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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斥声、笑声和小你狗嗷嗷的叫声混合在一起,隐隐有一种残忍的感觉。可是谁也没在意,被打的毕竟不是人而只是一些小狗。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不在意的,贩狗的客商忽然觉得一只巨大的手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刑天被打肿的脸竟然有些扭曲,他恶狠狠的抓过客商手里的鞭子,劈头盖脸的打在那个客商身上。
“你打,你打,能打了不起啊?”在涿鹿街头混迹时候的流氓气质回到了刑天身上,“有胆子来打大爷我啊,打小狗算什么啊?你说谁贱,谁他妈的贱啊?”
刑天一把将那个客商扔在路边的草丛里,对着周围的铁虎卫们大喊:“给我打,打得这小子满地找牙!”
歇斯底里的将军让所有铁虎卫感觉到了恐惧,虽然只是殴打一个客商,可是他们发现那一刻的刑天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夜里宿营的时候,亲近的小校无意中掀开了帐篷的帘子,看见刑天正捧着一只白天被打的小狗。
巴掌大的小你狗在他手掌上很老实的坐着,瞪大了乌溜溜的黑眼珠看着刑天胡子拉茬的大脸。
刑天呆呆的看了那小狗很久,忽然,他用自己的鼻子尖点了点小狗的鼻子尖。
“我们是一样的,”刑天对小狗说,“你还痛不痛?”
小校当时就呆在了那里,他无法想象纵横一世的将军会说这样的话,他更无法相信他看见的事情。
这么说的时候,两滴有些浑浊的泪水从刑天眼睛里滴到了小狗的背上。
第三十章 燃烧的罗密欧
“一只蛤蟆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咚扑咚跳下水;两只蛤蟆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扑咚扑咚跳下水;三只蛤蟆三张嘴,六只眼睛……”
深夜,涿鹿城静悄悄的街道上,喝醉的汉子一边扶着墙往前挪步子,一边含糊不清的唱着他的蛤蟆歌。忽然,他踩到了脚下一块石头,身子一个不稳就摔倒在地上,手里的酒罐子也哐啷哐啷滚出很远。醉汉也不急着爬起来,趴在地下就对酒罐子伸出手去。
此时,他忽然看见了眼前有一双脚,那双脚上穿着虎皮的战靴。酒罐被挡住了,汉子使劲的抬起头来,去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士兵乙一身崭新的铁虎卫服饰,无可奈何的看着地下的蚩尤。他把一只包袱搁在了蚩尤面前,蚩尤醉眼朦胧,不解的看着他。
“将军,小的找了将军一天了,”士兵乙低声道,“明天大王在后土殿前迎娶云锦公主,城里的百官都要进贺,连百姓们都要去观礼。”
“哦,”蚩尤也不知懂没懂,只是趴在那里晃脑袋。
“礼服小的都给将军拿来了,将军不去,小的也没办法,”士兵乙低声说完,让出了道路。
“礼服?”蚩尤摸了摸包袱,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满是泥土和污垢的战袍,他呆呆的笑了起来,“很久没换新衣服了。”
他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哆哆嗦嗦的解开了包袱,捧起崭新的战袍道:“真的挺好看的。”
“呵呵,”蚩尤一边笑着,一边却把新的战袍抛到了一边,连滚带爬的往前窜了几步,又拾起了失落的酒罐。
“士兵乙,”蚩尤忽然抬头很认真的看着他。
“将军,您有什么吩咐么?”士兵乙不知所措。
“你知道么……”蚩尤轻声说,然后是久久的沉默。
“将军……”
“三只蛤蟆是十二条腿啊!”蚩尤忽然大笑着跳了起来,看着士兵乙呆呆的站在那里,他笑得越来越开心。
“跳跳,”蚩尤一边学着蛤蟆跳,一边跑进了街道尽头的黑暗,“三只蛤蟆三张嘴,六只眼睛十二条腿,四只蛤蟆……”
后土殿所在的高台上结起了雪白的轻纱。因为公主喜欢白色,黄帝竟不惜用几百丈的白色绸帛在高台上围起了锦帐。后土殿周围的碧树上也无一例外的丝帛缠绕。从北地运来的白色细土铺成了几百丈的道路,围绕着后土殿的高台。
涿鹿城的人们被破例允许走近高台观礼,人人都是盛装华服,兴高采烈。甚至连街边的乞丐都拿一点水把头发抹顺了。
