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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尽管火毒来得越发猛烈,但丁原还是一次次的苏醒过来,仿佛像他这样的人,就连掌管幽冥鬼界的阎王爷收下也嫌麻烦。
他被囚禁在一座圆形的石室中,透过四壁的窗户,每日都能感受到晨昏变化,日月迭替。
石室顶部高达十余丈,构成高耸的穹顶,好似一个锥形的塔尖。
里面很是宽敞,五、六丈方圆里桌椅、床柜一应俱全,甚至还挂着十多幅以佛门经书故事为题材的书画。
只是,这座石室里,不见有门供人出入。
在石室中央凸起一圈离地三寸高的圆形平台,上面镂刻着密密麻麻的佛门梵文,却是一扇法阵入口。
每次云林禅寺的僧人为丁原送来清水素斋,都是通过这座法阵。看上去,倒与丁原故居里暗藏的那道密室入口颇为类似。
但丁原不用试也晓得,这座用来囚禁自己的佛门法阵,与娘亲当年为珍藏天殇琴所设下的阵势,威力不可同日而语,着实有云泥之别。
就算这样,云林禅寺也对他放心不下,以云林九大绝技之一的截经手封了丁原奇经八脉,使他空有一身绝世修为无从施展,更将雪原仙剑也收了去。
除此之外,众僧对他还算客气,每每病发都会请来无怨大师为他诊治。
虽然这老和尚医术高超,在云林禅寺中无出其右,但遇上丁原体内的绝症,也只能频频摇头。
见着丁原毒发时痛苦万状,他仿佛也感同身受,好不难过,毕竟自己一条性命在幽明山庄里,全靠着眼前的年轻人才捡了回来。
假如不是丁原犯下了弥天大罪,杀害了一愚大师,无怨大师早就要挺身请命,为丁原求情。可惜,今朝即使是无涯方丈有意开脱,也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来二去,丁原却和无怨大师交上了朋友,两人闲暇时海阔天空无所不聊。
说起来,丁原的年纪不及对方一个零头,可无怨大师这么多年少有踏出云林半步,于世事所知反倒不如丁原。
丁原情知难以脱困,左右无事便将一些奇闻逸事选捡出来说与无怨大师,也好消遣去一些光阴。
老和尚平日吃斋念佛,只道天地之大不过云林尔尔;宇宙之奇,尽在经文之内,何曾听人说起过那些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故事?常常听得不觉时光飞逝,摇头拊掌,惊叹不已。
但两人之间绝口不提丁原囚禁一事,丁原更不会问云林禅寺打算如何发落自己,整日里悠然自得、谈笑风生,瞧得无怨大师心中暗自痛惜这样的一个年轻人,怎会入魔至深?
事实上,丁原内心也异常焦灼,也绝对没有就此认命,听凭云林禅寺的宰割。
只可惜截经手不愧是云林九大绝学之一,丁原数日的探索努力,却迟迟找不到破解的方法,反会一不小心牵动不堪重负的经脉,疼得冷汗直流。
这日午后,毒伤三度发作,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才平静下来。待丁原醒来时,窗外月上梢头,清风徐拂,已过了掌灯时分。
他见无怨大师还一个人独自守在床前,不由心生一丝感动,心想这老和尚待我果真不错,与那些动辄满口佛门正义、道貌岸然的所谓高僧相比,实在可爱太多。
丁原朝他微微一笑,道:“大师,你还没走?”
无怨大师同样微笑道:“丁施主未曾苏醒,贫僧又怎能放心离开?
“说来惭愧,我虽已为施主用尽所能想到的各种办法,来减轻施主毒发时的痛苦,但现在看来效果并不如贫僧预料得那样好。唉,或许只有农医仙才能有此神通手段吧!”
