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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盼儿从前和她吵架,就拿这件事攻歼过她。
结果,不出宋盼儿所料,她那三个女儿,外面清秀可人,内里都是草包。
到了傍晚,宋盼儿派了丫鬟去垂花门口,等顾瑾之回来。
可顾瑾之和老爷子都没有回来。
大老爷顾延韬回来说:“太后娘娘留瑾姐儿说话,就暂歇在宫里。”
他是个谨慎的人,知道太后娘娘有疾乃是大忌,不能随便说,只告诉了自己的夫人宁氏知道,家里其他人一概不知。于是,太后娘娘留顾瑾之看病的事,他就简单说成了说话。
他浓眉微拧,心里也是惊诧万分:他进宫的时候,顾瑾之正在给太后娘娘号脉……
难不成老爷子让顾瑾之进京,是治太后娘娘的顽疾?
荒唐!
大老爷的话,在顾家激起了千层浪。
五姑娘当着众人,眼泪止都止不住。
大老爷眼底就多了几分威严。
五姑娘害怕,哭得更厉害,四姑娘和六姑娘只得扶了她出去,饭都没吃。
二老爷和二夫人则愤怒瞪了眼顾延臻和宋盼儿。
顾延臻和宋盼儿也是一头雾水。
他们自然知道自家闺女的本事,也知道老爷子让顾瑾之进宫的目的。可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二房反应这么大?
就算是太后娘娘喜欢顾瑾之,五姑娘哭什么?
一顿晚饭,吃得很不愉快。
回了房之后,宋盼儿对顾延臻道:“家里肯定是要送珀姐儿进宫的。否则,听说太后娘娘喜欢瑾姐儿,她哭什么?”
顾延臻不喜欢妄议天家,就道:“咱们心里明白,他们糊涂,让他们哭去,不相干的。你小心祸从口出。”
第072节帝前辩证
顾瑾之跟着祖父,夜里住在太后娘娘坤宁宫旁边的偏殿里。
坤宁宫坐北朝南,九间连廊,琉瓦重檐,富丽辉煌。
这倒和后世的坤宁宫很像。
可是顾瑾之记得,历史上的这个时期,还没有开始建坤宁宫,要过好几年才有。
也许是自己的历史知识单薄,误读了野史。亦或者,这不是历史上的那个朝代,只是个平行的空间。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历史上,这个时期的皇帝,是位篡位成功、千古留名的伟大帝王,并非自己白日见到的那位斯文俊朗的青年。
真实历史上的那位伟大帝王乃是庶出,嫡母和生母皆早逝,更没有这么位太后了……
“叩叩”的两声。
老爷子手指重重敲顾瑾之的桌面。
她发呆的时间有点长了。
顾瑾之回神,冲老爷子笑。
“发了这半日的呆,可想明白了太后娘娘的病因?”老爷子板起脸孔问。
老爷子神态不带一丝笑意,跟往日祖孙俩念书时一样,严肃看着顾瑾之。仿佛答错了,就要用戒尺打手板。
顾瑾之也是真的没想到,老爷子会找她上京,来给太后娘娘瞧病。
她总觉得,有些话一直藏在她和祖父之间,那是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她不肯信任祖父,不愿意和盘托出,祖父就不问。
老爷子的性格,素来怪癖。
“从脉象和气色瞧来,太后娘娘枯瘦得厉害,只存了最后一缕生机,定是久咳。”顾瑾之敛了心神,只谈病情,“我初估计。咳嗽定是一年半左右,从不间断,仅仅是有时轻、有时重,常有夜间频咳。”顾瑾之徐徐道来,语气非常肯定。
她对自己说出口的判断,从不模棱两可,都是非常肯定,这是艺高人胆大啊。
老爷子心头微动,震撼比以往都强烈。
至少,他从太后的脉象和气色上。只能看出太后身体受损已久,却说不出准确的时间。
他面上不露情绪,等顾瑾之说完。他才微微颔首。
“皇上跟我说,太后娘娘是前年七月发病。当初只以为是风寒,吃了些疏导剂,可后来并不见风寒,反而低咳不止。白日不发。夜里半夜咳嗽,难以入睡。”顾老爷子说道。
顾瑾之点点头:“正是如此。”