而文武百官,更是衣甲鲜明的在高台下列队,衣分五色,气势雄伟。四方四部都派遣使节入贺,供品的车辆可以一直排到涿鹿的西门外。即使当年轩辕部落和西陵部落联姻的时候,也不曾有如此壮观的景象。
正妃西陵嫘祖一边把牙齿咬得咯嘣作响,一边还不得不做出母仪天下的姿态,仪态万方的侍立的黄帝背后。而涿鹿的小道消息说,嫘祖也是无可奈何了,王妃云锦其实已经怀了大王的王子,更何况未来的王妃风华绝代。
“终于……”风后没有靠近高台,却在远处观礼。
“恩,”大鸿只是低低的哼了一声。
“刑天确实已经回北方了么?”
“不错,我手下的探子一直送来消息,据说上个月刑天还和蛮人大战。”
“我本来以为刑天或许会发难,毕竟他和蚩尤之间主从十多年,”风后微微摇头道,“谁知道刑天却比我想得平静得多。”
“蚩尤尚且无能为力,刑天又能如何?”
“刑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总是觉得这个人很危险,”风后不无担心的说道,“其实在神将中,即使你也不是刑天的对手。”
“我不知道,”大鸿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也觉得刑天很危险,可是刑天,我看不透。”
“记得一件事情么?”风后说,“其实刑天二十三年前就已经是神农部第一神将了,可是坂泉的恶战里却没有他。”
“我也不明白,”大鸿沉思道,“炎帝甚至把所有的女眷都编入了军中,刑天为什么会不在呢?”
“蚩尤在哪里?”思考良久却一无所得的风后问道。
“你要是他,”大鸿转头看风后,“你会来么?”
“来了来了!”高台下一片兴奋的呼喊声。
在十多面雪白的羽扇下,娇媚端丽的使女们簇拥着白衣胜雪的少昊部公主,缓步走出了后土殿。台下的众人看不见她无神的双眼,却看得见风吹长裙时公主飘然如仙子的姿态。
当云锦走到高台边面对下面的千万人时,她身上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丽让四周忽然有些安静下来。那种美丽宁静、悠远而飘忽,让人不敢靠近。台下的众人中竟有许多人能听见自己胸膛中的心跳声。
黄帝不顾身后嫘祖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得意的笑了起来。
“王妃,站在这里就可以了,”身后的使女小声道,“现在下面所有人都在看着您。”
云锦默默的点头,顺从的举目四顾。她眼睛所到处,每个人都觉得王妃正温和的凝视自己,台下的人竟有了拜伏的冲动。
“你们放开我,”云锦忽然对周围的使女们说,“我要和他们说话。”
云锦不顾使女们的慌乱,上前几步扶住高台上的栏杆。
“王妃有谕……”旁边的司礼大臣急忙喝道,台下所有人都闭上了嘴,无数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高台上的公主。
“蚩尤,你在么?”静了很久,云锦对台下说。
司礼大臣脸色苍白,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向台下的民众宣讲王妃的谕示。而台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听见了云锦在说什么,可是没有一个人明白她的话。
“蚩尤!”云锦笑着,对台下大声喊,“我知道你肯定在这里的。”
台上所有人都脸色苍白得象司礼大臣,只有黄帝面孔青得如一块铁板。可是云锦银铃一样的声音好象魅惑着所有人,让别人不忍心打断她的呼喊。
“蚩尤,你出来啊!”云锦说,“我有话对你说。”
台下静得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每个人都摒住了呼吸。只到很长时间过去后,小小的骚动打破了寂静。观礼的人们被挤开了,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瞪着他无神的眼睛,呆呆的走出了人群。
听见了那个熟悉的脚步声,云锦笑得如同春花盛开。台下的人们恍惚中都以为那笑容是为自己而发的,而绝不是为了那乞丐一样而且浑身散发着酒气和腐败气味的汉子。
“你来啦?”云锦说,“你过来啊。”
被那种甜美的声音蛊惑着,蚩尤呆呆的向前挪着步子。
“来啊,”云锦轻声说,象哄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你再过来一点。”
最后蚩尤几乎已经能看清高台上云锦的眼睛了,看见那双古镜中空荡荡的一片。
“你知道么?”云锦在微笑,她的声音仿佛一双绵软的手,轻轻抚摩着蚩尤的耳垂,“我恨你!”
