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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其出宫到外家,让章昶带着他遍历京城人情。当初第一次见到陈曦的时候,章昶看着这小大人的外甥,想起自己同样大时亦是因为和长姊分离而刻苦读书,对这个外甥自然更多几分怜惜。而陈曦和他这个小舅舅混熟了之后,自然而然也就在他面前稍稍放松了一些,常常和他说些心底话。
于是,他立时来到陈曦身侧,一手按着椅背,一手按着书案,弯下腰低声问道:“皇长孙是怎么回答的?”
“我回答皇祖母,回东宫固然可以长伴父亲母亲,可我舍不得皇爷爷和皇祖母。”陈曦见章昶形容黯然,他便一手支着下巴说道,“其实我不敢说实话。母亲每次看到我都是笑盈盈的,可我走的时候,她总是很舍不得。父亲看到我就考较进益,可发觉我几乎都答得上来,他却又总有些唉声叹气。而我看到明月,还有青鸢他们两个在东宫嬉戏玩闹,也觉得很羡慕。皇祖母对我是很好,也选了小火者随侍,可和弟弟妹妹毕竟不一样。”
“那皇后娘娘后来怎么说?”
“皇祖母说……她和皇爷爷提过了,日后让我一日住东宫,一日住坤宁宫!”陈曦一下子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见章昶亦是又惊又喜,他才一挺双腿稳稳跳下了地,又对章昶说道,“但这事还没正式定下,所以我只告诉小舅舅,还没对外祖母和大舅母说!”
“对对,事情还没定之前,得先瞒着。”话虽如此,但章昶那眉开眼笑的样子却是根本藏不住。到最后他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双颊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笑道,“有了这好消息相助,后日会试的时候,我也能豁出去好好发挥一把了!”
“小舅舅,你会试有把握么?”
见章昶欣然点头,陈曦顿时微笑道:“那我可就不怕告诉小舅舅了,为了你这次去考会试,已经有御史上书弹劾了去年主持直隶乡试的魏大人,说他攀附权贵,所以你的卷子皇爷爷一定会亲自看的。你要发挥可得发挥好些,否则难为的就不是母亲一个了,点了你直隶第三的魏大人,给你启蒙的宋先生,他们就算没人怪罪,面子上也下不来!”
“哪有没考之前就这么给我加压力的?”章昶一时气急败坏忘了尊卑上下,话出口之后改不回来,他只好握紧了拳头说道,“你看着,我当初听了宋先生的话,日日苦读,推迟了四年才去应县试,可不是因为没把握!”
第三百三十六章吾家儿女初长成(下)
东宫丽正殿东暖阁,看着手牵着手进来的一双儿女,章晗不禁笑了起来。陈曦虽说养在坤宁宫,但她先是有了陈皎这个女儿,继而太祖皇帝服满之后,又有了陈旻这个儿子。现如今陈旻才刚两岁,最先学会的便是叫爹娘,接下来便很快学会了不少字句,让她和陈善昭都大为惊喜。
“娘,青鸢太淘气了,又弄脏了我的裙子!”七岁的陈皎眉眼如画,此刻松开牵着弟弟的手行过礼之后,她就跑到章晗身侧拉着母亲的手道,“我要教他写字,可他弄了满手墨汁,染了我一裙子!”
章晗顿时哑然失笑:“你弟弟才两岁呢,你就按着他写字,揠苗助长也没有你这样的!”
“可娘不是让我每天都要写一页的字吗?青鸢如今已经可以勉强拿得住最细的笔了。”陈皎有些不痛快地抬着头,随即已经启蒙读了诗经和论语的她好奇地问道,“娘,什么是揠苗助长?”
