另一面上刻着的燕子,又代表着什么?
这块黑玉佩,段晚晴说是送给她与司季夏的新婚贺礼,既是新婚贺礼,大可送些更值钱更体面的东西,而段晚晴仅是送了这块玉佩而已,并且是由她亲手交给她,足证明这块黑玉佩,不是一块简单的玉佩。
那这块玉佩中藏着什么?而段晚晴与她仅是第一次见面,且她眼里根本没有司季夏,将这块黑玉佩给她,意欲何在?
她唯一能想得到的,便是这块黑玉佩与司季夏有关,那关系又是什么?
难道——
一道寒芒在冬暖故眼里忽闪,她捏着玉佩的手也微微一晃,再一次定定观察了玉佩上的刻纹,良久,才将玉佩在怀中重新收好。
一路相安无事,没人敢扰楼远的车驾,冬暖故很满意。
次日午时,马车驶进了青碧县,驶到了羿王府大门前。
对于楼远的再次到来,守门的侍卫很是震惊,忙匆匆跑进府里通传去了。
而当冬暖故下了马车时,还守卫的门外的另一名守卫惊骇得竟往后退了一步,只因那跟在冬暖故身后滑下马车的粗大王蛇!
守卫瞪大了眼看看那可怕的王蛇,又看看冬暖故,脑门突突直跳,只觉自己好似还在哪儿见过她似的,惊骇不已。
冬暖故却是看也不看谁人一眼,下了马车后便对楼远道:“我与相公先行进府,右相大人便在这儿稍候吧。”
冬暖故说完,看了司季夏一眼,而后跨进了王府大门的门槛,司季夏随在她身后半步。
粗大的王蛇在挪过门槛时,那守卫吓得更往后退了几步,在他的视线里再也看不到冬暖故的身影后,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也匆匆往王府里跑去了。
他想起来了!世子夫人,她她她,她很像那日来府里为小王爷看诊的遮面红衣女子!那个女子就是与蛇为伍的!他要赶紧去禀告给王爷!
羿王府大门外,顿时只留下楼远这个客人。
秋桐在一旁笑道:“爷,您被冷落了。”
“羿王府这下人似乎不大懂事,看来我需要好好与羿王爷说说才是,让他好好管教管教这些不懂事的下人。”楼远一副备受打击的口吻。
春荞面色淡淡地补充道:“爷,多管别人家的闲事,不好。”
“这似乎也是。”楼远赞同地点点头,睨了秋桐一眼道,“秋桐啊,你就恨不得我出丑是吧。”
“爷想多了,秋桐可不敢。”秋桐笑,“爷,里边来人了,爷的面子又回来了。”
楼远抬眸往大门里瞧,果见羿王府的大管事匆匆而来,笑意变得有些深。
羿王府里,但凡冬暖故经过之处,皆听得尖叫声连连,婢子吓得尖叫着跑得远远的,家丁们则是瞪大了惊骇的双眼,也频频往后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成了冬暖故身后王蛇的腹中餐一般。
一时间,整个羿王府处处有人窃窃私语。
“王,王府里怎么会有蛇!?而且还是那么大的蛇!”
“我瞧着那条蛇好像很听世子夫人的话啊!该不是那蛇是世子夫人的蛇吧!?世子夫人,怎,怎么如此可怕!?”
“该不会原来小王爷被蛇咬了事,真的事世子夫人所为吧?”
“前些日子小王爷好像还在寂药里受了伤,而且伤得很严重,不会还是世子夫人伤的吧?”
“世子夫人这么可怕,那咱们这些曾经对世子不敬的人,会不会……”有人狠狠咽了口唾沫。
“这,这事要不要报给王爷?”
“报!当然得报!”
于是,羿王府里乱了。
冬暖故却是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安安静静地往寂药的方向走。
昨日到今日,在楼远面前,她与司季夏只有简短的交谈,此时只有她与司季夏两人,便是什么话都没有了。
两人竟是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中,明明谁都没有做错什么。
然这一回冬暖故沉住气了,倒是司季夏没有沉住气,走到通往寂药去的僻静小道上时,只有王蛇肚腹摩挲着地面发出的声音在静寂中沙沙而响,司季夏主动唤了冬暖故一声,“阿暖。”
冬暖故未理会他,只往前走着,司季夏愣了愣,脚步也顿了顿,随后又跟了上去,站到了冬暖故面前,挡住了她的路,谁知冬暖故却只是停下脚步看他一眼后绕过他身侧继续往前走。
司季夏又愣了愣,一副完全不知此时情况该何解了的模样。
冬暖故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感觉就像突然来气了似的,不想理会司季夏。
谁知司季夏一个转身很快又拦到了她面前来,并且主动地伸手去握她的手,握得不算紧但也让她抽不回手,不让她走,鼓起勇气看着她的眼睛,用最温和的声音道:“阿暖,不生气了可好?”
