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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东家。”众人连忙让开。
“相公,快随我来吧。”那个东家带着方唯朝船舱走去,一边走一边问方唯的情况。并说他姓安,是生丝贩子,正在淮安收生丝,准备贩运去房山。至于那个小刀,是漕帮派过来押船的。
漕帮本是大运河上最大的帮派,但凡在大运河上走货的船只,每船都要向他们交纳一定数量的过路钱,再由他们派人护送。
等那个姓安的老板问起自己身世时,方小姐只说自己是睢宁的读书人,家中只有一个老父亲,这大水一起,估计也已经遇难。说到伤心处,方唯忍不住又掉下眼泪了。
安老板也陪同他叹息几声,就扔给她几件干净衣服,关了门走了。
读书人都爱面子,自然不会在普通人面前宽衣解带,这一点,安老板也是知道的。如此,方唯倒没有暴露自己的女儿身。
等换了衣服,又喝了一碗安老板熬的琵琶串贝汤,方唯的咳嗽停了下来,身上也暖和起来。这个时候才想起父亲和方用,禁不住大声痛哭起来。
见她哭得伤心,船上众人也不好怎么安慰,对读书人,他们还是很敬畏的,只默默行船。
方唯走一路哭一路,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发地虚弱起来。
安老板也是个好心人,沿途但凡遇到灾民,都一一收容到船上,被热汤热饭地送上来。
不两日,船上就挤满了人。为了腾出空间,安老板甚至还将自己收购的生丝扔到水里去,看样子,他这次来淮安收购生丝不但一无所获,反陪进去了一大笔银子。
小刀有些不满意:“安老板,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再这么走上两趟,老本都要涉进去了。”安老板是漕帮的老主顾,这两年在大运河上来来去去,很是给漕帮贡献了不少银子。而安老板的商号又是小刀直接负责,若安老板破产了,失去了这个主顾,将来帮主肯定会怪罪他小刀不会办事的。
安老板笑道:“小刀你也不用替老朽担心,钱财一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了就没了。放心吧,我商号垮不了的。不过,到时候还得请你替我做个见证。”
“见证,见证什么?”小刀满面疑惑。
安老板回答说:“是这样,我这次是为救灾民才将货物都扔了的。按照房山制造的规矩,只要是买了商业保险的商户,只要遇到损失,就可以去他们那里领取赔偿。听说,孙佳掌柜不日就会来淮安,到时候,还需小刀你在她面前做个见证,也好从她手头领取这份保险金。”
方唯听这件新鲜事,不觉好奇起来,又知道房山织造是孙淡的产业,顿时忘记了心中的伤痛,侧耳听去。
“原来是这样,我也听说房山那边搞了一个什么保险。”小刀将胸脯拍得蓬蓬响:“放心吧,怎么漕帮中人最讲义气,这个见证我帮你做了。”
安老板忙笑道:“如此就多谢小刀哥了。”
见方小姐在旁边偷听,小刀有些不开心,忍不住对安老板说:“安老板,不是我说你,救这个读书人吧,我没什么意见。可你怎么什么人都往船上救,你看看,现在船上都挤成什么样子了。我们水上人家有一句话,这人要溺死而死,那是龙王爷要收他,你救了一个,就得拿一条命去补上。龙王爷不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将来,你我可都是要倒霉的。”
方唯心中有些发怒,忍不住冷笑道:“枉你们漕帮还自称好汉,竟然说出这等见死不救的歪理,没得让人齿冷。”
小刀猛地转头盯着方唯:“方相公,别以为你是读书人就在我面前说混话。若不是我,你早喂王八了,得瑟什么样子,我呸读书人,嘿嘿,读书人,看你模样,只怕没功名吧。秀才还是举人?”
方唯自然不是秀才,更不是举人,却怒叱道:“我什么功名也没有,怎么,你要扔我下水?”
