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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进了门,小桃的目光就往席上飘了过去。定定地看着席上那爱笑的男人。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刚才侍候着献唱完来向各个房间敬酒的如茵进了这屋,她就对这个生了一双桃花眼,不管说不说话都是笑盈盈的风流男子砰然心动。在丽人坊这么多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婢女,可是见过的男人也是多了,就没一个男人似眼前这男子这般风流倜傥,英俊多金。别说她忍不住一直盯着看,就连自己自认已经要升作花魁的如茵还不是一样黏了过去?
“老身姓崔,官人若是不介意,唤我一声崔妈妈便是。”口中客气着,崔妈妈眼角瞥过几乎半边身子都黏在男子身上的如茵,暗暗皱眉。果然是不堪重用的,这世上男子都是贱骨头,想要做众男拜倒石榴裙下的花魁,光是靠一个“黏”字又怎么能行呢?
那生了桃花眼,笑得让人觉得春风拂面,桃花盛开的英俊男子笑睨着崔妈妈,却没有起身,反倒把拥着如茵的手臂紧了紧。轻佻地挑了下如茵的下巴,他笑道:“敝姓萧,崔妈妈想怎么叫随意便是。”
崔妈妈笑了下,目光扫过男子身上湖青色的襦衫,一眼便认出那是京城“沐记”的绸缎。上面同色的暗纹绣饰更是“锦绣阁”的手艺。心里便先高看了这位出手阔绰的男子,因此言语间格外的殷勤。
那男子一面与怀中的如茵调笑嘻闹,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崔妈妈拉着闲话,始终都未曾正眼看过崔妈妈。可这份傲慢却反倒让崔妈妈更猜不出这男子的底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男子不是杭州人,而是来自京城。
“崔妈妈,我听说你们丽人坊里有号称杭州第一美的花魁啊!怎么这么久还没见这位花魁上场表演呢?”萧姓男子有意无意地出声相询,窝在他怀里的如茵立刻不满地娇嗔。那男子却只是笑笑,目光却是转向崔妈妈。
“大官人来得不巧了,我那苦命的女儿前些日子生了场病,到现在还未曾调养好。实在不宜见客……”话音未落,那萧姓男子已经扬起眉冷哼了一声,“莫不是妈妈嫌萧某不够格与花魁一会吗?”不听崔妈妈急声解释,他只是寒声道:“我这人性子倔,别人越说不行的事儿我就越喜欢做。别说是外面,就是在家里,娘老子也管不住我……”说着,目光便落在崔妈妈脸上。冷森森的目光透出一股杀伐之气,竟让见多了世面的崔妈妈也打心里觉得发寒。
她敢拿自己的命打赌,不管这男人是什么来历,他手上都是粘过血有过人命的。打了个冷战,她强笑出声,“萧大官人吓坏老身了。实在不是老身和女儿要拿乔,而是怕女儿形容憔悴吓坏了大官人……”
男子朗声大笑,“吓坏了?你当萧某是那些没用的纨绔子弟吗?被区区一妇人吓到!”冷眼睨着崔妈妈,他哼了一声道:“快去找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花魁竟能吓到我。”
没奈何,崔妈妈只好陪着笑应了,也不看拉下脸娇嗔撒娇的如茵,她冲着小桃招了招手吩咐了几句后又回头对着男子笑道:“大官人稍坐,老身去去就来。”
出了门,催促着小桃快跑,崔妈妈这才缓了一口气。抚着胸口往合上的门上看去,忍不住低声一叹。
*
小桃紧跑慢跑,到了绣楼前,连气都喘不均了。一抬头却见大门竟是敞着的,想到刚才听到的小道消息,她脸上便现出两分怅然。还没进门,就听到门里传来争吵喝骂之声。心里一慌,她急步跑了进去,还没看清屋里情形,已经先大喊:“张妈妈,妈妈叫小姐去前面呢!”
