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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妈妈听了就笑着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回了大太太了!”
十一娘站起送客:“有劳妈妈走一趟。”
“十一小姐总是这么客气。”许妈妈笑应着,和十一娘告辞,去了大太太处。
“怎样?”大太太半倚在卧屋的贵妃榻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屋里蹑手蹑脚收拾箱笼的丫鬟们。
许妈妈犹豫了片刻。
大太太起身:“你跟我来。”
许妈妈应了一声“是”,和大太太去了楼下的宴息处。
“怎么?两个小丫头都提出了要求?”大太太的目光有些冷。
许妈妈忙给大太太斟了一杯茶,笑道:“两位小姐的东西我都看了看,平时您赏的多,又新做了春裳,也没什么要添减的。私下里呢,五小姐提出来要买两枝好狼毫,也不过是五十两银子的事。十一小姐倒是什么也没提……不过,我去的时候,却遇到了一桩事!”
不愿意当着屋里的丫鬟说出来的事,自然不是普通的事!
大太太“哦”了一声,坐直了身子,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
许妈妈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十小姐到十一小姐屋里闹事,把屋里的东西都砸了。我进去的时候,佯装不知的样子问十一小姐,说,十一小姐好大的脾气。十一小姐却避而不答……太太,您开始选十一小姐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大乐意。觉得不如五小姐,有个兄弟在家里……现在看来,她倒真是个宅心仁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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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打算
第二十一章打算
“宅心仁厚有什么用!”大太太苦笑,“到底不是自己生的……”
许妈妈欲言又止,到底没有作声。
两人沉默半晌,大太太叹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来:“好了,说不定,是我们虚惊一场呢!等到燕京再说吧。对了,我让吴孝全准备的东西他可准备好了!”
许妈妈迟疑片刻,道:“一共九万六千四百两银子。”
大太太脸色微变。
许妈妈已急道:“我去看了账册……大老爷临走时拔了五万两银子在身边……”
没等她的话说完,“哐当”一声,原本被大太太端在手里的掐丝珐琅三君子的茶盅已被砸得粉碎。
一时间,芝芸馆正屋内外鸦雀无声。
许妈妈眼角微红,连忙撩了帘子吩咐外面的人:“没事,大太太失手落了个茶盅,你们来个人收拾一下。”
玳瑁走了进来,用帕子包着手将地上的碎片都拾在了小匣子里,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这期间,芝芸馆正屋里始终无声无息。
“哎!”大太太低低叹一口气,“我的脾气越来越坏了。”
“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呢?”许妈妈笑着道,“何况这次是大老爷做的太过分了。”
大太太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脚下还残留的茶水水渍:“我嫁进来这么多年,他是什么也不管。我赚多少,他就能花多少。这我也不说,赚钱本是为了花的。可他倒好……在外面养ji包娼……还嫌我啰嗦……还说什么要不是我‘与更三年丧’,早就容不下我了……”
“大太太,”许妈妈忙打断了她的抱怨,“夫妻口角,哪句话伤人就拾了哪句说。大老爷一时的气话,您何必放在心上。”
“我怎能不放在心上。”大太太虽然声音压得低,但神色激动,“他要是因我教子无方,或是治家不严教训我,我也没什么话可说。可你看,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竟然看中了儿媳妇贴身的婢女,还是国丧家丧两重孝,我要是答应了,儿子、媳妇的脸往哪里搁?亲家那里,我又拿什么颜面去见他们?他竟然打这主意,哪里还是个人!”
许妈妈眼角的泪水也忍不住滴落下来。
她何尝不替大太太不值……可这个时候,就是有千万怨怼也不能当着大太太透露一点半点,免得火上加油!
“您和大老爷这么多年的夫妻,大老爷的性情您还不知道。”许妈妈劝道,“大老爷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个性……不过是和屋里的姊妹们吵了几句,竟然跑到外院的小花园里去哭,谁都看得出来那小蹄子不安好心。就是大*奶知道了,不也是胀得面红耳赤,当天晚上就将那小蹄子送回了娘家。大太太,谁是谁非,大家一眼就能明白……”
“呸!”大太太目光凌厉,“蝇蚊不盯无缝的蛋。那小蹄子在那里哭,怎么不见大爷去那里劝?怎么不见三爷去那里劝?偏偏他就去了……”
许妈妈还欲说什么,大太太已摇手:“你不必再说。我心里明白着呢!论才学,他是建武三十九年的两榜进士、庶吉士,论才干,吏部考绩他连续五年得‘优’……可你看,他在福建一呆就是九年,为什么借了老太爷以前的官威都升不上去?就是因为他行为不检,多次受御史弹劾……”说着,大太太拉了许妈**手,眼泪涌了出来,“他要是个好东西,我早让他把你收了,你也不至于嫁给许德成落得个年少守寡的下场……我们俩人的命怎么都这么苦!”
