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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点儿啊,扎错了地儿,一概不负责。”
男人一动不动,像座雕像。
两个人之间,静得只有风声。
刻板,无趣!无视老子是吧?让你尝尝我金篆神针的厉害。
绷脸,捻针,然后,她“专业”地往他肩井穴上扎下去……
不是装淡定么,痛死你丫的,看你还能绷多久——
可是,银针已陷入一半,无论她使怎样的阴损招在治病救人时打击报复,那尊大冰山除了宽硕的肩膀起伏明显了些,再没有更多的反应。
钢铁侠!?果真不知道痛?
不知怎的,她突然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同属于军人的硬气。
夏初七悸动下,放松手劲,态度端正了。握针柄,刺大杼、封神堂、取至阳……飞针走穴,针尖上刺,针体入肉,稔熟地指挥起几根银针来。
针刺麻醉又称“针麻”,是一种局部麻醉的方法,起源于公元1958年,在她前世的那个时代虽然已经成了无人再用的老古董,可对于这个还不晓得啥朝代的人来说,绝对是从来没有听过的稀罕玩意儿,得甩他们的医疗技术十条街。
嗯,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妥?那就是……她也是第一次做针麻!
不过,反正治死了又不用她来埋!
轻轻哼着小曲儿,她唇角翘出一抹狡黠的微笑,像一只湿了羽毛的小鸡仔儿,一只脚赤着,一只脚穿着湿漉漉的棕麻鞋,衣裳破旧,人瘦皮肤也偏黑,有点小清秀却绝非亮眼的大美人儿,可——她手握银针挥洒自如的小脸上因自信而流露出来的光芒,却剔透得犹如一颗绝世珠玉,让年过五旬的老孙头都看傻了眼儿。
“这里不痛了吧?”
她突然问,他也只含糊地‘唔’了一声。
“哎,遇上我啊,算你们家祖上积德了!”
“……”
“这震古烁今的麻醉方法,普天之下,独我一家,你说你啊,是不是走了狗屎运道?”
“……”
为了一会儿趁机要点诊金,赚到来这个世界的第一桶金,夏初七竭尽所能地从宏观到微观、从正面到反面、从浅显到深入地夸耀自己的医术,一再暗示他这份恩情比山高比海深。只可惜,无论她如何叨叨,那人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一概不予回答。
夏初七没劲了!
本着“医者父母心,医死不关心”的态度,她很快就拾掇好了他的伤口,又闻了闻老孙头递上来的药膏敷料,仔仔细细地涂在他红肿的伤口上,才一面用药水煮过的布条替他包扎,一面对老孙头吩咐。
“记下:三七、生石膏粉……各三钱三分,黄丹、白芷……薄荷各一钱三分,加麝香一钱磨成粉,外敷,一日一换。另外,续断二钱,生地一钱五,白芨……内服七日,生肌止血,消炎排脓。”
“姑娘拟的方子,老朽闻所未闻,可否指教一二?”老孙头看得眼花缭乱,态度也恭敬了不少。
“祖传绝学,只传子孙!”夏初七瞥下他顿时僵硬的老脸,接着道,“不过,谁让姑娘我心眼好呢?有个决窍可以告诉你,像这样的伤口,你最好用丝线缝合,等愈合再行拆线。”
“缝合?拆线?”
看着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夏初七的医德也跟着穿越了时空。她知道,由于古代医疗条件和技术有限,大夫都不懂得伤口缝合,枉死的人不计其数。好人做到底,她把外伤缝合的好处以及注意事项等给老孙头介绍了一遍,直说得口干舌燥,身上的伤痛和不舒坦又卷了上来,才没了说话的劲头,有气无力地坐在芦苇秆上摆了摆手。
“行了,就这样儿!给了诊金,咱各回各家……”
铮——
一道刺耳的铿然声响过,她嘴还没有合上,只觉得颈上一凉,一柄利剑就亲热地吻上了她的脖子。那剑身薄细,光圈儿如流水的波光一样,剑尖锋利,出梢时的剑气喷薄出来,似乎还闪着幽幽的血光,一看便是杀过人饮过血的好剑。
“说!你到底何人?”
