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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嗯,直觉啦。
第十章 乱世(十)
李括的命令刚一下达,军中便起了阵阵喧哗。
对于这些常年在淮南扬州讨生活的庄户汉来说,如此高强度的急行军实在难以接受。且不说此时是在雪中行军,大伙儿需要付出比往行军多许多的努力。光是自家将军大人这累死人不偿命的架势,就得让他们叫苦不迭。
再怎么说自己也是爹生娘养的啊,怎么就可以这样使唤呢?
对于这些生于太平年景的团练兵来说,他们根本不理解什么是战争什么是责任,他们这一辈子别说杀人,也许连鸡都没有杀过,突然面临进京勤王的差事,有哪个心里处的停当?
虽则统帅他们的将军大人年少即成名,大小战役打过无数,但再怎么说那也是他老人家自己的光辉履历啊,关自己这些大头兵什么事?他们仍然是那个刀枪端不平,围着校场跑两圈就气喘吁吁的新兵犊子啊。
“哎。我说,老郑,咱们这背井离乡的赶往关中是图的个啥?”一名被厚棉袄包裹的瓷瓷实实的新兵掀掉皮帽,将铁锅从背后卸了下来,弹去上边盖着的一层绒绒白雪,用脚尖在雪地上踩了踩,终是踏将出来个半大不小的雪窝子。
“这贼天气,出门在外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嘛。别的且不说,火都生不起来,怎么埋锅做饭。弟兄们吃不上暖和的堂食,怎么拿得起兵刃,赶得来行程?”
他归属于后勤营,在军中也算是一名火夫,别的事情他不敢说,这吃喝上面的东西没有人看的比他清楚。民以食为天,这士卒也是人不是?即便让大伙保家卫国,跟安胡儿干,那也得让大伙把饭吃饱不是?
若就这么冷一顿暖一顿的熬将下去,等见到叛军弟兄们估计连军械都拿不起来!
“你就少说两句吧,将军大人不也是没办法呢。皇帝陛下下了一道谕旨,叫他老人家领兵入关中勤王,你还敢抗之不尊不成?哎这做臣子的最是无奈,一面得让表现出能力让皇帝陛下看重,一面又得收敛锋芒,不能被朝廷猜忌。哎,这碗饭着实不好吃啊。”
说话的是个燕面虎颌的壮汉,他名叫郑钧,是关中蓝田人,曾经在朔方驻扎过,后来在一场与突厥人的大战中为了保护大帅安思顺身中数箭,倒在了血泊之中。后来援军赶到,击溃了突厥人,安思顺一行人得以生还,他却因此足底落下了疾,行走一瘸一拐,得了个郑瘸子的称呼。
安思顺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不忍见他带着伤腿在这塞北苦寒之地熬日头,遂向当时的扬州刺史写了封书信,将郑钧派到了淮左名都。
这扬州城脂粉气甚是浓烈,简直比的上朔方境内的扬尘,郑钧过惯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这么突然一静下来反倒有些不适应。不过嘛,这树挪死,人挪活,再怎么说扬州城气候温润,适宜人居住,郑钧在这待了几年,常年落下的腰病竟好了。
团练营不比边军,一天到晚屁大的事都没有。郑钧早起后到军营里点了个卯,便跟着其余袍泽一起去临近军营的酒肆中喝酒磨日子。刚开始这样的生活也算惬意,但时间久了便难免起了乏意。
正当郑钧要被这温吞的生活『逼』疯的时候,朝廷宣布派出新任江淮团练使前往江都整训新兵。
郑钧对此本不以为意,心想着这不过便是个来江淮捞取功名的纨绔膏粱子,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自己这辈子怕就要闷死在扬州城那氤氲的脂粉气中,可没曾想这李将军新上任的第一天便给了自己这些惫懒的府兵一个下马威——每名士卒绕着小校场跑二十圈,没有跑完的人不得用晚餐。为了防止有人偷『奸』耍滑,将军他老人家特意派遣数名亲兵心腹立于校场的各个角落,监视兵卒的一举一动。
这府兵中有混伙食混了数年的老油子,也有刚刚应征入伍屁事不懂的新兵犊子,不论是哪种人可都没见过李将军这般练兵的啊。
在他们眼中练兵不就应该是耍耍花枪走走过场吗,又不是上阵杀敌,恁的要这么用力搏命?
