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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琴点点头,不敢去看洪泰帝锐利如电的视线,“陛下,除了此事之外,还有一事也是三小姐在撒谎。那个侍卫并非像她所说被魏国公所杀。那一晚,他把七小姐抱回帐篷后,人就不见了。魏国公当天晚上便派人寻找,却始终没有下落,结果却在山上的草丛里找到一具没有穿轻甲的尸体。那具尸体才是魏国公派去的侍卫。而那个救了七小姐的侍卫到底是谁,谁也不知。魏国公多方查询无果,只得做罢,此事陛下去查,一定有人知情。三小姐故意那般污蔑七小姐,只是不甘心罢了。”
“你所言非虚?”洪泰帝挑眉。
“奴婢不敢欺君。”
又突然冒出一个证人,把既定的事实再一次变得扑朔迷离,洪泰帝面色极是难看。瞄了一眼始终冷眼旁观的夏初七,他重重咳嗽两声,似是无奈的一叹。
“你等各执一词,朕实难分辨……”
“陛下……”抱琴心知自己若是不能证实夏初七的清白,那她就得跟着夏问秋一起完蛋。人被逼到了生死关头,胆子自然也就大了许多。抬起头来,她勇敢地注视着帝,咬着下唇,低低抽泣。
“皇太孙殿下可以为奴婢证明,陛下也不信他么?”
好一个伶俐的丫头。
夏初七瞄一眼她瑟瑟发抖的肩膀,看着洪泰帝,轻轻一笑,恭顺道,“陛下,民女有一言相谏。若是皇太孙与抱琴的话都信不得,为何陛下却要相信废太孙妃的一家之词?难道陛下真的非要给民女扣上一个罪该万死的污名,才肯作罢?”
洪泰帝轻轻转头,看着她眸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眸中幽光一闪,竟是有些语塞。可他明知道她故意拿话来堵他的嘴,却又不得不钻入她的陷阱。除非他想与孙儿彻底撕破脸,要不然,不论做什么事,便必须有十足的证据和把握。
见皇帝不吭声,夏初七轻轻一笑,垂下眸光,不疾不徐地看了抱琴一眼,目光冷光闪烁,暗示她使出最后的一记杀着。
抱琴紧张得手指微微一颤,狠狠磕了一个头,才颤声道,“陛下,奴婢还有一件事要向禀告殿下……但奴婢害怕,害怕被侧夫人株连,会被一同治罪,一直敢怒不敢言……”
洪泰帝在她身上扫了一眼,“说,若所言属实,朕赦你无罪。”
“谢陛下——”
抱琴咬了咬唇,叩完一个头,才一字一顿道。
“益德太子的死,与侧夫人和魏国公有关。”
一石激起千层浪。
抱琴不高不低的声音,足够落在殿中众人的耳朵里。在一阵吃惊的抽气声里,赵绵泽如遭雷劈,整个人木雕般僵在了当场,面色煞白。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洪泰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老脸铁青地盯着她。
“你说什么?”
抱琴咬唇,重复,“奴婢说,益德太子的死与废太孙妃和魏国公有关。”
“抱琴!”夏问秋撕心裂肺的低吼一声,有气无力地捂着胸口呻吟,“你……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害我?”
一个弄琴背叛她也就罢了,如今连抱琴也背叛了她。
这两个都是她的陪嫁丫头,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啊。
这样的背叛,于她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
哆嗦着鲜红的双手,夏问秋怒极而笑,咬着下唇,舌尖尝到一股子腥甜的血腥味儿,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你们……好……好哇……”
洪泰帝到底经过大风大浪,只失神一瞬,便又慢条斯理地坐了回去,目光冷厉地看着抱琴,那眸中的深幽光芒,令人看不出来他的半丝情绪。
“你可有证人证物?”
“奴婢有!”抱琴叩了个头,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一直立在洪泰帝身侧不言不语的崔英达,轻轻道:“崔公公,你来告诉陛下,先前你到泽秋院来的时候,在外间听见了什么?”
崔英达身子一颤,看了皇帝一眼,为难了。
“陛下,老奴……”
“说!”洪泰帝猛地拍向桌子,怒声道:“何事需要支支吾吾?”
