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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陈善睿见母亲和章晗竟是都赶来了这里,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扫了一眼产褥上满脸痛苦却看都不看他的王凌,他最终蹲下身子紧紧握了握她的手,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说道,“凌儿,对不起,可你一定要挺住,我不能没有你!”
看着陈善睿失魂落魄出去的背影,章晗心里本能地生出了一个念头。然而,她很快便把今日之事究竟是何缘由抛到了九霄云外,吩咐稳婆都上前去预备,这才紧挨王凌跪坐了下来,又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眼见得人看了自己一眼后,眼眶渐渐泛红,那水光盈盈之中流露的赫然是说不尽的痛苦和委屈,她便低下头轻声说道:“没事,我之前生明月也是早产,孩子还不是活蹦乱跳的?你打起精神,我把当初给我接生过的那几个稳婆都带来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母为子则强!
按照陈善睿和陈善昭这等天家兄弟,放在别人身上,别说临盆这等紧要关头,怕是只要怀了身孕之后便不会让对方的人近身。然而,王凌看着章晗那清澈的眼神,想起章晗生陈曦时,便是自己这样不吃不喝陪侍在侧,她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大嫂……当初是我陪着你……现在换你陪着我了。”她说着便抬起头,见皇后傅氏还沉着脸对几个满头大汗的御医吩咐着什么,她又开口说道,“还劳动母后亲自来看我,都是我的错……”
皇后傅氏见儿媳已经面若金纸,顿时连忙撇下御医过来,却是也挨着章晗蹲下身,又掏出帕子擦了擦王凌头上细密的汗珠,这才含笑说道:“不说你从前为你父皇,还有为这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就说你是我儿媳妇,如今这临盆的时候,我怎能不来?好孩子,你从小练武强身,身子骨比一般人都壮健,只要你自己能挺住,就一定能够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想想自己嫁给陈善睿已经整整八年,方才盼来了这第一个孩子,却是在如今这情势下即将早产,傅氏却还这样宽慰自己,王凌只觉得眼睛更是酸涩难当。她努力点了点头,见傅氏又伸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这才站起身来召了几个御医出去,她方才努力深深吸气,面上虽然仍是滚滚汗珠不断流下,脸色却仿佛好了一些。四周的几个稳婆都在忙忙碌碌,时而过来帮忙擦擦汗又说道几句,扯一扯某些达官显贵人家临盆时的趣事。说道说道哪家满月百日抓周的热闹,却都是竭力活跃着气氛。在这样的氛围里,章晗跪坐在王凌身侧,却也在不时提起陈皎的种种趣事。
毕竟。她也是六月生下的陈皎,而且同样是早产!
时光一分一秒地过去,从王凌起头破水的一刻。到产道渐渐完全打开,对于在外头等候的陈善睿来说,仿佛是经历了天荒地老那么漫长。他就这么木然站在外头一动不动,无论谁上来劝说都被暴怒的他痛斥了回去,至于杜中此前是什么时候清醒溜走的,他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在意。他的心里只萦绕着一个念头,只想着妻子和孩子能够全都平安。一贯战场上所向披靡杀人无数不信神佛的他,甚至在嘴里把满天神佛都念了一个遍。
然而,屋子里除却来回走动映照在严严实实高丽纸上的人影,却是鲜有声音传出来,憋得他都快发疯了!
相比陈善睿的急切。傅氏和章晗一样急得不得了。傅氏是从满面难为的稳婆处得知再生不出来便是难产,得做好最坏的预备,又请示是竭力保大人,还是竭力保孩子;而章晗则是看着王凌那明显算不得正常的脸色,对比自己此前临盆只记得痛不记得其他,本能地觉察到了深深的危机。最后,傅氏在沉吟再三之后,却是对稳婆说道:“尽力保全母亲和孩子,倘若真的到了最后的地步……保母亲!”
不论于公于私……王凌出不得半点闪失。也只有她兴许能拴住陈善睿!