呃……
他不是应该说“你这磨人的小妖精”,然后掏出金子拍飞她的吗?怎么会这样?
第004章风流骚年!
“恩将仇报?”
刀贴动脉,毫厘不差,夏初七心跳无端加速起来。
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地感觉到死神的临近,也同样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有着蛇一样冰冷刺骨的目光,还能同时拥有勾搭死人不偿命的男性气场,两者诡异相生,让人即便明知下一瞬就会被他刺穿喉管,也恨不得飞蛾扑火离他更近。
好在,她却是输掉命,也不能输掉阵仗的主儿。
“好吧,告诉你也行!我呢,是名医世家卧虎先生诸葛孔亮的后裔,人送外号‘小诸葛’是也!”
“胡说八道!”他更近一步,玄黑的织锦大氅如黑云一般压了过来。这会儿北风正盛,河风冷厉,衬得他脸色比残冬还要萧瑟几分,字字如同冰针入骨,“你不要命了?”
“难道你们没有听过诸葛孔亮?也太孤陋寡闻了吧?”
“家在何处?”他话锋突转。
夏初七回忆着之前村民们的议论,好不容易搜索到一个关键词。
“咳!小女子鎏年村本地人士。”
“师承何人?”
“家……传!”
“鎏年村属哪个府县?”
“……”
嗤!这大冷山属狼的吗?审讯人也能审出剥皮抽筋的势头来?
她可以说从小养在深闺,不懂国事吗?
哎!果然一个谎话要用一百个谎话来圆。鄙视了一下自己劣质的穿越条件,她突然撩开唇一笑,脚步迟疑着近了他,手指轻轻压住架在脖子上的剑身。
“这位爷,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是不是有点过了?”
她重重咬着“救命恩人”几个字,贴他越来越近,近得彼此衣料相擦才停了下来,摆出一副低姿态来,说得又诚恳又无辜。
“你大冷的天儿跑这种地方来疗伤,肯定有不愿让人知晓的隐情吧?我懂。你要杀我,不就为了灭口么?放心,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嘴上缝过线……你要不放心,我发个毒誓好不?!如果这事我再说一个字,就让老天爷惩罚我一辈子嫁不出去……”
说着说着,她手指状似无意地轻划过他的腰身。
下一瞬,她人已腾空而起,被那王八蛋再次甩在了芦苇秆上。
“小小丫头,不知自重!”他眼里冷光逼人!
夏初七摸摸屁股,她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那家伙冷哼着拂了一下衣袍,没再多看她一眼,走近那匹毛皮油亮的大黑马,一跃上鞍,便要纵马离去。
“喂,你站住!”夏初七撑着身子。
马上男人勒僵而立,两束目光利刃般射来。
“不杀我了?”她轻踢一脚芦苇,上前揪揪他马辔,摊开了手心,笑容再次爬满了脸,“我这么卖力治伤,不给点儿诊金?”
“你治过谁的伤?”
冷飕飕的视线,冻得她浑身一寒,“不就是您啊?”
他似是而非地‘唔’了一声,“我有伤?”
这个这个……
想到刚才发过的毒誓,夏初七的笑容僵硬了。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出来……
“不过……”他没有表情的冷脸儿,突然一松,“我原是该好好酬谢你的。”
夏初七眼睛一亮,这厮终于良心发现了?
那跟他要多少银子合适呢?也还不知道现在是哪个朝代,大抵要多少银子才够她过上挥金如土的土豪生活?要不要干脆把他连人带钱一起收下,这样比较公道合理?
美梦还未醒,鼻子里突然钻入了一股子夹杂了青草和中药的淡香味儿,而他冷冰冰的脸从马上低下时带来的压迫力,犹如乌云罩顶。
“可听你口音,并非我朝人士,倒像朝廷正在缉拿的北狄细作。”
夏初七瞪大双眼。
“冤枉啊喂,有我这么漂亮的细作吗?”
