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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嘲笑般的看了蚩尤一眼。
蚩尤一步一步的退后,而后惊恐的跑向了槐树下,刑天已经完全不可理喻了。
炎帝已经睁开了睡眼,他轻轻摇着头:“蚩尤,不要怪刑天,他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原谅一个本应该死在二十年前的人,会是未来神农部首领的仁慈。”
炎帝又一次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只剩下了蚩尤愣愣的站在那里。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口哨,五百步外的刑天仰天扔掉了他的酒罐,放任沉重的身体落进了他自己掘的坑中。
第十七章 黄帝的午夜
又是这片广阔的原野啊,茫茫大雾,我看不到边。
战马微微的战栗着踏上了面前那人的胸膛,随着“哗啦”的一声,我想他的肋骨已经断了。已经过了十七年吧?那时候沾满鲜血的白骨已经枯朽,似乎手指轻轻扫过,他们就会化成灰烬。可是他们还在这里——这片叫做坂泉的原野上,到处是那些睁眼看天的尸骨,我的战马就踩着他们的胸膛和面孔前进。
马蹄又踩碎了一张少年的脸,我看见生命最后一刻的恐惧还凝聚在那里。当所有的恐惧和不甘最终成为过去的时候,这些人终于能舒适的躺在地上仰望天空,所谓生和死的一切也不再有意义。其实谁都无法逃避这个结果的。
“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看我?”我对他们说,“成王败寇。”
前方是光明,背后是黑暗,我走在光明和黑暗间的茫茫大雾中,光明看起来总是那么遥远。十七年来,我从来没有一次能走到坂泉的尽头。
寂静,甚至没有一丝的风,我忘记自己已经走了多远。可是我忽然对自己说:“要到了……”
然后我眼前的白雾中就扬起了一片炽烈的飞火。我知道他在这里,他在这里等我,我来这里看他,对于我,这是一个很漫长的约定。我无法阻止自己回到这里去面对这个我不愿面对的人,这个约定或许将一直持续到他或者我的死去。
白雾中的火焰象有灵性的活物那样,缓慢而狰狞的舞蹈着。我的战马停下了,它忽然嘶鸣,嘶鸣声又渐渐微弱。这匹久经沙场的骏马口吐着白沫,不顾我的控制而想要退后。强烈的恐惧从我心底挣脱出来,我无法忍受独自面对这样一个人的场面。我急切的看向周围,我那称雄四方的云师在哪里?我那战无不胜的九大神将又在哪里?
你们在哪里?
似乎是要回答我的疑问,狂风忽然向我身旁两侧卷去,在浓雾中撕开了缺口。丝丝缕缕的残雾中,我的十万云师又一次扬旗拱卫在我身边,在我身后的战马上,我又一次看见了常先和力牧,他们还象当年那样英武矫健。
风卷去又卷回,将原野上的雾气一起抽上了天空,于是飞火化作火红的战旗。他们最后一杆残破的战旗斜插在尸体的胸膛上,战旗被风吹起的时候,我终于又看见了衣衫褴褛的老者。他沐浴在无数人的鲜血中,袒露着宽阔的胸膛,脚下踩着他自己子孙的尸骨,他无声的看着我。
他持巨大的战斧,花白的虬髯如铁戟一样刚硬的支开。他猛的拍击自己的胸膛,如同敲一面夔兽皮鼓,我忽然看见了愤怒的熊王。
你可曾猎杀过巨熊?
我们用长矛刺穿熊王的心脏,直到它流尽最后一滴血。然后我们漫山遍野的寻找幼熊,直到最后一只嗷嗷待哺的熊崽,为了将它们全部杀掉。一个真正的猎人,要杀一窝熊而不是一只,因为即使留下最后一只,那也意味着熊王的依然存在。
我们相信熊崽会在渐渐长大后用一种难以想象的方法获得熊王的记忆,然后它将是新的熊王。它会咆哮着撕碎猎人和他的小屋,为了这一天,熊崽可以等很多年。
熊是一种记得仇恨的动物。
杀死熊王而留下幼崽是愚蠢的,那么我们已经杀死全部幼崽却留下熊王,是不是更加可笑?
