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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宗纬苦涩一笑,叹了口气,眼眸里尽是平静坚毅神色:“如果我出手,将来有可能是被扫落尘埃的下场,可如果我不出手,将来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你选哪一个?”
他望着范必安微微一笑,说道:“我选前者,因为至少我还可以活下去。而范闲如果真的和陛下翻脸,他就很难活下去。”
范必安的眼睛眨了眨,花白的头发在黑夜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眼,幽幽说道:“大人似乎心里对陛下有所怨怼。”
贺宗纬面色不变,心里地情绪却是不停翻滚,他对皇帝有无尽感恩之心,却也有无尽怨恨之心,如果不是皇帝把自己抬上来与范闲打擂台,自己怎么可能时时刻刻都陷在朝不保夕的困境之中,自己怎么会如此害怕日后死无葬身之地?
“当年,二殿下其实和大人您现在的处境差不多。”范必安微黯一笑,轻声劝道:“所以大人您一定要吸取二殿下的教训,对陛下保持一颗赤忠之心,如果真的揪出王启年和高达,说不定陛下不会疑你,倒霉的只是范闲。”
“我对陛下向来忠心不二。”贺宗纬平静应道,淡淡地扫了范必安一眼,他清楚这个人是在试探什么。要替死去的二殿下复仇,范闲自然是范必安的目标之一,而那个无情冷血地皇帝陛下,也不可能逃脱范必安地双眼。
贺宗纬微讽说道:“一个人要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对付范闲,已经快要超出你我地能力,至于那些云端之上地人物,最好是想也不要去想,那是会……死人的。”
第六十四章 犯错
无救听到贺宗纬挟着寒意的那句话后,缓缓低下了头太过明显的反应,沉默半晌,低声说道:“在向陛下禀报之前,大人应该再想法子查的更清楚一些。”
“这是自然,好了,夜深了,你先去休息吧。”贺宗纬很随意地说了声,挥了挥手,又拿起了桌上的案卷。
范无救看了贺宗纬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黯淡,躬身行礼,告辞而去。当他走出书房时,贺宗纬马上放下了手中的案卷,沉默地看着门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对于这位二皇子的亲信八家将来投自己,贺宗纬起初的时候,很有些忌惮,毕竟京都人知道范无救身份的不在少数,如果将来被人们发现了这一点,再传入了宫中,不知道皇帝陛下会怎样想。
当年二皇子可是阴谋叛乱中的一员,贺宗纬收容他的旧属,确实有些冒险。
只不过当初他很快做出了决断,毕竟范无救有他自己的能力,当年威名暗传于京都江湖的八家将,虽然在监察院的面前,看似不堪不击,实际上都是有些很厉害的人物。二皇子当初在朝中经营这么久,留在身边的亲信,当然是最优秀的。
除了范无救自己的能力之外,贺宗纬收留他还有两个很重要的原因,一来此人与他的目标一致,都是要对付范闲,二来此人还掌握了一些二皇子当初留下来的资源。
二皇子在三年前已经事败身死,他在朝中的力量也早已经被皇帝和范闲扫荡一空,可终究还是有些隐在朝堂下层的官员,在暗中等待着时机,不论是替主子报仇的时机。还是另觅新主,重见天日地时机。
贺宗纬需要这些人,这些人也需要朝中的贺大学士,但贺宗纬却不能亲自出面收拢这些势力,必须经由范无救,如此才能让自己在陛下面前显得清白一些。
归根结底而论,贺宗纬如今是走在一条孤独的钢绳之上,两旁皆是无尽深渊,十分危险。
在范无救离开书房后不久,那位先前离去的贺族堂兄又悄悄地折返了回来。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那丝神情。贺宗纬温和一笑,说道:“去查王启年和高达的下落,不要动用二殿下留下来的那些人。”
那人极恭敬地一礼,应道:“小的明白,先前大人和范先生一说,属下便清楚了。”
贺宗纬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有些事情是不方便让范先生知道的。”
不方便让范无救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先前范无救与贺宗纬商议,想要扳倒范闲。必须从可能活着地王启年及高达身上入手,只是凭贺宗纬和当年二皇子留下的力量。根本不可能穿破监察院的层层黑雾,找到真正的线索,所以范无救建议贺宗纬,应该直接面圣,拼着陛下猜疑,使动内廷出手。
可问题在于,贺宗纬手底下有一枝力量,是陛下赐予他的一枝力量,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力量。
皇帝陛下无比信任陈萍萍,无比宠爱范闲。然而监察院的力量实在太大,如果仅仅是从外面制衡,一位帝王肯定不会放心,所以当年才会有内务部。而且宫里一定在监察院内安植了不少的亲信。
关于这种事情,相信陈萍萍和范闲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必要和皇帝把事情挑明。只是在暗里防着罢了。
都察院既然要与监察院打擂台,当年内廷,或者说内务部在监察院内安插的钉子,在三年之后,已经慢慢由姚太监那方面,转到了贺宗纬的手上。这枝比黑夜还要黑暗地力量,如今正是由贺宗纬的这位族兄掌管。
贺宗纬沉吟片刻后,说道:“由外围查,监察院如果还和王启年有关联,就一定有痕迹,但是不要让这些人知道究竟是在查什么。”
“如果陛下知道大人在查事情,问起来怎么办?”
