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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他时的处之泰然,他不觉有些诧异,可想想昨晚上王夫人对他说的那些事,他就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
小妹也是的,就算亲生女儿体弱多病,可也不能一门心思用在干女儿身上人心隔肚皮,总不能指望章晗如同她似的把张瑜护着一辈子况且,之前那件事……
小别重逢,虽说日子不长,可王夫人知道太夫人有话要对姊妹两个说,就拉着顾钰告退了。由于顾长兴归来,今日顾家子弟读书的读书,复职的复职,就连嘉兴公主也入宫去见母亲惠妃了,此时除了伺候的那些丫头妈妈之外,就只剩下了太夫人和顾长风。太夫人见张琪面露倦意,就笑着叫来了楚妈妈吩咐道:“瑜儿既然大病初愈,你带着她先回房休息,有什么话,我先问晗儿也是一样的。”
张琪虽知道章晗被留下必然另有缘由,可终究不敢违逆,看了一眼章晗后便默然起身离去。这时候,太夫人方才把其他人都遣退了,面色和蔼地对章晗问道:“晗儿,之前我请你去做的事情……”
不等太夫人说完,章晗便从身上掏出了那一串佛珠,离座而起上前跪下双手奉还,见太夫人有些踌躇地接过了,她这才开口说道:“那一日请顾管事去引开前头兴许会有的暗探,我便以给姐姐抓药,和修补干娘留给姐姐的珠钗作为由头出了门。从药铺出来,我就从府东街绕了一绕,接过却发现各家门前都有人看守,生怕背后有人跟着,就没敢进去,后来想着就找到了常做咱们顾家生意的那家福生金银铺。”
“好了好了,起来慢慢说。”
见太夫人拉了自己起来,她看了一眼一旁仔细倾听的顾长风,顿了一顿后,这才继续说道:“我那时候打扮得像个大主顾,那金掌柜便兜售了几样现成的头面,见我都不置可否,他便引了我去后头,头一样兜售的是二舅母给三姐姐打的一套金头面。我见了大为诧异,托辞东西不够好,他竟又拿出了另外一套东西,直言是当初六安侯给六安侯太夫人打造的,情愿赔几两金子卖了给我。
我知道各家打造金银首饰,都是自家拿了金银锭子去定制的,金银铺不过是收些手工钱,那时候忍着心中惊骇,就半真半假问他不怕人追究,他却说顾家铁定是必死无疑,不可能有复起之机,我想到之前顾管事对我说过这家金银铺后有都察院大佬撑腰,一时灵机一动,就把太夫人交待我的话挑唆了他几句,又给了两枚金瓜子当成定金。”
顾长风对于京师那些产业背后的人还不太了然,但太夫人却了若指掌。此时此刻,尽管不能确定是否章晗的挑唆建功,可如此玲珑剔透心肠,却着实让人赞赏。因而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好孩子,做这样的事难为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些天在外头也累着了。”
等到章晗依言退出,顾长风还没说话,太夫人就立时摆手阻止了他,随即叫了赖妈妈进来,沉声吩咐道:“你去外头吩咐顾泉,大中街上的那家福生金银铺,把那金掌柜近日的动向给我好好摸清楚,派人死死盯着他”
赖妈妈一退下,顾长风方才眉头紧皱地说:“小妹把这个干女儿实在是教得太聪慧了,聪慧得让人觉得有些心悸。娘,她做的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关系重大,若是让外人知晓……”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如果是她初进京城的时候也就罢了,但如今……你知道么,十二娘提到,甚至连皇上都知道,咱们家有这么个为了干妹妹,宁可豁出性命对上洛川郡王的烈女”
太夫人轻轻吁了一口气,随即淡淡地说道:“而且,你如今虽平安回来,可军马全都让赵王领了,她父兄也转了赵王麾下。她旧日的一个邻舍,甚至深受赵王赏识,这次护送了东安郡王上京,正正好好在安庆公主府当着东安郡王的面和她见过一面,她回来就告诉我了,我也问过十二娘,确有这么一回事。再说,这些天攻顾家最烈的,就是都察院右都御使王阶,正是福生金银铺后头的人。这不会是巧合”
虽则太夫人如此说,一贯直来直去惯了的顾长风依旧难免放不下,直到午后顾泉匆匆回来禀报之后,他才一下子打消了这个念头。
福生金银铺和与其相邻的那家书斋,全都在晌午时分被一锅端了,却只有那金掌柜下落不明不但如此,多年圣宠不衰的锦衣卫指挥使滕青,还有都察院右都御史王阶,竟然全都成了阶下囚这一场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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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靠山?
