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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师!”邹晓洁走近了,大声招呼方展宏,并且望着华蕾她们离去的方向,好奇的问道:“刚才……”
“刚才什么?”方展宏板着脸道:“今天来得这么迟。还为其他事情分心?赶快练习了!”
邹晓洁一征,连忙抬头看着方展宏,发现他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地同时,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邹晓洁心里一宽,也就没再追问华蕾的事,跑到荆雯她们身边一起练习了起来。
“好,各位,上课!”
早上八点三十分,方展宏提着自己的超大号水壶,里面装着一大壶自己刚才在早点摊上新打地热豆浆,走进教室,边走向讲台随意的大声说道。
看见方展宏走进教室,邹晓洁和吕无忘等人都情不自禁地往前拉了拉椅子。
一个星期下来,他们已经非常喜欢上方展宏的表演课了,这种喜欢,甚至可以用迷恋来形容,除了郝佳,上课的时候还是懒洋洋的要死不活的困倦模样,其他的学生,每天早上的表演课,无一不是兴致勃勃。
方展宏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表演课的课堂教学,绝对是世界上所有正规学校所开的正式课程中,最不“正式”、最接近游戏的一种课——学生身体力行的参与,并且在参与过程中发现影视表演和自己以前看电影看电视时想象的有天壤之别,简直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这种神秘感和参与感,再加上每天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进步的成就感,很容易使学习表演的人深深的陷入其中。
其实,未必每个人都象当年的周依依那样,是天生的戏痴,也许走出校门后几年时光,表演系的学生们就会渐渐淡忘了当初表演给他们带来的快乐时光——但是身在其中的那几年,却是绝对很容易成瘾的,就象一个空虚的少年又找到了一个能令自己眼前一亮的网络游戏一样。
方展宏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到,象荆雯、吕无忘这些学生,回到宿舍后是怎么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上表演课时的各种经历的——比如今天谁又出丑了。谁又表现的相当牛叉之类的。
长此以往,或者说用不了多久,那些罢课的学生不后悔、不心痒难挠才怪——毕竟大家都交了钱,人家在教室里玩得那么丰富多彩,自己天天蹲在寝室里闲得生虫,谁都会犯嘀咕。
早晚,这些学生一旦得到一个台阶下,一定会纷纷回到教室里来,乖乖的上课。
不过,邹晓洁的情况和其他学生却有一点点不同。
说实话。邹晓洁一到上表演课的时候,也觉得格外兴奋,但是她却隐隐觉得,她喜欢上这个课,似乎还是因为能见到方展宏这个原因多了一点,对于上台表演本身,她还是充满了畏惧和陌生无力的感觉。
方展宏走到讲台后站好,端起水壶来喝了一大口,赞叹道:“俺小时候就想了,将来有钱了。俺奏拿豆浆当开水喝,而且还得加砂糖,壶里加一勺嘴里还要含一勺,现在这个理想终于实现咧!”