定睛看去,对上张婆子满是煞气的眼,她缩了下脖子,目光下移,才看到被几个婆子揪着扯着的白薇。只见她头发散乱。衣衫凌乱,甚至嘴角还粘着一丝血渍,也不知是被打伤还是怎么的,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毕竟多年主仆,心里忍不住有些发酸。忙大声道:“前面有客人指名要见小姐,妈妈唤我来请小姐梳洗打扮好了去前堂见客。”
“有客人指名?”张婆子瞪大了眼,还有些不相信。被揪着几乎按在地上的白薇已经仰起头,猛地挣开抓着她的婆子,冷笑道:“难道张妈妈耳朵聋了不成?没听见小桃说妈妈叫我梳洗打扮吗?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打水……你,把我的衣服都收拾好了,我要一件件地慢慢选……”
听到白薇的喝声,小桃这才注意到从楼梯到厅里,竟散乱着许多衣服还有些白薇平日常用的首饰、胭脂盒什么的东西。眼看着那些婆子扁着嘴,不情不愿地动手去收拾,她忙上前想去帮手,却不想张婆子竟一把拉住了她,扭头吩咐:“你们几个,先侍候着白小姐梳洗打扮,我要好好问问是哪位贵客竟突然想起咱们白小姐了。”
说着,已经拉了小桃出门,走远几步后压低了声音喝问道:“你跟着白薇那么久了,她那些私房钱都是放在哪儿了你应该最清楚。现在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要不然可有你好看的……”
张婆子在园中的下人中算是资历最老,权力最大的,可算是管事级别。平时,下人们都很是怕她。这时被她一问,小桃也是吓到,嘴唇颤抖了半天才道:“妈妈,你也知道我们小姐是多小心谨慎的人了,这些事我们又哪里知道呢!”
话音刚落,就被张婆子抬手扭了一把,“好你个贱蹄子,当老娘是那么好胡弄的。还以为白薇是那个万人迷受崔妈妈宠着的花魁吗?你要是认相,就痛痛快快地交待清楚了,要不然……”威胁的话还没说完,远处就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扭头看去,只见白薇站在门前,朦胧的光线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却只觉得透着股诡秘。
“张妈妈,你话问得如何了?若是问完了就放了小桃过来帮个手。耽误了时辰,崔妈妈恼了可是妈妈去领罚?!”
张婆子冷眼瞪过去,口齿微动,却到底忍住。揪着小桃,她狠狠地用警告似的目光瞪了一眼才放开手。“小姐可是要好好打扮打扮,别弱了咱们丽人坊的名头。”
白薇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就往里面走去。小桃忙撒开脚追了过去。追上了又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冷森森盯着她的张婆子。
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她压低了声音在白薇耳边道:“小姐,我什么都没有说。”
控制工程扭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上了楼坐在梳妆台前也只是默默地看着小桃为她梳头。在妆扮好之后,她回过头拉过小桃的手,把手覆了上去。小桃只觉手中落入一物,还未低下头细看,白薇已经把她的手轻轻合上。压低了声音道:“只当是留个念想好了。”
小桃一怔,还未醒过神来,白薇已经大步走了出去。珠帘微晃,她呆呆地看着白薇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半晌,她才低下头。摊开手,才知道手中是一只金钏子。
“小姐,”低喃出声,她咬着唇,虽强压着不发出声音,可眼里却流下泪来。
*
“你莫又要乱发脾气,里面那个可不是好相与的。”崔妈妈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看看白薇的脸,脸上又现出不耐烦的神色。“怎地也不把粉敷厚点,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扭过头去淡淡地扫过崔妈**脸,白薇勾起嘴角,唇边的笑意让崔妈妈怎么看都觉得怪异。只是这时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向白薇使了个眼色,上前几步去推门,又扬声道:“萧大官人,累您久等了。”
门一开,门里门外的四人便目光相对,将彼此看个清楚。
如茵沉着脸,冷眼看着走缓步走进的白薇。看着她脸上那夹杂着兴奋又似有些惶惑的神情,不禁在心里嘲弄地想:往事里仗着自己是行首扮清高,现在被冷落了这么久还不照样是这副贱样。
崔妈妈抬眼看着男子噙在嘴角的那一抹浅笑,又有些不安地扭头看了看白薇,脸上挂着献媚的笑,拖了白薇过去又冲着如茵使了个眼色。待如茵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她便推着白薇坐过去,“萧大官人,我这女儿性子倔,要是有得罪之处还要大官人多见谅。”
那萧姓男子上上下下打量着白薇,突然笑了起来,“这便是杭州的花魁?真是让人失望,连京城里的三流角色都比不上……”
白薇脸上一白,旋即涨得通红。恨恨地瞪着男子,她哑着嗓子喝道:“大官人想是没见过花魁,只见过那些三流角色吧?要不然又怎么开口闭口都提什么三流角色呢?”