从前在归德府时,十月就要预备炭盆,然而江南的十月却大不相同。虽不能说是极冷,但那种阴湿入骨的寒意却胜过北边的干冷,只要在外头逗留的时间稍稍长一些,手指头就会渐渐发僵,即便屋子里放着炭盆,熏笼里搁了香露,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天气虽不好受,章晗的心情却是阳光明媚。拔掉了宋妈妈这根肉刺,福生金银铺的事情又被不留一点痕迹地撸平了,虽说此后就再没有见过顾长风,太夫人也对她越发客气,客气得甚至仿佛是拿她当外人,可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当这一日太夫人召了她过去,说是父兄已经到了京城,隔日便可以去见时,她强忍喜悦回到房里,立时忘了所有仪态,一下子仰天躺在了床上。
“爹,大哥……我终于能见你们了”
张琪被太夫人留了一会儿,进了屋子见章晗这幅光景,她立刻上前去,冷不丁伸手在章晗的咯吱窝里捏了一记,见人讨饶着在床上笑成一团,她忍不住挨着人一块躺下了。知道如今宋妈妈不在,那几个丫头都是被揉搓得服服帖帖,她也不怕人瞧见,支着胳膊肘翻了个身,就这么翘着如今微微有些肉的下巴看着章晗,笑得连白牙儿都露了出来。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你总算能见到亲人了”张琪忍不住拽住了章晗的手,随即又是懊恼又是惘然地说,“我刚刚对老祖宗说,原本也想和你一块去,可老祖宗说我在服孝,不好出门去见外人,我就不敢再争了。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只想对你爹和你大哥赔个礼,再道一声谢,可就连这个都做不到。”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章晗重重捏了捏张琪的手,脸几乎和她碰到了一块儿,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再说,这些天你也瞧见了,太夫人对我仿佛疏远多了。如今我既然和父兄相见,就没有一直赖在顾家的道理。”
“什么,你……你是说你要走?”
见张琪一下子提高了声音,章晗连忙抬起手来按住了她的嘴,随即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咱们到京城好几个月了,你如今已经博得了太夫人的喜爱和信任,而且又表明了心迹,我这个干娘原本预备用来陪媵的干女儿也就可有可无了。太夫人留着我在京城,总免不了想起之前的事,兴许就会有心结,我这一走,于你于我都好。”
“可是……可是我舍不得你……”
两人在张家屋檐下那些年,就是悄悄话也得等到无人处去说,反而是到了顾家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情分自然比从前更加深厚。喃喃说着这话,张琪忍不住把头埋在了章晗的肩膀上,老半晌才讷讷说道:“那咱们……那咱们今后可还有见面的机会?”