学生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星期下来。他们对方展宏地种种无厘头表现已经非常熟悉了。
“所以说,你们要好好学习,将来有了出息做了大明星,那就天天可以喝豆浆咧。”方展宏一本正经的说道:“等俺当了大导演,每天都买两壶豆浆,一壶喝光一壶浇花。”
搞了搞气氛之后,方展宏看了看跟大家一起发笑的邹晓洁,微微一笑,看来她今天情绪不错。
“好,现在开始上课。”方展宏拍了拍手,让大家注意力集中过来。然后道:“光阴似箭,岁月如水,时光如流水一般匆匆淌过生命的河床,啊!时光啊你慢些走你慢些走哦咧……各位,话说,不知不觉间,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我们共同渡过了你们各位学习表演的开蒙阶段,你们大家初步认识了什么是表演,并且知道,成为一个演员的先决条件是健康、开放、活泼、坚韧的天性……”
“……天性不解放,是学不好表演,做不好演员地—”方展宏接着道:“你们在这一个星期内,已经做了大量的解放天性练习,主要以无实物练习和动物模拟为主,当然了,有些同学掌握的很好,比如荆雯……有些同学掌握地相对比较差,比如那谁那谁那谁谁了……”
邹晓洁听见方展宏这么说,知道那谁那谁指得肯定是自己,不禁低下了头,不敢看方展宏。
方展宏看了看邹晓洁,笑着道:“所以今天,我们要做一个简单的阶段小结,从下一周开始,我们就要开始做复杂的无实物练习和动物小品了。”
“作为检验你们这一阶段地学习成果的一个小测试,我们今天要做地练习,是大家以前从未见过的。”方展宏神秘的笑道:“这个练习叫梦境练习!电影学院用来训练演员的方法,大家多少也听说过一些了,比如说,为了训练你们的组织行为能力,让你们演一个哑巴,为了训练你们的感知能力,让你们演一个瞎子等等……都是剥夺你们一部分参与和组织行为的感官能力,以求加大训练另一种感官能力的练习。”
“今天这个梦境练习,则更加特别,是剥夺你们所有能力的练习!”方展宏解释道:“解放天性地目的,是为了训练你们的信念感,简单笼统地说,就是相信自己就是那个角色的能力,而天性是否得到开发和解放地最重要标志,就是能不能在预备开始的瞬间,在进入镜头里的第一秒,就进入这个角色的情境,就完全相信自己就是剧本里那个人!”
“……因此,这个梦境训练的方法,是让参与训练的表演者,在一个大景块上躺着,由出题的人,来讲述、或者就在表演者身边进行表演所设计的梦境,表演者必须全神参与这个梦境,因为作为导演,也就是作为老师的我,会在旁边观察,在某一个时候——也许是故事进行到最不容易入戏的阶段,突然叫停,然后叫开始!听到开始口令的表演者,相当于从自己的梦里醒来,必须不秒不停,马上开始随机表演,临场发挥——所说所做,必须符合梦中的情境,必须是角色内的组织行动和台词。”
“都听明白了吗?”方展宏笑着看了看六位学生,道:“谁有问题现在问。”
“这个有意思!”荆雯听得眉飞色舞,第一个跳了起来,大声叫道:“我来,我第一个!谁也不许跟我抢!”
“切!谁要跟你抢?”吕无忘立刻夸张的往后缩了缩,道:“难度这么大,万一老师叫开始,你还在发傻不知道怎么办,还不得被人笑好几天?”
荆雯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这个小丫头,好象什么事情她都冲在第一个,在她的字典里,仿佛永远没有“不好意思”这四个字。
“好啊好啊,你第一个来……”方展宏笑眯眯的看着荆雯,道:“你第一个上,演那个做梦的人躺的那张床,你趴在下面,表演的人躺在你背上,来吧,做准备吧!”
“哼!”荆雯狠狠的冲方展宏挥了挥小拳头,嗔道:“就会欺负人!不演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希罕,哼!”
方展宏哈哈笑着仰了仰头,突然指着邹晓洁道:“今天这个练习,邹晓洁先来!”
“我?”邹晓洁吓了一跳,连忙红着脸摇头道:“我……我不行……我没准备好!”
“你?”方展宏没好气的道:“让你准备,明年都准备不好,别废话,下场做准备,吕无忘,把最大的景块搬下来,阿姿古丽,去道具间找张床单来。”
片刻过后。
景块横放在练习舞台的当中,阿姿古丽和安田枝子抓着床单的两头,铺了下去——猩红色的床单,看上去跟地毯的颜色很配的样子。
“道具布景都准备好了。”方展宏笑着一指,对邹晓洁道:“上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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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惊梦(下)
邹晓洁嗫喏着看着方展宏,迟疑了半晌——别说是听剧情即兴插入式的表演,就是让她拿个剧本在底下准备一个小时,她也没把握演出来,到时候还得是手脚僵硬,本能丧失……
不过,看方展宏那副好整以暇笑眯眯的样子,恐怕是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邹晓洁咬了咬牙,走到“床”边,躺了上去。
整间教室突然安静了下来。
“好……慢慢的……闭上你的眼睛,感受……感受……感受周围的一切……”
“方展宏此时的声音轻柔而平缓,象个心理治疗师、催眠师一样……”
邹晓洁静静的躺着,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四下一片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竟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教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突然!她听见荆雯一声惊讶的低呼!然后,方展宏猛得拍了一下巴掌,带着极强的责怪的意念——邹晓洁躺在那里,情不自禁的微笑了一下,她似乎能看到被方展宏拍手警告之后,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的样子。
是发生了什么事?莫非方老师安排了什么诡异奇怪的剧情,已经悄悄上演了,才引起荆雯的惊呼?
