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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鸟儿羽翼华丽丰满,尾翼飘然逶迤,头戴金冠,口衔珠铃,于两根峨眉刺的手柄处相望,遨游于碧海云天之间,翻腾浮浪。
这双峨眉刺的造型简单别致、小巧玲珑,通体没有一丁点儿奢华的装饰,却因为手柄处的图案以及兵刃上的光华,令人见之心折。
聂星逸很难想象,这么精致冷冽的兵器,青城竟舍得当掉。就连他这个见惯了世间珍宝的燕国,若能得到此物,想必都会爱不释手、或悉心珍藏吧。
想到此处,聂星逸又忽然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方才青城说,这兵器是她年前当掉的,即她初入京州之时。之所以到京州来,自然是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要来燕王宫认祖归宗。
那么她从前一介民间少女,镖局的千金小姐而已,手中怎会有如此珍贵的兵器?既得了此物,她又为何要当掉?须知她当时已经知道自己是公主了,自然不会是因为手头拮据。
而最令人疑惑的是,这双峨眉刺的下落竟被二弟聂星痕知晓了,还执意要买下来。他仅仅是因为喜欢这双峨眉刺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由?
年半前,聂星痕从封邑房州寻获青城;紧接着,他举荐青城去楚国和亲;半年前,他杀了青城的夫君;今天,他又高价买回青城用过的峨眉刺。
关于青城的一切,仿佛都和聂星痕有关。这会是巧合吗?可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第21章 狭路相逢(四)
聂星逸脑海中闪过几个念头,总觉得此事不大简单,却又猜不出其中的蹊跷。但有一点他如今可以肯定——青城不愿看到聂星痕。
毕竟是她的杀夫仇人,她痛恨他,理所应当。聂星逸看着青城冷若冰霜的模样,越发感觉到气氛尴尬,想了想,便对聂星痕笑道:“二弟,你可知这双峨眉刺曾是青妹所有?”当着外人的面,他唯有如此称呼对方。
“知道。”聂星痕言简意赅,神色如常。
聂星逸看了青城一眼,又笑:“既然如此,二弟不若给我个面,将这双峨眉刺转卖给我吧!也让我做个顺水人情还给青妹。”
“不必了。”青城突然冷冷插话:“多谢您的好意。”
与此同时,聂星痕也回道:“大哥有所不知,我这正是要送给青妹的。从前做弟弟的得罪过她,知她这双峨眉刺明珠旁落,这才想着物归原主,希望能一赎前罪。”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目光俨然已落在了青城身上,俊目潋潋透着几分希冀,个中意思不言而喻。
聂星逸自然是看懂了,方才的疑问也尽数解开了。原来聂星痕见过青城的峨眉刺,才想要赎回来向青城赔罪。至于他如何得罪了青城,赔的又是什么罪,举世皆知了。
然而青城仍旧不表态,只是看向聂星逸,已是有些不悦之意:“不耽误您兄弟相叙了,我先告辞。”她说着已是裣衽行礼,竟真的打算离开了。
聂星逸没想到她连场面功夫都不肯做了,便也知她是真的深恨聂星痕。正想打个圆场之际,青城已经疾步走到门前,撩起珠帘,头也不回地出了当铺。
聂星逸见状很是讶异,忙对侍卫使了个眼色,便有一人尾随青城离开。
聂星痕则望着门口的珠帘,神色未变,唯独双目中流露出几分隐晦的深意。他垂目看了看锦盒中的峨眉刺,语气莫辨:“大哥几时与她交好的?”
“交好谈不上,不过是代父亲分分忧,也尽一尽我作为兄长的责任吧。”聂星逸倒是回得很坦荡。
聂星痕依然垂目看不见表情:“既如此,这对峨眉刺,烦请您代为送还给她吧。”
聂星逸沉吟片刻,预料到自己必定会碰壁,遂回道:“还是你自己送去比较合适,显得有诚意。”顿了顿,又叹:“此事不怨你,若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的。私情岂能置于家国之上,她心里其实也明白。”
听闻此言,聂星痕几不可见地笑了笑:“大哥还真是了解她。”
“别乱说。”聂星逸随意一笑,很快转移到新的话题:“对了,你何时启程回房州?”