心里“咯噔”一声响,崔英达垂下眼皮,不敢再看洪泰帝愤怒的表情。先前他去泽秋院传唤夏问秋时,确实正好听见那一只养在寝殿外间的红嘴绿鹦鹉在学人话。
听了那些话,他当时也是吓了一跳。
可泽秋院原本就是夏问秋与皇太孙二人居住的地方,若是此事抖露出来,不仅夏氏脱不了干系,指不定还会有风言风语指向皇太孙,闹得祖孙二人本就僵硬的关系,更是难看。
这情况不会是皇帝愿意的。
崔英达跟了洪泰帝几十年,自是了解他的性子。
益德太子之死,当年被定性为“楚七制作的青霉素”毒害致死。而“楚七”此人也因天牢的一场大火“烧死了”。事后,即便皇帝明知她又“借尸还魂”,仍是没有追究她。那就代表他的心里认定益德太子之死,除了她,另有“凶手”。
只不过,太子之死,除了一定有宁王的份儿,到底皇太孙有没有顺水推舟,或者是他其他的儿子也有参与,他似乎都不愿意再追究下去。不死的人已经死了,再撤查下去,只会有更多令皇室和祖宗蒙羞的骨肉相残事件扯出来。
故而,那件冤案,朝廷内部一致认定是“楚七谋杀”,史官的笔下则是“感染风寒”。而皇帝本人,一直未有深入追查。
难不成,今日是要清算?
崔英达是宫中老人了,脑子转了几道弯,在接收到皇帝冷厉的眼色时,终是慢慢地跪了下来,半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回禀道。
“陛下,老奴先头去传废太孙妃时,确实有听见鹦鹉在喊‘太子爷的病好不得,必须杀之’,‘那个女人留不得了,必须杀之’……但是鹦鹉毕竟只是一鸟,说的话当不得真。到底是不是人为教唆,这也未可知,所以老奴才没及时禀报,万请陛下恕罪。”
崔英达说得很委婉,很客观,也极是聪明。
不管怎么样,都把他自己的责任摘干净了。
洪泰帝冷冷一哼,瞥着他,“你倒是会做好人的,退下去。”
“是,老奴有罪……”
崔英达恭顺地叩拜一下,退到了洪泰帝的身侧。
可瞧着这有趣的情形,夏初七心里却一阵嘲弄的笑。
想当年他们在给她那个便宜老爹夏廷赣定罪的时候,那只红嘴绿鹦鹉作为一个绝对的证物出场,那可是立了头功的。讽刺的是,就连崔英达这个老太监都清楚的道理,皇帝又怎会不清楚?
一只鹦鹉引发的血案,死了夏李两家三百余口。
如今她怎么也得讨回一些债来。
洪泰帝看了赵绵泽一眼,沉默了片刻,凉凉一叹。
“来人,去把鹦鹉给朕拎来。”
夏初七想,这一定是一只被上天点化过的神奇鹦鹉。几年前,它凭着一张鸟嘴,害得两家人满门抄斩,血流成河,哭声震动了京师的半边天。事隔多年,神奇的命运,让它再一次成为证物被拎上了乾清宫的大殿。
只是物是人非,风水总会轮流转。
这一回,它带着另外的使命。
人人都怕皇帝,鹦鹉却不怕的。
在明黄的庄重大殿上,当着一国之君和皇太孙的面儿,鹦鹉一张鸟嘴半点也不消停。只要问它一句太子爷,它便说太子爷的病好不得了,必杀之。只要问它女人,它便说那女人留不得了,必杀之,样子还很是得意,而这只由夏问秋亲自养了许久的鹦鹉,属实是一只神鸟,因为它不仅会说人话,还极会模仿它主人的语气——活脱脱一个变声版的夏问秋。
在鹦鹉怪声怪气的“交代里”,殿内一片寂静。
果然与夏氏脱不了干系。
抱琴没有说谎,那就只能是夏问秋在说谎。
夏初七唇角抿着一丝笑,看了看抱琴一脑门的汗,心里慢悠悠地松开了。虽说夏问秋喜爱养鸟,可说到底,真正侍候这只鸟的人,到底还是抱琴,它会比较听谁的话呢?