既然是模拟梦境,那一个人在梦里,应该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会发生吧?
邹晓洁这样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走神,方展宏说过这种心态可是表演的大忌,她连忙收敛心神。努力提示自己要全身放松,集中精力感觉周围的变化,因为剧情可能随时就开始触发了……
就在她心神渐渐宁定的时候,一直静悄悄地教室里突然有了声响——
是水声!滔天的大水!
从电影学院录音系的专业合成器里合成出来的声音,通过教室里的巧放大音箱,发出惊天动地、震耳谷聋的水声!
那种声响,在静卧着的邹晓洁听来,仿佛是天空上开了一道口子,整条天河从人们的头上猛得倾倒下来的那种感觉——气势天伦,摧枯拉朽!
然后。汹涌地大水由远及近,那水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水声中开始有了各种令人心悸和恐惧的声音!房屋倒塌、树木摧折、牛羊被冲走时发出的悲鸣嚎叫—
突然!水声中开始有了人声!
解放军战士整齐的呼号,人和沙包一个个落到水里的声音……
“堵不住了,再过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大坝就要垮了,再垒高也没有用!邹排长,撤吧!让群众疏散吧!”
“不能撤!老乡们,后面就是你们地家!顶住啊!撑过这一个小时,这次洪峰就过去了!”
“邹安健!我命令你!马上带着你们排的战士。撤!”
“指导员……”
那一声“邹安健”,叫得躺在床上的邹晓洁全身剧震——多年以后,竟突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听人叫出了父亲的名字……
耳边响起的。是逼真地近乎梦魇一样的抗洪大堤上的各种声响,而一直静心等待入戏地邹晓洁、冷不防进入地竟是这样一种情境——她仿佛看到了,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浑身的泥浆,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疲惫的身躯,在风雨中声嘶力竭的吼着、喊着、奔跑着。奋力将一袋袋沙土填进刚刚被冲出的堤坝缺口,然后自己被迎面来地大水一连冲翻出去几个跟头。嘴里耳朵里眼睛里全是泥浆!
“爸爸!”
邹晓洁在心里默默的哭喊着,她地脑海里突然清晰的出现了父亲的音容笑貌,那一刻,她似乎真的觉得,自己正在做着这样的一个梦——梦里,她泪流满面。
猛然间,耳边听见滔天震地一声巨响,仿佛是成片的房屋或其他建筑被摧毁倒塌的声音!
“抢救群众!二班,三班跟我来!”
——如果邹晓洁此时是清醒的,也许她能听出给父亲配音的根本就是方展宏,他根据自己的想象,把父亲邹排长的嗓音设计的沧桑而低沉,良好的共鸣腔使他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翁气的,特别浑厚。
“排长,小心啊!”
“排长……啊!好了,成功了,救到了!厉害啊,咱邹排长!”
“邹排长,小心你旁……不!”
“老邹!”
