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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人家玉真长公主都被调戏了,还能态度温和的说出这番话来,可真是十足的镇定了,幸亏是这么些年青灯残卷的生活,否则换了个人来,准定不会如此客气的说话。至于像咸宜公主那般,则更是肯定要当即就蹦起来了。
但是显然,不管是酒后吐真言也罢,还是借酒装疯也罢,反正李曦是没打算领人家这个情,当下里不等贺知章他们张嘴顺着玉真长公主的话把这份尴尬的局面解开,李曦已经摆了摆手,道:“曦虽当酒后,说的却是真话,绝非相戏如咸宜公主辈,曦才会出言相戏,如长公主殿下这般仙子一流人物,曦只有真心渴慕之情,岂敢戏弄?”
他这话说的,倒是越发*真意切了,以玉真长公主的镇定功夫,闻言也是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此时此刻,她当然可以拂袖而走,表示对李曦此举的愤怒,但是很显然,这种略有些失态让人下不来台的做饭,玉真长公主是做不出来的。
尽管此时心中羞怒,她还是道:“子日先生,你喝醉了。我们刚刚在说的是咸宜公主……”
话说,玉真长公主虽然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但是她自幼出家,却是从未成过婚的,虽然往来交游皆大唐名士,都是男子,甚至于大家聚在一起也经常会谈论到性的话题,但究其本质,玉真长公主殿下对于男女情事,其实却还是懵懂的紧。
如果她是个深谙男女情事的,此时见了李曦这副酒后佯狂的状态,自己心中又对此不喜,那么大半就会立刻拂袖而走了,因为深谙男女情事者心中大约会知道,男女之间,最怕的不是误会和恼怒等等,最怕的是有纠葛。
一旦有了纠葛,解不开,那就必然有了接触,那么……这可是不太妙的发端。
她不走开,李曦就有了舞台了。他虽然不是什么情圣高手,但是当此情此景,胸中有一肚子对美女老师的幽怨与暗恋,再加上喝了不少酒,自然不知不觉的就挥洒自如了起来。
于是当下里李曦踉跄起身,大有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度,摇摇晃晃之间,他朗声道:“公主殿下莫怕,曦并无非分之想。吾虽地处鄙远,却素以天下大任为己事。当今天下盛世,正我辈建功立业之时,曦虽无能,却甘为陛下帐前一小校,为陛下,为大唐开万世之太平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此吾之志也”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慷慨激昂已极,听得在场众人都是纷纷地点头,一时间即便是玉真长公主也不由得被他的这番大志向而打动,暂时忘却了刚才之事。
不管何时何地,有志向有抱负的人,总是容易赢得大家的认同的,哪怕坐在一起的这些人都只是些喜欢耍笔杆子的文学之士,也是如此。
但是就在这时候,李曦的声音一顿,却好像是从巅峰之上突然落下,俄尔之间,百转千回,竟是蓦地低沉起来,“吾久爱长公主殿下之名,今日一见,倾慕已极,然吾有自知,长公主固仙家人物也,非某所敢奢望今日借酒佯狂,一吐胸口爱慕之意,也就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还请殿下恕曦失礼了。此后再见,曦定执礼让天子,绝不敢再加亵渎”
说到这里,他摇摇晃晃地俯身拿起酒杯,一仰头,一饮而尽,伸手拿袖子拭去嘴角酒痕,又道:“至于咸宜公主殿下一事,长公主无须再提,在某心中,报效天子之志大过一切,非富贵所能弥也区区一驸马都尉,留待无能小儿居之即可,某,不屑也”
他说完了这番话,别说是玉真长公主了,就连贺知章李适之等人,也是听得低头叹息不已,至于玉真长公主,则更是听得面红耳赤,看着李曦一脸的伤感,听着他语气之中萦绕不尽之意,竟是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噗通地跳了一下。
李曦什么意思呢?他话带古意,但是意思却极为浅白——
我喜欢你,但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今天也就是借着喝了酒,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你表达一下我对你的爱慕之情,过了今天,以后再见面,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我李曦志向远大,立志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所以,那咸宜公主的事儿就不用再提了,为了一个驸马都尉的富贵而失去实现我志向的机会,我是不屑的
他这番话的前后意思乍一听起来似乎有些自己跟自己拧着劲儿呢,但其实现场听来,却是丝毫不乱,相反,他借由自己志向远大不会为了咸宜公主放弃志向,和并未点明的,似乎愿意为了玉真长公主放弃一切这两点的对比,不但表达了自己的志向之远大,而且还让自己对玉真长公主的这番爱慕之意,一下子就百转千回了起来。
话说,这种级别的表白,要是搁在现代社会,指不定马上就让美女吐你一脸,现代社会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现实,谁信你这些幼稚的小儿科,但是,眼下这是唐朝啊,坐在李曦对面的,是那个三十岁了却还没有谈过一场恋爱的玉真长公主啊
在李曦说这番话的本意来说,他其实压根儿也没准备就凭这一番话就能打动yu女芳心,固然这里头有着他内心深处对过去记忆里那个且行且远的美女老师的怨尤,也确实有着对玉真长公主的一见就喜欢,但归根到底,他只是想借机点明一件事情罢了,那就是,咸宜公主不是我的菜