他扫过她的脸,眼睛里掠过一抹怪异的光芒,可面瘫般的俊脸还是保持着标准的冷酷冰山狼形象,一句话说得又冷又寒。
“乱世用重典,只要形迹可疑,一律不审入狱!且举报细作官府赏银至少一百两。我如今饶过你,又该如何计较?”
头皮一阵发麻,夏初七恨恨咬牙。
“哦?瞧大爷您这意思,不是合该我欠你一百两了?”
她不过讽刺一句,哪料他会顺着竿子往上爬。
“罢了!区区一百两……”
啊!?夏初七正有些不敢相信,却听他面无表情地说,“欠着罢!”
马嘶声飘远了,等夏初七从残酷的现实中回过神来时,清凌河边上的芦苇荡里,风儿吹得像在呜咽,那两人两骑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他个先人板板的,真贱!
这王八蛋连“理”字都不要了,还是人吗?
夏初七实在不明白,那混蛋穿得那么高端大气有格调,长得那么尊贵英俊有档次,怎么会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呢?她恨得要命,可再一想,没了钱,总比没了小命儿要好得多。
而且嘛——
“啦啦啦啦……”
她扬唇一笑,得意地倒在芦苇秆上,高高扬起左手。
一只黄金做成的小伏虎,栩栩如生的在她掌中,闪着令人垂涎的光华。
“嘁!老子是那么好欺负的人么?”
这小玩意儿是她刚才与大冰山“暧昧”时,顺手牵羊拿的,权当他孝敬自己了。
应该值不少银子吧?
舒坦的把玩在掌心,夏初七觉得有了钱垫底,这个陌生的世界顿时美妙了不少。唯一的遗憾就是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多准备一些有用的东西再穿越,那就能大开金手指,在这儿纵横无敌的欺负古人了……
“咕噜——”
肚皮不客气的呼唤,打破了她称霸天下的幻想,不得不考虑起现实问题来。贴身放好小金老虎,她又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桃木雕花小镜,准备仔细看清楚自己闯荡世界的容貌资本到底有多少。
嗯,年纪约摸十五六岁。不错,赚到了!
嗯,五官小巧,长得还算娇靥秀气。还行,勉强过关!
嗯,胸前平了点,不过好在年纪小,还有得长,她有的是时间打造成波涛汹涌。
嗯,从事过生产劳作的皮肤粗糙暗淡没有光泽,生活条件太差导致面黄肌瘦。这也没多大关系,她有的是办法折腾这张小脸儿……
扯根芦苇叼在嘴上,她撩开了遮额的刘海。
“妈呀!”
惊恐地看向镜子,她失声尖叫!
在刘海掩盖下的左额角上,竟然有一个像现代人文身般的东西——针刺蘸墨“贱”字,生生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不说,直接就为她贴上了“矮穷锉”的标签儿。
她依稀记得,脸上刺字被称为“黥刑”,一般用来惩处大奸大恶,想那夏草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小村姑,怎么会受这样儿的刑罚?
靠,丑死了。
倾国倾城没指望了,她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尤其想到就在不久前,她还腆着这张死人脸冲那男人放电,假装风流骚年对他出言调戏,她就忍不住胃里翻滚,哀嚎着捂了脸滚进了芦苇里,直到一大群背着竹篓提着扁担的村民们涌了过来——
“快看!族公,找到了!她在那儿,夏家娘子在那儿……”
第005章嫁祸!
夏初七还不知道“十九爷打了胜仗,当今圣上大赦天下”的事儿,听着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和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她没睁眼睛,懒洋洋的躺在地上寻思,以她目前的体力,在这么多人面前,该怎样才能逃出生天——
够呛啊?
“草儿,不怕了!王爷打了大胜仗,你没事了……”一只热乎乎的大手摸上了她冰冷的脸,抽噎着叭嗒叭嗒直掉眼泪儿。
王爷打了胜仗,她没事了?
兰大傻子有逻辑缺陷的话,夏初七没有搞明白。
不过不管为了什么,能松口气歇歇也是好的。
兴许是这个肉身的原主人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兴许是之前由求生本能支配着的紧绷神经彻底松懈了下来,她唔了一声儿,便无力地疲软在芦苇秆上,再没了精神。
“草儿!”