两人正在说话,外面传来了小太监的声音,皇上请顾世飞和顾瑾之到坤宁宫说话。
祖孙俩的话题就打断了。
他们早上进宫的,只因太后娘娘那边有两位湖广来的神医就诊,顾瑾之和顾世飞就歇在了太医院。和秦微四说话。
到了下午丑正,才宣了他们祖孙进坤宁宫。
可巧太后娘娘吃了药,正在安睡。任何人都不敢打扰。
顾老爷子和顾瑾之又等到了寅正。
太后娘娘醒来,看到是顾老爷子,目光里露出几分欣喜。
顾老爷子说让顾瑾之给她号脉,她只是微微一沉思,就让顾瑾之瞧了。足见她很相信顾老爷子。给顾老爷子极大的面子。
顾瑾之倒也不怕事,笑盈盈跟太后请安。就坐下来号脉。
她还在号脉,皇帝和顾瑾之的大伯顾延韬进来看望太后,正好撞上。
太后示意他们别出声,别打扰了顾瑾之。
当时皇帝和顾延韬都是错愕不已。
一个小小的孩子在那里号脉,总叫人觉得滑稽。
顾瑾之的脉刚刚号完,皇帝要问她的话,外面的太监进来说:“夏首辅在御书房等陛下,有紧急奏本陈奏。”
皇帝为难看了眼太后。
太后娘娘虚弱道:“皇上且忙去……”
皇帝这才行了礼,带着顾延韬走了出去。
顾瑾之号完脉,自然是不好跟太后娘娘说病情的。
太后娘娘也不相信她,根本没问她看得如何,只是问她:今年几岁了,在家里读了些什么书,说了婆家不曾,进京路上好玩吗等等。
冬日的夜,来的特别早。
太后娘娘知道城里快要宵禁,就让顾瑾之和顾老爷子歇在她的偏殿:“等会儿皇上肯定要问,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顾瑾之和顾老爷子就歇在了坤宁宫的偏殿。
果然,没过一个时辰,他们祖孙刚刚吃了饭坐下,准备商讨下太后的病情,皇帝就叫人来请了。
不在朝上,皇帝换了绣龙纹的青稠袍子,端坐在坤宁宫的西梢间,请了顾世飞和顾瑾之说话。
祖孙俩进屋就跪下,跟皇帝磕头行礼。
“快平身。”皇帝的声音温醇敦厚,很是好听。
顾瑾之自己很快爬起来,还掺了祖父一把。
皇帝瞧着,眼底就有了些淡笑:往年逢年过节,再太后这里也偶然碰到几位王贵贵胄家千金小姐。那些小姐见了皇帝,个个瑟瑟发抖。当然,有时也见过温婉大方、知书达理的。
可是,没一个像顾瑾之这样。她倒不是大方得体,而是……根本就不觉得皇帝有什么可怕。
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
还知道搀扶祖父一把,也是个至孝的孩子。
皇帝自己是个至孝之人,也是以孝治天下,他特别喜欢孝顺的人。
他对顾瑾之的行为不以为忤,反而微微颔首。
“赐座。”等祖孙俩行了礼,皇帝喊宫人搬了锦杌给他们祖孙坐。
两人又是道谢,坐了下来。
“母后的病,上午从湖广来的钱大夫和莫大夫,都作了诊断,寡人并未叫煎药,还想再听听顾国公的意思。”皇帝轻声道,态度很和蔼。
他母亲病了,对待每个大夫,他的态度都很谦和。
上次顾世飞开了方子,吃了两个月,太后的病情清减了些。咳嗽病却没有完全消除。
到了十月,日子天寒地冻,太后又开始反复。
可能清减些病情,也是不容易的。
这一年多,能让太后的病情轻缓几分的大夫,数不出五位,所以皇帝并没有怪罪顾世飞,而是求他再想想法子。
顾世飞说,他的法子,要等到两个月后。
如今两个月过去了。他的法子不知道有没有,只知道他把孙女带进了宫。
皇帝暂时不准备和大夫较劲,他需要他们给他太后救命。
所以。他对待每个大夫都很宽容。要不然,顾世飞带个孩子进宫,皇帝是要发火的。
“老臣一时也想不出法子。”顾世飞声音不卑不亢,好似治不好病,并不是他这个大夫的失职。而是件普通平常的事。
他的心态比任何人都好。
所以太后信他,皇帝也信他。
“老臣这孙女,自幼跟着老臣学医,天赋异禀,她倒是有些见识。”顾世飞指了指顾瑾之。
皇帝的眉头不经意蹙了蹙,而后又轻轻放开。笑着道:“顾小姐可有十岁?这么小就会瞧病,真是异才……”
顾世飞表情不变,一句“谬赞”也没谦虚下。让皇帝心里有了好奇:难不成世上真有超脱凡俗的奇才?
