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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娇媚地将脑袋蹭过来,喉咙里发出诱人的呼噜声。
“嘘……卡莲,别吵。”极轻极轻地,一个声音吐出了几个字,奇特的发音,仿如梦呓。金色的发丝垂下,高鼻深目的异族男子看着怀中撒娇的猫咪,抚摩着黑猫柔软的毛,大拇指上套着一个尖利的金指套、上面镶嵌着的红宝石如同要滴出血来。
湛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暮色中那个紫衣的舞者,轻轻抿了一口红色的酒,无比景慕地吐出了一口气……那便是东方的古国天使吧?还是沙漠中的紫衣精灵?
自从她来到这个破败的古城,他就发现了她……然而,出于谨慎没有打扰。
然后,每一天,他都能看见这个女子在支提窟中跳舞,观摩着每一张壁画,慢慢从一层走到了第六层。那样的尽心尽力,丝毫不关注任何外物,也没有发现作为这座洞窟现在主人的他的存在。而蛰伏在此的族人已经订立了誓约,也没有打扰这个贸然的闯入者,他只是静静地好奇地看着那个女子,年复一年……
壁画上的飞天吸引了紫衣女子,而旁观者却被紫衣女子而吸引。
他放下了酒杯,抓起笔,在对面的石壁上抹上了一笔金黄……那是淡淡的金色夕照,笼罩住画面上那个紫衣的舞者,仿佛那个起舞的女子身上发出柔和的光芒来。
他正在出神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那只黑猫无声无息地溜下了神龛。
“唰!”紫色的长剑仿佛有灵性,迅速指住了那只闯入者。紫衣女子旋转中的舞姿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缩在一边的黑色的小猫,眼神淡漠。也许因为多年无人居住,这座空城里来往着很多奇怪的生物,有些已经带着妖气……然而虽然身为剑仙、她却毫不在意,心无旁骛地只管自己的飞天之舞。仿佛多年修心养性的生活,已经将她心中最初那点作为剑仙的道义都消磨了。
“咪呜……”仿佛被剑气所逼,黑色的小猫不敢走近,畏缩地蜷伏在了角落里。
“抱歉,打扰了。”紫衣女子刚要转身,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说话,带着奇异的卷舌音……这个空无一人的城市里,居然有人对着她说话!
紫电剑唰然回指。然而,不知道为何那把灵剑居然无法进逼,停在了空中。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猫。”修长的身子弯了下去,抱起地上的猫咪,剪裁得体的黑色外袍中露出暗红色的金边衬衣……完全是不同于中原的打扮。来人的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五官轮廓分外清晰,纯金色的卷发和湛蓝色的双眸、显示出不同于中原汉人的血统。
初起的薄暮中,紫衣女子淡漠地看了来人一眼,虽然明知空城里蓦然出现这样的陌生人、着实可疑,然而她依然没有兴趣多说一句话。
既然舞蹈被打断,她便收起了剑,漠然地看了来人一眼、转身准备离去。
“小姐,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舞蹈始终无法现出壁画上的神韵么?”然而,在转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背后的金发男子忽然开口了……那样的话语,让她忍不住微微一怔:这个人、竟然在旁观看了自己的舞蹈多时?以她的修为,居然不能发觉他的存在?
“因为你没有投入感情……不会笑,也不会哭,甚至没有表情。”虽然不见对方回头,却已经成功地留住了这个美丽的女子,异族男子嘴角泛起了一个笑意,语声里有一丝讥刺,“那样的舞蹈、即使动作再优美再准确,和提线木偶的表演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样肆无忌惮的冷嘲,让紫衣女子霍然回头,眼眸起了变化,不知道是恍然还是恼怒。
“你是谁?”终于,她开口问出了一句话……一百年的沉默让她的话音起了不准确的扭曲,听上去居然和对方卷着舌头的发音一样的奇怪。
“罗莱士。”抱着黑猫,金发的男子微微笑着躬身一礼,“美丽的小姐,愿为你效劳。”
“你懂舞蹈么?”依然惊讶于对方方才的见地,紫衣女子追问。
“略微懂一些,在我祖国的宫廷里曾经学过。”那个叫做罗莱士的人保持着恭谦的身姿,微笑着,“美丽的小姐,能否有荣幸知道你的名字?”
