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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守瑜似乎对这个少年格外的欣赏,竟是破例的点拨起这块玉石。在他看来,这是一快不可多得的好材料,只要稍加雕琢,便能成为一块美玉。
“既然我年长你几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张大哥。其实军营中的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微顿了顿,张守瑜接道:“作为一军之将,首先你要建立对这支队伍的绝对领导权。不光是职位上的压制,还要让他们从心底信服你。简单来说,便是要做到恩威并施。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只有做到了言出必信,才能建立你的威信。”张守瑜停了停,等待李括提出问题。
“可是,如果有的将领他,他是上差指派的,那我。。。”少年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没有将它说出来。
“这时,便是考验一个将领经验的时刻了。倘若那人确有将兵之才,自是最好。若是他只是纸上谈兵,你便要委婉的给他换一个行军长史类的文官。这样,既不会拂了长官的面子,也是对自家弟兄生命的负责。”
“张大哥,如果有些人无故挑衅,聚众闹事,那我该怎么办?”少年虽然颇为勇毅果敢,但说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在玩权谋,斗心机上只等算一个未入门的雏儿。
张守瑜眉头一挑,语气渐渐变寒:“若是有人寻衅滋事,你大可派心腹搜集证据。待时机成熟,一举将其拿下,按军法判处!”见少年微微皱眉,张守瑜放缓了语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和善:“常言道,慈不掌兵。一将之位有多少人觊觎?若是每个人都似你这般妇人之仁,那我大唐的军队也不用跟吐蕃人打了,天天窝里斗算了。”
听张守瑜说的诙谐,少年一时笑出了声:“要主将都像张大哥这般有趣,谁还恋着那个位子啊。”
“最难测的是人心。”张守瑜摇了摇头,苦笑道:“天平地平,人心不平。什么时候人心要平了,这天下啊也就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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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归德郎将:从五品下。这里有必要说一下,古代官职分为九品,每一品有主从之分,隋唐以前正四品以下各级又分上下两阶。之前张守瑜的官阶是从六品下的振威副尉,因此算是连升两级,也就是四阶。人逢喜事精神爽,既然是升官这种喜闻乐见的大好事,我就让他取个大点的数字图个吉利。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当时唐朝节度使权力非常之大。安史之乱之后职位甚至可以世袭。此时虽然没有之后那么大,但节度使要任命一个官职,只要在四品以下,朝廷一般都不会反对。就拿安禄山来说,他一次请赏奏表便管玄宗要了n多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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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倾杯(一)
李括被授予校尉实职后,统领朱雀团凡总三百余兵勇。归德郎将张守瑜大人和掌书记高适,先后关照过兵曹参军,兵器甲胄都要拣最好的配备给朱雀团。故而放眼望去重新整编过的神策军,朱雀团的甲胄最亮、兵器最利、兵勇们最有精气神儿。郎将张大人怕这后生应付不来复杂的军务,特地从自己身边抽调出几个精明能干的录事(注1),送给了新晋校尉。
对于这几名张守瑜委派的录事,李括也纷纷予以重任。不论是朝廷下发的邸报,还是军营中的重要卷宗通通交由这些录事归档保管。这些录事不过是八品以下的小官儿,何曾受过如此的信任?受宠若惊之后,他们自是效死命于校尉李大人,把营中文案卷宗处理的井井有条。