“小傻瓜,我还没走呢,再说就是真要走,也得回来告辞之后,这是应有的礼数,这些话你等那时候再问也不迟。”章晗笑吟吟地摩挲着张琪的脸廓,见人总算舒了一口气,她方才从床上坐了起来,拉着张琪一块到梳妆台前梳头理鬓,心底默默祷祝了一句。
只希望老天爷看在她进京之后一直殚精竭虑的份上,让她心想事成,不必再战战兢兢寄人篱下,从此和家人团聚只是归德府断然不能呆,还得另外找个栖身之所才行
次日正是个大晴天,章晗一大早起来去见过太夫人,就带了芳草和碧茵坐了武宁侯府的车出门,却是顾泉亲自带了几个家将护送。马车从西角门出去后经过威宁侯府门前时,恰逢里头有车马出来,却只听见哭哭啼啼一片喧闹。车里的芳草沉不住气,立时挑起了一丁点窗帘,随即就低呼一声道:“是威宁侯出来了”
“别哭了,我只是回乡,又不是上法场,你是不是成心想咒我死”
“振儿……我苦命的儿子……”
章晗虽没看见后头那哭天抢地的女人,可料想也知道是李姨娘无疑。想到自己便是往顾振身上烧了一把火的人,她心头虽解气,但仍是立时吩咐芳草把窗帘放下。
这种时候,马车既过不去,自然只能停在一边等顾振一行人通过,然而,顾振一瞥见这边厢武宁侯府的这一行,立时脸色大变,突然就径直走了过来。
“这不是顾管事么?一大早的,是要护送谁出门?”
“三爷。今次是奉太夫人之命,护送章姑娘去见她的父兄。”
尽管被收掉了世袭铁券的顾振可说是声名扫地,之前武宁侯顾长风回来之后,太夫人叫了顾抒,却没把顾振顾拂兄妹叫过去,竟连训斥责备都懒得做了,但终究主仆名分还在,早早下马的顾泉自然免不了弯腰行礼。顾振对他这幅装腔作势嗤之以鼻,可听到章姑娘三个字,他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护送章姑娘去见她父兄?”顾振眉头一挑,随即恶意地嗤笑道,“我这个正经孙子启程,武宁侯府一丁点动静都没有,她的父兄是什么牌名的人,用得着你这个二叔的头号爱将亲自护送?什么时候顾家已经沦落到要奉承外姓人的地步了?”
面对这样的挑衅,车中的章晗却纹丝不动,在她的冷冽眼神下,虽说芳草和碧茵都窝火得很,可终究都紧紧闭上了嘴。然而,车中的人不说话,顾泉眉头紧皱,可身份所限,毕竟不好和顾振硬顶,顾振看在眼里,心里却越发生出了一股邪火来。
分明这顾家就要属于他了,谁知道情况竟会突然急转直下。他都已经倒霉到这个地步了,今天要是再不能出这一口气找回脸面,日后兴许就没这个机会了
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是森然狞笑着提起马鞭就冲着那车帘重重击打了下去。只听啪的一声,他含恨出手的马鞭就重重抡在了厚厚的棉帘子上,一时间棉布面子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了里头的棉花衬里。当第二鞭再次落下的时候,雪白的棉絮就随着那力道飘散了出来。此时此刻,顾泉忍无可忍,正要上前拦阻,却只听陡然一声破空厉响,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正要抽刀时,那一箭竟是径直正中顾振的鞭柄。鞭子脱手的顾振惊得一个哆嗦,下一刻,当瞧见一支箭擦着自己的脸飞了过去的时候,他一下子吓得大声叫嚷了起来。
“有刺客,快来人哪,有刺客”
眼见威宁侯府的人乱成一团,顾泉却冲着手下家将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即立时往街口看去。就只见那木质牌坊下头,一行七八个人疾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少年十五六岁光景,身材壮硕,手里还挽着一张弓,到了近前,他看也不看围上来的威宁侯府众人,径直居高临下地看着马车前的顾泉等人,脸上满是恼火。
“顾家难道没人了,就任凭这么一个败家子胡闹?”
顾泉被这一句话堵得脸色铁青,可还不等他说话动作,那少年后头的其他人便上来将其簇拥在当中,另外一个同样挽着弓的人策马微微往前了两步,这才说道:“郡王,何必和一个罪人置气?”