许妈妈想到结婚三个月就坠马而逝的丈夫,再也忍不住,掩着嘴小声低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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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哭过后,心情都觉得平静了不少,许妈妈亲自打水服侍太太重新梳妆,又端了热茶给大太太,说起自己一直有些担心的事来:“您把家里交四爷管,姚妈妈负责内院的事,吴孝全负责外院的。我们又一去大半年,只怕……”
大太太冷冷地一笑:“我就是给个机会他们,看看他们到底能干出些什么事来?”
许妈妈眉角一跳:“您的意思是……”
“老四今年十六岁了,也该帮着家里管管事了。要不然,他还以为自己真有多少本事呢。至于姚氏……”大太太冷冷一笑,“我给她三分颜色,她就敢开染房,竟然还敢在我面前排揎你。行,我就把这内院的事全交给她。我倒要看看,一个静伏不动的杨氏,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十娘,她能有什么本事把她们给我收拾了。至于吴孝全……”大太太眼角眉梢都露出不满来,“我抬他做了大总管,他倒好,大老爷要多少,他就给多少,比那牛安理在的时候还要方便……”说着,她若有所指地看了许妈妈一眼,“家里的大头都在我手上,就是全败了,也不伤根本。也正好给大老爷提个醒,让他知道,这个家是谁撑着的……”
“大太太这主意妙!”许妈妈听着忍不住露出笑容来,“真可谓是一箭三雕。”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有小丫鬟颤颤巍巍地禀道:“大太太,十一小姐来了!”
两人微怔。
“她来干什么?”大太太蹙了蹙眉,“难道是来告状的?”
“应该不会吧!”许妈妈笑道,“要不,让她进来说说?”
大太太点了点头,重新露出安祥亲切的笑容。
许妈妈让小丫鬟带十一娘进来。
十一娘给大太太请了安。
大太太让人给端了坐,问她:“可是有什么要置办的东西忘了?”
“不是。”十一娘笑着,“妈妈帮我看过屋里的东西,我的心就落了下来。寻思着要把箱笼收一收了,免得因我手脚慢耽搁了大家的行程。所以特意来请母亲示下,我屋里带哪几个人去为好?”
大太太就笑着问她:“那你想带哪些去人去?”
“女儿就是没个主意,所以想请母亲指点指点。”十一娘赫然地笑,“我以前虽然跟着父亲在福建住了一段时间,可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这次不仅是出远门,还是要去燕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自然是希望身边的人都去。又想着,要是都像我这样,巴不得身边的人都去,那得多少车、船啊!”
大太太笑着点头:“你和五娘各带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两个粗使的婆子!”
十一娘听了很失望,却笑着应着大太太的话:“琥珀原是在母亲身边服侍的,自然比冬青她们有眼界,她是要去的……冬青年纪最长,遇事有主见,她也是要去的……那就让滨菊在家里看家吧!她性情温和,又细心,我们一去大半年,家里的瓶瓶罐罐都得要人保管……”
一席话说的大太太笑起来:“这孩子,到是个有心的。”
“谁说不是!”许妈妈在一旁奉承,“谁强谁弱,谁能做些什么,一清二楚!”
十一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了头,起身告辞:“那我就回去收拾箱笼了。”
大太太点了点头,笑道:“去吧!”
十一娘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外面的琥珀一声不吭地跟着十一娘回了绿筠楼。
不管十一小姐求没有求得动大太太,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如果不是自己突然被拔到十一小姐屋里,她又何必为难?
可她也有自己的委曲——这又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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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菊知道自己被留下来,倒也没有什么不悦。她只是笑道:“小姐回来的时候可别忘了给我带那燕京的碗豆黄和那驴打滚。”
冬青怕气氛不好,笑着凑趣:“‘驴打滚’有什么好的?就是我们这里的‘面糕’。”
“姐姐怎么知道?难道什么时候去过燕京?或是偷了小姐的书看?”
“人人到你嘴里都没个正经样。”冬青佯嗔道,“我是听七小姐说的——她可是从小就在燕京长大的。”
滨菊就问十一娘:“小姐,那您这次去燕京就可以看见七小姐了?”
“应该可以吧!”她们在一起三年多了,如今分离,而且还可能是一去不复返,谁也舍不得,都是强忍着说笑罢了,十一娘自然不会去破坏气氛,和她们说说笑笑,“还可以见到三老爷家里的五爷和六爷。”
大爷罗振兴年少中举,对罗家其他的人都是一个震动。三太太也不例外,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非常的严格。回乡守孝期间,还让自己的父亲专门从燕京请了个夫子教两个儿子读书。但两个孩子毕竟还小,顽皮的时候多。常常偷偷溜到后花园里摘花逮鸟,一来二去,就和十一娘认识了。
十一娘既不像他们的母亲那样唠叨他们,也不会像身边的丫鬟、妈妈对他们的行为大惊小怪,有时候躲到她屋子里玩,十一娘还会让人做了酸梅汤或是酥饼招待他们,然后让人去叫他们身边的丫鬟、妈妈,而是不派人去告诉三太太。因此两人和十一娘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很亲近。
听十一娘提到罗振开和罗振誉,大家都笑了起来。
“小姐不如带点我们自制的玫瑰酱去,也好给六爷做软饼吃!”
