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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爷应了声,吹了口哨儿,翘个二郎腿,嘴里哼起曲儿来,“酒不醉人人自醉……得儿得儿锵”,便又吊儿郎当地四下瞄了瞄,果不其然,那个乞丐儿破烂的衣裳,却一副清秀面容。
五爷低笑了对王景诚道:“惊黛姑娘怕是要跟定你了,哎我说,这一路路况我倒是仔细留意了,却不曾想惊黛姑娘竟从我眼皮底下漏了网!”
王景诚道:“你也不想想,一个乞丐儿衣裳都没得穿了,她又是如何买车票的?”五爷听罢不由一拍脑袋瓜:“瞧我这点脑子!”
惊黛坐在位子里,尽低了头,把破毡帽往脸上一盖,在帽洞里偷窥。只见王景诚与五爷说着什么,那五爷便回了头来,惊黛忙扶正了下滑的帽子,幸而并未被五爷瞧出什么,只是一时又恼恨了自己,说来,还是王景诚与五爷救了自家性命的,在燕府红烛高堂时,曾有刹那的犹豫,只是后来静下心来一念,这燕府已是难容此身了,而左右看这王景诚与五爷倒是正道上的人物,便不顾一切跟随了来,却又不知为何难以启口。
惊黛拿定了主意,见王景诚五爷两人一路北上,便怕是去寻那裴志坤,便左右随行,也不现明正身,如是待王景诚发现了,亲口留她,方才是真正待下的理由。惊黛却又自觉得可笑,需要他亲口明言理由,这又是什么缘故?
惊黛坐了一会,便觉倦意阵阵袭来,再看王景诚只是看报纸,而五爷在位子里打盹,便放下心,将帽子盖在脸上,闭合了眼,两耳都是火车在咣铛不住,人却坠入初见燕又良的那一夜,惊黛与赤英轮流背了那受伤的燕又良,摸黑下了山,回到了铺里,那燕又良却直挺挺地对她们拨出了枪,一脸可怕的狞笑。直至惊醒了来,惊黛扶了扶帽子,再望向王景诚与五爷的位子,却是空了,惊黛忙四下张望,并不见两人踪影。
惊黛在各个车厢走看,寻那王景诚两人。不过是打了一盹,他们便从眼皮底下消失了去,惊黛不免心焦,索性脱了遮眼的帽子,正搜索王景诚与五爷身影,却忽地被一旁车厢内伸出的手抓了去,惊黛正欲叫出声来,五爷手指嘘地放在唇边,惊黛忙噤了声,王景诚正坐在卧铺边上,一手拿着帽子,笑吟吟地道:“惊黛姑娘,你受惊了。”
惊黛不禁失笑,道:“原来,你们早知道我跟你们来了?”
五爷一脚踏在床沿,啐了一口道:“裴志坤盯上了我们,今儿处境得小心着。”
王景诚却笑道:“不打紧,黄金荣和杜月笙都得给我们斧头帮几分薄面,裴志坤倒不敢把咱们怎么着,只是派个眼线看咱们什么动静罢了。”
五爷却道:“裴志坤那老家伙怕是奸诈着哪!”
惊黛不禁问:“你们被跟踪了?这裴志坤是什么人物?”
王景诚一笑,颜面一侧竟隐隐约约浮现了清浅梨涡,越看越俊的,道:“裴志坤这人不简单,十五岁投身国军,便立下赦赦战功,便是官场得意,一路青云直上,如今成了北平城的军阀霸主,听说是蒋军手下的一名主将,此人老奸巨滑,狡诈多端,绝非善类,听闻近年与日本人走得近,贩毒走私媚降,哪一样都不曾落下了他!”
五爷咬牙切齿着道:“这种人渣,早灭了早安生!”