“回陛下,民女今年十二岁整,略通雌黄。愿为太后娘娘和陛下效力……”顾瑾之起身,行了一礼,答了话。
皇帝又让她坐下回话:“太后的病。顾小姐可有高见?”
“高见自是不敢当。”顾瑾之笑着道,声音清脆。清晰,“不过,民女倒能猜测到以往大夫和太医的见解和用药……”
皇帝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
“……咳嗽不离肺,或宣肺,或清肺,或戗伐胃气以润肺。药方,左不过橘梗、苏叶,亦或鱼腥草、黄芪,再不过是大贝母。”顾瑾之道。
皇帝脸上露出了惊愕,他难以置信看着顾瑾之。
自从母后染了这怪病,皇帝就请便了名医;太医院的不行,去京城和附近地方找知名大夫;又不行,远走湖广、江南……
药方他更是见过的,病理也听那些大夫分析过无数次。
真的正如顾瑾之所言,全部不离肺,用尽了方法来治肺。
每次的药,也是如顾瑾之所言的这些。
要是再请个新的大夫,他说的方子和病理与以往相同,皇帝都能分辨出好坏来。
这叫久病成医。
没人像顾瑾之这样,一口气说了这些话。
皇帝被她震了一下,心里对她的不信任和成见,一下子减了三分。
“……祖父医术了得,用药不仅仅是从肺入手,还治了咽炎。”顾瑾之断定道。
顾世飞没有开口。他的手指也紧紧攥在一起。
倘或往日只觉得顾瑾之特别自信,那么,今日她这手未卜先知,又是从何而来?
顾老爷子自负见多识广,又气性超脱,仍是被顾瑾之这一番话,震得心神不宁。
皇帝则对顾瑾之说顾老爷子的方子,没多大感触,他只当这祖孙俩谈过的。
可顾瑾之能说出这么一大通,也是前面大夫未提及的。
皇帝心里泛起了一丝希望。
这丝希望,在和他对顾瑾之这个孩子的不信任坐争斗。
“那顾小姐,可有更高明的诊断?”皇帝最终被那丝希望占领了心神。
只要有希望,他就应该给母后试试。
“……前朝医典上,有本阎氏医话。其中,阎氏对有位不知名的大夫‘五脏六腑皆令人咳’,视为缪谈,大肆反驳且嘲笑。我倒以为,阎氏见识浅薄,反而是那位五脏六腑皆令人咳的大夫,有独特卓见。”顾瑾之道。
皇帝不懂医理,就望向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的神色很奇怪。
他似乎想让顾瑾之不要大言不惭,可而后想起什么,神态又敛了下去,继续不动神色。
皇帝就疑惑了:顾瑾之说的,到底对不对?
