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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第二通鼓擂响,百官渐次于午门外站班完毕。宫门之内,尚宝卿以及诸侍从侍卫官列队整齐到了谨身殿外等候。直至第三通鼓时。今日充当典仪的路宽方才小心翼翼地入谨身殿东暖阁奏请道:“请皇上御谨身殿,具衮冕。”
同一时间,在奉天门外偏殿的赵王面前,亦是御用监太监带着十余内侍跪伏叩请道:“请殿下具皇太子冕服。”
尽管未行册礼。但赵王那两个字已经被这些知机的内侍给收了起来。此时此刻,陈栐看着这些毕恭毕敬的内侍,想起自己不到十八岁成亲。之后就藩,在北地足足呆了二十几年,最喜欢江南温暖天气的他熟悉并适应了北边冬日苦寒的气候,一点一滴建立威望,一场一场对蒙古的胜仗奠定了根基,又是把尚在稚龄的嫡长子送回京城,又是忍受朝中那些官员屡次弹劾他杀俘残暴等等。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熬了这么多年,就连父皇此前册立太子他仍然没有灰心过,现如今终于等到了这一日,等到了这一身皇太子冕服加身的这一日!
伸直了双手的他坦坦荡荡地任由那些内侍忙碌着替自己穿上那套华贵的冕服。九旒之冕,九寸五分的玉圭。玄衣纁裳,黻领白纱中单,纁色蔽膝,革带,金钩苾,玉佩,赤白玄缥绿的五彩大绶小绶,白表朱里红绿上下缘的大带,白袜。赤舄。当全套冕服尽皆齐备之后,看着镜子中那个威严肃穆的自己,他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请皇太子候于奉天门外。”
当皇帝銮驾出谨身殿之际,百官、各藩使臣、僧道耆老便一一由午门入宫,沿丹墀两侧叙位,一时鼓吹乐声大作。待皇帝于奉天殿升座之后,乐声方止,两侧自有勋卫卷帘。紧跟着,外头便传来了响亮的静鞭声。随着钦天监官报时,陈栐随着引进官从奉天东门外徐徐入内。听着那再次骤然响起的乐声,曾多次在这儿献俘献捷的他面对四周围不时悄悄射来的窥探目光,始终目不斜视,直到他沿着丹墀东边逐级上了台阶,最后由赞礼官引入了丹墀拜位,乐声方才止歇。
捧着金册和金宝的内侍由西边逐步上了台阶,于丹墀立位站定之后,丹墀中方才传来了一声又高又亮的声音:“班齐!”
“鞠躬!”
尽管是和从前册封亲王时一样的下拜,叩首,起身,然而,当奉天殿中门承制官步履稳重地出来,尖声喝道“有制”的时候,赵王陈栐仍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嗓子有些发干。千军万马之中不曾乱过的他竟是有些小小的迟疑,这才随着再次跪下。
“朕起自卒伍,幸而将士用命,军民归心,因有天下,即位今二十有一载。虽承继之道,咸以冢嫡居尊;而无私之怀,必推功业为首。然后可保安社稷,永奉宗祧。皇三子陈栐,孝而克忠,义而有勇。朕前养病宫中,庶人陈桦潜结回邪,拥军中逆党,欲害朕躬,秦庶人陈柏,藏兵不轨,挥师谋叛,幸得栐奉密诏,先难奋发,挺身鞠旅,众应如归,呼吸之间,凶渠殄灭。安七庙于几坠,济群生于将殒。一人元良,万邦以定。为副君者,非此而谁?今册皇三子陈栐为皇太子,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在下首的陈善昭听着这道册太子的诏书,顿时深深舒了一口气。他就怕在这立太子的诏书上头没头没脑地提自己以及章晗王凌一笔,那就不是褒奖而是害人了。只是这诏命必然有皇帝授意,毕竟,毫不避讳地再次提到废太子的事,中书舍人必定不会如此大胆。
诏书既然颁布,这接下来的行礼也好跪伏也罢,从新任皇太子陈栐到文武百官,人人都只是亦步亦趋地行事,再没有起头那些患得患失的情绪。饶是如此,从皇太子一次次繁复的行礼,到最后百官礼迎东宫,竟又是耗费了小半个时辰。当夏守义为首的众人将诏书迎回出宫之时,脱力的年迈官员竟然已经有六七个。
这还是这一日天气极其适宜,倘若轮到此前那天寒地冻的日子,也不知道要倒下多少人!