“迦香。”那样奇怪的问话方式没有让紫衣女子感到惊讶,她只是低下头,脸上带着一贯的淡漠,回答,“我从蜀山梦华峰来。”
“家乡?”显然是误会了,罗莱士略微诧异地扬起了眉,抱着猫咪,“小姐的家乡是蜀山?是从这里再往东、更接近太阳升起处的地方吧……”
“家乡?”剑仙迦香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然而脑海中却想着另外一个词……千年来 ,她得道成仙,却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名字有这样有趣的谐音,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不,不是家乡……是迦-香。”
她伸出手指,在剥落的墙上划出那两个繁复的字……然而,看着自己的名字,她陡然间又是一阵恍惚:她是迦香?那两个字,就是她在这个天地间的代称?如果有一日她消失于这个天与地之间,只有这两个刻入墙上的字证明她存在过么?
然而,这两千年无喜无怒、几乎忘了自身的岁月里,她真的是“活着”的么?
“我的家乡,在拜占庭以西远得看不到尽头的地方。”看着纤细的手在黄土墙上划过,仿佛有些感慨地、罗莱士轻轻叹了口气,怀中的黑猫发出咪呜的应合。
“那为什么到这里来?”紫衣女子问,却是漠然而没有任何好奇的语声。
“因为我们想回到阳光底下,我们想得到救赎……”金发的男子语声依然是带着奇怪的腔调,眼睛望向东方黑色的天际,“我们不想在黑暗中这样腐烂下去……传说,如果朝着东方日出之地一直走、到了极东的尽头,我们便会得到救赎。所以,我立下了斋戒的誓约,带着族人跋涉了几万里、来到了这儿。”
迦香抬头看了这个陌生男子一眼,对那一番坦言没有丝毫的惊讶。从那只黑猫一出现,蜀山的剑仙就感觉到了出现在这座空城里的、并非普通人,然而她只是漠然:“你不是人,是吧?”顿了顿,沉吟着,剑仙的眼里涌起些微的疑惑:“但你的身体并不是虚无的……也不是鬼魂……你到底算是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那样的问题让对方沉默下去。蓦然,罗莱士微笑起来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我只是来教你舞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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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的画面渐渐湮没淡出,墙上“迦香”两字依然存在,却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
不断有新的记忆浮出水面,宛如激流冲击着她的脑海。
月光淡淡洒落下来,摇椅在夜中吱吱地晃着,一前一后。前后的晃动中,记忆的碎片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跳出来,晃动在她面前。那些泛黄的记忆片断。
高昌古城的支提窟。她就是在这里遇到了罗莱士……一个来自于极远西方的、似人非人的男子,并且听从他的指点开始重新学习飞天之舞。这个奇怪的人给她奇怪的感觉,依稀间居然觉得熟稔非常、却又觉得极度陌生。每到夜来他就会从古堡的某处走出,带着她起舞。他的动作轻快迅捷,居然丝毫不逊色于身为剑仙的迦香。修长的肢体,举手投足之间英气逼人,却同时交揉着夜色般的诡异和魅惑。
他也曾给她看过他们西方宫廷中的舞蹈,那样新奇的步法和身姿、是她所未见过的。