一天的整训下来,江淮的这些兵卒们个个累得半死,便连曾经跟突厥人比过刀把子的郑钧都渗出了一身虚汗。
不过,真他娘的痛快!
作为一个边军出身的老卒,郑钧最受不了的便是沉溺于笙歌之中。作为一名军人,上阵杀敌是天职,保家卫国是责任。而实现这二者的前提便是辛勤的训练。只有在训练时保持一丝不苟的态度,才可能学到本领在实战中有所斩获。
将乃一军之魂,有了李将军这样的忠勇之将,何愁练不出好兵?
果不出郑钧所料,不出一旬,原本懒懒散散,疲赖不堪的江淮府军面貌便被李将军整训的焕然一新,不出一月,这支原本娇弱不堪的军队便有了几分边军的样子。
不知别人怎么想,郑钧是十分感激李括!要是没有他,说不定自己便会溺死在扬州城沉郁粘滞的空气中,若是没有他,说不准自己便会变得和其他府军一般麻木。
他让自己重新做回了一个军人,这样的将军如何能让人不尊敬?
所以,在吴楞子埋怨起李将军的时候,他才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替他老人家说话。这些新兵犊子啊,还是不懂!他们练过的一招一式都有可能在战场上救下他们的小命,行军时的严苛要求很有可能将会帮了他们一生!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反正啊在你老郑的眼里,李将军怎么都是好,他英明神武,他忠勇至孝。就是我们这些苦哈哈大头兵贱骨头成不,我们要挨着这彻骨寒风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探路卖命!”
吴楞子实在难以理解郑钧的想法,当兵的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吗?在江淮比比假把式也是混饭吃,去前线真刀真枪的作战也是混口饭吃,同样是混饭吃他们又为何要跟自己过不去,选择那般艰难的行军呢?
“哎,老郑啊,跟你说件事,你可千万别往外面传啊。”吴楞子贴到郑钧身侧怯头怯脑的用肘子捅了郑钧一下道:“那个,那个你先保证。”
郑钧见他这副模样直是又气又笑,遂给了他一个搂脖道:“你小子有屁快放,放完了赶紧煮饭,我们在这歇息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半时辰,你要是想吃上热乎饭,就手脚麻利些。别到时候大军起了程,再在背后抱怨。”
“嘿,老郑啊,看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吴楞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我跟你保证,便是亏了谁,也不会亏了你我的嘴巴。咱是干什么的啊,别管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还是土里面长出来的,但凡是你能看到的,『摸』到的,我都有办法把他下到锅里。”
“得了,得了,有什么事赶紧说,瞧瞧你贫的样子!”
郑钧无奈的摇了摇头,苦苦一笑。
“哎,你有没有听说洛阳城已经被安禄山那胡儿夺得?”
吴楞子侧偏着脑袋冲郑钧点了点,一字一顿道。
“这我倒是也有些耳闻,听说是安禄山携二十万骑围困东都,陛下派出高、封二帅募兵前往支援。高、封两位大帅在洛阳城郊跟安禄山那厮狠狠的打了一仗,据说还占到不少便宜。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高、封二帅在士卒气势正盛时下令撤军,本已动了退意的安禄山遂重新率众向洛阳城发起了猛攻。东京留守李橙和御史中丞卢奕拒不投降,率领全城军队和青壮奋死守城,却最终寡不敌众,皆是阵亡殉国,洛阳城也最终落于叛军之手。”
郑钧说完沉叹了一声,满脸的不甘无奈。洛阳毕竟是大唐的东都,虽然地位不及西京长安,但怎么也有着不小的象征意义。如今东都就这么着被叛军夺了去,大唐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放,皇帝陛下的脸面往哪里放?