“明日。”
“这么快?”聂星逸话虽如此,心头却是一松,拍了拍聂星痕的肩膀,嘱咐道:“上慢点,当心伤势。”
“多谢大哥关心。”聂星痕礼道。
聂星逸没再多说,微微颔以示辞别,抬步匆匆离开了当铺,显然是追赶青城去了。侍卫们也一窝蜂地跟上。
方才还逼仄狭窄的店面,突然之间空了下来,只剩下聂星痕一个人。他一直目送聂星逸离开,才缓缓眯起一双俊目,薄唇紧抿,沉了神色。
掌柜见他如此神情,不知怎地,竟觉得一股戾气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畏缩了一下。
像是察觉到了掌柜的畏惧,聂星痕缓缓转身看向他,眉目沉敛,惜字如金:“封口费。”
这个字出口的瞬间,一枚重物已朝掌柜脑门上飞了过去。掌柜只觉眼前金光一晃,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暗器,立刻双手抱头蹲下身,藏在了柜台底下。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重物已狠狠砸在了柜台上。掌柜哆嗦了片刻,隐约听见外头响起一阵珠帘的碰撞声,这才战战兢兢地起了身,从柜台里露出半个脑袋。
只见眼前平整的柜面上,居然被砸出了一个凹洞,一锭金重重地嵌在里头,散发着耀眼的金芒。
再看柜台外面,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儿?那双峨眉刺也一并不见了。唯独门口的珠帘来回轻摆着,像是那位俊美公留下的余威……
第22章 瑞脑金兽
因在上碰见聂星痕,青城也没了游逛的兴致,性与聂星逸作别,径直回了璇玑宫。
不想这刚一回来,便听到燕王宫来人传唤,命她明日巳时进宫面圣。人在京州,即便是方外人士也无法抵挡王命,青城只得遵旨。
翌日,恰是十月初十,黄历上讲是“十成节”,燕国又作“丰收节”,姓们均会在这一天祭祀农神,感谢一年来农神赐予的好收成。
一大早,青城刚从璇玑宫出来,便遇上了祭祀的人潮,行程缓慢。待车辇赶到燕王宫,勉强算是守了时。小监急急忙忙引着她去往圣书房,岂知刚跨入偏殿的门槛,她便发现还有一个人也在此候驾,这个人她认识——明尘远。
她与他上一次相见,是在楚国国都城破之日,他率兵攻入楚王宫中,将她带到了聂星痕面前……
回忆好像带着刺鼻的血腥气,令青城隐隐作呕。她在门槛处顿住脚步,不语不动,迟疑着是否要与明尘远打照面。
可惜还是迟了,明尘远已经看见了她,起身行礼:“见过公主。”
青城默然片刻,朝他回了道家之礼:“方外之人,不敢受明将军大礼。您还是称呼我‘玄真法师’吧。”
言罢她便径自入内,挑了离他最远的座位坐下。两人相对,均是无话。
不多时,宫婢们进来奉了茶,随之入内的,还有燕王身边的近身内侍宝公公。
“烦请公主和明将军稍等片刻,王上有些紧急军务要处理。”宝公公眼观鼻鼻观心,躬身对两人说道。
青城与明尘远起身道谢,宝公公便退了出去,奉茶的宫婢们也一个没留下。青城这才发现,偏殿里连个侍卫或宫人都不见,空荡荡地唯独她和明尘远在座。
淡淡的香气从金色兽炉中缓缓飘出,萦绕在偏殿之中,瑞脑销金兽。青城望着殿内的匾额,依旧不言不语。
明尘远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到底还是先开了口:“公主近来可好?”