朱雀团的兵勇们自攻城演习后便对自家校尉佩服的五体投地,纷纷拍着胸脯说此后便跟着校尉大人混了。一些新三旅的嫡系跟着校尉大人经历过“实战”,自是在团中受到敬仰和追捧。在他们的大力宣传下,校尉大人被刻画为一个刚毅果决、机敏担当的大将形象。这些新兵吐沫横飞,侃侃而谈,从绕城跑圈的疲敝之计,讲到衔枚攀城的惊人奇袭。一切军事行动都被他们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描摹成一个个小段子,而在这个小段子中英雄永远都会是英明神武的校尉大人。
当然亦会有些宵小四处散播流言,唯恐天下不乱。这些人多是些禁卫军中的老兵痞,因看不惯李括这么个小娃娃独领一团之兵,因而四处散播谣言说自家校尉是依靠关系荫庇得到的官位。这一言论很快激怒了朱雀团的新兵,在他们眼中,自家校尉可是顶天立地、有担当的汉子,哪里容得下他们这般诋毁。因而不需校尉大人动口,亲兵队正濮大锤便带着十几号弟兄,在夜深人静之时潜入那些散布谣言着的号舍闷头一阵痛打。翌日清晨点卯之时,那些挨打的兵痞一番狼狈模样尽现众人眼中。但苦于没有证据,他们也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此事之后,那些人知道了自家校尉的厉害,再也不敢于军中散布流言以图混淆视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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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入了九月,燥暑渐渐消散,人心也沉了下来。忙完了秋收,关中沃野千里尽是一片黄澄澄的秸秆,看着便着实喜人。劳累了一年的农家翁总是能缓上一口气,或在月朗星稀的晚上闲坐在田间陇头与傻小子闲聊侃天,或盘腿坐在土炕上与自家婆娘夸起了今年的收成。那一斗斗的粟谷可都是庄户人的命,这关中的土地油光着哩,不然为啥中原闹了那么多次饥荒灾馑都没漫到秦中?皇帝老爷收了一年的皇粮,好歹还给庄户们留下了来年的口粮,大伙儿都打心眼里敬佩这位圣明天子。农户人最是知足,谁给他们一点生活的希望,他们便一辈子念着他的好。
农户们落了轻松,官员们也偷得了空闲。又到了九月受衣假,十五日的大休可是一个不小的诱惑。皇帝陛下有旨,诸内外官皆行例休。皇城南衙的神策军也不例外,哥舒翰大帅大手一挥,爽朗的给大伙儿放了个长假。李括却着实犯了难,在他看来既已入了行伍,就不该心向花花世界,而该一心钻研兵法,以图报效朝廷。不过高适可不允少年圈在军营中,大手一挥便替他接下了一份请柬。虢国夫人在家宅中设宴,宴请四方名士公卿。李小郎君在宫廷马球赛中的出色发挥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自是愿与之一见。李括几番推脱不成也只好认了倒霉,在张延基、周无罪一干兄弟的撺掇下稀里糊涂的成了虢国夫人的宴上之宾。
既是于家中设宴,除了长安名士外,自也少不了杨氏族人。其中礼部侍郎、度支员外郎,侍御史杨钊则是杨氏宗族在京都长安的顶梁柱。此人一举一动间颇为沉稳达练,已隐隐有了宰辅的气度。(注2)其族兄杨铦虽亦任鸿胪卿的显职,但凡事都凭杨钊做主。杨氏三姝虽然皆被封为国夫人,但毕竟是女流之辈,有些事情不好出面。除了虢国夫人经常出现在酒宴筵席间为杨家政治利益斡旋外,其她二人对杨氏宗族之事几乎不予过问。这样一来,杨钊便成了杨氏一族的代表,什么事由他出面便代表了杨家的态度。
虢国夫人的府邸建在了宣阳坊西首,整座宅邸规制宏大,气度恢弘,竟是占去近三分之一的坊地。今日虢国夫人于府中大摆筵席,最忙的便要属杨府管事杨平了。平伯虽已是年近半百的老人了,但身子骨却颇是硬朗。躬身侍立在朱漆府门前,迎来送往,甚是利落。要说这豪门大族家的管事要做好还真是不易。世俗功利,自会有许多低品阶的小官和进京赶考的举子、贡生前来拜谒家主。对于这种人,做主事的既不能太殷勤,亦不能太冷落。太殷勤了便掉了身价,让家主平白丢了脸面。太冷落了便籍没了家主提携后生的美名,在惜命如金的大唐亦不是件好事。况且,老话说的好,莫欺少年穷。谁能料到几十年后你眼前的穷书生会不会官居宰辅?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些事啊在大唐可都说不准。做管事的,要生就一副伶牙俐齿,长着一颗玲珑之心。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做事之前多揣摩家主的意思,这样即便做的事略有疏漏,家主看在劳苦的份上也不会多加追究。