那是需要两人对舞的舞蹈,他领着她旋舞,一路舞过长长的爬满青藤的廊子。金发飞扬起来,合着她漆黑如瀑的长发,那一瞬间,似乎时空都不存在,一直被空茫充斥的心完全平静了,安宁而欢愉。那条长廊他们来去跳过无数遍,旋舞中,身体轻盈得似乎升上了苍穹,无数灿烂的星辰从身边掠过……
那一刻,她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那是可以抓注正在抓住什么的感觉。
在不跳舞的时候,他们就倚在古堡的窗台上看着星空,静静地交谈。古藤从颓败的窗口垂下,带着刺的藤蔓爬上来,簇拥着窗口的两个人。金发男子探出身,从蔓生的荆棘中摘下一朵殷红如血的花朵,告诉她,这是他们从故乡远途带来的唯一纪念:这种叫做玫瑰的红色花朵,在他们的祖国是爱情的象征:“那是从情人血里开出的花朵。你这样美丽的女子,应该叫做‘罗莎蒙德’……世界的玫瑰。”
“罗莎蒙德?和你一样姓罗么?”她笑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别人赞扬她的美貌,就像飞升后的剑仙一样、所有人都漠视外在的一切。但是她还是个自诩容色的女子……她始终未曾勘破色相。
罗莱士对她说起很多事:他的故乡,那边的庄园、骑士、君主,穿着黑袍的神官和修女,高耸的尖顶教堂,回荡的钟声,一群群盘旋在城市上空的灰色鸽子……
“好几百年以前,在还能够行走于阳光下的时候,我曾是我那个国家里最利害的剑客和最优秀的舞手,人们都叫我‘罗莱士伯爵’……和你们这里的王公贵族类似的头衔。”
“嘻,那有什么希奇?……我在没有飞升之前,还是一个公主呢。”
她听着,眼睛里流露出喜悦和好奇的光芒,宛如懵懂少女般笑着,不停问东问西。
她惊讶于自己的唇中居然还能吐出如此多的话语……蜀山梦华峰上的数百年来,她甚至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说一句话,因为对天与地之间的任何东西都断绝了感知和回应的欲望,向着所谓的心如止水、太上忘情的境界修炼,直至忘记自身的存在、将自己融合在这无始无终的时间和空间之中……那是所有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
然而内心一直有什么声音在挣扎着喊,仿佛不甘于这样投入到洪荒的熔炉中去。
就是那一点不甘、让她从蜀山来到了西域,寻求生命中最后一点能抓住的东西……起初,她以为是飞天之舞;然而后来才发现,能够让她切实地感觉到“存在”的、却是古堡里偶遇的这个叫做罗莱士的神秘西方男子。
他叫她罗莎蒙德,称她为天使,从荆棘中撷取红色的花朵,****她的发际。无数个黄昏和黑夜里,荒漠的风掠过,在那天籁的伴奏下,他们双双从长廊上旋舞而过,然后在攀爬着野玫瑰的门前折返……他的眼睛注视着她,他的舞步引导着她,他的手指冷得如同冰块。他的呼吸都是冰冷的……然而心脏还在胸腔中静静地跳跃。
她无数次猜测过、这个金发蓝眸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然而终究未曾开口。正如他从未追问过她的身份,她也选择了沉默……她想,他应该和她一样经历过漫长的岁月,眼里才会沉积下如今的沉静和深邃,然而他的容貌却停留在不到三十的时候。
她本来是不会去猜测这些的,正如千年来她对于一切事物的淡漠态度,她本已失去了“好奇心”多年。然而,这一次她却忍不住不去猜测。她知道那是她的“障”又加深了……因为她开始执着,才会出现如此心神恍惚的情况。
然而,她宁可如今这样的心神恍惚、惴惴不安……起码在这样的焦灼和忧虑中,她能感觉到自己“存在”。
如若不执,何存何在?如若过执,或明或灭。
也许,他是同道中人?来自西域的神或者仙,所以不同于这边的任何神仙……那个念头她也有过,隐约带着几分侥幸和自欺,一度她都几乎成功地让自己相信那就是事实。但是那样的念头,很快就被彻底打破……
那一日,她被那只黑猫咬着衣角,牵引着,来到高处的神龛上。