章晗竭力替王凌擦着额头那越来越多的汗珠,又在她耳边说道些宽慰鼓励让她用劲的话。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王凌竟是突然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嘶哑的声音里头满是不容置疑:“大嫂。你答应我……答应我一件事!”
“你只管说,我什么事都答应你!”章晗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王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旋即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倘若要抉择,一定要保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见章晗乍然色变,她不等其反对就吃力地说道:“到时候你和大哥替我抚养这个孩子,有你和大哥教导他,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都一定会平安喜乐知上进懂分寸,那时候我就……”
“别说了!”章晗终于一口打断了王凌的话,随即索性松开了一直握着她的手,直接扳着她的肩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唯有这件事绝对不行!我也好,太子殿下也好,只会对自己的子女全心全意,不可能对别人的孩子全心全意,你就不怕我们一个疏忽害死了他?你若是敢抛下你这盼了多年的孩子撒手而去,那结果就只有一个,有后娘便有后爹,他将来孤苦伶仃身着芦花袄子的时候,只会埋怨痛恨你这个狠心的母亲!凌妹,那么凶险的大风大浪咱们都过来了,如今这点沟坎算什么,母为子则强,拿出你那飒爽巾帼的骨气和气势来!”
事已至此,章晗已经顾不得被人听见了,到最后竟是声色俱厉吼了出来。当傅氏听见这动静快步赶进来的时候,就只见王凌突然发出了一声难以名状的低嚎,继而死死咬紧了牙关。随着稳婆又惊又喜的一声看见脑袋了,傅氏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给抽干了,扶着闵姑姑的手几乎摇摇欲坠。听着稳婆仿佛唱歌似的“还差一丁点”,“快了快了”,她想想章晗刚刚那一番请将不如激将的话,看着王凌紧紧攥着产褥一次又一次地用力,看着王凌整个人仿佛激发起了全部的气力精神,她不由轻轻舒了一口气,甚至连孩子出来,稳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剪了脐带,把那光溜溜的孩子抱了在手都没有察觉。
“皇后娘娘,生了,生了!”
傅氏先是一愣,随即才失声叫道:“怎的没有哭声?”
那稳婆自己都已经累得快虚脱了,闻言一愣,慌忙在孩子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听见那骤然间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心中那一块大石头终于完全落地,忙活着和另一个稳婆一块给孩子擦了身子,这才直接裹了襁褓送到傅氏面前:“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喜得皇孙!”
章晗也是完全瘫软了,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可只是挪了挪身子就感到双腿以下犹如针刺一般疼痛,却是因为跪坐太久,双腿已经完全发麻了。然而,面对上来搀扶自己的秋韵和张姑姑,她却仿佛没看见似的,径直看向了虚弱已极的王凌,又伸手撩开了她额上那一缕头发。
“四弟妹,恭喜你喜得贵子!”
王凌如同木了一般,直到傅氏把襁褓抱到她面前,看到了其中那个脸皱皱,瞧上去小得可怜的孩子,她才终于醒觉了过来。下身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和此前完全不同,而面前这个襁褓更是告诉她,她已经成功生下了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颤抖地伸出手来摩挲了一下那小家伙的面颊,她忍不住抬起头去看了看跟在傅氏身后头也不敢抬的御医。见她如此情景,傅氏怎会不知道,立时说道:“刘御医,小皇孙如何,你快对燕王妃禀报了。”
“是是。”刘御医如今已经升了太医院院判,原以为这辈子最凶险就是章晗那两次生产,孰料今次又摊上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次。连声答应了之后,他便垂头说道:“请燕王妃只管放宽心,小皇孙虽是早产,但只要乳母奶水充足好生调养,一定会长得很快,再加上如今正是夏日,孩子好养活……”
王凌完全没听到这么多,只知道御医信誓旦旦的意思是孩子不会有太大问题,她顿时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随即便脑袋一歪不省人事。眼见这一幕,不但傅氏大吃一惊,就连章晗亦是随手抓了一条毯子暂时盖在王凌身上,又冲着刘御医喝道:“快替燕王妃诊脉!”