我看见那双火焰喷薄的眼睛,我以为所有熊崽的怨恨都在熊王的眼睛燃烧。我知道他不会忘记的,那么必须斩草除根。
我猛的抽出了宝剑,指向战旗背后的老者,我转身想对身后的常先吼叫,说:“我们杀了他!”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次来这里,多少次努力想去靠近这个可怕的人,希望能鼓起勇气杀了他。我已经觉得无法忍受,一定要把这个十七年前的老家伙结束,我也不愿再回到坂泉的田野上!可是我回头,却看见了颤抖的常先,他眼睛里只有恐惧,却没有我。
“你都已经死了,你还害怕什么?”我几乎想对常先怒吼,难道这个人给他的恐惧能一直带到黄泉么?可是我却吼不出来,我忽然就和常先一起颤抖了。
回过头来,那个敌人远远的站着看我们,身影魁伟如擎天之山,岩石般的肌肉上挂满了苍红的血痕。他抬头,将巨大的战斧举过头顶。而后,战斧凄厉的铁光闪烁,犬牙般的斧刃呼啸着落向了他脚下的女子。一道完美的弧线划过女子隆起的腹部,破出长长的开口,敌人用骨节嶙峋的手探入了女子身体中,摸索着取出了血肉模糊的东西。他又一次挥斧,伴随嚓的轻响,那团血肉和母体永远的脱离了。他将胎衣抛入草丛,把婴儿举向天空。
忽然,敌人放声的咆哮起来,他口中喷出了狂风,风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身边回卷。吼声中有撕裂一切的可怕力量,仿佛来自大地深处,我的战士们疯狂的退后,战马的鼻子中喷出了鲜血。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看着血淋淋的大地放声哭泣。我觉得阳光是那样的刺眼,仿佛天地之间拉扯着无数的金线。巨神一样的敌人和弱小的婴儿,他们的声音同声回荡在四野,让十万云师为之震惶。
敌人扯下了战旗,用那片飞火包裹了婴儿,然后他转过身去,远远的消失在原野的另一侧。那边是庞大如巨兽的云团在天空翻滚,我们静止在那里,直到云团下再也看不见那可怕的身影。
没有人追击,一种不可言喻的恐惧深深的印入了我们的脑海。我眼睁睁的看着熊王带走了他的子孙,我带着十万云师,我手下有九大神将,我的剑在震动,可是我就是没有勇气举剑说一个“杀”字。十七年来,我无数次来这里,从没有成功过。
我不是一个好猎人,赢得了那场战争,却在这个敌人面前输掉了自己。
午夜,黄帝从锦绣的卧榻上坐了起来,赤裸着上身,浑身的冷汗。
旁边娇柔的御女从睡梦中被惊醒,茫然的揉着眼睛,又急忙讨好的扑了上去,揽住黄帝的胳膊,赤裸的胸膛贴近他,如玉的身体死死纠缠着他。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黄帝会满脸堆起灿烂的笑容,拍着她的脸蛋说:“我去上个茅房,在后土殿刻几个字就回来。”
可是今天黄帝默默的拨开了御女柔软的胳膊,说:“传风后!”
黄帝正坐在后土殿上发愣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希里哗啦的响声。
黄帝刚刚好奇的把目光放远,就看见了满身披挂的风后一路跑一路响着冲了进来。他背后插着两柄青钺,头顶标着一根雉羽,额心画着玄天上帝的神名,脸上以鼻梁为中心左红右青以示阴阳分镜,完全是一副上战场的打扮。可是黄帝仔细瞅着他浑身叮当作响的甲胄,又有点觉得他象街头卖甲的,或者春社上唱大戏的。
看着风后颠颠的跑到自己面前摆足了架势站定,黄帝实在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平时那个又狡诈又稳重的丞相风后。
“你爹死了?”黄帝想了想问。
“恩?”风后愣了一下,“没有啊,我爹身体健壮,昨天没有鱼吃还气得打我呢。”
“那你妈还安好么?”