王景诚却是风轻云淡了道:“老五,裴志坤是我们手中的大棋,先不能动他,从他身上能找到我们要找到的。”说罢,又是一笑。
听罢,惊黛细细看了他一眼,却不知他要从这人身上挖出什么来,只见他黑蚕丝锻面的襟衫,罩着灰褂子,身形瘦削的书生模样,却是玲珑八面游韧江湖,自遇他,时时都见他笑,即便是泰山压顶,危在旦夕,都未见他方寸之乱,如此年轻便已练就处乱不惊的姿态,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车在北平车站停下,王景诚撩起袍子随人流而去,五爷与惊黛紧跟其后。
车站内人流汹涌,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前方不远处有治保队的在检查可疑人员,不时大声斥喝,人流便只得缓慢前移。
待三人走近前时方才看见治保队的扣押了卖水果的摊子。看那治保队的不像正经人物,将老人一担的梨子挑了个大澄黄的分着吃了,仍不住叫骂:“你是老眼昏花了看不清还是怎么回事?明写着禁止买卖,还在这儿摆着拦路,等诸位爷们解了渴再拿你回局里!”
卖梨的老人携着半大的孩子,看似他孙儿,缩在一旁,跪着求道:“各位长官,小的不识字,刚从乡下来城里,巴望着能卖水果,收两小钱回家,长官大人饶过小老儿吧,小老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治保队的却啐了一口,吼叫:“你没看着这么多人被你一个人拦着走不动么?瞎了你的狗眼!”
正文 第七章 一节
更新时间:2008…12…12 22:15:36 本章字数:2165
【一】
治保队的将老人那担梨全倒在地上,一个个全砸了个稀巴烂,那老人护着小孙儿只是哭着而不敢再作言语,周围行人却都敢怒不敢言,有的暗咬了牙说道:“这帮狗崽子,真是狗仗人势,越加无法无天!”
王景诚听了,不禁回头,说话的正是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王景诚问道:“治保队的仗着什么人的势力为非作歹?”
中年男子抬眼看了看王景诚,道:“治保队的不是当今军阀一霸裴志坤隶属所管么,裴志坤势力如今儿是谁也无法抗衡了,治保队的还不是狗仗人势?”
五爷一旁再按捺不住了,此时更是跳起来,道:“去他娘的狗屁治保队,裴志坤算是什么东西,老贼头,这些个乌龟王八孙子!”惊黛想要阻止五爷,早已来不及了,五爷性急气燥,如今早已是被治保队的所作所为气煞了烧肝火,周旁的群众听罢五爷叫骂不禁称快,却又得罪不起治保队,不免暗自为五爷担了心来。
“谁在骂治保队?他妈的嫌命长了?谁?给我站出来?不站出来一个个把你们拉去枪毙了!”方才治保队叫骂的耳尖,竟被他听去了五爷所说的。
“我!”五爷性子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跟他讲情义,“是你爷爷我骂的,如何?”
治保队的掏出了枪,凑上来,围着五爷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看他如看稀奇的异物,的确是异物,在北平的地盘上,若论军队是一虎,那明着不干系的警察局却暗里成了助肘军阀的伥,谁都不敢惹的角儿,如今却有人硬生生地撞上枪口上来,若不是有来头的人物,便是不懂行情白送命的傻瓜。
治保队的看不出五爷什么身份,穿着含糊,便铁定了五爷不是什么有来头的人,便嘿嘿笑着对五爷道:“好小子,敢在这地面上呱呱叫,也不瞧瞧今儿的爷爷是谁?”说罢,啐了一口唾沫在手掌心里,又捋起一身狗皮,道:“今天你就让大伙开开眼界,得罪了我治保是个什么下场!来人!给我绑了!”
众人惊呼,五爷却面不改色,笑道:“尽管放马过来!就怕你们绑不了我!”
治保队几个跑腿的正要扑上来,王景诚一喝:“慢着!我们可是裴爷的朋友!”