当刘御医诊脉过后只道是王凌此次生产来的猝然,亏虚又不小,所以昏睡了过去,只消安心调养坐蓐便可保无虞等等,随即又在傅氏和章晗的眼皮子底下去琢磨药方,等到有人终于想到陈善睿还在外头等着消息,张姑姑匆匆抱了襁褓出去给这位燕王殿下瞧看时,却已经是婴啼之后两刻钟之后的事了。尽管陈善睿听到孩子哭声后就已经松了一口气,可长时间没人把孩子抱出来,他自然而然便生出了患得患失的情绪,更是不自觉地想到妻子兴许在傅氏和章晗面前告自己的状,可这一切杂乱情绪都在他看到自己骨肉的时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
看着大哥儿女双全,看着二哥陈善恩什么都比不上他,却也有了嫡子,听着三哥陈善嘉亦是儿女双全,陈善睿嘴上不说,但心里盼望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尽管襁褓中的孩子皱着脸皱着眉头,看上去难以分辨出是像他还是像王凌,可当他把手指伸出去点着那柔软的嘴唇,发现孩子砸吧砸吧把口水糊了他手指上全都是的时候,他仍然生出了血脉相连的感情,甚至连傅氏什么时候出来都没瞧见。直到张姑姑提醒了一声,他方才抬起了头。
“母后,我……”
“你媳妇劳累过度昏睡过去了。”傅氏淡淡地说了一句,却让张姑姑上前抱了孩子,等单妈妈领着两个乳母过来行礼,又说都已经沐浴换过了衣裳,她就着灯笼的光芒审视了两人,便指着那个又高又壮的说道,“便是你了,好好伺候小皇孙。”
见那乳母立时眉开眼笑地上前,熟练地抱过了孩子,她方才一言不发地径直进了正房。直到陈善睿跟了进来侍立在跟前,她方才冷冷问道:“说吧,你的王妃好端端怎么会早产?”
第三百四十八章皇长孙之责,天子考儿孙
陈善昭得知王凌早产生下一子,母子均平安的时候,他也忍不住舒了一口大气。撇开他章晗和王凌的情分不论,若是王凌有个三长两短,贵为燕王的陈善睿必然要迎娶继妃,那时候那些原本寻找不到机会的军中将领,恐怕会趋之若鹜,情势如何就很难说了。从这一层意思来说,他甚至觉得孩子若有失还在小事,大人却一定要保住。现如今母子全都平安,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消息了!
而傅氏回宫之后,他特意到坤宁宫去再次询问了事情原由,得知傅氏让章晗暂留燕王府陪一陪王凌,他便觉察到了不对劲。毕竟,就算是早产,陈善睿喜得贵子这样高兴的时刻,别说妻子正在坐蓐,违反规矩进去陪着说说话也很自然,为何非得要章晗相陪?于是,他少不得打发了路宽去燕王府所在的中城兵马司,等这天午后,他便得到了确切消息。
前一天晚上杜中去见过陈善睿,逗留了很久,大约是在陈善睿急急忙忙命人去太医院请御医,随即又叩宫报信的时候才狼狈离开了燕王府。不但如此,就在今天早上,杜中急急忙忙地出了外金川门上船,因为他是奉旨留京的官员,又有符信在身,所以谁都没拦着他!
“事有反常即为妖,应该是杜中又去蛊惑了四弟,结果四弟妹觉察到,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以至于动了胎气早产,而杜中更是见机不妙跑了……”喃喃自语了一句之后,想到自己第一时刻送去给父皇的密信。他虽是又坐下来写信禀报陈善睿弄璋之喜的事,可甫一动笔,他仍是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念头。现在,便只看父皇只是敲山震虎。还是真的打算大开杀戒了!陈曦虽说还小,但既然随驾而行,希望他能做到些力所能及的事。皇长孙这三个字。不但是称号是名分,亦是责任!