然而,百官可以暂时歇着,皇太子陈栐却是根本歇不得。如今中宫既然无主,朝谒中宫的礼制便可以暂时搁下,但诸王朝贺东宫却就在受册的这一日。往日明面上和气,背地里大多彼此不服的亲藩们在如今幸存皇子中,赵王以下最年长的皇四子淮王带领下,鱼贯而入东宫正殿春和殿,无论是否情愿,此时都不得不毕恭毕敬地在各自的位子上跪下,继而则是由淮王领头上了贺词。
“淮王陈松,兹遇季兄皇太子荣膺册宝,不胜忻忭之至。谨率诸弟诣殿下称贺。”
论理四拜之后诸王便可以辞出东宫去,今日这般折腾之下,皇太子陈栐也没心思和这些同样身心俱疲的兄弟们再来兄友弟恭的那一套,在礼仪结束之后温言说了几句便任由人离去。等到众人一退,原本就是常服受礼的他立时召来内侍问道:“王妃在何处?”
因皇太子妃并不是同日受册,因而如今上下人等仍是以王妃称呼傅氏。此时,那内侍立时毕恭毕敬地说道:“回禀太子殿下,王妃说在后殿等着为殿下贺。”
二十余年夫妻,陈栐对于妻子的性子自然知之甚深,当即快步往后殿去。然而,当他一入明间,就只见布衣荆钗的傅氏盈盈下拜道:“妾恭贺殿下荣膺册命。”
“王妃不必多礼。倘若不是这么多年你一直为我尽心竭力安稳后方,交连诸军将的夫人女眷,赶制军袍,纳资助军,教导子女,也没有我的今天。”陈栐一口气说到这儿,见傅氏那鬓发之间,赫然夹杂着几根刺目的白发,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着妻子不再如从前那样温润的面颊,这才微微笑道,“等斋戒祭告了太庙之后,就是册封东宫妃的时候了。”
“殿下宏图得展,大志已酬,妾身之事微不足道,况且并非急务。”傅氏轻轻抓住了陈栐的手,旋即将其放下,这才裣衽再次下拜道,“妾有两件事想要劝谏殿下。”
往日夫妻之间有什么说什么,见妻子突然如此郑重,陈栐顿时有些不习惯。伸出手去扶人的时候,见傅氏已经跪了下来,他只能收回手沉声说道:“你说。”
“妾闻知父皇之前曾经提过传位之事,虽则此事乃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的,但毕竟事关重大,且父皇如今病体渐愈,还请殿下能够谦辞。”
陈栐知道妻子是担心自己一贯大大咧咧惯了,此前谦辞之后皇帝坚持不允,如今立了太子之后便会顺水推舟接受下来,当即莞尔一笑道:“王妃尽管放心,我虽说自负,但并不愚蠢;这么多年我都忍下来了,为什么要急于一时?”
傅氏闻言心下顿时稍安,旋即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多谢殿下纳言。殿下刚刚所提妾身册命,妾身说过微不足道并非急务,并不是虚言矫饰,而是确确实实还有更要紧的事!殿下能够平叛秦藩之乱,诸将以下,善睿功勋最著;而此前能平废太子陈桦之乱,却是善昭功勋最著!今殿下已册东宫,殿下应及早奏请皇上,立皇太孙,以安皇上之心,安天下人之心!”
尽管陈栐回到京师后就已经听说了兵部左侍郎陆友恭贬官外放广西为县令的事,也知道此人曾经建言过立皇太孙,因而招来了这场灾祸,心中对此建言很是不以为然,可此时此刻傅氏也提到了这一茬,他就不得不重视了。在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方才皱眉说道:“我才刚刚入主东宫,王妃不觉得此事太早么?”
“不早!名分一定,彼此方才都能放下心来。”傅氏双手扶着膝盖,恭敬之中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我的儿子,我不希望他日兄弟相忌,父子相疑!”