“她比老爹身体还健壮,昨天老爹打我多亏她挡住我老爹的金瓜大锤……”
“那你家三叔四姨,诸位老幼都还健朗吧?”
“大王,你怎么忽然那么婆妈,居然问候我一家老小了?我家人人安康啊。”风后虽然喜欢幻想,现在也不明白黄帝到底要说什么。
“喔,你家既然没人死,那你穿这一身干什么,不是跳大神么?”
“唉,谁还有心情跳大神啊,臣是忠心为主,想到炎帝那个老头子在附近游荡,特意穿着整齐在殿外保驾,”风后为自己的苦心不被理解而苦恼。
“不会吧?你是丞相,这个不关你的事,我们不是还有大鸿和英招他们么?”
“大鸿啊,他比我还紧张,现在点齐所有云师人马,在城外面玩命的兜圈子巡逻,深恐炎帝忽然发飙。据臣的研究,炎帝这种早年极度暴烈,晚年极度温和的人,多半都是心性分裂,最要小心,”风后点点头说,“英招说他感了风寒,所以带上全家老少去五十里外的常羊山露宿养病了。”
“这种治疗方案太夸张了吧?”
“反正每年炎帝来参加大典,英招必然要感风寒,而且必须远遁五十里外才能康复,臣的研究以为……”
“呸!”黄帝一边啐一边打断了风后,“英招那个耗子胆,我还不知道么?你们这几个股肱大臣,吓成这个德行,一点没有大将之风,真丢我轩辕氏的脸。那应龙呢?”
“应龙在睡觉。”
“喔?”
“是啊,”风后说,“他说要是炎帝真的发难,也是先找大王,如果大王也顶不住,那他即使醒着也没办法,不如睡觉算了。”
“唉,”黄帝笑着叹息一声,“你们几个中,我原本以为应龙是个杀猪的出身……”
“那现在大王以为……”风后不解。
“他根本就是一头猪嘛。”
“不用瞎蹦了,炎帝早已经去了,这个我感觉得到,”黄帝挥手道,“这就是我当大王,你们当喽罗的原因了。”
“啊,走了?”风后蓄满的气势忽然跑了个精光,“唉,早说臣就回去洗澡睡觉了,那大王,明天早晨我再来拜见吧。”
“呸!跑什么?你以为我传你来干什么?该急的时候不急,用到你的时候却要逃跑了。”
“喔,忘记是大王传臣来的了,大王有什么吩咐?”风后好歹醒悟了一点。
“现在四部的诸侯都回归各部,那我们是否可以考虑那四部质子的事情了?把他们都打发了,我看着他们老是有床上养老虎的感觉,尤其是那个叫蚩尤的,”黄帝愁眉苦脸的说。
“不会吧?蚩尤不是在的大典上被吓哭那个么?”风后疑惑的问,“好象胆子很小,难道他敢造反么?大王你太紧张了吧?”
“你才是太紧张了吧?居然敢怀疑的大王的英明?”
“喔,臣是没那个胆子,不过臣总是有胆子怀疑鸭子会上树的……”风后偷偷瞟了黄帝一眼。
“怎么说?”
“臣打探过了,那个质子平时号称涿鹿城中的一霸,可是胆子奇小,跑得奇快,这种人要是有造反的本事,”风后嘀咕着,“和鸭子上树也差得不远了。”
“其实,我也是觉得那个质子胆子很小,不过,”黄帝轻轻的叹息一声,负手踱了几步,“我看到他的时候却不由自主的有点惊慌。也许,是他太象炎帝了吧?虽然我不知道他哪里象,不过在那群质子中,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炎帝的子孙,十七年前,想必你还没有忘吧?”
风后朦胧的睡眼中忽然掠过一丝阴翳,微微的哆嗦了一下,他躬身垂手道:“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办理。容臣一个月之后回报,四部质子不会久驻涿鹿了。”
“恩,”黄帝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忽然又问,“那四部质子中是不是有一个喜欢穿白衣的公主?”