然后风起,白衣化作了风中的一片飞花。
风悄悄的吹,白云慵懒的游荡在蓝天里,一只无忧无虑的黄鹂在高树上独自歌唱。早春的三月,东君方至,桃花正开。
美丽的春光中,云锦跃下了高台。
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飘落,甚至连台下打盹刚刚醒来的应龙都觉得恍惚了。他想起很多年以前父亲给他说的精卫,小时候的应龙总是觉得少女飞向大海的一刻很残忍。不过他已经忘记这个故事很久了。在那个时候,应龙觉得飘落的云锦就象飞向大海的精卫,而且他觉得这一刻其实很美丽,也并不残忍。大海就象精卫的家。
蚩尤茫然的向天空中伸出手去,那个姿势象是要去拥抱天空。天空中落下了云锦。
一个鲜红的斑点让苍黄的土地显得肮脏。它慢慢的扩大着,流淌着,浸透了雪白的衣裙。大地的颜色被鲜红和雪白掩盖了,白的是一片兰瓣而红的象愤怒的玫瑰。云锦就躺在在这两种错杂的颜色中,很圣洁的面对天空。
“蚩尤,你知道么?”云锦的头骨已经裂开了,她美丽的面孔也有一些扭曲,说话的时候,细细的血丝从她嘴角流下。
蚩尤就象被抽去了全身的筋脉,他跪倒在了云锦的身边。
“每一次……我想我妈妈……我想她等我……好可怕啊……”
“小时候,我想有一个……有一个人……他会飞,能带我……和妈妈飞出大王的宫殿……自由自在的飞在天上……我一直在等这个人……”
“原来……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过……小时候……真傻啊……你是个……懦夫!”
最后一刻,云锦依然对着天空笑,笑得美丽又残酷。
那种悲伤的嘲弄永远刻在了她二十一岁的脸上。
不知道是多久的沉默,黄帝第一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大吼着扑向了高台的边缘,看见静静躺在下面的云锦,还有她身边木然的蚩尤。当他目光移到云锦已经隆起的小腹上时,黄帝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
可是接下来他所见的却让他没有勇气冲下高台去。他看见蚩尤哆嗦着抱起了云锦,他把云锦紧紧的搂在怀里,而后用双手一捧一捧的把地下的鲜血和黄土一起捧了起来洒在云锦的身上。
“云锦起来啊,起来啊,不要再睡了,”蚩尤梦呓一样说着,双手抚摩着云锦略微变形的脸,象是要把破碎的头骨拼回去。
“我有一间房子,虽然不能面朝大海,可是有很开阔的流水,打开窗户就能看见春暖花开。一个人住的时候会有一点寂寞,蚩尤,你来不来陪我?”
云锦站在远方的草原上。
“等我啊,等我啊,”蚩尤在茫茫的草原上奔跑,可是云锦回身走向了巨大的落日中。
“傻小子,你又来这里了?”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喊他。
蚩尤回过头去,背后是白铠铠的雪地,雪花飘舞。头顶上乌黑的小木笼子里有一个人。他身高一丈,散发如狮。那个斩断了双臂双腿的人竟然还在笑,笑容狰狞。
“你长大了么?”那人说,“知道自己很傻了么?”