一群战士突然齐声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吼,叫着父亲的名字,老乡们的惊呼和女人们的哭声,年轻战士们的呜咽,响成了一片……
然后,一切都归于沉静。
这样剧烈的声响之后的莫名的死寂般的沉静,有一种奇特的令人心酸和痛楚的力量。
邹晓洁躺在那里,不知身在何方,恍惚间只觉得全身的力量,象被刚才的滔天大水抽去了一样。
慢慢的,开始有了一些细微的声响,然后耳边轻轻的响起了古典而优雅的古筝、扬琴、长萧的合奏,随着希希籁籁的轻盈脚步声,好象是天上的什么仙女踏着凌波微步来到了人间。
“晓洁……醒醒……看!这是你爸爸和妈妈初次相见的地方,睁开你的眼睛……开始!”方展宏忽然提高了声音,大声道:“邹晓洁,开始!”
邹晓洁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教室的天花板,原来因为早晨教室里采光不足而亮着的一排日光灯,现在已经全部熄灭了,周围明明暗暗着,有种温暖盎然的光束在轻轻颤动。
虽然深深沉浸在刚才的“梦”中,但是最后一点灵智却猛然告诉邹晓洁——这是在上课,在阶段测试中!
邹晓洁连忙站了起来,本能的向光源的方向,那一刻——她彻底的呆住了。
只见她宿舍的四名女生和荆雯、郝佳、安田枝子、阿姿古丽、八个女孩每人手里都高举着一支蜡烛欢快的跳跃着的烛光,映的他们脸红红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温暖,令邹晓洁永铭五内。
在她们扇形环立着的中间,用景块临时垒起的舞台部分,高高台子上,华蕾正身穿一袭飘逸的摆裙,酣畅的狂舞!
邹晓洁第一眼看见舞蹈中的华蕾,泪水就又一次的止不住狂涌而出……
华蕾扎的发髻、穿着的演出服、舞鞋、乃至脸上华的古典宫妆——完全和自己珍藏的那张照片上的妈妈的装束一模一样!
在舞台下,吕无忘穿着道具军服,高擎着一支格外大而明亮的蜡烛,背对着自己,看着花蕾的表演,那高大健朗的身躯,在泪眼朦胧中,竟和父亲当年有几分相似!
恍惚间,邹晓洁竟象是亲眼目睹了当年父母相识的情景一样,她情不自禁的向前踉跄了一步……突然,所有的蜡烛一起熄灭了,一条暗红色暮布从天而降,把舞台上的华蕾猛得遮去了!
“妈妈!”邹晓洁这次,是情不自禁的象受了催眠一样,真的叫了出来!
可是幕布重新拉起的时候,舞台上已经不见了华蕾扮演的妈妈的身影,仿佛那个跳着捻指兰花舞的宫装女子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原来华蕾跳舞的地方,现在躺着吕无忘。
化妆过的脸,露出触目惊心和死灰的苍白,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和两腮,似乎暗示着生命正一点一滴的从这个躯体里流逝消失而去……
“林菲……林菲……林菲……我来了……”
是方展宏的声音!
邹晓洁惊惶的左右看着,到处寻找声音的来源——“林菲”是她妈妈的名字,听见这两个字,她心如刀绞,象是整颗心被拧碎了一点点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发出碎裂的脆响……
“别说了!方老师!别说了,别说了……”邹晓洁痛哭流涕的大声叫道:“停!停!停……”
所有的同学默默的看着她。好几个女生已经哭成泪人儿。
方展宏的声音微弱而坚决的从幕后响了起来——
“晓洁,勇敢些!看看你的爸爸!和爸爸告别吧!和他告别吧!为你在天上的爸爸跳一支舞吧,现在就跳,来,开始,开始,开始!”
邹晓洁呆住了。一番折腾下来,局外人也许觉得没什么,可是触动了心锁的当事人,却象中了催眠术一样,她现在越来越相信,这就是一个梦!
邹晓洁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她在挣扎,她真的以为这不是在上课,而是做梦!只要醒来,一切就结束了!
“晓洁,给妈妈唱首歌吧!”华蕾的声音跟着也从幕布后响了起来。
“晓洁,和妈妈告别吧!和爸爸告别吧!他们在天上看着你呢!”方展宏的声音越来越急。
终于,一个同宿舍的女生抹了抹已经哭花了的小脸,冲着邹晓洁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