“滨菊的主意好!”十一娘笑道,“还要带点青梅酒才好。三太太曾经说过好喝。”
“小姐也别忘了大爷和大*奶,还有二太太那边的三爷、三少奶奶和七小姐!”
“好。”十一娘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们来合计合计,看要带些什么东西去燕京……东西不必多,也不必贵重。大太太那边肯定早有准备,但我们也不可空手而去。”
大家点头,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一时间,倒也笑语盈盈,暂时忘记了离别的伤感。
(终于能加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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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启程
第二十二章启程
正月十八,岁煞西。宜破土、修坟、修造、招赘、出行、求财、求医,忌嫁娶、上梁、安、分居、纳采。
天刚刚亮,罗府大门皆开,领头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随后两辆朱轮华盖车,然后是二十几辆黑漆平头车紧随其后,里三层外三层的由护卫护着,得得得马蹄车,骨碌碌轮子声,喧阗着朝东面的驿道奔去。
整个余杭城都被惊醒了。更有早起赶街的人三三两两地在一旁看热闹。
“瞧,是罗家的马车……”
“真是气派!”
“刚过完年,这是去哪里?”
“听说是去燕京看女儿女婿的!”
十一娘端坐在马车里,听不见外面的议论,手拢在衣袖里,指尖轻轻划过宝石冰冷却光滑如镜的切割面,心里却似翻腾的江水般无法平静。
那是一颗鸽蛋大小的蓝宝石。
是昨天晚上她去向五姨娘告别时五姨娘送给她的。
“我屋里只有大太太赏的那些东西了,那都是有账册可寻,动不得。只有这蓝宝石,是我刚去福建的时候大老爷给我的,别人都不知道……你这次去燕京,千里迢迢,我又不能跟在你身边,这个你收好了,有什么事也可换些银两防身。一路上要听大太太的话,不可惹她生气,要和五小姐好好相处,不可起争执。凡事要忍让……万事要小心……”说到最后,眼泪已是如雨般落下,“我也想明白了。我这里你少来些,只有大太太喜欢,你才有好前程……我这一生,也就求你有个好归宿了……”
真的是想明白了?
恐怕只是不得已吧!
想到这里,十一娘已觉得鼻子微酸。
五姨娘早就失宠了,自己病的时候,私房钱用得也差不多了,这颗蓝宝石,估计是她留给自己防身保命的……
“姨娘放心,母亲这几年对我很大方,还新打了头面首饰,我手头不缺钱……这个您留着吧!”
自己占据了这具身体已是心虚,又怎么能要她的东西!
五姨娘却执意要给她:“……你这两年虽然不常来见我,可每到端午、八月十五、春节都来给我请安,从来没有落下,见到我,也只有欢喜没有烦恼。我就是再傻,心里也明白,你是怕我们太亲昵让人心里不舒服……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什么也不跟我说……”她哭得如雨打梨花,“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你既然不说,我也不问。你这一走,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再见……我只想跟你说一句心里话。你别管我,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要活着。只要活着,才不枉我拼死拼活地把你生下来……你才有好日子过。”
就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投到心里,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浪,把她的坚硬壁垒震碎,那些藏在心底的情绪倾泻而出……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
五姨娘有些笨拙地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这东西放在我这里没什么用去了。只有我乖乖听话,大太太不会对我怎样的。你不同,你出门在外,没个依靠的人……大太太赏的,都是明面上的东西,你有这个防身,说不定就能保你一命。你要是不拿去,我怎么能安心……快收好了,别让人看见了……”
十一娘怔怔地呆坐在马车里,想着五姨娘塞给自己蓝石宝时的情景,心里五味俱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只知道,自己欠五姨娘太多……不仅仅是占据了她女儿的身体,还拿走了她留给自己的依仗。
琥珀望着沉默不语的十一娘,心乱如麻。
昨天中午,许妈妈突然来告诉她们,滨菊也可以跟着一起去!
当时屋里就一片欢腾。
她至今还记得十一小姐的笑容——不是那种让人如沐春风般温和的笑容,而是像雨后初霁的天空一样的笑容,干净、清澈、澄明。
火石电光中,她突然明白。
原来,这才是十一小姐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的心微微被刺痛。
只有在信得过人面前,十一小姐才会这样吧!
所以许妈妈传完话,她主动送许妈妈出门,想避开屋里即将来临的欢快。
谁知道,走出了绿筠楼,许妈妈却拉了她的手,笑盈盈地打量了她良久。望了她良久,说了一句让她心惊肉跳的话:“琥珀长大了,变漂亮了。可也要记住,你有今天,是受了谁的恩典才是!”
许妈妈不会无缘无故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
她想着,背脊就有些发冷。
谁也不知道燕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