“我很傻……”
“你要放下刀么?放下刀,他们就杀你。”
“你怜悯你的敌人么?等他们喘息完了,他们就杀你。”
“你要忍让么?等你退到了悬崖边上,他们就杀你。”
笼子里的人桀桀大笑:“你拔掉了自己的獠牙冒充一只绵羊,真是个傻瓜。”
“拿上你的刀,骑上马,”笼子里的人说,“如果你真的长大了,你就该懂得愤怒。”
恍惚中又是在不周关上上,长草依依。手中有战刀,自己骑在马上,蚩尤茫然的看着自己身边,共工控马而立,面对苍茫的涿鹿原。
竟然又回到了那个突围前的夜晚,四周的寂静中隐藏着一点骚动。
“三更时候,不带旗鼓,我领五万人冲出去,让他们以为我们都想突围。右翼应龙军空虚,我踏营的时候,轩辕军必然倾全力来劫杀我。等我陷在轩辕军中的时候,你就冲出去逃走。”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没有了吧,已经没有粮食了,如果连战马都吃光了,我们就只有饿死,”共工说得很平静。
“那换我冲出去吧?”蚩尤说,“你不是还要去昆仑么?”
“呵呵,”共工笑了,“我看起来是不是很自私很疯狂?我想去昆仑,不怕别的人都战死?”
过了好一阵子,共工才收敛了笑容:“其实我是很想去昆仑的,因为除了昆仑我无处可去。谢谢你们烧了我的女儿,现在我是共工部的最后一个人了。”
“你的女儿?”
“是啊,”共工低头抚摩着马鬃,“她的名字是不是很土?不过我很喜欢。”
“你从来没有说过……”
“说出来也不会有人可怜吧?”共工说,“没有人会因为你可怜而可怜你,少君你必须明白。”
“以后在什么地方相见呢?”
“去南方吧,去找你爷爷,炎帝余威还在。涿鹿一乱,四周的诸侯也各怀异心,好好经营,也许十年后公孙轩辕的位置就是你的,”共工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最重要的,带剩下的人逃出去。回家吧,看妻子,看孩子。”
三更时候。
共工站在静悄悄的城门口,身后五万苦工武装起来,人衔枚马裹蹄,一片紧张的气氛。
“你说我是不是很狡诈很残忍,”共工低声对旁边的蚩尤说,“我骗这些人说我们真的要突围,可是他们已经没什么希望了。”
蚩尤没有来得及回答,共工先放声笑了起来。
“看来我战胜轩辕老贼的梦想已经结束了,但是你的日子还没有,”共工提刀纵马,“少君,应该不会再相见了。希望你可以看见涿鹿城里的小公主,很高兴有人能活下去!”
于是共工率先冲向了茫茫的黑暗,就着依稀的星光,蚩尤看见他的战袍在远方的地平线上飞扬。后面是五万静悄悄的军队。
那个魁梧如天神的影子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可是在蚩尤的心里,那个影子还一直在远方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奔跑,奔跑而大笑,越跑越高。一直跑进了云雾飘渺的昆仑山。
接下来的一幕是鲜血,透过鲜血能看见比血更残酷的沙场。
远出的喊杀声已经被身边的嚎叫掩盖了,共工在远处陷入包围的时候,蚩尤、风伯和雨师的队伍却迎面遇见了大鸿的左翼。于是苦工们只得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冲了上去,毕竟这是王师最虚弱的时候,共工在远处牵制了黄帝的中军。
“冲啊!”蚩尤提刀前指,“第三队接着上去!”
“第三队都已经阵亡了,”风伯低声说,“没有第三队了。”
第三队意味着五千苦工,第三个五千人又阵亡了。蚩尤愣住了。
“第四队!”蚩尤的命令已经很虚弱了。风伯的脸色苍白,蚩尤忽然想起第四队的首领就是风伯。而第三队的雨师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