笑着给女儿讲了揠苗助长的故事,见人在那儿歪着脑袋思量了起来,章晗便招招手示意陈旻过来,见其仿佛做错了事有些心虚似的往乳母身后躲躲闪闪的,她便沉下了脸。果然下一刻,见过她从前变脸什么光景的陈旻立刻高一脚低一脚快速跑上了前,屈下两条胖乎乎的腿跪在了地上,随即像模像样地把头往地上一磕,小屁股翘得老高,还在那拱啊拱的。面对这一幕,别说她本就没什么火气,纵使有火气也都飞到九霄云外了,当即伸手就把孩子拽了起来。
“没事不要动不动就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尽管知道陈旻未必听得懂,但章晗还是替其整理了一下衣裳,继而摩挲了一下那颗小脑袋,这才说道,“今天是你姐姐不对。不该拉你去写字。”
陈旻立时笑了起来,高兴地挥舞着手说道:“姐姐……教写字……好!”
“娘!”
陈皎才皱着小脸说了一句,只听外头传来一声太子殿下回宫,她立刻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不多时便牵着一身皇太子冠服,分明是才从今日大朝会之后的议事下来的陈善昭进了屋子。她好容易把事情说清楚,想让父亲给自己评评理,谁知道下一刻,脑门上就被父亲重重拍了一下。
“青鸢现在一个字都不认得,你有功夫教他写字,怎么不知道先教他认字?唔。这样,要是你能让他端午之前能认识一百个字,等到端午节我带你去西苑莫愁湖划船!”
“爹,你是说真的?”
“爹还会骗你?”
见陈善昭二话不说把手指伸了过来,陈皎生怕母亲横插一脚让父亲反悔,慌忙伸出手指和父亲拉过勾,继而拖着陈旻撒腿就跑。看到乳母慌忙追了出去,而单妈妈亦是笑着打发了两个宫人跟出去看着。自己则是悄无声息地退下守在了门口,章晗这才对陈善昭嗔道:“你这打发孩子的功夫,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让七岁的明月教两岁的青鸢认字。亏你想得出来!”
“那是自然,膝下荒凉的时候只想着儿女绕膝天伦之乐,可真的他们闹腾起来,那还是真的吃不消,没这一招怎么行。”陈善昭笑着坐下身来,一手轻轻揽住了章晗那依旧柔软的腰肢,这才轻声说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应付不过来,尽管多生几个热闹热闹。”
“你说得容易!”章晗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一记陈善昭的手。见其收起了戏谑的笑容,她便正色问道,“怎么,朝中有事?”
“四弟提请父皇北巡。”陈善昭说着便微微笑道,“你也知道,漕河正由工部在慢慢疏浚。北平城先前由三弟领衔,外加徐志华跟着一块营建,两年前四弟顶替卫国公去了辽东,北平的行宫却已经造好了,北平也和从前不一样了。面对这种情形,纵使四弟再迟钝,应该也能看出这些端倪来。更何况,兀良哈人前次得了好处,现在却又和鞑靼勾勾搭搭的,不是好事,四弟估摸也是想要战功了。不过,你知道他提出的日期是什么时候?是五月,一路过去正好可以赶在秋高马肥抵达北平,想干什么自然谁都知道。只不过,四弟妹的临盆应该是在八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好容易盼来了这么个孩子,居然还敢提出这建议,分明是打算撂下媳妇跟着去。”
迁都的事陈善昭最初正如同对皇帝的保证那样丝毫不露口风,章晗也是后来方才渐渐察觉到的。听说陈善睿鼓动皇帝北巡北平,继而巡视各边镇,以示国力军力,她挑了挑眉便开口问道:“然后呢,父皇可答应了?”
“父皇不喜欢江南,总嫌弃这地方太阴柔太奢靡了。”陈善昭松开手后随便往后头一靠,这才若有所思地说道,“而且母后近些年每逢下雨便犯风湿寒腿的毛病,所以这更坚定了父皇的心思。如今有人提请,又是四弟,他议过之后已经心动了。不出意外的是,这事情应该会准。”
“谁同行,谁留京?”