“一切安好,多谢将军关心。”青城略略点头,也礼节性地回道:“听说您好事将近,恭喜了。”
不知为何,明尘远总觉得她话中满是讽刺之意,便轻咳一声:“蒙王上看中,今日进宫正是打算商讨此事。”
青城未再多言。
明尘远见她穿了道袍进宫,心下微微叹息,又道:“远近日总是觉得心神不宁,若有幸能得公主讲道一二,想必可以清心。”
他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青城看了他一眼,委婉回说:“我入道之日尚浅,道法不深,恐怕不能为明将军解忧。”
明尘远见她不愿赴约,眉峰便蹙了起来。
两人又是半晌无话。青城尚且坐得住,明尘远却有些急躁,开始在殿内踱步,时不时地看看陈列摆设、墙上字画。
如此等了快半个时辰,青城便似入定一般,一直毫无反应,连口茶也没喝过。
明尘远终于忍不住说道:“公主如今这性情,和从前可真不一样了。”
青城抬眸看他,面带微微嘲讽。
明尘远有些尴尬,也没再说话,重新坐定在紫檀座椅上,等候燕王传见。
说来奇怪,往常这个时候,圣书房偏殿多是朝臣们等候面圣,今日竟一个人影也没瞧见。明尘远心下猜疑,想与青城说些什么,又怕有人听壁角,思虑片刻,心生一计。
他端起自己那杯茶,走到青城的位置旁边坐下,故意低声问她:“都说璇玑宫的清景散人会看面相,公主知道吗?”
说话的同时,他已用右手食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出宫之后,永业坊私邸一叙。
第23章 故人相约
青城瞥了一眼桌上的字,冷淡回道:“世人以讹传讹而已,师尊不会看相。”
明尘远见她态抗拒,只好低声又问:“那您是否清楚,城里哪家道观能看相算卦?”
他口中问着,手上也不停写道:要事相谈。
青城看了看殿外,见守卫无人注视这里,才肯回话:“明氏一门人才辈出,明相位人臣,您又即将成为驸马,可以预见前途无量,还有算卦的必要吗?”
又拒绝了!明尘远斟酌片刻,无奈一笑:“算卦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卦象好,远自当尺竿头,再接再厉;若是卦象大凶,也能防患于未然。公主说是吗?”
此话甫毕,明尘远也恰好写完最后一句。他没有再勉强青城,言罢已将右手收回袖中,看样是不打算再继续写了。
青城垂眸看着案上的字,沉默一瞬,回道:“将军多虑了。”
不知谁的衣袖轻轻拂过案几,转瞬之间,那用茶水写就的字迹已被尽数抹去。唯独案上残留了一片淡淡水痕,眨眼间又散于无痕,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方才只是一场幻觉。
明尘远没再说话,端起茶盏站起来,走到一棵盆栽的槌柱兰旁,将余下的茶水都倒了进去。茶水瞬间被盆土吸入,顷刻如常。
他看着眼前金黄色的槌柱兰,缓缓叹了口气。右手食指还残留有些许湿意,提醒着他写的最后一句话是:敬侯今日已回封邑。
*****
此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宝公公终于再现身,道是王上处置军务耽搁了时辰,还要参加宫中的十成节祭祀,分身乏术,改日再传召两人进宫。
听了这番解释,青城与明尘远倒也不大在意,两人先后脚离开圣书房,出了燕王宫。
各自坐上回程的车辇,青城是往城北方向璇玑宫而去,明尘远是往城东方向永业坊而去。两人同了一段,该分道扬镳之时,青城忽然让两个车夫停了车,下去对明尘远说了几句话:
“明将军难道看不出来,今日王上是故意传见你我吗?圣书房偏殿之内,何时竟无人侍奉了?但望以后将军能知道分寸,切莫害人害己。”
“我自然知道王上的意图。”明尘远解释道:“不过敬侯殿下有命,我总得设法见您一面。若是光明正大去璇玑宫找您,只怕您会避而不见,又怕落入有心人眼中,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