听到这话,陈栐不禁遽然色变。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王妃,世子世子妃和各位郡王郡王妃郡主仪宾正在外头等着谒见恭贺。”
☆、第二百八十五章迁居皇孙府,却道喜临门
“恭贺父亲荣膺册命。”
见自己的儿女媳妇女婿齐齐称贺,陈栐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微微点头后象征性地训诫了几句,他便吩咐众人起身,旋即看着陈善昭问道:“善昭,听说工部已经把之前焚毁的赵王府重新修缮好了?”
“是,父亲。”陈善昭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此前皇爷爷就已经传旨工部全力督造,修复如旧,如今一应格局悉数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父亲既然已经入主东宫,此前赵王府的御赐匾额就不能再用了。而且毕竟王府是以亲王格局建造,所以母亲此前格外吩咐过,等请旨之后再看如何措置。”
“嗯。”陈栐自然知道此事,更何况谨慎的妻子甚至在自己回京之后奏请让长子长媳搬出了宫中柔仪殿,这赵王府即便是旧居,也不用忙着处置。因而,他微微一沉吟,便对陈善昭说道,“既如此,你和善睿跟我去见父皇。其他人都去后头见你们的母亲吧。”
父亲终于入主东宫,不日甚至能受天子传位荣登大宝,最高兴的自然是从前还要担心异日帝位有主,容不得父亲的一众儿女。因而,众人到了后院正殿又恭贺了傅氏之后,身为长女的永安郡主便笑吟吟地挨着母亲说道:“娘,您操劳这么多年,如今也终于可以好好享享清福了。”
“身在其位,自然有该当的职责。”傅氏扫了一眼面前的小辈,拍了拍永安郡主的手之后,便招手叫了章晗王凌过来,这才说道,“此前虽说大家回京后都见过,但都是匆匆忙忙,来不及多说什么话。今日正好是机会,我便亲自带着你们认一认人。”
她面上露出了微微笑容,这才指着章晗对众人说道:“这是你们的大嫂章氏。曾经为父皇称赞周全无双,英慧机敏不下男儿。”
见众人因为自己这话面色各自不一,傅氏这才又指着王凌说道:“这是王氏,你们有的该叫一声四嫂。有的该称一声四弟妹。她是军中赫赫无双的智将定远侯独女,父皇亦是赞她果决英武。”
介绍完了章晗和王凌,她便少不得看向了其他人。最先自然是介绍怀柔郡王陈善恩及郡王妃陆氏,陈善恩一如往日那般讷讷说了两句就住了口,陆氏却满脸堆笑地打叠了好一番奉承话,显见是八面玲珑的性子。而轮到东安郡王陈善嘉及郡王妃魏氏时,又蹿高了小半个头的陈善嘉行过礼后。笑呵呵直截了当地说:“好久没见着大嫂了,真有些想念您做的面条。”
扑哧——
和陈善嘉差不多年纪的赵王妃长女永安郡主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其他人也大多忍俊不禁。章晗见过陈善嘉许多次,知道这个小叔子便是如此直来直去的性子,当即莞尔笑道:“三弟若是要别的,我兴许还备办不出来,一碗面条却是随时都行,只看你有空罢了。”
“有空有空。”陈善嘉才答了一句。察觉到有人在轻轻拉自己的袖子,他顿时有些莫名其妙地往旁边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站在旁边的妻子魏氏正脸色泛红。而魏氏见其他人都看着自己。一时更加紧张了,脸上红得简直和滴血似的,缩回手后便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嫂,回头您若是有空,也教教我厨艺可好?”
章晗看着魏氏那腼腆的样子,一时倒有几分亲切,当即笑着答应了下来。而王凌和她是再熟悉不过了,两人在赵王妃面前这番厮见,不过是彼此含笑一礼罢了。底下两位尚小不曾封王的。则是毕恭毕敬冲着她们叫了大嫂四嫂,而她和王凌虽在成婚后都让人往北平送去了给夫家众人的见面礼,此时还是都预备了荷包,少不得一一送了出去。
等轮到三位郡主的时候,傅氏所出的永安郡主是爽利可人的性子,庶出的永宁郡主则是带着几分狡黠。硬是敲诈了章晗一块歙砚,王凌一把弓箭,这才心满意足。而嫡出的咸宁郡主年纪才十一岁,这些年一直养在傅氏身边,却别有几分天真烂漫。不曾听人说过章晗和王凌那些功绩的她一手拉着章晗一手拉着王凌,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大嫂,四嫂,母亲常常说我的针线活粗糙,却一直在别人面前夸你们,如今既是大家要一起过了,日后你们教教我女红好不好?”
