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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毛下垂落下来;滴在她脚边地青石板上。
范闲瞠目结舌;一见女孩子哭;他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柔嘉又往前走去;范闲赶紧跟在了身后。
一路柔嘉低头哭着;却是倔犟地咬着嘴唇;死也不肯发出一些声音。
范闲是又怜又爱又生气;正不知如何开解时;忽然发现柔嘉停住了脚步;回头很认真地看着自己。
范闲一笑;伸出手指头;把小姑娘脸上的泪珠子弹落。
柔嘉依然如往年那般柔顺;定定望着范闲;吃吃艾艾说道:“闲哥哥;求你件事。”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范闲认真说道。
“我知道……若若姐和哥哥的婚事;是你想办法破掉的。”柔嘉低着头;手指头绞弄着襦裙;直将那淡粉色的襦裙一角绞出无数烦恼的皱纹。
范闲一怔;没想到这小姑娘家竟然将这件事情看的如此清明:“怎么?”
柔嘉款款一福;细芦细气;稚音犹存道:“日后宫里肯定要给柔嘉指婚……如果柔嘉不乐意;就请闲哥哥多费心。”
京都权贵之间的联姻牵涉到太多政治上地交易;范闲的婚事;范若若未成的婚事;都是如此;以柔嘉郡主的身份;她的婚事自然也是由宫里的贵人们;甚至是太后亲自安排。
范闲张大了嘴;半晌后却是颓然无比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又被迫挑起了一个极重的担子;这世道;着实古怪了一些;旁人都是在做媒;却只有自己;俨俨然成了破婚的强者。
柔嘉说完这句话;又见他点了头;似是将先前一路鼓起的气全数用完了;整个人顿时又难过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提着裙子;加快速度往前府走去;再也不理会范闲。
范闲在后面摸着后脑勺看着柔嘉郡主的身影;看着她低着头;看着她依然不声不响地哭着;心里的感觉着实也不好受;心想这小姑娘家;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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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太极殿后方的长廊中;遥遥对着后方的高高宫墙;和宫墙下的一株株冬树。宫中禁卫森严;尤其是接近内宫的所在;更是严禁有人喧哗;更不可能有人在此做出什么太过放肆的举动。
但是那些穿来行去的宫女太监们;此时看到长廊下那个正在伸懒腰;做压腿运动的年轻官员时;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呵斥;也没有人敢去提醒什么。
内宫本来就不可能有年轻官员入内;如果有;那就只有一个人;也只有他;才敢在皇宫里也如此潇洒自在。
长廊下一名年轻官员收回压在大圆柱上的腿;回头看着满脸别扭;想笑又不敢笑的中年太监;骂道:“笑个屁!这宫里这么大;自然腿会酸;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家伙的腿脚功夫怎么这么好。”
这位年轻官员自然就是范闲;他是皇帝私生子的事情;天下皆知;加上这些年来圣宠无以复加;与宫中各位贵人、大太监的关系也是融洽;还曾经在宫中养了一个月的伤;所以宫女太监们都习惯了他在宫中的存在。
也只有他才有这种胆子;在内宫里做广播体操。
今儿个是陪婉儿回娘宫;甫一进宫;婉儿便被太后留在了身边;再也不肯放走;说是要留最疼的外孙女过夜;范闲无可奈何;只好带着各式礼物;往各宫里走;这回京后就走过一道;如今再来一道;实在是有些烦闷;所以觑了个空;在太极殿后方的长廊下歇歇脚。
陪着他、抱着一大堆礼盒的太监是戴公公;他听到范闲骂自己;不惊反喜;笑嘻嘻说道:“刚范大人可是九品高手;我们这些奴才哪里能比?”