陈善昭此前报二王谋反的那封信正是八百里加急,抵达正逗留天津的皇帝手中时,只用了短短三天三夜。此次北巡不是往日带兵打仗,每日至少日行百里以上,这一次皇帝货真价实放慢了行程边走边看,时而让龙舟行运河。自己带着陈善恩陈曦和章昶以及一些近侍护卫微服私访,看到了众多即使当亲王的时候都不曾看到的气象。即便如此,因为龙舟所备充足,很多州县都不停,这一路走得并不慢。而他有时候为了试试儿孙。甚至连夜驰马赶往下一个州县,结果却发现陈善恩和陈曦也好,章昶也罢,在这种不算轻松的旅途中全都坚持了下来。
本以为到了北平就能好好重温一下这座自己想了多年,却在入主不多久之后便登上了梦寐以求皇位的福地,却没想到他正打算从天津出发之际,就得到了从大同和开封传来的如此消息。相比之前送到京城的那份急报,这两份呈到他手中的急报却要更加详尽,从周王和代王往日见过的人说过的话开始。几乎铁板钉钉地给两人的谋反定了性。也正因为如此,上头甚至说两人打算兵袭行在,他思量再三竟没有启程奔赴近在咫尺的北京,而是索性在天津暂时停留了下来,直到陈善昭的亲笔信送到。
此时此刻,捏着陈善昭那封足足写了七八张信笺的亲笔信。陈栐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告周王和代王谋反的急报一前一后抵达他手中,时间相差不到半天,但地点却是一个从大同一个从开封,凑在一块着实是太巧了。而这两人亦是如今诸藩之中除却淮王最有力的两个,但再有力也已经没了护卫,那急报说得紧急,可都司衙门那些军官除非是全都愚蠢得昏头了,否则怎么会跟从他们起事?
陈善昭信中有一番话说得已经极其透彻:“父皇信其有,则有;父皇信其无,则无。然则天下藩王今无护卫,三司虽将其高高供起,然徒有尊荣毫无实权,怨言必有,谋反情状则存疑。父皇若至北平,可使一白衣使节至大同开封召代王周王,若肯入行在谢罪陈情,则处分一由父皇之意。再者,奏疏由大同开封入京,一路开封行数千里,以至于路人皆知,此情前所未有,望父皇明察秋毫。”
然而,陈栐自己从藩王起家,当初奉旨领北平都司和北平行都司时,兵力最盛达到了所辖不下七八万,而且都是上过阵见过血的北地精锐。而他其他那些弟弟尽管不如他,如今又收了护卫,但和都司不少官员都有过不清不楚,哪怕他即位后这六年来把人来回调换打散,仍然并不确信能够完全防止藩王和地方官尤其是都司军官勾结。于是,思量再三之后,他突然开口对马城吩咐道:“去,把善恩叫来。”
大哥要留京监国,三弟镇守辽东,四弟妻子好容易有了身子,因而,陈善恩知道自己这一趟随驾而行的机会有多难得,此刻奉诏而入,他赫然提起了全副精神。他不像陈善昭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陈善嘉陈善睿亦是当年跟着父皇南征北战的勇将,陈栐身边的人大多都对他不假辞色,因而他虽对如今突然逗留天津有些不解,但却不甚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此时此刻,他恭恭敬敬行过礼后起身,便垂手肃立在了那儿。
“朕叫你来,是有件事情要你知晓。”见陈善恩一副恭聆训示的样子,陈栐便指了指桌子上那两份奏折,淡淡地说道,“山西大同和河南开封急报,道是代王以及周王谋反,你拿去看看。”
这样的大事竟然会轮到自己发表意见,陈善恩只觉得走过去的时候,脚下步子都是飘的!他好容易才控制自己沉下心拿起奏折,迅速扫了一遍把要旨记在心中,这才毕恭毕敬把东西又放在了桌子上,随即徐徐退回原位。快速消化了此事带来的震撼,随即又在心里反反复复斟酌了利弊,试着揣摩了一下父皇的想法,尤其是陈善昭这个长兄一贯的想法,他才打定了主意。
“父皇,恕儿臣直言。奏折上所述情状虽说看似情势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