“嘿嘿,我就说老郑你不清晓你还不信。”吴楞子耸了耸肩道:“你只知道高、封二帅突然撤军,可知道他们为何如此?”
咚!
郑钧心中突然一震,下意识的思忖了些许。他虽没读过什么兵书,却也知道行军作战需一鼓作气的道理。既然高、封二帅在洛阳城郊与安禄山叛军野战时占到了先机,为何不乘胜追击牟取更大的利益?唯一的解释似乎只能是受到了某种压力,不得已而为之。
“嘿嘿,你就别猜了。就你这副忠厚的脑袋,怕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吴楞子撇了撇嘴道:“你可知道这次前往东都平叛的将领是谁?”
ps:这个人物我很喜欢!
第十一章 执守(一)
郑钧蹙了蹙眉道:“难道不是高、封二帅?”
吴楞子摆了摆手道:“那是实际统帅,真正挂名的正帅可是六皇子荣王李琬殿下!这六殿下可是出了名的tài子dǎng,打小便跟东宫那位交好,陛下这次也不知怎么回事出了这个昏招。шwщ”稍顿了顿,吴楞子接道:“据说啊,这高、封二帅就是因为后勤粮草供应不上,这才不得已退军的。你想想啊,这行军最重要的是什么,那是粮草啊!短了粮草,军卒们难不成饿着肚子上战场?”
郑钧听闻此大『惑』不解道:“这负责后勤补给的官员究竟是谁。如此重要的事情竟然也能出纰漏。”
吴楞子冷哼了一声道:“还能是谁,咱们大唐的杨大相国呗。他老人家如今兼着户部尚书的职务,所有的军粮都得经由他的手,他若是想压上一压,谁还能说个不字?”
“可是他为何要这么做?”郑钧越听越疑,连声追问。
“我说老郑你是真傻啊,还是跟我在这装糊涂啊?这杨国忠和太子翻脸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估计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这荣王是太子的人,杨国忠能眼睁睁的看着荣王立功?荣王立了功不就等于给太子脸上贴金,不就等于打他杨大相国自己的脸吗?”网不跳字。
吴楞子一时说的无比顺溜,吐沫星子直喷了郑钧一脸。
“这厮,想不到这厮竟然如此无耻!”经由吴楞子这么一说,他这才恍然大悟。杨国忠跟太子之间有嫌隙,自然不会看着太子出风头。只是他竟然视军国大事如儿戏,不惜牺牲洛阳城近百万百姓的『性』命,只为了打压太子一脉!如此心胸狭隘之辈,如何配做大唐朝廷的相国!
“无耻?无耻怎么了?这世间无耻的人还少吗?你可别忘了,咱们大唐朝的这位相国,发迹前可就是个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地痞无赖。你指望着他重情重义,以大军为重?拉倒吧!”
吴楞子白了郑钧一眼道:“所以怎么说投胎是关键呢,这杨家出了个贵妃娘娘,一门之子全部飞黄腾达,详尽人间富贵,手掌无数人死生。而那些洛阳城中的难民呢,是生是死不还得看他老人家的脸『色』?”
“够了!”郑钧只觉得心中愠怒不已,胸口因为极度气愤而起起伏伏,活像一只充满了气的羊皮筏子。
“你看,你看,我这么一说,你还生了气了!”吴楞子悻悻然的撇撇嘴道:“听说这李将军也是太子的人,我觉得啊咱们跟着他多半得倒霉。不如啊,趁着晚上没人赶紧逃了吧。反正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朝廷也不会为了我们两个大头兵去搜查!”
“闭嘴!”郑钧狠狠的夹了一眼吴楞子,阔声道:“你若想逃随时可以挪腿,我绝不会透漏半个字,但请你别拉上我老郑。咱大唐虽不都是一心为国的仁人志士,但也绝不会全是你这般的软骨头!”