山水轮转,事情再一次起了变化。
如此一来,不再是夏初七的贞节问题了,而是益德太子的死亡。比较起来,这件事自然更为严重。
殿内静谧了许久,洪泰帝目光晦暗地看向了赵绵泽满带恨意的脸,沉沉问道:“皇太孙,此事你可知情?”
赵绵泽心里一凉,看着皇帝,慢慢跪下,眸中含恨。
“请皇爷爷降罪,孙儿愚昧无知,竟不知这些年养了一个蛇蝎妇人在身边,不仅害了夏楚,还害了我父王性命。如今,孙儿悔不当初,恨不得生啖她的肉。”
洪泰帝审视他半晌,抬了抬手。
“起来吧,你亦是被人蒙骗,不知者不罪。”说罢,他面色一寒,冷冷的眸子看向苍白着脸的夏问秋。
“夏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夏问秋低低垂着头,身上的伤和脸上的伤都未处理,在一股冷风的吹拂下,身子一阵阵发冷,想要说话,牙齿却难以咬合,肿胀的脸像馒头,出口的声音,带出一丝丝难掩的悲鸣来。
“如今问这个还有何意义?我这条命,我也没想要了。你们想要定多少罪,那就定多少罪吧。”
洪泰帝冷冷一哼,“狡妇可恨,还不老实交代?”
夏问秋哑声发笑,“好啊,你们想知道,我告诉你们也无妨。是,我与父亲是想过要益德太子的命。他早就该死了。只有他死了,绵泽才能继位,绵泽才能做皇太孙,若是他还活着,绵泽得等多少年,我得等多少年?”
“贱妇!”赵绵泽目光赤得如欲滴血。
呜咽一般冷笑几声,夏问秋对他的责骂似是不以为意,仍是看着他,一字一句全是柔情万千。
“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啊,绵泽。可你那个病鬼父亲,本来就要死了,偏生来了一个楚七,这个可恨的贱人……我父亲曾派人在落雁街刺杀过楚七,并把此事嫁祸到宁王头上,可楚七这个贱人命好,碰巧遇上晋王来接她,搅了事儿……没错,我也想过要换掉益德太子的汤药,还想过很多要他命的法子,但东宫太子的寝殿固若金汤,我并没有找到机会……”
疯笑两声,她抬起下巴,虚软无力地道,“多的事我都承认了,此事自然也无须隐瞒。绵泽,你父亲的死,确实与我无关。”她目光转向那只鹦鹉,咯咯一笑,“可这只鸟啊,养了这几年还是养不熟……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也养不熟……”
“歹毒的贱妇!”赵绵泽看她时,目光里痛恨更甚,“落雁街的血案,竟然也是你做下的?原来你竟想让我父王死?亏你还在我面前做出那般贤惠的样子来!可恨,可恼!”他声音几近破碎,“一只毒蛇在身边睡了几年而不知,我赵绵泽枉自为人。”
“绵泽,我是爱你的,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在赵绵泽恨意的目光下,夏问秋看着他的面孔,说得很是认真。
“住嘴!不要给我这些,你不配。”
夏问秋笑了,看着他冰冷的面孔,脑子里竟然浮出一些遥远的记忆。年少的皇长孙温雅如斯,谦谦君子,俊俏有礼,唇边浅浅一笑,便惹出她春闺梦里,多少年的不得安宁。
她手段用尽,终是得偿所愿。
六年情深,四年相处。
如今一切终都化为了乌有。
在她呜咽般的哭声里,殿内良久无人说话。
夏初七安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为了一己之私,害人害己的女人,脸上掠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报应不爽!