第073节另辟蹊径
皇帝对医理的了解,也仅仅是因为太后生病,耳濡目染了一些。
顾瑾之说的,他闻所未闻,自然不能判断她是见识超群,还是满嘴胡咧。
他看向了顾家老爷子。
而顾老爷子神态已经恢复了平常,一副世俗之外的超脱,不现喜悲。
“顾小姐请细说。”皇帝只得转脸对顾瑾之道。
“太后娘娘久咳不止,常有胸肋隐痛,是不是?”顾瑾之问。
她问话的时候,就像是对待普通病者家属,语气丝毫没有对君主的敬畏。
皇帝却也被她问得心里大动,点头如捣蒜:“正是正是!”
母后常常说,胸肋时不时作痛。
可每位大夫辩证诊断,也没说过这桩隐情。直到皇帝问,为何会胸肋隐痛,他们才说,乃是久咳所致。
他们的意思是,胸肋疼是久咳而带来的。
而顾瑾之的意思,分明就是胸肋疼乃是久咳的原因,而非结果。
这个辩证,让皇帝心里大震。
这是以前没有的说话。
是不是终于说到了点子上,找到了母后的病因?
这些日子,看着生养他的娘亲病成那样,皇帝的心也一直都提着,每日强打起精神应付朝中大事,心力疲惫。
人说久病无孝子,皇帝则不以为然。
“……五脏六腑皆令人咳。以往的大夫都走了歧路,只当肺乃是咳嗽根本。欲伏其主、必先其因,这是内经上的话,原是没错的。可病因寻错了,药不对症,就久治不愈了。”顾瑾之缓缓道来,“依民女拙见。太后娘娘的病,不是在肺上,而是在肝上。”
皇帝不知该接什么话了。
肝至咳?
他闻所未闻。
这十八个月来,他替母后请了无数的大夫,各种病由都说了一遍,单单没人提过肝伤。
皇帝沉思,没有接话。
顾瑾之就看他。
他微微颔首,示意顾瑾之继续说下去。
“肝主疏泄、司情志。太后娘娘染病,应是酷夏冷热不均,疏泄失主。又因当时碰到了极其为难之事。情志不司,情绪抑郁,乃至肝气郁滞。有言道。肝属木,肺属金,肝木刑金,所以肝热则伤肺津。”顾瑾之又道。
皇帝脸上的表情,随着她的话。每一刻都在变。
或惊讶,或赞同,或欣喜,皆被顾瑾之和顾老爷子尽收眼底。
“不错。”最后,皇帝叹了口气,“发病之前。太后的确有些事……很伤心。只因朕和太后从未想过,当初情绪抑郁可能是病因,所以没跟任何大夫提过。包括顾国公。而顾小姐居然一口道出,足见你是深知病理。朕相信你,只信你!你要治好太后的病!”
一句“只信你”,让顾老爷子心里百感交集。
他脸上,终于有了罕见的淡笑。
“民女定会尽力而为!”顾瑾之回答道。
皇帝就等不得了。让顾瑾之赶紧开方子。
顾瑾之又道了是。
皇帝身边的太监,端了小炕几。上面摆满了笔墨纸砚。
顾瑾之先向皇帝行礼,然后才坐下来,开始仔细想着方子。
“顾国公,您这孙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虽然还没有吃药,皇帝却已经开始不吝啬褒奖的辞令,狠夸顾瑾之。
顾世飞也笑,道:“老臣也甚欣慰!祖宗保佑,几代才出了个这么个娃儿,有些天赋!”
“不是天赋!”皇帝接口道,“是异才,果真是异才!等母后的病好了,顾国公要跟朕说说,您到底是如何教养顾小姐的。朕很好奇呢。”
顾老爷子恭敬道是。
那边,顾瑾之的方子已经写好了,亲自起身,交到皇帝手里,请皇帝过目。
皇帝也不通医理。
他对身边的太监道:“去喊了秦微四来。”
秦微四乃是如今的太医院提点,这些日子一直在太医院值夜。
太监道是忙跑了出去。
皇帝又把方子给顾老爷子看:“顾国公,您也过过目,看看是否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