“陛下不会管这些小事。”贺宗纬微低着头,说道:“待查出来后,再禀报圣上,请圣上定夺。”
当然,贺宗纬如果掌握了这件可能挑动陛下与范闲关系地要紧事物,一定不会安安静静地暗中禀告陛下,给陛下与范闲一个私底下谈判的机会,而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件事情闹大。
那人清楚大人话里隐着的意思,也不多言,直接说道:“一定不负大人所望。”
书房再次回复沉默,贺宗纬坐在书桌的后面,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没有书童,但是总有几个师爷人物,但那些师爷都是严禁进入后园,这间书房,除了他的亲信,没有人敢靠近。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能够相信范无救,那么这件事情一定会进行的更轻松些。
只是他没有办法完全相信范无救,尤其是对方现在是一个谋士的面目,出现在自己眼前。
对于谋士这种人,贺宗纬的心里一直保存着最大的疑心。很多年前,他因为扳倒林若甫而成功发迹,可实际上,他清楚,前任宰相地倒台,和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这是陛下的意思,而真正执行,并且给了相爷最沉重的一击地,正是相府当中那个看上去无比清俊洒脱的谋士——袁宏道。
当年贺宗纬带着吴伯安的妻子,就住在这间御书老宅里,而他奉了长公主之命,与相府内部联系,正是与那位袁宏道打交道。
他知道那个叫袁宏道地谋士,在这件事情里,捅出了怎样凶险的一刀。前些年被慢慢揭露的真相,更令他震惊无比,这个袁宏道竟然是监察院的人!
监察院!
贺宗纬的心里有一抹寒冷,他很害怕监察院的力量,虽然现在手中也掌有监察院内部的某些人员,可是对监察院了解的越多,他越是害怕。他害怕自己府上的花匠是监察院一处地奸细,他害怕那名胖胖的仆妇是六处的杀手,他害怕自己天天吃的食物里有三处下的慢性毒药……
他害怕,就连范无救这个二皇子留下来的谋士,会不会也是监察院的人,会不会在将来,向自己的身体,捅下最狠的那一刀。
他想对付范闲,所以他更害怕范闲对付自己。已经好几年了,他在朝堂上受着众人的尊敬。回到府中,却沉浸在恐不安地不健康情绪之中,他总觉得自己在府里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监察院派来的人。
所以贺
太多地仆人丫环。他用人极少,即便迫不得已要用千辛万苦,从自己的家乡,寻找那些族中的兄弟。没有想到,这样反而为他搏来了清谦之名。
贺宗纬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紧张的情绪逼疯了。疯了!可他不能疯,他要获得最后的胜利,他已经在黑暗的天边。找到了那丝隐晦却又刺眼地鱼肚白。
他推开门,孤独地站在走廊下。面色有些发的,心情异常沉重。偶尔想到了那个女子,眼眸里更是平添了几分痛苦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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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贺大学士的内心受着怎样地煎熬。也没有人认为他是个快要发疯的人。只不过在孙府寿宴过去数日后,朝中地文武官员,甚至是知晓了一些风声的士子百姓们,都知道贺大学士在这一仗里输了,而且输地十分彻底。
皇帝陛下没有发明旨,却是让贺宗纬自行处理京都府尹一事,明显是想借此事树立贺大学士在朝中的权威地位,但没有想到,范闲从东夷城回来,喝了顿酒。去宫里吵了一次架,还去太学逛了一趟,就把贺大学士伸出来地手直接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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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贺大学士的脸面受损以及失败,没有人会觉得奇怪。毕竟他此次面对的对手。不是朝中的六部堂官,也不是以前的那些权贵门弟,而是范闲。
范闲不动手便罢。只要他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情,他总能做到,这已经成了整个天下的共识。
而很明显,皇帝陛下对这个私生子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毕竟只是区区一个京都府尹,陛下总不能真的和自己最宠爱的私生子翻脸。
户部派出的查帐老官有些狼狈地离开了京都府,吏部和刑部暗中地调查,也在来自山峰的强大压力下倖倖终止,而门下中书省方面,胡大学士虽然没有发话,但也是当着贺宗纬的面,对着诸位臣工轻声提醒了一句,这一句虽然轻,但又相当重。
京都里一片清明。
时日早过清明四月节,春光正是明媚之际。一身便服的范闲坐于马上,执柳梢直指东方,与身旁送行地官员笑谈着什么。
又打了一次贺宗纬,又在与皇帝陛下的争吵中,占了一次上风,至少保证了自己这边的势力,在短时间内不会被削地太厉害。范闲的心情确实不错,即便马上又要踏上征途,往东夷城那座满是药味的剑庐里去煎熬,他的心情依然不错。
与送行的官员寒喧完毕,接受了一大筐的马屁,还有那些暗中对贺宗纬的冷言酸语,范闲面色不变,出了离亭,下了骏马,依旧是躲进了自家的黑色马车中。
四周已然清静,马车里却有另外一个人。言冰云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东夷城那边已经开始有动乱之迹,真不要我去弹压?”