这回换冬暖故愣住了,只微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司季夏,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很像是在生气么?这两日不理她的应该是他吧?
司季夏却以为她还在恼他,一方面想着楼远说的女人是要哄的,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词穷,一时间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又担心着冬暖故会用力甩开他的手再绕过他身侧继续往前走,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道细微的光忽然划过他的脑海间。
于是,司季夏微微俯首,与此同时松开冬暖故的手转为轻捧住她的脸颊,在她眉心轻轻吻了吻,依旧温柔道:“阿暖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可好?”
他的唇有些凉,贴在眉心却是柔柔软软的,他的鼻息拂在额上更是温温暖暖,让冬暖故怔愣更甚,没有动弹,就那么愣愣地定在那儿任司季夏亲吻她的眉心。
司季夏也不知这么做是否会让他的阿暖不再恼他,少顷后才离了冬暖故的眉心,有些小心翼翼地去看她的反应。
只见冬暖故只是定定看着他,倒不是什么反应也没有,而是拧起了眉,司季夏本就因冬暖故的心情而不安的心这下被冬暖故这么一看忽地变得异常紧张,正想着阿暖似乎更恼他了究竟该怎么办才好时,冬暖故拧着眉问他道:“楼远教了你什么?”
若非楼远教他,这傻木头离她近了不紧张就算好了,怎么还会敢主动靠近她,并……吻她。
冬暖故可谓是一箭中的,这下换司季夏愣住了,冬暖故趁他怔愣这个空档收回了自己的手,还是又绕过了他身侧迈步了脚步。
司季夏的脸色有些苦恼,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这一路从白云镇回来,楼远确是和他叨叨了很多哄女人的办法,却没告诉他女人会这么难哄,这下,又该如何才好?
不过冬暖故这一次又走了,却是走得极为缓慢的,只一小会儿,司季夏的脚步又跟了上来,还伴着温和又紧张的声音道:“阿暖,我……我和阿暖说说我的事,可好?”
谁知冬暖故却是轻轻哼了一声,道:“谁稀罕听你的事?”
司季夏的脚步停下了,垂了眸,心也落寞了。
是的,她根本……就不稀罕,是他自作多情了。
而就在这时,司季夏低垂的视线忽然撞进了一张娇美的小脸,令他的心不由一悸,因为那张才巴掌多点大小脸上的眉眼正弯成月牙儿,正在冲他笑。
冬暖故此刻折到了司季夏面前,正将双手背在身后朝他微倾着上身,微昂着头正对着他的视线,在对他笑,盈盈道:“这可是平安你自己说的,可不许说话不作数。”
这近在眼前的笑颜让司季夏失了神,一时间没有回答冬暖故的话,于是冬暖故又朝他更凑近一分,微蹙眉道:“才说的话就反悔了?”
司季夏猛然回过神,立刻微微摇头道:“不,不是。”
他只是失神罢了。
她不是……不想听吗……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有些落寞的瞳眸,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右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笑得柔和道:“只要是与平安有关的事,我都要听。”
她是知道他的一切,只要他愿意告诉她,她想知道关于他的所有过往。
“阿暖……”司季夏又怔忡了,耳根又烫了起来,终是笑着点了点头,“好。”
冬暖故又在司季夏颊边看到了那似斟着花酿的小梨涡,这两日来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就在这时,司季夏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边将冬暖故拉进怀里边盯着前边绿意掩映中的寂药月门,声音冷冷道:“谁?”
冬暖故也看向寂药月门的方向,王蛇在她脚边快速地蠕动着身子。
只见寂药月门前的一株矮树丛晃了晃,而后从后挪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一见着冬暖故与司季夏便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急急道:“我,我,小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司季夏在看到这个瘦小的身影时,眼中的凌厉褪去了,耳根却是更红了,与此同时忽地垂下搂在冬暖故腰上的手,竟是与那个小身影一样的紧张。
反是冬暖故不觉有他,只是定睛去看那会在寂药出现的瘦小身影,只见那是个半大的小少年,身材瘦小,面色蜡黄,衣衫老旧,头发枯黄,虽然寒酸,整个人看起来却还算是干净整齐的,冬暖故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小少年,在柳漪想要嫁祸于她的那个白日,帮过她的那个小少年。
这个小少年,怎会出现在这儿?