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殿下今早已奉命返回封邑,这段时间他不去璇玑宫看您,也是王上的意思……故才命我转达一二。”
青城闻言毫无反应,只道:“我与敬侯,无话可说。我与明将军也并非同之人,日后还是少见为妙。”
明尘远见她如此抵触聂星痕,如今两人又在上,也知不宜多谈,只好隐晦劝道:“以仁养心,以情恕人。公主既入道修身,应知此理。”
“明将军金玉良言,还是留待与我慢慢参透吧!”青城说着已是敛衽行礼,欲告辞而去。可就在此时,她忽又想起一件万分重要之事,便迟疑着又道:“我有一事,请明将军转告敬侯。”
第24章 失而复得(一)
“公主请讲。”
“请他将惊鸿剑还给我。”
自从她在驿站刺伤聂星痕之后,惊鸿剑便被当作凶器收押起来,至今仍未还给她。那是楚璃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她不能不要。
“惊鸿剑之事,殿下也曾对我提及。”明尘远沉吟片刻,道:“世所周知,惊鸿剑是楚地之物,上次在驿馆行刺之事,殿下也尽数推到了楚人头上。如若眼下冒然将惊鸿剑还给您,对您有害无益。殿下说了,他会替您保管此物,等过几年风声平息了,必当送还。”
“还望他说到做到。”青城也猜到聂星痕不会立刻把惊鸿剑还给自己,便不再多做纠缠,再次行礼:“告辞。”
言罢,她重新坐回自己的车辇,辘辘而去。
上祭祀的人潮已大多散去,车辇一畅通地抵达千霞山脚下。璇玑宫就在千霞山之上,青城有意散心,便下了车辇,打算徒步走回璇玑宫。
慢悠悠地走了足足一个时辰,她才抵达宫门处,却见有个小道姑站在宫门口东张西望,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青城原本没在意,可那小道姑见了她却长舒一口气,连忙小跑到她身边:“法师,方才有位男施主来送了这锦盒给您,刚走没多久。”
青城这才发现,小道姑的手中抱着一方直长锦盒,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锦盒内是什么东西。再想起明尘远今日曾对她提起过,聂星痕已回到封邑,她便猜测,此物应是明尘远代为送来的。
“是一位年轻的男施主送来的?”青城再问。
小道姑摇了摇头:“是位年长的男施主。”她比划了一下来人的身形相貌,青城便明白了,来人是明尘远的车夫,看来也是明尘远的心腹。
青城只好从小道姑手中接过锦盒,又对她嘱咐:“你去看看车夫回来了没,让他吃过午饭,送我去一趟永业坊。”
*****
两个时辰后。
青城的车辇停在了永业坊,明尘远私邸的侧门前。她早前曾听说明尘远与家里人相处不睦,从明府搬出来单住了。此刻站在他的私邸前,她便知道传言非虚。
这也难怪。明氏的嫡长娶了王后的女儿金城公主,明氏的嫡长女嫁给做了良娣,可见明氏与一脉亲近;唯独明尘远这个庶出的次,与聂星痕过从甚密。他在明府自然是个异数。
原本今日明尘远在宫中相约时,她还不愿意来,可没想到对方还是逼着她来了。
青城叹了口气,正打算向门房自报家门,便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候在门口,正是今早见过的,明尘远的车夫。
“奴才给公主请安。”车夫像是专程在等着她,笑眯眯地俯身见礼,又连忙引着她往里走。
“方外之人,不敢受此大礼。”青城怀里抱着锦盒,也知在门外说话不方便,只好跟着车夫进了门。
乍一看,这座私邸并不算大。不过永业坊权臣云集,明尘远作为庶,能在坊内单独置办一座私邸已属不易。
青城由仆人领着穿过迎客厅,入眼便是一片精巧的园。清幽雅致,水清木华,她边走边问:“此物是施主送来璇玑宫的?”
车夫看了一眼锦盒,躬身点头:“是呢!将军命奴才送去的,说是交给璇玑宫的人便可,不必当面呈给您。”
这和青城猜测的一样,她再问车夫:“明将军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