对于自家家主,杨平还是蛮敬佩的。自打十六岁签了卖身契,进入杨家,自己已是侍奉杨家两代家主达三十年。后来老家主病死,杨家长子便将如今的几位国夫人赶出了府邸。那时杨平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跟着几位小姐离了府。谁知傻人有傻福,后来四小姐被封了贵妃,随后几位小姐也被封了国夫人。一时间杨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平日对几位小姐避之不及的远房族兄、叔伯纷纷厚着脸皮贴过来认起了亲。三小姐一番对他们教训后也只得叹了口气,认下了这帮无赖嘴脸的兄弟。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呢?即便几位小姐再精明能干,也是女儿身啊。杨家要想跻身豪门世族,要想在这大唐说的上话终归还得靠男人。(注1)
“哎,平伯,张大人来了,您过来接一下?”门房杨强冲杨平挤了挤眼,轻声提醒着。
“啊!”平伯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瞬时从沉思怀想中跳了出来。
“张大人啊,您能应邀前来夫人她一定会很高兴的。”杨平几步迎上前去,躬身一礼,奉上一记职业性的微笑。
工部侍郎张宗正却是不敢受这一礼,忙虚扶一记,算是还了杨平一个面子。
“杨伯您这是哪里话,虢国夫人能看上我张宗正是我张某人的福分,哪里还敢劳烦您老人家出门迎接。”对于眼前的这个管事,张宗正却是丝毫不敢得罪。都道宰相门房七品官,这虢国夫人府的管事可是杨宅中掌握实权的头号人物。得罪了他,不要说别的,光在虢国夫人面前说他张宗正几句坏话便够自己受了。别看他是一部主官,也许人家虢国夫人动一动手指头,自己便会被贬到岭南捉象去了。(注5)
杨平默默的受了这一扶,他当了这么多年管事,对这些穿绯戴红大员的心态最是了解。你越是礼让他们,他们越是不安。不如受了他这一敬,双方都落个自在。
“您赶紧里边请。”受了侍郎一礼,杨平心中甚是舒畅。不过他却不敢怠慢了贵客,赶忙将张宗正延请进了朱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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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基,这不是你阿爷吧?”李括耸了耸肩,打趣道。
“这长安还真小啊!”张小郎君面上晕起一抹丹霞,抚额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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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据《唐六典》记载,诸军常设录事参军事一人、录事一人。录事:掌总录文簿,相当于现在的秘书。
注2:历史上记载,至天宝七载,杨钊兼领度支员外郎、侍御史等官职达十五项。基本上成为了除李林甫外第二号实权人物了。
注3:虢国夫人亦是此年册封。据《长安志》、《唐两京城坊考》记载,虢国夫人宅邸建于宣阳坊,原为韦氏旧宅。
注4:关于杨氏四姐妹的排行,做一简要介绍。大姐为韩国夫人、三姐为虢国夫人、八姐为秦国夫人、杨玉环排最末。当然这种排名是将兄弟也算上去了。
注5:岭南,是指中国南方的五岭之南的地区,相当于现在广东、广西及海南全境,以及湖南及江西等省的部分地区。也包括曾经属于中国皇朝统治的越南红河三角洲一带。大唐威武啊,疆域这么广。
ps:流云今天身体超难受,更的吐血,不过还是毅然双手奉上一章。
第五十二章 倾杯(二)
国夫人设下的宴席,规格自然高于平常公卿。虽然李括等人是虢国夫人相邀的贵宾,但一向只因阶断人的门房自不会把这等七八品的低级武官看在眼里。迫于规制不耐的将众少年引领入大门,那接了请帖的青衣小厮便甩了句“请自便”,径直将众人晾在了一边。
“他这是什么态度!”张延基胸口涌起一团怒火,愤然上前便要与小厮理论。
“你跟他个下人计较什么。”李括拉住好友的衣袖,苦笑安慰着。“这些门房小厮只认官服颜色,我们这等品级的小官也难怪落了冷落。”
“可,括儿哥他,他,唉!”张延基不甘的甩开了衣袖,长叹一声。
“说你蠢,还不信。虢国夫人宴请了那么多的宾客,我们只要跟着人流走便是了,何须人延领?凡人呐,凡人!”周无罪今日特意换了件月白色套衫,头上随意束了件四角方巾,此刻正刻意的挥着折扇卖弄起了风雅。
“死胖子,你说谁蠢!”张小郎君却哪里是肯吃亏服软的主,上前便欲与周无罪辩出个子丑寅某。
“凡人呐,凡人呐!”周无罪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那语调拿捏的恰到好处。
“好啦,好啦。都少说两句!”李括适时地站了出来,做起了和事老。“请柬上说夫人她于酉时设宴于府中。现在已是申时三刻了。若想省下一顿饭钱,就快些跟上去!”