当然,让我做驸马都尉从此老老实实蹲在富贵窝里,我也不是不行,但是,咸宜公主不行,得换了你玉真长公主来
可是,他的这番表演,从一个男儿厉声喝出的雄心壮志,到真情流露,尤其是那种喜欢,那种明知得不到奢望不着还是喜欢,再到最后借酒佯狂地表达了一下自己对玉真长公主的爱慕,然后就准备从此便把这份喜欢压到心底再也不提的黯然神伤……却简直是一下子就击中了长公主殿下那颗柔软的心。
现场有着片刻的鸦雀无声,然后长公主殿下突然莫名的惊惶起来,她站起身来,欲语还休,一脸的焦急与担心,“子日先生,你……”
李曦踉跄着回身想坐下,身子却站不稳,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草地上。
现场没人笑得出来,玉真长公主下意识的就想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最终抬了抬手,见旁边的焦遂已经伸手去拉了,她便赶紧又缩回手去。
脸上火烧云一般的通红通红。
贺知章人老成精,这会子看看长公主殿下的脸色,他突然咳嗽一声,“这个……老夫今日高兴,用的酒太多了,有些头脑昏沉,啊,不行了,老夫且回家去了,诸位,慢饮,慢饮……”
他第一个领头,其他人彼此面面相觑了几眼,于是便随后纷纷起身告辞。
谁都没有想到,这宴会诗啊酒的,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正常得很,怎么就突然引出咸宜公主了,又突然从咸宜公主蹦到了玉真长公主,然后就是……突然又变成了一场激动人心的现场表白……
眼下这情形,实在是有些暧昧,看着玉真长公主那副为难的模样,大家自然知道此时已经不宜再继续留在此处,于是,就连李适之都是忙不迭的起身告辞。
第四十六章十八相送(上)
第四十六章十八相送(上)
大家纷纷要走,玉真长公主拦都拦不住,事实上,她只是开口劝了贺知章一句,见大家纷纷效仿,便知道自己劝也没用了,扭头看了李曦一眼,他似乎是已经醉到不行了,此时已经躺在了枯黄的草地上,嘴里咕咕哝哝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等大家都走*了,李曦也已经躺在那里睡着了。
这时候一个小道童过来,对着玉真长公主发愁,“遭了,这位子日先生是坐了李陕州的马车来的,如今李陕州已经走了,他可怎么回家呀”
听见这话,还不等玉真长公主说话,李曦倒好像是突然又醒过来几分似的,躺在草地上摆手,“来,车来,焦兄,适之兄,麻烦你们带我一程……”竟也是摆出一副要告辞的架势。
玉真长公主见状苦笑,看见李曦这副模样,这心里当真是犹豫难定,末了她抬头看看天色,还有个多时辰才会天黑,不过她知道惯来酒醉之后的人往往会大睡一天的,却不知道李曦是不是能在天黑前醒来,因此便对旁边的道童道:“你立刻打发了人骑马去子日先生的府上知会一声,虽然天色不早了,不过想来他家中还是会派人来接的。”
那道童闻言答应了便赶紧转身去了。
这边玉真公主便赶紧带了人一起把李曦生拉硬拽的弄到别馆内一间客房里,好歹服侍着让他躺下了。
等到一切忙完了,玉真长公主竟是微微的出了一身汗,然后便坐在榻旁的小凳子上,看着李曦熟睡的面容,听着他悠长的呼吸,心乱如麻。
与她来讲,当然是下意识的便排斥拒绝这等男女情爱之事的,因此即便至今,她心里都还有着些许对李曦的恼怒之情,但是不知为何,李曦那一番酒后真言式的表白,却让她想要责怪却又偏生心中不忍。
此时看着他睡得那么安然,甚至逐渐的开始响起微微的鼾声,玉真长公主在榻旁安静地坐了半晌,最后摇头叹息了一声,便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就要出去,但是她的手才刚从被子上松开,却突然被李曦伸手一把抓住。
玉真长公主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头看时,却见李曦犹自闭着眼睛,一边用力一拽,拽的玉真一个趔趄几乎就要倒在他身上,一边却是把玉真长公主的手合在了两手之间,同时口中喃喃地喊:“花奴,来,咱们香一个,想死我了……”
玉真长公主一边伸手摁住榻边支撑身体,一边长出了一口气。
还以为李曦只是在假寐,这会子要借酒装疯的做什么怪呢。听他含含混混的提到“花奴”,似乎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名字,她才知道自己想偏了。却是随后又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今日里自己竟是这般胡思乱想起来?
费尽力气,总算是把手从李曦手中抽了出来,她再不敢靠近榻旁,见李曦睡得安稳,便转身出了客房。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庚新带着马车赶了过来,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李曦早就已经睡熟了,向长公主殿下道了谢之后,庚新带了车夫一起要把李曦抬走,谁知道李曦梦里发癔症,竟是一脚把庚新给踹了个趔趄,然后自己便翻过身去继续睡。
这醉中打人,要么就是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要么就是力气大的怕人,而李曦梦中被扰,恰恰就是属于后一种。庚新吃了一记窝心脚,脸都绿了,再要继续抬李曦的时候,一经拨弄,也不知怎么,李曦反倒是醒了。
惺忪着眼睛扭头看看室内众人,他逐渐的反应过来,自己肯定是喝多了睡着了,当下便忍不住道:“适之兄好不够朋友,我坐他马车来的,他竟是把我丢在这里,回头定要找他论一论,这算是什么做朋友的道理?”