章晗一语问到了最关键的一点,却见陈善昭缓缓摇头:“不知道,父皇一字不曾提,他如今的心思,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皇帝登基至今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陈善昭入主东宫也已经六年。然而,皇帝年富力强,陈善昭却已经年长,参与朝议却不能干预朝议,更何况此前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编纂大典。原本长宁三年,初步的编纂便已经完成,但陈栐那时候刚刚建了文渊阁,纳了一批文字才能都出众的翰林为大学士参赞机务,带着众人看过大典之后便认为不够详尽,要采选更多书籍,因而就把那些个大学士一股脑儿也都派了过来,由陈善昭作为总裁,继续修纂,直到去岁年末之前,方才终于得以功成。陈善昭不但得以博览群书,而且还亲自抄录了好几卷目录。
而书成之日,皇帝对他赞不绝口。褒奖为聪孝天成,贤德能为,又颁赏金银绢帛等,和其他监修、副总裁、都总裁以及众多编纂官所受恩赏都是一个性质的。一边修书。一边让宋宜给他讲授兵书以及地理志等等,他这近六年过得极其充实,但如同修书那样耗日持久的差事,毕竟找不到第二桩。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坤宁宫闵姑姑带着皇长孙来了。”
听到是坤宁宫来人,而且陈曦也在其中。夫妻俩对视一眼,陈善昭忙吩咐了一声进来,却是皱眉问道:“这时候仿佛不是晨旭平日来问安的时刻。”
事涉养在帝后跟前的嫡长子,章晗顿时也有些犹疑:“会不会是晨旭昨天去了睢阳伯府的缘故?”
“不会,那事情应该是得了母后首肯。他又不是第一次去了,听说和章昶混得很熟。”
陈善昭怎么想也想不通,听到外头有了动静,他也就不再说话。等到闵姑姑陪侍陈曦进来。见长子规规矩矩行礼如仪,那模样竟是比自己**岁时更加早熟沉稳,他不禁又是喜欢。又是心疼。正当他仔仔细细端详陈曦表情的时候,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闵姑姑的话。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皇后娘娘让奴婢带着皇长孙来,是为了一件要紧事。皇后娘娘和皇上商量过了,如今皇长孙也大了,日后一日住坤宁宫,一日住东宫,也好多点时间和二皇孙长宁郡主相处。”
此话一出,不但陈善昭呆若木鸡。章晗亦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看到陈曦再次乖巧地行礼拜见,她方才强抑心头激荡上前搀扶了他起身,随即对闵姑姑说道:“母后好意,儿臣和太子殿下都感激不尽,只是今早去拜见母后的时候,也不曾听母后提起……”
闵姑姑见章晗欲言又止。就已经大略明白了她担忧的是皇后的身体,当即笑道:“太子妃殿下不用忧心,皇后娘娘说,早提就不是惊喜了,再说总得和皇上商量了定下之后再提。伺候皇长孙的人奴婢都带来了,日后便让他们两头伺候吧。”
事情既已经定了,章晗也顾不得再去想其他,只想着当年狠心让皇后留在坤宁宫的长子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而陈善昭固然如今在外人面前越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不禁满脸笑容,重重打赏了闵姑姑后,又和章晗一块送她到了丽正殿门口。待到预备打发跟着陈曦的那些内侍宫人去收拾屋子的时候,他才陡然想起现如今陈皎和陈旻占了后院东配殿,这西配殿却是冬冷夏热,到了夏天夕晒尤其厉害,他踌躇片刻就开口说道:“把春和殿的东暖阁收拾出来。”
陈曦虽说年纪不大,但一直养在皇后身边,祖父皇帝耳提面命都是各种各样的教导,自然不会不知道春和殿乃是东宫正殿,也设有父亲的居处。他正要反对,就只听耳畔传来了母亲温柔的声音:“就是那儿吧,你父亲起居见人都在外书房,鲜少在明间见人,也不至于扰了你。”
太子和太子妃既然都发了话,余下的人自然全都去紧赶着预备收拾了。而等到重新回了丽正殿东暖阁坐下,无论是章晗也好,陈善昭也罢,盯着如今终于回归了身边的长子,全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陈善昭方才迸出了一句话:“弟弟妹妹若是吵闹,你尽管拿出长兄的架子训斥。”
听到陈善昭憋了老半天竟是憋出了这么一句话,章晗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然而,见陈曦亦是讷讷称是,想想儿子从前虽也每日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跟前随侍有人,小大人似的稳重有礼,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着那光洁的额头和面颊。
“你是爹和娘的骄傲,只是这儿不是别的地方,不用老这么正襟危坐的。累了倦了,只管对娘说。回头娘带你去见明月和青鸢。”
陈曦看看面上有些不自然的父亲,又看看脸色慈和的母亲,犹豫片刻,他终于点了点头:“多谢父亲母亲安排,孩儿知道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母子天伦
从当年进了归德府衙成为顾夫人养女开始,章晗就没有睡过一个懒觉,如今即便贵为东宫太子妃,但这许多年的习惯仍然仿佛深深刻入了骨髓一般,寅正时分,随着陈善昭起身预备前去上朝,她也就跟着一块醒了。一如既往地亲自服侍陈善昭穿好了那一身冠服,她正要扶正那顶皇太子的赞善冠,就只听外头传来了内侍见礼的声音。
“皇长孙来了。”
章晗一抬起头,果真就看见陈曦已经一身整齐地进了屋子。她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便开口问道:“怎么起这么早?可是昨夜换了个地方睡不踏实?”