安老板连连劝解:“算了算了,个人都让一步吧。”
小刀将头一抬,白眼向天:“我看你这个读书人的身份也甚是可疑,你当我真不敢扔你下水?读书人,嘿嘿,你们的命金贵。一条命抵得上寻常十人。这船上已经救了十多人,我现在将你扔下水去,赢亏相抵,将来龙王爷也不回怪罪我们漕帮。”
安老板大惊,“不可”
方唯猛地大叫起来:“你敢”
小刀也不过是吓唬方唯的,嘿嘿冷笑几声,就转过身去,再不理睬方小姐。
正在这个时候,有水手欢呼起来:“淮安到了,淮安到了。”
方唯忙抬头看去,却见前方好大一座巍峨的城池。
方唯想起方用死前跟自己说过的话:找到孙淡,将甘必达带人炸开堤坝一事告诉他。请他奏报朝廷,为父亲,为睢宁百姓讨回公道。
她虽然觉得自己身体虚得快支撑不住了,却也强提起精神,咬牙暗自发狠:“方唯啊方唯,你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你若倒下了,爹爹、七叔公还是睢宁百姓都白死了。”
等船靠岸,安老板拿一个包袱,打开来,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铜钱。他命人给灾民一人发一串钱。
众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地下船去了。
一看到钱,方唯心中暗叫一声糟糕。她逃难的时候也带了些金银细软,可一掉进水里,那个包裹早就被浪冲走了。如今的她已是不名一文,只怕用不了两天就要饿死了。
想到这里,她不觉得朝安掌柜走去。
小刀眼尖,又大声冷笑:“怎么了,读书人,你也要学乞丐讨饭吃吗?对对对,你们读书人都是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伸手问人要钱。”
方唯本是一个身娇肉贵的知县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心中怒极,也不去接安老板手中的钱,一扭头,大步朝岸上走去。
“方相公,方相公。”安老板在背后大声地叫着。
“哈哈”然后是小道肆无忌惮的笑声:“方相公,你饿不死的。如果我没猜错,城中应该已经设了赈灾的粥棚,你若不要脸,自然可去那里混个两饱一倒。”
方唯走得更快,眼泪不不断涌出:“爹爹,女儿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去食那喈来之食,女儿不会给你丢脸的。”
等走了一段路,却见城中已经有不少灾民。
因为走得有些急,方唯喘不过气,停下来用手扶着街边的一跟栓马柱,口中也满是血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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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担心
第四百四十七章 担心
司礼监。
一个六品的太监急冲冲地跑进来:“干爹,干爹。”
陈洪正在西苑司礼监值房里百无聊赖地看折子,而黄锦则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假寐,刚吃过午饭,天气又热,大家都提不起精神来。
听到那太监慌急的叫声,陈洪心中一凛,抬起头来。
而正靠在椅子上睡觉的黄锦也睁开了迷朦的双眼。
被人打搅了午觉的感觉非常不好,黄锦脸色难看起来,正要出言呵斥。
陈洪已经将一个折子扔了出去,正要砸到那太监头上。低声喝骂道:“作死,没看到干爹正在午眠?他老人家操劳国事,难得有这么个空闲,你却来打搅。”
“怎么回事?”黄锦坐直了身子,威严地问。
那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儿子该死儿子该死,打搅了干爹的午休。其实儿子也不敢过来叫醒干爹的,实在是,陛下那边有旨,请干爹过玉熙宫议事。”
“哦。”黄锦揉着眼睛,长长的指甲将一小粒眼屎弹了出去,指甲在屋中发出脆响。
陈洪接过那个太监讨好地递过来的折子,问:“陛下那边请干爹过去,所议何事,还传了哪些人?”
那太监回道:“回干爹和陈公公的话,陛下那边还请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毕云毕公公,内阁四大阁臣,如今,他们都已经到了,就等干爹过去。据说,是议淮安大水一事。”
“哦。”黄锦脑袋还有些麻木,也没意识到什么。
但陈洪是何等机灵的一个人,立即感觉到这其中的味道有点不对。立即站起来,低声喝问:“大水?左右不过是赈济灾民罢了,用得着将所有内相和阁员都请过去?我且问你,这之前,陛下还见过什么人,看过什么折子?”
那个太监听陈洪这么一问,这才想起一事,忙道:“小陈公公若不问,我还忘记了。先前有人看到从淮南送过了一份六百里加急,可怪就怪在这份折子没有经过内阁和司礼监就直接到了陛下手中。”
黄锦突然抽了一口冷气,从椅子上挺直了腰杆:“密折?”
陈洪点点头:“干爹,不经过内阁的,肯定是密折。”他转头对那个太监道:“你继续说。”
那太监又道:“折子一到万岁爷那里,陛下就传所有阁员和内相觐见,说是要商议赈灾一事,准备派专员去南方主持大局。”
“下去吧。”陈洪挥手让那太监退下,一脸严肃地对黄锦说:“干爹,我们这就去玉熙宫?”
黄锦没有任何表示,反问陈洪:“洪儿,你认为这个折子是谁递过来的,上面又说了些什么?”
既然黄锦这么问,陈洪也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如今,淮南那边有专折上奏权力的,只有孙淡一个人,应该是他上的折子吧,又动用了六百里加急,除了他还能是谁?他这次去淮南,名义上是主持巡视南直隶的学政,实际上去给王恕找麻烦的。这个折子……依儿子看来,不外乎是借这场洪水来弹劾王大人。干爹也无须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不不,不是孙淡,孙猴子虽然阴险,可他却干不出弹劾王恕这种没任何意义的事情。若正要上弹劾折子,只需两个御使足矣,用得着这么大动周折吗?”黄锦冷笑:“孙猴子名士派头,自重名声,从来就不会做那种与人直接冲突的事情,就算要做,也是在背后使坏。因此,咱家觉得,这个折子不是他上的。”
黄锦这一席话让陈洪有些无语:“那么,干爹,这折子是谁上的呢?”