深陷的神龛投下浓重的阴影,笼罩住里面的人。一头纯金色的头发宛如火焰。她看见罗莱士坐在摇椅中,手里抓着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尖利的指套上滴下如注的鲜血,落在金杯里。等她看清楚那只不停抽搐的东西竟然是一只硕鼠时,从未有过的震惊表情掠过她千年平静的脸,那一瞬间、她想大约有惊呼逸出她的唇角……他坐在摇椅中,抬头看见了她。然后,他平静地举起注满的金杯,喝下了杯中的鲜血。
苍白的脸上,殷红的唇如同血般鲜艳。黑色的波斯猫串入主人臂弯中,得意而慵懒地眯起了眼睛,咕噜了一声,冷冷注视着这个近日来和主人形影不离的女子。
“罗莎蒙德,我的天使……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了……”看见她蓦然的闯入,湛蓝色的眼睛里反而有微弱的笑意,戴着红宝石戒指的苍白的手抚过黑猫的脊背,他开阖着因为饮血而妖艳非常的唇,吐出冰冷的气息,“我是被诅咒的一族,只能躲在没有日光的黑暗里,与这些老鼠和蝙蝠为伴,靠别人的血来延续这不能腐烂的身体……永远不会衰老和疾病,永远介于生和死之间。”
“你、你是……”震惊依旧笼罩着她,蜀山的剑仙说不出她猜测的语句。
“我是一个吸血鬼……用你们的话说,或许是一个邪魔。”然而,他却接着说出了她心中疑问的答案,带着微弱的笑意,“为了得到救赎,在向东跋涉的途中我和族人立下誓约、戒绝了人血,却不得不依靠这些肮脏的血来延续生存……亲爱的罗莎蒙德,你从天上下来,却遇上了这样的我。”
“邪魔……邪魔?”看到地上抽搐的鼠尸,她陡然感到无以名状的厌恶和寒冷,往后退了一步。紫电剑感受到了她的反常,悄无声息地跃入她手中,发出淡淡的光。她听过的……她恍然记起、这个关于西方吸血邪魔的传说,她在蜀山的时候就依稀听过。那时候心里就无端地紧了一下,总觉得异样……不料,今日真的有相遇的一天。
“不必紧张,也不必惊慌……我知道好梦不能做一辈子。时间已经用完了,我的天使将回到天上去了。”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罗莱士湛蓝色的眼里陡然闪过奇异的微笑,轻轻摇头,将金杯放下,站起,“等我们跳完最后一支舞,你就要回到你的‘家乡’去了,对不对?”
她终于在离开蜀山几十年后、第一次念及自己的“家乡”……那真的是“家乡”么?所谓的家乡,是必须要有什么召唤着远游者回归的人或者事的吧?
不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冰冷的手指再度牵起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被带着、一个旋舞,就在风声中飞了起来……那真的是轻盈得如同在飞,完全不被任何有形有质的东西牵绊。已经是严冬,入夜后的大漠里依稀下起了小雪,从支提窟破碎的顶上翩然而落。
雪渐渐积了起来,然而两人踏雪起舞,却轻得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胡旋舞、春莺啭、合舞……很多飞天姿态都可以从西域的舞曲中找到痕迹,到了后来,就慢慢夹杂了罗莱士从更西地方带来的舞蹈姿势,简练洒脱,舒展大方。她的足踩踏着古老的地面,她的手在空气中转换出千回百转的情状,配合着他的舞。
她知道罗莱士一直在低头看她,然而她却不敢抬头。
她看到雪花翩然而落,纯白而晶莹,然而在下落的过程中慢慢融化,变成雨滴样打在她脸上。一切贪嗔痴妄,终将归于无痕……那是多少年前谁曾经淡漠地跟她说过的话?
她看到他的金发和自己墨般漆黑的长发一起在雪中飞扬起来,划出漂亮的弧线,窗外的野玫瑰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