戴公公当年也是极得圣宠的一位;虽是淑贵妃宫里的人;往各府上宣?的紧要差使都是他在做;只是后来因为他侄子的关系;又牵扯到范闲与二皇子的斗争;便放了闲职;后来又因为悬空庙的刺杀;硬是被赶到了偏局中;若再耗个两年;只怕就要死无草席盖身。
全亏了范闲替他不停说好话;皇帝犹记得他当年服侍的好;这才饶了他一命。让他回了内宫做些闲差。
对戴公公而言;范闲就是他的救命恩人;甚至是他的半个主子;比淑贵妃更重要地人物。哪里敢不服侍周到。;;范闲脚下的靴子发热;他干脆也不全拉好;就这样趿拉着往长廊那头走去。
戴公公看了他脚下一眼;为难说道:“大人;在宫里还是讲究些。”
范闲看了他一眼;正想再调笑几句;忽然瞧见打走廊尽头走来了几个太监;其中当头一位年纪轻轻;模样有几分脸熟;脸仰的极高。一身的骄横味道;后面地几个小太监半佝着身子跟着;看着就像是奴才的奴才。
“是小洪公公。”戴公公敛神静气。在范闲身后提醒道。
范闲眉头微皱;也不说什么;直接迎了过去。
两边人便在走廊中间对上了;范闲清清楚楚地看着那骄态十足的年轻太监脸上的那几颗青春痘;也不说话。便是站在了原地;冷漠地看着对方。
洪竹一愣;他知道范闲是等着自己向他行礼……只是他如今已然是东宫的首领太监。而且陛下最近偶尔也会让他去御书房帮忙做事;比诸当年在御书房抱册时更加风光;这宫里谁不敬他?就算是朝宫入宫对自己也是客客气气的;除了舒大学士之外;还没有哪位大臣;敢等着自己先行礼。
他认识范闲;当然知道范闲不是一般的大臣;可是看着范闲那副冷漠之中夹杂着不屑的神色;他的脸色便惩的通红。硬是不肯先低头。
双方便僵持在这里。
跟着洪竹地那三四名小太监职属太低;却是根本没有见过范闲的面;哪里知道这个年轻官员就是权势薰天的小范大人;看着这一幕;心里急着替小洪公公出头;尖声说道:“这位大人;怎么却在宫禁重地里乱走?”
戴公公躲在范闲身后偷笑;他如今早已没有当年地地位;在宫里被洪竹等人欺压的不善;此时见对方那些蠢货要得罪范闲;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正想说两声什么;却被范闲挥手止住。
范闲微笑看着洪竹身后那几个小太监;好笑说道:“入宫没多久吧?这宫里不认识本官的人倒是不多……本官也没有乱走;只是奉旨去漱芳宫晋见。”
果然是几个入宫没多久的小太监;居然没有听出这话里地意思;直着脖子说道:“好大的胆子;漱芳宫在哪里?你们怎么在这长廊里停留?仔细小洪公公唤侍卫来将你打将出去!”
他是替主子惩声势;却哪里知道是在给主子惹祸;果不其然;洪竹看见范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温柔;自己地脸色马上就变了;又惊又惧又恼;回头痛骂了那几个小太监两句;这才缓缓对范闲行了一礼;说道:“奴才见过小范大人。”
小范大人四字一出;那几名小太监顿时知道……自己完了!满脸惊恐地看着范闲;赶紧跪下求饶。
范闲却是看也懒得看那几名小太监;只是盯着洪竹的脸;讥讽说道:“家父范尚书;故而世人称我小范大人;你这奴才;又是哪门子的小洪公公?洪公公知道这话;仔细剥了你的皮!”
洪竹满脸惊惧与戾狠;恨恨盯着范闲;一字不吭。
“自己掌嘴。”范闲皱眉说道。
洪竹咬牙切齿说道:“奴才是东宫的人;小范大人乃是朝臣;怎么也管不到宫里吧?”