章晗也就罢了,王凌顿时心中咯噔一下,幸好陈善嘉及时站出来给两人解围道:“三娘,要说针线,你三嫂也是一等一的,回头我让她教你们!”
瞥见咸宁郡主满脸雀跃,东安郡王妃魏氏却面露难色,章晗哪里不知道陈善嘉是解围不顾实际情况,少不得轻咳一声,又轻轻摸着咸宁公主的脑袋说道:“大嫂的针线活也不过是普普通通,你要是日后不嫌弃,尽管拉上你三嫂来找我,大家一块琢磨钻研。”
“好啊好啊!”
如此一番认过了人,傅氏吩咐妈妈把年幼的孩子和未婚的永平郡主都带下去,示意年长的这些小辈一一坐了,她这才开口说道:“你们的父亲如今入主东宫,普天同庆,但越是如此,越是需谨言慎行。从前废太子之所以倒行逆施,废太子妃身为妻室不知规劝是一条,而儿女尚幼,不能预其事劝其道,也是一条。若是今后你们仗着东宫的势头在外头胡作非为,闯出祸事,国法固然无情,我的家法亦是绝不容情。”
“是,母亲。”
见众人齐齐起身应是,赵王妃又训诫道:“此次你们的父亲能够荣膺册命,正是上下人等齐齐用命,劲往一处使,力往一处用的结果。所以,你们身为一家人,又都已经成家立业,更应该如此前你们的大嫂和四弟妹一样,戮力同心风雨同舟,万不可自家人闹出什么嫌隙。倘若发生那种让外人看笑话的事,别人不说,我第一个不容他!”
听到赵王妃着重点出自己二人,章晗和王凌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由章晗这个长嫂行礼说道:“大家都会谨记母亲素日教导,自当凡事同心,绝不会让母亲失望。”
“那就好。”
尽管前些天在临时居所,有章晗里里外外帮衬自己料理各种事务,但傅氏毕竟已经年纪不小了,这些年和丈夫在北边同甘共苦,但逢战事便发动军民妇女全力应对,有时候漕运不济的时候,还要操心军粮,就没怎么消停过,路上奔波亦是劳累。此时此刻终于松了一口大气,尽管她已经颇为疲惫,但当着小辈们的面,仍是坐得笔直。接下来她又吩咐了些回头拜见各宫以及外头诸亲藩之类的话,正踌躇这东宫狭隘的格局,如何安置这么多人,而且不会因屋舍而生出嫌隙的时候,外间就传来了声音。
“王妃,殿下和世子宛平郡王回来了!”
随着陈栐和陈善昭陈善睿一块回来,傅氏少不得带着其他人上前相迎。然而,陈栐显然对这些礼数并不在意,摆了摆手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下之后,他便开口说道:“东宫偏狭,你们兄弟姊妹又多,我已经请了父皇示下,之前的赵王府既然已经整修好了,你们就搬进去吧。善昭和善睿还是住之前的院子,至于其他的,章氏,你安排一下,那儿改作皇孙府。还有琼儿和英华,此前大家暂居的那地方,就腾给你们夫妻做宅子。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回去收拾东西。”
宫里就只有自己夫妇二人,儿女悉数在外,傅氏对这安排原本有些异议,但丈夫既然一锤定音,她也就没说话。而章晗亦是松了一口大气,对于搬回原来的地方千肯万肯,当即满口答应了下来。而其他人也都看到东宫那屋宅,听到不用进宫挤着,大多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只有陆氏不露痕迹地撇了撇嘴。
迁居的日子定在了陈栐祭告天地太庙之后的第三日。章晗和陈善昭提早一日去看了旧地,当看到留下他们夫妻最初记忆的梧桐苑,以及陈善睿和王凌成婚新房的鹏翼馆都是一如从前,心头皆是有一种莫名的感动。等出了这座如今定为皇孙府的偌大宅院上了车,章晗眯着眼睛靠在陈善昭肩头,紧紧抓着他的手,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等到正式搬回的这一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