“这次我会带黑骑入城。”范闲的眉宇间涌起淡淡忧愁,说道:“而老院长大人过些日子便要返乡,你在这里替我多看看,如果连你也跟我走了,京都里谁替院里拿主意?”
言冰云极为敏锐地看出他心中的愁思,有些不解,却也不直接相问,而是说道:“贺宗纬这次落了一个大大的面子,都察院想必也会安静许久。”
“不要小瞧他。”范闲说道:“虽然今天这些官员都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但如果换个场合,当着贺宗纬的面,谁敢大声说什么?官员的地位,还是在陛下一句话,只要圣眷犹在,他就不可能倒台。”
“而且他是个厉害角色。”范闲忽然微微笑了起来,说道:“我以往总觉得贺宗纬的格局太小,但没有想到,他竟然做了件令我出乎意外的事情。”
言冰云没有笑,平静说道:“我查出来范无救在贺府,如果你真想对付贺宗纬,和陛下说一声就好。”
范闲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范无救的选择很令我意外,当年他逃离京都,明显是个怯懦怕死之人,没有想到二皇子死后,他竟然有勇气回到京都,进行所谓的复仇大计。”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仰脸赞叹说道:“明知不可行而为之,范无救此举大有古风,我很欣赏。”
言冰云皱眉说道:“我不相信你很欣赏贺宗纬,我也不相信,你会因为古风这种东西,就放贺宗纬一马。”
“现在我要处理一件大事……在院长返回家乡之前,你我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以免生出变数。”范闲极为认真说道。
言冰云的心尖微微颤了一下,能令他感到震惊的事情不多,但是从范闲的这句话里,他却嗅到了一些很凶险的味道。
“应该不会出问题。”范闲轻声说着,“但是最近不能再生事端,朝堂里不能有大动静,我们不要急着做什么。”
“贺宗纬在急着做什么。”言冰云将一张纸递到他的手上,冷静说道:“虽然我还没有查出来,但是院里底下最近有些暗流,但不知道原因。”
范闲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不是神仙,监察院也不是无所不能,而且这几年大概是因为一些心情上的原因,他不怎么愿意去想当年身边最亲近的老王头在远方过的好不好,一时间竟没有想到这个方面,至于高达,范闲却是早以为他已经死了。
“光凭范无救这个人,已经足以令贺宗纬下台,我们的手中等于掌握了一件利器。”范闲说道:“如果贺宗纬真有什么大动静,你直接把范无救抛出来。一个收留谋逆皇子旧属的大臣,没有必要继续在朝堂上呆下去。”
言冰云沉默片刻后说道:“贺大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范闲说道:“那是因为他自以为了解陛下,了解监察院的能力,但实际上,他什么都不知道。”
……
第六十五章 鱼肠
京十里地,车队稍作停歇,言冰云从马车上下来,不着这位小言公子远去的身影,范闲温和地一笑,心想院子既然已经抓住了贺宗纬一个把柄,京都方面应该无碍了。
范闲不会瞧不起贺宗纬,他十分相信皇帝老子的眼力,他知道贺宗纬肯定有他的能力在,只不过在监察院的面前,贺大学士的能力往往显得有些不够力量,所以他在处理这个问题的态度上,显得比较放松,而至于这种放松究竟是不是一种足够端正的态度,那则要看日后事态的发展过程。
沐风儿骑马来到车窗之旁,想着刚刚收到的那封情报,在心中暗自觉得诧异,他身为启年小组的临时负责人,对小范大人的所有阴私事都十分清楚,但是这封情报上面说提到的事情,却是连他也从来没有接触到的一个部分。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小范大人如此谨慎?沐风儿吞了一口口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压低声音说道:“鱼肠回信。”
鱼肠代指的是什么,沐风儿根本不知道,但是这两年里,小范大人和鱼肠处通过三封书信,这三封书信不仅仅走的是院中最高等级的邮路,而且沿途送信之人,也都是启年小组核心成员。可就连这些核心成员,也不知道这封信最后到底是送到了谁的手中。
鱼肠在哪里?鱼肠指的是什么?沐风儿地心中有无穷地疑惑。但既然提司大人不说。他就不能猜。不敢猜。
范闲此时正准备放下车窗上地布帘。听到这个消息后,笑了笑。轻声说道:“信呢?”
沐风儿打了一个唿哨。马车旁所有地监察院密探、剑手尽数散开。分别控制了官道四周。以及林地里的方向。把范闲所在地黑色马车围在了正中。
范闲接过信。略略扫了两眼,便将上面地话语记得清清楚楚。信上地字眼儿都很寻常。组合在一起地意思也很寻常,但只有写信地人和收信的人才知道里面真正地意思。
他忽然觉得耳朵地上沿有些发痒。忍不住挠了挠,手掌一拢。将整封信揉成一片碎碎的雪花。这是他早已经习惯了地毁迹方式。他也曾经偶尔看见过一次。皇帝陛下似乎也有这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