“孩儿见过父亲,母亲。”陈曦一丝不苟行过礼后,这才说道,“多谢母亲关切,孩儿昨夜睡得很好。只是皇爷爷定下规矩,孩儿五更天之前要练完一趟剑法,写完三张大字,所以孩儿已经习惯了寅正起身。皇爷爷说,等到孩儿今年生辰,要赏赐孩儿一匹马,教授孩儿学习骑术。”
想起陈旻如今还是只知道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年纪,陈皎亦是每日辰时叫起还磨磨蹭蹭,长子却早早就和要上早朝的陈善昭一般早起,章晗顿时打心眼里生出了一股疼惜。然而,此时此刻她也不好说别的,点了点头就别过头去,继续给陈善昭正衣冠,可从镜子中,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好容易转到前头摸索着系好了带子,她就只觉得手被陈善昭紧紧攥住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轻轻诵了这段孟子。陈善昭方才站起身来,又松开了手。转头见长子垂手而立,想起其无论坐姿站姿或是走路,全都无可挑剔。足可见母亲傅氏在教导上头花费了巨大的心力,他从其身边走过的时候,突然轻轻按了按陈曦的肩膀:“好孩子!若是太祖皇帝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的出息,必然会倍感欣慰!”
从前送走陈善昭,章晗往往还会补眠一小会儿,但今天看到陈曦,听到他说的话。她却再也没了睡意。等到陈曦告退出去道是要练剑,她便唤来宫人替自己更衣,继而便出了丽正殿。一路穿过春和殿到了前院,她就看清了那个正在院子里一板一眼练剑的身影。三月的天亮得晚,如今朝阳尚未升起,这昏暗的院子里,不过是靠着四周的四根明瓦灯柱,这才显得有些蒙蒙亮。而那个小小的人影却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聚精会神地练剑。从小看过长兄练武的章晗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陈曦的这一趟剑法已经极为纯熟,绝不是一两天一月两月就能练成的。
跟在章晗身后的单妈妈也不禁看住了。老半晌方才想起给章晗加了一件蓝缎披风,又轻声说道:“太子妃殿下,要不要去小厨房吩咐一声,多给皇长孙预备些牛羊乳做的饼食?皇长孙毕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嗯,有劳妈妈了。”
章晗点了点头,直到单妈妈蹑手蹑脚地退下,想起死活被自己遣了嫁人的芳草和碧茵,而秋韵则是在多年前见过六安侯夫人吕氏之后,矢志不嫁留在东宫,替她带出了好些得力的宫人。而内侍亦是在路宽一次次整肃之后没了任何钉子,现如今东宫内外终于铁桶一块,就连长子都回来了,她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直到看见陈曦收剑而立,她方才轻轻拍了拍巴掌。
“母亲!”
见陈曦连忙回剑归鞘,又快步走了过来。章晗见他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立时上前掏出帕子,在儿子的脸上擦拭了起来。发觉到手下的小人儿有些僵硬,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放手,最后又伸手摸了摸他身上衣裳,发觉都湿透了,便开口说道:“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