那治保队的眯了眼看王景诚,不过是个书生,裴爷如何能有书生的朋友,便断定他们是一伙骗子,对那几个还在愣神的跑腿一挥手道:“都给抓起来,我要一个一个严刑拷打!”跑腿的立即叫嚣着扑上去。
惊黛早在一边吓得面如土色,如果真被抓了去便是落难了,北平人生地不熟,如何找人去解救,并且一旦落入这伙人手上,只怕是有去无回了。正担着心,却见五爷好个身手,轻轻旋身一闪,再一勾腿,便将来势汹汹的一个狗腿子扑个狗啃泥儿,其余几个又虎虎生风地扑将过来,五爷只是吃住其中一个打来的拳,那人硬是动弹不得,五爷嘿嘿一笑,松了吃住他拳头的掌,那人却跌出丈余外,人群惊呼着后退,空出好大的圆圈。
那治保队的见来者不善,扶正了要惊得跌落的帽子叫唤道:“都给我上!抓活儿的,抓不着给我一枪崩了!”余下的几个跑腿听罢都扑向五爷去。
五爷魁梧的身形却不见笨拙,出手如蛇信迅疾,闪身如灵燕轻巧,左奔右突如若蛟龙,只见他闪开迎头劈来的木棍,飞脚踢在来人的肋处,又将手一扭袭来的拳头,猛一扯下,那人眼看要跌落地上,五爷抬起大腿便是一记撞击,那人便口沫飞溅着摔倒,五爷抬眼,又有两人嚎叫着扑过来,便跃身而起,漂亮的踢腿将那两人扫将在地。众人不免叫好,为五爷一身功夫,也为五爷替人出了一口恶气。
治保队的却急了,知道是撞上了不简单的人物,便朝天鸣了一枪,叫道:“给我击毙!给我击毙!”群众一听枪声,立马大乱,都四下奔走着逃命去。
王景诚见机拉起惊黛的手对五爷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说罢三人便随溶入人流。治保队的只一回头便不见了方才的那两人,气得直跳起来,仍不住地叫嚣:“人跑了!!快给我抓回来!就地正法!”
哪里还寻得到他们身影,王景诚拉着惊黛直奔了越过火车铁轨,五爷紧跟其后,他仍不解恨地不住骂:“奶奶的孙子,让老子多收拾他们几个才好!打得真够爽!”
三人气喘吁吁地住了步子,惊黛一旁赞道:“五爷身手真是了不得,没想到几个人都不是五爷的对手!”
五爷解开了白襟衫,露出膀大腰圆的模样,不住地用衫扇扇凉,道:“想当年我老五可是去过少林学了两年武功的呢,那帮混蛋找错了人了!哎我说景诚,我看这裴志坤也忒他妈的目中无人了,我们还烧不烧他这炷香?”
王景诚摘下帽子,若有所思,道:“这裴志坤当惯了霸主,什么人他放在眼里了?我不吃他这一套,不过这高香,却还得烧!”
王景诚话音刚落,却忽地“啪”一声冷枪响起,五爷应声倒地,王景诚忽地拉下了惊黛,匍匐在地上,忙掏了枪,不远的车厢侧闪过一个黑影,王景诚朝那黑影开枪,黑影避枪躲在了车厢那头,五爷俯在地上呻吟:“兔崽子,爷爷饶不了他们!”惊黛见五爷腰中了一枪,血流如注,把白衫染得一片血红,哎呀惊叫一声忙将五爷的解开的襟衫脱下,扎在伤口上,道:“五爷,你受伤了!千万要挺住!”
王景诚朝天鸣了一枪,却闪身一跃,便上了车厢顶,好漂亮的轻功!他蹲在车顶上,一览无遗,果然见那黑影仍守在那儿侍机射杀他们,王景诚瞄准了黑影便是一枪,黑影闷声而倒,王景诚忙上前去摘了那人的面罩,只是一副陌生面孔,再撕了那人的衣衫,却见那人胸前有着一个龙图腾的刺青,王景诚低声念:“青帮!”
正文 第七章 二节
更新时间:2008…12…12 22:15:39 本章字数:2498
【二】
王景诚扶起受了伤的五爷,对惊黛道:“去买回上海的车票,北平我们日后再来了,老五的性命要紧!”
惊黛却道:“五爷伤势不轻,快送去这儿的医院吧,回上海只怕耽搁了时间呀!”
王景诚却固执己意,急急了道:“不成!你快去买票!北平都是裴志坤的眼线!”惊黛听罢他说,只得匆匆忙忙赶去票台。
票台经方才治保队的一闹,已几乎没了人影,惊黛忙去售票处买票,卖票的人道:“要买便快买吧,方才出了乱子,等会治保队的铁定带了警察封锁铁路,检查来往人员了,再迟可都来不及了。”惊黛听罢揣了票急急沿了来路回跑。
王景诚已脱下黑蚕丝的襟衫披在五爷身上,盖住了五爷的伤处,只怕五爷的血惹得旁人注意,又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自己身上便只剩是一件灰袍子了,更见了瘦削。
惊黛将卖票的话带给王景诚,王景诚扶起五爷,寻了票上的车号便上了去,不待多时,那车便要开往上海了。
一向酱色脸的五爷此时却如面容着了紫,强忍着吃痛,问道:“开枪的是治保队那龟孙?”