沉默片刻,洪泰帝终是沉声出口,“这个夏廷德,看来朕真是小瞧了他,犯下的事,还不止一桩啦?罚俸一年,杖责二十?也亏得吕华铭他几个能给朕结了案。”
冷冷一哼,他转头看向崔英达。
“传朕口谕,魏国公夏廷德,一朝得势,不思皇恩、飞扬跋扈、揽权结党、残害骨肉、谋害太子、攻讦朝政,即刻押入大牢,着九卿圆审,由锦衣卫督办。夏家诸子以及魏国公部众,一律革职拿问,拘押待审。若有同犯,一并治罪,绝不轻饶。”
依《大晏律》,九卿圆审适用于特大案件或不服三法司审理判决的复核案件。相当于后世的二审。九卿圆审由三法司会同吏、户、礼、兵、工各部尚书和通政使组成会审机构一同审理。只有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同锦衣卫一起审理。
皇帝下些命令,那就表示这个案子是重中之重。
传令的人下去了。
夏初七微微浅笑,看向夏问秋见鬼般的脸。
“你……你们……”夏问秋惊惧不已,看了看夏初七的笑,又看了看跪在边上的抱琴,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爹之前根本就没有下狱,亲族也未被流放……
原来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夏楚骗得她以为大势已去,吐露了一切。
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她失控一般爬向了丹墀。
“陛下!她们害我,是她们害我呀……”
“来人!”不等他靠近洪泰帝,赵绵泽慢慢起身走过去,拦在了她的面前,一双赤红的眼盯着匍匐在脚下的人,唇角抿了抿,目光满是恨意。
“给本宫拉下去,关到水浦……”
水浦是东宫一个偏僻废旧的所在,相当于冷宫,平素连宫女都少与前往,夏问秋更是想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被关押到那里。嘶声一笑,她伸出颤抖的双手,狠狠抱住赵绵泽的腿。
“绵泽……你杀了我吧,你索性杀了我吧。”
赵绵泽哦了一声,轻轻一笑,“先前我是想过杀了你,可如今我却不想杀你了。我为你想到一个更好的结局。我要将你终身囚禁,让你孤独终老,与狗争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绵泽……”
夏问秋看着他,突然笑了。
“绵泽,你还是舍不得我死的,是不是?其实你根本就是舍不得我死,对不对?你对我有情,你对我有情……哈哈……你还是舍不得我死……”
“对,我是舍不得你死。”
赵绵泽低头看着她,一张苍白的俊脸上情绪难明,一双眼睛带着近乎疯狂的执拗,火光烧红了他的眼眶,喑哑的声音,如同破碎的铜鼓。
“你若死了,我去恨谁?我又能找谁去解恨?”
……
……
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温暖阳光已经洒遍了整个巍峨高耸的皇城,带着一点暖暖的光晕,照在树叶花枝上。这原本是一个幸福的季节,可夏初七看着,怎么都能生出几分凄凉之意。
有惊无险,一干人都松了气。
郑二宝和梅子远远地跟在夏初七的身后。
两个人一直在小声的斗嘴,大概是争论在乾清宫的时候,谁哭得比较厉害,谁的胆子更小,一直没有结果,谁都不肯相让,听得夏初七微微一笑,转头朝晴岚眨了一下眼睛。
“无知就是幸福,果不其然。”
晴岚轻轻一笑,抿唇,“七小姐变相骂人。”
“我哪有?哎!我是好人啦!”
夏初七笑着叹了一口气。
她的很多事情,郑二宝和梅子都不知情。
所以他两个就一直活得比她更为轻松。他们可能看见她的惊险,却并不会晓得隐藏在惊险背后的刀光剑影。而经过了这样多的惨痛,还能让他们保持最简单的性子,夏初七以为,这也是一种美好。
抬起下巴,她看向了一棵爬墙的蔷薇。
“这个天气真好……”
“是啊,雨过天晴了,多走走?”
“走走。”
夏初七轻笑着,很想舒服地伸一个懒腰,可考虑一下还是忍住了,继续“端庄”的走着。入得东宫,枝条上昨夜的雨还没有完全被阳光催走,游走在红墙碧瓦间,看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地方,她神思不属。
这局棋下了好久。
看上去又是一次胜利,她的心却空得厉害。
晴岚看着她的侧颜,轻柔一笑,“七小姐真是一个世间罕见的奇女子。奴婢跟着你一路走来,看你这短短时日,经历的风险无数,却都能险险过关,心里亦是感慨良多……”
夏初七浅笑,“什么感慨?”
晴岚道:“一个女人,即有倾世容色,又有绝顶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