玉真长公主闻言脸上微红,她自然隐隐约约能够猜到李适之的心思。
这时候见李曦醒了,玉真便赶紧打发人去弄了水来,本就已经睡了个多时辰,此时再洗把脸,李曦便觉得自己身上这酒劲儿就又去了几分。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冲玉真长公主兜头一个大揖,唬了玉真一条,却是躲避不及,等李曦直起身来,却是听他道:“实在汗颜,竟是喝醉了,扰了殿下宝地的清净,罪过罪过,还请长公主殿下勿怪。”
玉真长公主原本还担心他醒来之后要纠缠不休,心中忍不住微微有些发紧,此时见他醒来之后虽然神色清楚,却是如他醉后所言一般,那事儿只说过一遍,此后便绝不纠缠了,此时倒是清风朗月,洒脱的紧,这心里便先就松了口气。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李曦谈笑自若恍若刚才酒后那番话不曾说过的一般,她这心里却又是忍不住就涌上一抹微微的失落。
淡淡地把话题抹过去,两人又闲聊几句,李曦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此时他酒意已经褪了大半,神智完全清醒,对于刚才酒后的事情,自然是已经想起来了。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情,确实也就只能像自己说的那样,也不过就是酒后吐露一下罢了,对于自己来说,还有武兰的身份危机在那里等着自己一力扛下,还有一份赶紧做官,做大官,把安史之乱消弭于无形的冲动在等着自己去实现,甚至于,还有此时远在洛阳的一代佳人杨玉环呢……所以,不管是公主,还是长公主,都是自己万万招惹不起的。
于是,他很清醒地同玉真长公主道了别,不过呢,他嘴里说着请长公主殿下不必远送,可玉真长公主执意要送他到门口,他却也并未拒绝。
这一路到门口,玉真长公主心绪烦乱,只是走在李曦身侧,默然无语。
这心中,说不出是释然,是解脱,还是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淡失落,抑或,几者都有。
一直到门口,李曦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明显是深思不属的长公主殿下,不知怎么心中一动,笑了笑,突然问:“玉真仙长……”
玉真闻言吃了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李曦竟是突然改口叫起了自己的道号,竟是不知他是何意,因此她便只是下意识的一个稽首,“子日先生慢行,贫道不送了。”
李曦笑笑,道:“要送,要送的。”
他揉揉脑门,道:“我还有些酒后头昏,怕是坐不得车,一坐车,肯定头昏的更加厉害,仙长若是无事,不如就陪曦随便走走如何?就全当是送我一程了。”
玉真长公主闻言微有些吃惊,他心里明白,对于这个要求,似乎还是拒绝了的好,因为不需要任何经验,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觉得,如果自己这一送,怕是要送出些事故来。但是当此之时,与李曦对视了一眼,她却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当下里犹豫了片刻,她便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也罢,我也走走,就再送子日先生一程。”
李曦笑笑,于是摆手让庚新他们赶了马车在后边跟着,玉真别馆这边也派了一辆马车在后边远远地缀着,然后李曦和一身杏黄道袍的玉真道士就这么款步走在大街上。
今年整个大唐都偏近多雨,春季的时候,剑南道出过大灾,朝廷京畿所在的关中一带虽然好得多,没出现大灾,可是自春至秋,这雨水也总是一副淋漓不尽的模样,晴两日,便要下两日,是以几乎是整整一年,全国各地的气温比之往年都要低了许多,而且气候也潮湿了许多。关中地区也是如此。
此时已经是九月中旬,重阳都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天气自然是越发的凉了下来,不过惟其如此,秋气才越发浓重,倒是极有一番在南方看不到的暮秋景致。只不过红日西坠之后,气温却也是会立刻就下降得厉害。
眼看着走不多远,玉真长公主已经微微拢起袖子,似乎有些寒意,李曦觉得自己不便做那些给佳人披衣服的狗血事情,因此便开口转移她的视线,问:“玉真仙长也经常自己出来走走转转么?”
“哦,没有过,不瞒子日先生,贫道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出来走动。”她回道。
想想也是,以公主之尊,哪怕是在她最最落魄的童年时期,也是出入马车随扈,及至长大之后出家修道,又是一心向往神仙之术,只喜静,不喜闹,倒还真的是不太有可能如眼下这般跟人一起出来走动闲逛。
长安历来以繁华为人称道,刚刚入夜的时候,万家灯火次第亮起,许多沿街的铺子不急着歇业,也都纷纷的挂起灯笼,甚至走街串巷的小贩,那车头上也总是挑着一盏晕黄的灯笼,使整个街道看上去便灯火烛彻之外,更有一份言之不尽的朦胧韵味。
这份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