王景诚道:“是金爷手下的杀手。”
五爷起怒,伤口更痛了,又只得忍下怒意,道:“金爷千里迢迢跟了我们去北平,是为了不在上海的地面上暗杀我们?金爷是什么意思?一时冒了咱的名义绑架青年救国团,现在又一路跟来了北平暗杀咱们,虽跟金爷一向不交好,可也并不曾交恶呀!”
王景诚笑道:“这还不明白,是别人授的意!”
五爷问:“谁?”
惊黛这时插上一句:“日本人?余龙英?”
王景诚笑道:“惊黛姑娘怎么会想到是他们?”
惊黛只觉他一双柔软如水的眸子定定瞧住了自己,不禁忽地脸红,低了低头道:“呵呵,不过只是直觉罢了。”
五爷道:“咱们斧头帮,在上海租界也是个人物,我看是这个青帮眼红了瞧不过去,要灭了咱们他称王!一山容不下二虎,青帮是要对咱们动手了。”
王景诚探出头,看了车厢外动静,见并无什么异样,方才回了身来坐下,这才缓声道:“惊黛姑娘说得对,青帮明着只是自己做事,暗中是成了日本人的走狗,这回是暗杀川岛和余龙英一事奉命前来索命,我们这一趟回了上海要小心才是。”
警察与治保队方才赶到火车站,北平去上海的那趟火车已经启动,咣铛着朝南而下了。治保队的看着火车悠扬上升的烟汽,犹自在站台上气得直跳脚。
吉人自有天相,想来亦是有理儿的,尽管此时天下邪恶如黑鸦乌云尽压了头顶,却仍可有云逢间隙透出些许的光亮,利剑般劈剖开那一方的云墨浓雾,给人以生的希望。
回程平静许多,大约裴志坤的盯梢看他们已返上海,也都撤回老营去了罢,便将不明身份的人射杀斧头帮五爷之事传给了那裴志坤。而青帮助卖国军阀刺杀王景诚等人的杀手也不敢再枉作大谋之乱,失了手只得再寻机会,也都偃旗息鼓,才换得这一时的平静。
上海火车站在闸北,因为闸北是铁路交通枢纽重要之地,南来北往,均是北平、南京、天津、广州和香港这些繁华之地,便显繁忙,出了火车站,广场人群亦都熙熙攘攘,商贩店铺随车站每天运输大量旅客而忙招呼生意,也本是大好商业闹市模样。而今眼下乱世,有的流民逃难来了上海,寻不着依靠,或一时找不着落脚处的,也都在广场聚集一堆,或有的已花光盘缠,再走不了,滞留在闸北车站,专挑了老弱妇孺坑蒙拐骗或打劫抢的,治保队捉了几个毛头小子,无非也就是偷东西或打架,关了几天又放出来,出来后仍操持旧业,这类流民亦不在少数。
三人下了车,出得火车站广场,便唤了黄包车回去。进了租界便平静得多,毕竟那些流民无法进入租界,租界是国民的耻辱,偏偏一些国人以此为荣,生活在租界如同身价倍涨,尊贵如许般。惊黛一身乞儿打扮,进了租界引得警察留意,幸好王景诚解了围,那些小警察见了王景诚无不恭敬。
王景诚将五爷直接送去了租界教堂,教堂里有红十字会组织,是前不久战时世界红十字会派来人道主义救援的,医生护士迅速展开急救,一番抢救下来,五爷总算保住性命,幸好子弹未伤及内脏,只是流血过多,安妥好五爷,王景诚与惊黛方才回了家。
浇花铁门缓自打开,吴妈探出头来,见是王景诚与惊黛,不禁哎呀一声惊喜,忙拉了两人的手上上下下瞧:“快给吴妈看看,你俩去了苏州这么许久,吴妈可担心死了,对了,五爷呢?五爷怎么没回来?”
王景诚却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道:“老五在北平给吃了一子弹,我送去教堂的红十字会组织了,那里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