“夏言,肯定是他,他是南河总理,有专折的权力。”黄锦肯定地说:“况且,孙猴子举荐他去做这个总理,想的就是顶替王恕。将来,三段河道都要合而为一,河道总督乃是二品设置。眼红啊,二品大员,权力相当于封疆大吏,眼红啊。他夏言怎么会不动心,只要扳倒王恕,他就有机会。”
“干爹说的是,应该就是夏言干的吧。”
“那么,你觉得夏言的密折中会说些什么呢?”黄锦懊恼地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可恶,可惜东厂如今不在咱家手上。否则,早就知道折子里说的是什么了。”
陈洪早就将夏言折子的内容猜了个八就不离十,可他才不会对黄锦说呢。这事本就是他透露出去的,如此,才有孙淡的南行。这个时候,自然要尽力打消黄锦的疑虑。
陈洪笑道:“干爹,儿子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怎么可能知道里面说些什么。不过,依儿子猜测,夏言的折子里不外乎是弹劾王大人荒废政务,此次大水,应该承担一定的责任。这也是文官和言官们的习惯,朝廷一但有事,他们就风闻奏事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弹劾了再说。”
黄锦却是一脸的担忧:“洪儿,只怕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还请干爹明示。”
黄锦愁的额头上都长出皱纹来:“王恕这人咱家是知道的,喜欢钱,在河道干了那么多年,难免有些问题。怕就怕有人吹毛求疵……”他顿了一下,问:“洪儿,上个月,王恕送了多少银子过来?”
陈洪回答道:“大约有四十万两,干爹因为没在意,儿子就自作主张将十万两送去了张妃娘娘那里,另外三十万两都存在了陆家钱庄里。”说着就将一大叠钱票掏出来递了过去,全是一千两一张的大额即兑钱票。
黄锦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上个月朝廷从房山那里得了六十万两的税款,全拨给南河用于修葺睢宁河堤。这个王恕一下字就从中扣出了四十万,他自己手头肯定还截留了一些。那……河堤……”黄锦一张脸突然变得惨白。
陈洪见黄锦吓成那样,心中一阵痛快。忍住笑意,装出一副沉重的模样点了点头:“看起来,睢宁那段河堤根本就是豆腐渣,只怕连豆腐渣也不如。干爹,此事却有些不妙啊”
黄锦声音有些干涩:“这两年逢年过节,王恕和甘必达都有孝敬送来。每年的冰敬和炭火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若这事被有心人翻出来,不但咱家,连张妃娘娘都要陷进去了。咱家对钱财也没什么数,洪儿,你说说,这两年,王恕一共同送过来多少银,可有记帐?”
陈洪:“从嘉靖一年到现在,南河河道一共送过来两百多万两。其中,张妃娘娘那边都了八十多万,干爹得了一百多万,都有帐本可查。”
“这么多,咱家现在怎么这么多钱了?”黄锦是个非常贪婪的人,可听到自己有偌大身家,却不感到丝毫的高兴,反有些害怕起来。他一拍椅子的扶手:“这个王恕真他娘胆大包天了,朝廷每年也不过两百万两河道银子送过去,他就扣了一大半出来,此人为了做河道总督,已经失心疯了,该杀,应该诛三族。还有那个甘必达,肯定也得了不少好处,咱家若见了他,非生生儿杖死他不可。”
黄锦又惊又怒,不觉将一腔子恨意落到了王恕和甘必达头上,却不想,这贪污的河道银子,九成都落到了自己手上:“他娘的,咱家对钱财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听说他有孝敬过来,想的不过是他的一点心意,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就让陈洪你收着。却不想,他们竟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陈洪默然跪下:“干爹,是儿子的错,儿子见干爹日常过得清苦,只要是钱都收,倒给你老人家添了如许麻烦。”
黄锦站起身来,一把将自己这个得力助手辅起来,叹息道:“此事须不怪你,也是咱家当时没同你说得明白。外官的一点心意原也可以收,可也不是什么钱都要啊。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甚意思。如今,如今夏言的密折将南河的事情都给挖出来,却有些麻烦,你说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洪想了想,说:“干爹,王恕和甘必达贪墨河道银子不过是夏言的一面之辞。如今,对朝廷来说却不只追究责任的时候。最要紧的是赈济灾民。依儿子看来,朝廷肯定会派出大员南下主持大局。孙淡虽然威望极高,可品级不够,指挥不动一众南直隶的地方官员。因此,最大的可能是朝廷会派出一个阁员。一边赈灾,一边调查王恕和甘必达。”
如今,淮安空前水灾,按照朝廷的规矩,至少派一个阁相去处理相干事务。
“有理,所言极是。那么,究竟会派谁去呢?”
陈洪道:“四大阁相中,杨廷和是首辅,肯定不能去。毛纪当初同江华王的事情还没撇清,也去不了。至于蒋冕,年纪太多,经不起折腾,也不能去。那么,只剩杨一清了。杨相乃是三朝老臣,身子骨硬朗,威望也高,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恩,肯定是他。”黄锦却有些头疼:“内阁的人都恨我,杨一清更是瞧咱家不起。他此刻去淮南,肯定要千方百计给咱家设套子。不行,不能让他去。”
“可是,他若不去,就没合适人选了。”陈洪暗笑:别说杨一清,就算换了别人,也得给你黄锦找麻烦啊。
“恩,是个问题,要不,我们安排两个副使跟着去把他给盯住。陈洪,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