091、谁叫你是我的相公呢
冰冷的天,却见小少年的两只袖管都卷到了臂弯处,露出他干瘦的胳膊,双手脏污,似是黏着泥,大半张脸也有些脏兮兮。
小少年本就紧张,在看到冬暖故脚边的王蛇时就更紧张了,既紧张又害怕之下竟忽的抓紧自己的裤子,蹭了满裤管的脏点子也没注意,只有些磕磕巴巴道:“小的,小的这就走!不,不打扰世子和夫人!”
小少年紧张地说完话,一边盯着她脚边的蛇一边慢慢挪动脚步,绕开了冬暖故远远的,然后拔腿就跑。
司季夏没有拦他,只是眼神有些沉,没有离开过小少年的身上。
冬暖故也没有拦那个小少年,而是转头去问司季夏,“你可认识或者见过那小少年?”
“没有。”司季夏微微摇头。
冬暖故没再说什么,而是冲司季夏微微一笑道:“暂且不管他了,我们先回家吧。”
回家,一个极为温暖的字眼,司季夏也微微笑了,点了点头。
而当冬暖故走进寂药月门时,发现这小小的院子与他们离开时有些不一样了,小楼屋子的门窗还是关着的,没有被打开过的迹象,变化的,是院中的草木。
他们前去西山之前,司季夏根本未来得及整理院中被司空明毁了草木,他们此番从西山回来,见到的本应当是一院子的枯黄衰败,然此时他们见到的,却是满院的青绿,没有半点枯色。
院子里满是刚种下的青绿小苗子,冬暖故对草木无过多研究,加之那些小苗子又太幼小,她并不识得,不知天冷的缘故还是这栽种者手艺不到家的缘故,那些小苗子大多了蔫蔫巴巴地低垂着头,整根茎似乎都要贴到泥地上去了,没有多少生气。
靠近月门旁的地方,地上有一只木桶,一只小小的竹篓,一只小铁铲还有一个小铁锹,木桶里装着水,木瓢浮在桶中,竹篓里装着青青绿绿的植物小苗,木桶旁的地上有一个小坑,小铁铲就在小坑旁,铁铲上还有小半捧泥,看得出这小坑是正挖到一半。
冬暖故颇为吃惊,司季夏亦是如此,环视了院子一周后,在那小坑前慢慢蹲下了身,拿起小铁铲将那挖到一半的小坑往下挖了挖,将铁铲放下后伸手到那小竹篓里拿出一支小树苗,垂直着放到小坑里,与此同时,冬暖故也蹲下了身,用那把小铁铲将堆在坑沿边上的泥慢慢铲进了小坑里。
小树苗的叶子同这院中刚种下不久的满院青绿一样,有些了无生气的蔫吧,只见司季夏看着手中小树苗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可怜的孩子,连语气都是自认而然的温柔,“这样的天气,你们会过得有些艰难,不过不要紧,有我在,我会让你们好好长大的。”
面对着草草木木的司季夏总是温柔的,好似他面对的不是不会哭笑的植物,而是一个个孩子,需要他悉心照顾却也陪伴着他的孩子。
面对着草草木木的司季夏也总是认真的,会认真地为腊梅修枝,会温柔地与这些植物对话。
冬暖故喜欢看这样的司季夏,觉得他的眉眼温柔得就像天际最柔软的云彩,也像最清亮的湖水,干净得容不下一丝沉淀。
“这是那个孩子做的吧。”将小树苗栽进小坑里填土浇水后,司季夏抬头看了月门的方向一眼,语气淡淡,听不出有何味道。
“看起来好像是的。”若非是那个小少年而为,这个从来只有人想毁的小院此刻怎会满园青绿,若非是那个小少年,他的手上和脸上又怎会黏了泥,不过,他为何要这么做,她可是还记得上一次见他时他眼神里的那抹恨意,真是个奇怪的孩子,看来该要把他找出来好好了解了解才是。
冬暖故再一次环视了院子一遭,微微蹙起了眉心,问司季夏道:“这大冷的天把这些小苗种成了这些副模样,清理起来也需要一番功夫。”
在冬暖故眼里,这些在寒风中种下的蔫吧小苗子和枯死的草木没有任何区别,依旧需要清理。
“不,阿暖,它们没有死也不会死。”司季夏往小楼的方向走了一步,看着院中那些小小的生命,微微转过头,看着冬暖故,温柔却肯定道,“它们会活得好好的。”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有些微的失神了。
因为此时此刻的司季夏,嘴角轻扬,他在笑,连眉眼都是温柔的,带着一股子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