范闲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被那两道眼光所逼;洪竹无可奈何;只得轻轻往自己的脸上扇了一耳光。
这一耳光落下;范闲身后的戴公公是乐开了花;准备晚上就在皇宫里好好宣传一下;而洪竹身后几位小太监却是吓得半死;他们都知道小洪公公在宫里的地位;哪里知道只是小范大人一句话;小洪公公便只能自打嘴巴。
看来……这小洪公公确实不如小范大人厉害。
范闲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挡住了戴公公的视线;趁着那几名太小监跪在地上地机会;向洪竹使了个眼色。
洪竹看的清楚;眼神里却在叫苦;表示自己此时实在无法找到方便的地方说话。
范闲点点头;冷漠说道:“滚。”
于是洪竹一拂袖子;又恼又羞地带着几个小太监往长廊那头去了。
看着这一幕;戴公公对范闲媚笑说道:“让这狗奴才再嚣张;仗着皇上和皇后都喜欢他;在宫里尽瞎来。”
范闲笑道:“这宫里确实不好瞎来;呆会儿去漱芳宫;我还是得注意下仪容。”
也不等戴公公再大义凛然地说什么;他蹲下去;一边把脚下的长靴往上拉;一边将靴下踩的那张纸塞进了靴子里。
第六十二章 宫里那些……破事儿
漱芳宫里;宜贵嫔眉开眼笑;看着书桌边的两个人。范闲正在盯着李承平抄书;这书的内容是什么;宫里没有多少人在意;但关键就在于这个盯字上面;关键就在于范闲与李承平的师生关系上。
宜贵嫔不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厉害贵人;相反;她在这个阴森森的皇宫之中;一直保有着黄花闺女时的疏朗与开明;因其纯;因其真;才会受到陛下的宠爱;生下了三皇子。
以庆国皇帝毫不在意男女之事的风格来看;当皇后生下太子之后;只怕根本就没有准备再要孩子了;以此可见;宜贵嫔的心性;确实投了皇帝的性情。
便是宫里其余的人也是一样;总觉得这位出身柳氏的贵嫔;一天到晚精力十足;娇媚活泼;让人看着便身心舒畅;和那院里的宁才人一样;都是皇宫中的另类;只是她这个另类更讨人喜欢些。
所以即便皇太后因为柳氏范族外戚势力的缘故;对于三皇子一向不是怎么很亲近;但对于宜贵嫔也没有什么恶语——众所周知;宜贵嫔御下极宽;待人极厚;从来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这是宫中十来年里默默得出的结果。
但是不愿意算计;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并不代表宜贵嫔真的就没有自己胸中的算盘;不然当年也不会借着范闲救了三皇子的机会;便让三皇子拜范闲为师;而且将漱芳宫里的一应资源都向范闲敞开。
她知道范闲对于漱芳宫的重要性;所以在无人处总是刻意笼络。皇家一向对外戚盯地严;但范闲却有个横亘于外戚、朝臣、皇族三面间的复杂身份;漱芳宫与范闲交往;宫里的人说不出太多话来。
——范闲在朝中的地位越稳固。漱芳宫在皇帝心中地地位也就越稳固。
只是偶尔思及范闲的权势与圣眷;宜贵嫔的心中也总会有些讶异;皇帝陛下;也太宠他这个私生子了。
因为范闲的极为受宠;宜贵嫔不是没有警惕过某种危险;只是那种警惕绝对不能宣诸于口;所以她一味沉默并且保持着爽朗娇媚;直到范闲归宗;她才真正确认了范闲的心思;从心底深处涌起无限感激。
所以此时。她看着范闲与自己儿子并排坐在书桌的场景;无比快慰。
……
……
“听说先前在殿后长廊上你碰着一个人。”
宜贵嫔的贴身宫女醒儿收到了宫内的一个风声;便急忙告诉了自己的主子。宜贵嫔心头微动。将范闲轻轻招至偏厢间;睁着眼睛;很认真地问道。
范闲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指头;笑着说道:“洪竹那奴才;现在越来越放肆了。见着我居然不行礼;走路都是在用鼻孔看路;我代陛下教训了他一下。”
用鼻孔看路。这形容有趣俏皮;宜贵嫔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但旋即将笑意一敛;轻声说道:“忍洪公公如今是宫里地红人;东宫的首领太监;而且陛下似乎也挺宠爱他;准备让他回御书房。”
她看了范闲一眼;宫里所有人都通过各自的途径将洪竹地晋身履历摸的清清楚楚;都知道洪竹在御书房当差。眼看着就要爬上去的时候;是范闲的一个暗奏;让洪竹丢了差使;被赶到了东宫。
宜贵嫔知道范闲与洪竹不对路;但是洪竹如今已经在东宫又爬了起来;陛下似乎也对当年的举措有些后悔;她不得不提醒范闲一声;像这种大太监;他虽然不惧;但身为外臣;总要防着宫里这些太监们吹阴风。
范闲摇摇头;冷笑道:“这样一个纵容家兄强霸百姓田产地小奴才;想回御书房;哪有那么简单?”