二人看了看天色,才不甘的各自轻哼一声,与李括随人流而去。
虢国夫人的府宅原是京兆韦氏的旧宅,后因韦后乱政此宅便被籍没征收为官宅。改换龙庭后,圣明天子李三郎将此宅赏给了虢国夫人,以示恩宠。韦氏本就是京畿望族,府邸自是营建的阔达宏伟。虢国夫人又是个不惜金的主,一掷千金下令工匠参照太平公主旧宅的规制修葺。一时长安府宅论奢华,除了右相府怕是无出其右者。
不过,这府邸相较于许多布局繁复的宅子却是简单的多。少了几进几出的繁缛,前宅会客,后院休憩,有时简单反而让人觉的亲切。
此番虢国夫人将筵席设在了后院,可让众宾客个个胸怀期待。要知道,能在府宅中引“一江之水”,在这长安城除了皇帝陛下也就是虢国夫人了。虢国夫人喜爱熏香,尤爱檀香,故而此“江”得名“檀江”。据说虢国夫人命府中婢女小厮每日清晨采摘花瓣,混合檀香树片捣成粉末一齐倒入“檀香”之中。故而有幸进过虢国夫人府宅的人无不对那铺面而来的阵阵檀香赞叹不已。随着人流趟过了几道门槛,穿过几道游廊少年们终是看见了那支闻名长安的“檀江”。一曲“江水”从南面引来,依势从高处跌落下来,在几处墙辕处绕了几绕,复向正北的“泊煌亭”流去。
“泊煌,泊煌,好名字!”张延基轻点了点头,不住赞叹着。
“快些入座吧!”李括拽了拽好友的衣袖,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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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筵席乃是虢国夫人的私宴,故而不会像官宴那般拘泥于礼制。不过似座次这等极度体现官员身份的事情,虢国夫人还是不会掉以轻心。府中的下人们巧妙的按宾客品级划分了几个区域,合理的保持了公卿间应有的界限。四品以上大员的坐席设在了紧邻“泊煌亭”的一处高坡上。其坡原上遍植枫树,故唤枫林渡。晚饭袭来,血红色的枫叶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直叫人心旷神怡。四品至七品的官员则坐在下首的缓坡上,其间覆有雏菊,称作更生原。(注1)与菊为伴,也好修生养性。偷得浮生半日闲,怎可不学着做回名士,借这花中隐士去去自己身上的浊气?而七品以下的小官,如有幸能得夫人的青睐进园赴宴,便只能坐在末首的陌丘上。离离一簇青草,倒也不算愧了这美景。
李括一行人自然只能坐到末首,不过由于“檀江”婉转萦绕,从陌丘朝“泊煌亭”望去倒也并不显得繁远。每人席下铺着一张波斯地毯,其上立着一张乌木方桌,不过宴饮时便需跪坐,这美中不足的瑕疵着实有些让公卿权贵皱眉。(注2)
有觥有酒,有景有情,人生得此,复有何求?
他们求的是那艳名远播的虢国夫人,他们求的是那国色天香的杨花花。人非圣贤,孰能无欲?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