“是,大王好记性,那是少昊部的云锦公主。”
“留下她!”
“是,不过,”风后犹豫着,“大王这次不怕养虎为患了么?”
“母老虎,养起来没那么可怕吧?”
“那是大王您养得多,”风后小声嘀咕,“要是只养一只,您就知道有多可怕了……”
第十八章 别离
“我有一个理想,”风后站在自己的高台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夜空下灯火微明的涿鹿城,四月春风吹起他衣上长带,顿有乘风归去的姿态。
“敢问将军,你有那么多理想,现在到底是在说哪一个啊?”后面的侍卫不知道如何奉承,只得上来问问清楚。
“喔,就是‘要耍天下最狡诈的一个阴谋’的那个,我五年前曾经告诉过你的……”
“不过将军你五年前的侍卫可不是我啊。”
“不是你就不是你,我发感想的时候你听着就好了。”
“知道了,”侍卫知趣的点了点头,“不过以将军堂堂神将的威名,何必用阴谋暗算几个质子呢?”
“只是习惯了,”风后想了想说,“小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叫阴谋,那时候我家老爹在寿张那边耕田。他是整个村子中身体最强壮的一个,胳膊有这么粗……”
侍卫看着风后比的手势,小心的瞅了一眼他的脸色:“将军你是在比牯牛,还是令尊啊?”
“其实差不多,我家的牯牛、毛驴和老爹都是村里最强壮的,”风后挠了挠头说,“可是每年辛苦的耕田,他收的粮食始终都没有别的人家多。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也不会是土地不好的原因,因为每年大家的土地都是交换着耕种的。就这么十年下来了,我爹收的粮食从来都是最少的。”
“后来我才知道,”风后忽的笑了笑,“全村里面只有我老爹不识数,所以大家每年分田的时候,别人都会悄悄把我家的田地划小,可是老爹根本算不出来。”
“令尊,还真是……淳朴啊,”侍卫满头冷汗的说。
风后却没有理会他的表情,只是自顾自的轻声说了下去:“你看,就算卖尽了力气,又怎么比得上一点点的鬼谋?白流了那么多汗,可怜我老爹就是傻……”
“你这个臭小子又在说什么?我的金瓜大锤在哪里?”高台下忽然传来雄壮的吼声,风后吓得差点跳起来,闪身就藏到了侍卫背后。
“呸!你想对儿子怎么样?老娘的九齿耙在这里,莫非你还敢放肆?”一个老妇的声音随即高涨。
“啊?不敢,我只是找个东西捶捶背……”那雄壮的声音开始颤抖。
“捶背我帮你捶,乖乖跟我去睡觉……”
静了许久,风后终于舒了一口气,从侍卫背后跳了出来。
“力气再大又能怎么样?”风后悠悠的叹息,“我老爹的悲剧就是这样的。所以为了报复那帮算计我老爹的家伙,我现在把寿张那边的每一块土地都划成圆形的,让他们也不知道怎么算大小。”
风后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贼贼冷笑着说:“要他们知道敢算计我老爹的下场!”
看着呆在那里的侍卫,风后一挥长袖,仰望苍穹:“茫茫天下,都是以心制力,丈八长矛杀人,一寸的刀锋也是杀人,全在运用的鬼谋。过去将来,会有多少英雄都死在鬼谋的一寸刀锋之下,我只是先行了一步。”
“哇哈哈哈,我这个阴谋完美无缺,那帮质子这就要好看了!”想到美妙的地方,风后不由的又搓着手贼笑起来。
“小子你笑什么,敢打搅你老爹睡觉,看娘的钉耙要你好看!”老妇的声音好象穿透了高台在风后耳朵边炸开。
“哧溜”一声,这一代的“贼相”又藏到了侍卫的背后。
当风后缩在高台上瑟瑟发抖的时候,蚩尤及其一干同党正在涿鹿城北的小酒坊里喝酒。
“蚩尤,你那时候是真的害怕么?”
醉醺醺的蚩尤立刻点头如捣蒜:“不害怕我为什么要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