她斟酌少许后;软声说道:“你何必和一个奴才计较?如果他真回了御书房;两边结怨深了;也怕不方便……再说;宫里都在传;这位小洪公公是洪公公的什么人;你的身份毕竟是朝臣。”
庆国地太监一向没什么地位;自开国以来便严禁太监干涉政务;轻者逐出宫去;重者当场杖死;只是开国数十年;总有一两个异类;而一向在含光殿外养神的那位洪老太监;自然就是这么一位特殊人物。
这位老太监也不知在宫中呆了多少年;深得太后和陛下的信任;而且本身也是位神秘至极的强者。如果洪竹真是洪老太监什么人;只怕范闲也要忌惮三分;只是范闲当然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忍不住笑了起来;却也不可能对宜贵嫔讲;只得笑着说道:“姨;你就甭担心了;我自有分寸。”
宜贵嫔见他不在意;忍不住又劝说了两句;看没什么效果;才悻悻然入了后寝;懒怠再和这娘家的倔强孩儿说道。
范闲又凑到老三桌子边上说了几句什么;便在老三依依不舍的眼光之中离开了漱芳宫。
今日婉儿要在太后的含光殿里留宿;还不知道这一住就是几天;范闲夫妻入宫;却只得一人回去;走在皇宫神武门那长长阴沉的门洞之中;他孤家寡人;看着身后模糊地影子;心里老大不快活;一方面是觉着婉儿在皇族之中果然极为受宠;另一方面却是在暗骂;那个老太婆只知道祖孙怡情;却哪里想过自己小夫妻二人也是久别重逢。
他满脸不爽地出了宫;却看着大殿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没好气道:“自开国以来;禁军大统领兼侍卫大臣的;没有几个人像你一样天天守在皇宫门口……这不是行军打仗的时候;这是太平盛世;守在宫门口;是准备看谁笑话?”
大皇子敛了笑容;冷哼一声;说道:“你有什么笑话可以看?觉得晨丫头不随你回府丢了脸面?甭忘了;我那妹妹自幼可是在宫里长大的;你似乎早就忘了这些。”
范闲回京后和大皇子见过两三面;只是身边一直都有外人;不好说些私己话;而且虽然在陈萍萍和宁才人的亲切关怀下;这两兄弟早已组成了不须言明的结盟;但毕竟大皇子所处的位置不一样;他是所有皇子们的兄长;并不愿意看着太子殿下和老二就这么被范闲一步步玩到消沉;所以两个人之间还是有些隔膜。
“今儿不和你多说;我急着回府办事。”范闲看着大皇子的神情;就知道这位军中猛将;政治上的处女准备和自己说什么;连连摆手。
大皇子沉声斥:“我今儿也不打算为晨丫头的事情教训你;只是你北边那个女人究竟准备怎么处理?”
范闲一怔;这才知道原来又是家务事来了;不由苦笑了起来;说道:“我说大殿下;这是为臣的家务事;婉儿既然嫁给我;就不需要你再来操心了。”
最初他对于大皇子和婉儿的亲密便有一些微微醋意;此时逮着机会;便冷冷地打了回去。
大皇子大怒;强行压下怒火;说道:“谁耐烦管你?只是王妃说过年后你还没有去本王府上坐坐;让我来问你;是不是不打算来了。”
王妃自然就是范闲亲自护送南下的北齐大公主;范闲摸摸脑袋;说道:“殿下府上;我自然是要去的;大约便在后日。”
大皇子见他应了下来;点了点头;也不再管他。范闲忽然想到一椿事情;说道:“我把弘成也带来。”
大皇子微异;看了他两眼;心想弘成那小子不是因为你的缘故被禁足吗?
范闲没有解释;只是皱眉说道:“话说回来;祟葱巷那宅子你到底还要不要?人堂堂一位胡族公主;总不能就搁在那院子里发霉吧?”
大皇子一窒;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闲看着这幕就确认了;当初在西征军回京的途中;这位大皇子殿下肯定与那位胡族公主玛索索有过无数夜露水上的故事;只是不好再刺对方。他拱拱手便上了那辆黑色的马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