崔妈妈眼前一花,只觉得整个头都疼起来。暗叫莫不是今年撞了哪路晦神,竟出了这么些麻烦事。不只是刘苹儿香销玉殒,就连原本处事圆滑,手腕一流的白薇也大病一场后竟致性情大变。要是搁从前,她就是再清高也不会对客人说这样的话啊!
讪讪地陪着笑,她还要再找话来解围,那萧大官人却已俯了身子过去。晒笑道:“你是花魁?你有什么本事做花魁呢?就你这跟鸭子叫一样的声音,是能唱歌啊还是能叫床啊?!”
脸红得象要滴出血来,白薇似气得发昏,神差鬼使般竟顺手操起手边的酒壶砸了出去。没有料到白薇竟暴力至此,那萧大官人一个躲闪不及,已经被一酒壶砸在头上。
崔妈妈惶然起身,掩着嘴说不出话来。还是如茵,突然一声尖叫,骇得她回过神来,惶然扑上前去,唤道:“大官人,你怎么样?”抬起眼,目光触到萧大官人额上正缓缓流下的那一缕血,崔妈妈脚一软,已经瘫倒在地……
第四十二章 人离去故事仍在继续
第四十二章人离去故事仍在继续
脑袋有些发昏,崔妈妈支起身来。一叠声地叫着如茵去请大夫,又狠狠地拍打着一动不动的白薇,“你个小娼妇,怎么就没病死你呢?早知道你这么毒,我还浪费白米饭养着你做什么?真是老天不开眼啊……”边骂边打,又拍着大腿干嚎起来。
那萧大官人掀了掀眉毛,突然暴喝一声:“你有完没完啊?!”被他突然一吼,崔妈妈立刻消了声,抬头畏惧地看着萧大官人,尤其是看到他没有进行包扎甚至连抬手去捂住都没有,还不停地往下流着血的额头时,更是吓得面如土色,就差放声痛哭了。
萧大官人冷眼瞥了她一眼,因为流下来糊住眉毛眼睛的血染了半边脸颊,更显出一种让人害怕的狰狞。就连动手打伤他的白薇都禁不住瑟瑟发抖。崔妈妈咽着口水,生怕这看起来彪悍无比的男人火起来动粗。明明不是象王四他们那些武夫那样四肢发达,全身都充满着暴戾的气息。可是一旦收敛了笑容,这男人全身上下都透出危险的气息。
眼看着萧大官人慢慢伸出手来,崔妈妈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敢上前阻止。白薇倔强着仰起头,却在男人的手伸过来之时往后缩了下。可惜男人的出手又快又狠。当下巴被那只大手捏住不带半分怜惜之意地抬起时,白薇的眼中已经泪花滚动。虽然仍然狠狠地回瞪着男人,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安与惶恐却还是泄露了她关不如表面上这样镇静。
口齿微动,崔妈妈看了看双眸微眯的男人,又看了看转目看向自己的白薇,犹豫了下还是把头转了开去。只听得那萧大官人一声低笑,“果然是花魁!够味……娘的……”她抬起头,正好看到萧大官人抬手抹了下额头上的鲜血后,竟把粘着血的手指凑到唇边用舌头轻轻舔了下,“咸的……怎么?要不要尝尝?”