兰大傻子爬在那里,把身上唯一的破烂袄子脱下来裹住她,光着膀子呜咽得更厉害了。
“呜,草儿,你不要死,我这就带你去找郎中。”
这人如丧考妣的泣哭声儿,像个没了娘的孩子,让夏初七无奈地睁开了眼睛。面前的男人长得牛高马壮,身量极长,肤色黝黑五官也可以称得上十分端正。只可惜,憨憨痴痴的样子,一看便是智力有问题的人。
但真心待她好的人,也只剩这个傻子了。
“闭嘴!大男人你哭什么哭?家去吧。”
村人找着了夏初七,很是好奇她为什么会从猪笼子跑到了芦苇丛里。她支吾着只说是被高人救了上来。没了范氏在场,这些寻人的村民也没再深究,一边三三两两往村子里走,一边各自感叹,一路上好生热闹。
兰大傻子没有与众人同路。
村子里没有郎中,他背起夏初七就执意要往三十里外的清岗县城去。
夏初七咳嗽了声,拍下他的背。
“傻子,不用去城里。等会儿你带我采些草药就行。”
回头看下她苍白的脸和乌紫的嘴巴,兰大傻吸着鼻子抽泣。
“不!你过些日子是要做我媳妇的,我不要你死。”
夏初七哭笑不得。
“你个傻子,还想娶媳妇儿?”
兰大柱垂下大脑袋,闷闷地低吼,“我才不是傻子!”
这句话他总说,可没有人相信他。夏初七刚才也不过是逗他一下,见他委屈着耷拉脑袋的样子,不由笑了。
“呵,你不傻谁傻啊?找到郎中,你有银子看病吗?”
傻子回头瞅她一眼,“我可以求他,跪下来求,一直给他磕头,他定会大发慈悲的。”
夏初七心窝狠狠一酸。
她前世做了一辈子的孤儿,临穿前不久,才被本家叔伯找到,继承了家传《金篆医典》的中医学术。过多了艰苦日子,又在特种部队训练过,心脏早就锻炼得比钢筋还硬。哪成想,竟被这傻子感动了。
可不管在哪个世道,没有钱,哪怕跪破膝盖也没有用。
傻子看她发闷,有点儿不知所措。
“草儿,可是我惹你生气了?你骂我是傻子吧,我不恼!你骂吧!”
夏初七没有吭声,只望着他许久,才叹口气。
“傻瓜!往后除了我自己,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骂你是傻子。”
入得村来,“寻尸”不成的众人也就各自散了。村子背靠苍鹰山,共有一百多户人家,除了兰秀才和族公家里有青砖瓦的高墙大院,其他住宅都低矮破旧,合着村外整齐的田梗菜畦,古代农村的风貌让夏初七眼前一亮。
傻子背着她正往家绕,便见着了皂荚树下观望的兰秀才两口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着肚子的范氏,目光满是怨毒。只碍于族公和“皇命”,她没有当场发作。
夏初七却是仔仔细细多瞅了那兰秀才几眼。
在清岗县,兰子安还没做县太老爷的女婿前,就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他自幼被誉为神童,经论律赋无所不通,在锦城府童生试中名列前茅,学问好,长得又俊,举手投足间斯文有礼,村人都说,待明年八月秋闱一过,有了他丈人扶持着,中个举子都是少的,将来肯定得去京师金銮大殿上做头名状元。
事实上,这兰子安将来确实连中三元,成了一代大儒,与夏初七的命运有着极多纠葛,只不过那都是后话,这会儿夏初七瞧他不顺眼到了极点。
“渣男!”
感叹了一句,见附近已有不少村民在围观着私语,她脑子突然一转,回过头去瞥着那兰秀才怪异的一笑,心里忖道“‘夏草啊夏草,既然姐姐我用了你的身子,通通都要为你讨回来”,嘴上也就拔高了声儿。
“谢谢你。”
一言既出,她偏头俯在傻子身上,再不吭声。而村民们似乎都从这话里品出了味儿来,只有那兰子安还懵懂不知,寻思着夏草那笑容十分好看,目光不由稍深一下。
知夫莫若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