郑钧一把推开惊愣当场的吴楞子,扬长而去
漆『色』夜空中,倒悬着一轮孤月。
凄冷的月光下,是茫茫荒野。
斜靠着一块土围子,遥遥望着天幕上挂的晦明不定的繁星,李括正就着一堆篝火取暖。
两个时辰前斥候已经来报,于唐州城外发现叛军,数量大约是在八千上下。也就是说唐州城现在多半已经陷入敌军之手了。对他来说,这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毕竟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取道唐州,从而进入关中勤王。如今看来,安禄山席卷中原的态势比他想象中还要迅猛,估计不到来年,整个河南道就会悉数陷入叛军之手。
唉!
望着那簇噼噼啪啪燃烧作响的篝火,李括沉默了。
如今想不与叛军作战便迈入关中已绝无可能,不管是从唐州取道,而是经由许州入商州,都不可避免的会遇到叛军的阻截。他倒不是怕与叛军作战,若是没有皇命在身他恨不得现在便率军与叛军大战一场,证明大唐男儿的血『性』。
可是眼下他身负皇命,要入关中以拱卫皇室朝廷,许多事情不得不放下了。
他甚至可以想象周遭郡县的百姓日日夜夜翘首以盼着,念想朝廷的大军能够来解救他们,只是他不能,他不能
呵呵,自己从军入伍不就为了守护家园吗,为何他的官职越做越大,到头来却是顾忌越来越多?
李括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唐朝廷的利益和百姓的利益存在这么多的冲突,他不能理解为何皇帝陛下眼中只有关中之地、东都洛阳的安危,而置河南道、河北道诸郡县百姓的生死于不顾!
啪!
李括抓起一把浮雪朝火堆撒了下去,火焰受击瞬时蹿的丈高,发出声声诡异的怪叫。
他迫不得已下令全军就地扎营,以考虑下一步的打算。只是他在这里想了一夜,却什么也没有想到!
真是该死,真是该死!
“都督,都督?”窦青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李括的身后。他见李括如此失态,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哦,是窦大哥啊。”李括稍稍调整了番情绪,冲窦青微微一笑。
“都督,你方才”窦青尴尬的笑了笑,耸了耸肩。
“没什么,你说吧。”李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碍事。
窦青心中虽然有如刀搅,却不得不奏报道:“都督,有一名叫郑钧老兵非要吵着见您,我说将不过,您看?”
李括略想了想叹了声道:“你唤他进来吧。”
“哎,我这便去。”窦青轻应了声,躬身退下了。
嘶!
一阵寒风吹过,激的李括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抱作一团。
“末将参加都督!”
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在李括身后响起。
“你叫郑钧?”李括坐直了身,沉声问道。
“是。”
“听说你要找我?”
“是。”
“所为何事?”
“关于行军之时,末将有些建议。”郑钧稍顿了顿,仍是昂起了头道:“听闻都督打算从唐州城取道?”
李括对行军路线向来不对下属保密,故而此时郑钧说出了大军的行进路线李括倒也不算惊讶。
“不错,我本打算绕过许州城,从唐州城绕行,只是此时看来已是不可能了。”李括缓缓而诉道:“斥候在城外发现了大股叛军,如今本将有皇命在身”
“将军!恕末将直言,如今我唐军熬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不能再退了啊!”郑钧竟是跪倒在地,连连冲李括叩首:“安贼起兵造反,河北道各州县尽数投敌,河南道的许多州县也望风而逃。眼下因为杨国忠那厮在背后作『乱』,使得东都也已经沦陷。东京留守李橙和御史中丞卢奕大人拒不投降,率领汉家儿郎舍生取义,为了保存我大唐帝国颜面流干了最后一滴血”郑钧隐隐啜泣了许久,才算平复了心情:“他们这么做不就是为了让安贼知道,我大唐的军人不都是孬种软蛋吗?如今东都已经沦陷,我们若再不打一场硬仗,叛军的嚣张气焰还不知会长到何处去。眼下我们已经不能再退了啊!”
他这番话说的声泪俱下,连带着李括都被感动。
“你先起来说话,这样子算什么。”李括虚扶起郑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