崔妈妈嘴唇哆嗦着,和白薇一样下意识地把脸扭开。这人,是疯的!真的不能得罪啊!心里刚转过这样的念头,她就听见萧大官人哼道:“要是被那些个混蛋知道老子竟然在杭州被一个婊子打破了头,还不知会怎么笑话呢!臭娘们,老子本来还想装装斯文人的,非得逼着老子发疯……”用手轻轻拍着白薇的脸颊,虽然没有用力,可这样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却让仍在屋里的两个女人都白了一张脸。
“怎么收拾你这婆娘呢?打断你的腿?还是划花你的脸……”似乎是没看到两个女人都已经被他吓得发抖,萧大官人真地拧着眉很认真地考虑着。声音稍顿,他突然扬起眉笑道:“有了!你这恶婆娘不是倔吗?老子就跟你耗上了,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有多倔?”也不去看崔妈妈,他只眯着眼看着面白如纸的白薇,“老鸹,老子现在要赎这恶婆娘出去,你开个价吧!”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崔妈妈既羞且恼。虽然她就是做这个的。可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这么不客气地这样称呼她了。有些气,可目光触到男人的额头,她又放低了姿态,“大官人突然这么说,老身着实……”
“你为难吗?”突然扭过头来看她,男人偏着头,眯起的眼眸里透出一股子让人发冷的煞气,“我这人,就喜欢让人为难!看到别人在我面前哭,我就开心。”目光一转,他一把揪住翻身想爬开的白薇,低叱道:“臭婊子,你刚才不是还摆出那么副清高的模样吗?怕了?等跟了老子还有得让你怕呢!千万别说你受不了,最起码也得捱个十天半月啊……”说着,他已经呵呵笑了起来。边笑还耸着肩膀,十足的神经质。
崔妈妈身子止不住的抖。原本还在她眼里是多金的贵客,这会儿却像是魔鬼一样让人害怕。不敢再推搪,她颤声道:“千、千……”
“千什么?我没听错吧?”萧大官人一歪脑袋,粘着血的半边脸颊映入崔妈**眼中,本来就有些结巴的她更是连话都说不利落。嘴巴张张合合了半天,她才嘶声道:“五、不。两百两银子……”好似费了好大力气,她才把话说了出来。刚一说完,就觉得肉疼。
原本还在挣扎的白薇目光一滞,也不挣扎了,反倒扭头瞪向崔妈妈,似乎想要扑过来掐她似的。“妈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你真的要把我卖给这混帐吗?两百两?两百两你就卖了我?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啊?!”叫骂着,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崔妈妈抬眼瞥了她一眼,也觉嘴里发苦。白薇的名头毕竟是在这,前年还有人出了千两黄金赎人,她愣是没舍得。现在真是后悔啊!要是那会儿卖了,不只她还能赚一笔,就是白薇,被人花大价钱买回去的,再怎样受到的待遇也会好些。就是不怜惜人了也总还是怜惜银子的,所以不管是官ji还是私ji,赎身银子是多少是个很重要的标志。没想到,一代花魁,曾被称为杭州第一美的白薇竟被这么贱卖了。
白薇仆在地上放声痛哭,崔妈妈虽然对她又气又恨,却也有些不舍心。尤其是想到这萧大官人刚才说的那话,分明就是要把白薇买回去折磨的。想了想,她也有些唏嘘:“女儿啊,你莫要怪妈妈心狠,这都是你自己惹来的祸事!且不说你,就是咱们丽人坊,若让客人们知道竟出了这样的事,还有哪个客人敢上门呢?”
男人对女人,尤其是外面这些花钱玩的女人还不就是那回事。好的时候。千好万好,宠得如珠似宝。可骨子里其实都是瞧不起的,象她们这样卑贱的女子竟敢对来玩乐的客人动手,不管是花魁还是老鸹,传出去都只会落得人嫌狗厌。
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那萧大官人反手在腰上取下一只鼓鼓的钱袋,顺手丢了过来。崔妈妈伸手接住,只觉手中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钱袋里竟放的都是成锭的金子。还在想这人果然是个有钱的主儿,随便出行竟带的都是金子时,那萧大官人已经喝道:“二百两银子,这袋金子想来也是够了!你快些把这贱人的卖身契拿来,我这便把人领了去。”
崔妈妈被他一喝一瞪,吓得不敢再细看那袋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