听到这称呼,联想到这会儿这位郡王出头的可能性,再加上刚刚那射箭的准头,顾泉一下子醒悟了过来,慌忙下拜行礼道:“参见东安郡王”
正冲着下人使劲嚷嚷的顾振一听到顾泉口中的这四个字,一下子呆若木鸡。他性好渔色,事有不遂则暴躁易怒不假,可那也得看是对谁。倘若此刻太夫人亦或是武宁侯顾长风在面前,他就立时老实得犹如猫儿一般,可顾泉等家将自然吓不了他。然而,如今面前这个人是比他的祖母二叔更加惹不起的角色脸色苍白的他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两步,可紧跟着就发现那马上东安郡王的锋利眼神倏忽间落在了他的身上。
“怪不得皇爷爷要把你赶出京师,有你这种人在,已故陕国公和如今武宁侯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陈善嘉撂下这么一句话,随即就冲着车内大大咧咧地问道:“可是章姑娘在车中?”
外头的变故章晗虽没有亲眼看见,可只听那些声音动静就能约摸猜得出来,等听到外头赵破军叫了一声东安郡王,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发起怒来气势汹汹,可平时只像是腼腆少年的皇孙来。因而,当她听到外头这唤声,连忙打起一些车帘,随即欠身答道:“是,多谢郡王解围。”
“你爹和你大哥我见过了,尤其是你大哥,这武艺竟和赵破军不相上下。”陈善嘉说到武艺,顿时兴致勃勃,倘若不是赵破军在旁边干咳一声,眉飞色舞的他倒很想在章晗面前再夸上章晟两句。顿了一顿后,他方才没好气地说道,“赵破军来向大哥请假说是要来接你,大哥答应了,我正好没事,就索性一块跟过来瞧瞧,谁知道竟碰到这种事。得了,有我这些人在,顾家也不用派人护送了,免得再碰上这种只会仗势欺人的败家子,展不开手脚”
他说着就不由分说一挥手,让身旁护卫代替了顾泉等一众顾家家将,这才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泉道:“我瞧你这肩膀腰腿和架势,就知道必有一身好武艺,可惜了”
眼见得陈善嘉和赵破军等人接手了马车缓缓出了威武街,想想刚刚那句话,顾泉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感觉。又瞥了一眼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顾振,还有那些呆若木鸡的威宁侯府家人,他什么也没说,打了个简单的手势就带着几个家将径直往回走去。
今天这事情实在太没来由,东安郡王确实是性子直爽好男儿,而顾振……威宁侯这世袭铁券都夺了,居然还不知道改过,这个败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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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荣升
车儿胡同赵破军置下的那座小院外,下了车的章晗尽管心情异常激动,可临到门前,却有些不敢伸手去推那两扇门。
好几年了,父兄都没有回过归德府,只断断续续有平安的消息传来,每当逢年过节回家,听到母亲感伤那些逝去的人时,她的心就会狠狠揪起来。
虽说有的时候想起来,难免深恨顾夫人让她这些年不得不寄人篱下战战兢兢度日,可想到同样是她托武宁侯照拂,这才能让父兄一直平安,她也不得不打心眼里感激顾夫人。
“都已经在门外了,怎么还不进去?”
“郡王,都说近乡情怯,章姑娘到底已经好久没见过她爹和大哥了……”
良久,听到背后传来了陈善嘉的嘟囔声,紧跟着就是赵破军笨拙的解释,章晗那种激荡的心情竟奇异地平复了下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推开了两扇门,见院子里一个身着短衫正提着一把斧子砍柴的中年人朝自己看了过来,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四方脸,浓得仿佛要连在一块的一字眉,发间已经夹杂着不少霜白的银丝,下颌上是一条清晰可见的伤疤,那身材虽算不上极其魁梧,可此刻卷起的袖子下尽是坟起的结实肌肉,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洋溢着又惊又喜的笑意。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中年人就砰的一声扔下了斧子,在身上擦了擦双手就大声叫道:“晟哥,晟哥,快出来,丫头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年轻人从正房冲了出来,和章晗对视了一眼,随即哎哟叫了一声就旋风似的返回了屋子。见这情景。中年人没好气地骂了一声,随即快步走上前来。满脸喜悦地叫道:“晗儿。你长高了,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爹……”
章晗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又提高声音再次叫了一声爹,这才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