丁原谢道:“大师已经尽力,更不用自责。事实上,在下对大师连日的照料,甚是感激。可惜,在下也许活不过多久,也无以为报了。”
无怨大师急忙道:“丁施主切不可这么想。你幽居此地,尚有所不知。连日来,天陆正道许多门派都有耆宿上门,为丁施主向方丈师兄求情。
“而且更有传言说,南荒与漠北的魔门高手也在四处云集,扬言要将丁施主救出云林。这些日子,方丈师兄也为此事着实头疼不已。”
丁原一怔,南荒群雄自然是因着年旃要前来搭救自己,可漠北一脉自己与之并无深交,又是从何说起?
他猛然想起在幽明山庄中,漠北枭雄古大先生感恩之语,当时自己全不在意。没想这些人果然是铁血汉子,明知云林禅寺乃藏龙卧虎之地,竟也要为着自己扬戈硬撼,一时心中涌动暖意。
无怨大师继续道:“说来也不奇怪,当日丁施主在幽明山庄中赴汤蹈火,甘冒奇险,救下了七大剑派那么多高手,众人心中自是感激。
“而今丁施主被囚,那些人得到消息,哪有不赶来求情的道理?尤其是越秀与燕山两派,竟然是掌门人亲自登门,教方丈师兄也好生为难。”
丁原眼前浮现起萧浣尘、屈痕、屈箭南等人的身影,淡淡一笑,应道:“哦!”
无怨大师苦笑道:“可惜丁施主所负之罪名,乃是害了本寺的一愚师叔。否则换作其他任何一桩,敝寺定可通融。”
他叹了口气道:“其实贫僧也相信一愚师叔绝不是丁施主杀害的。想当初施主曾在剑下放过一执师叔,又在幽明山庄救了贫僧。而一愚师叔归隐已久,丁施主何必要去加害于他呢?
“奈何铁证如山,除非一愚师叔复生,不然——”
丁原笑道:“不然在下必定难逃一死,贵寺要为一愚大师向在下讨还公道?”
无怨大师连连摇头道:“敝寺尚无此先例,依贫僧想来,最坏也只不过是在敝寺中修身养性,终生参悟佛法而已。”
丁原哼道:“要真是这样,与死何异?”他心里早打定务求脱困的主意,此刻也不愿与无怨大师多说什么。
无怨大师低叹一声,沉默片刻说道:“敝寺今日已经决定,三日后于戒律院中举行公审,由方丈师兄亲自主持。届时,各派宿老也将多有列席。【云霄阁<;ahref=。target=_blank>;www。。<;/a>;整理收藏】
“听说,翠霞派也会有人前来。”
丁原问道:“可是盛年盛师兄?”
无怨大师回答道:“这个贫僧就不知道了。丁施主,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贫僧刚才差点忘记告诉你。”
丁原道:“好消息,在下现在还会有什么好消息么?”
无怨大师道:“今晨贫僧得着消息,农医仙明日就会登临敝寺,为丁施主诊断医治。有他这位天陆第一神医出手,丁施主的毒伤或有转机也未尝可知。”
丁原笑了笑,问道:“大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周围的设置古怪得很?”
无怨大师回答道:“此处是敝寺的”承天坛“顶层,此坛早在六百年前便已修成,原本是敝寺高僧闭关修行,参悟禅机的地方。
“因敝寺是佛门净地,从不设牢狱,而丁施主的身分又颇特殊,故此方丈师兄才决定将施主安置在这里,也好避免闲杂人等的滋扰。”
丁原点点头,两人又聊了些其他话题,见夜色已深,无怨大师才起身告辞。
翌日上午,无怨大师果然引着农百草来到承天坛,为丁原诊治。
未见农百草之前,丁原想着这位号称天陆正道第一神医的医仙,又是十大高手之一,多半该是道骨仙风、儒雅飘逸的模样。
可乍见此老时,才明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句古话诚不我欺。而孙女生得伶俐可爱,更不代表爷爷也会如此。
他的相貌打扮,活脱就是一个常年在田地里耕作的老农,满身的土气,一身青衣虽然干净,却是皱皱巴巴,仔细一看,黑靴上还沾着几点泥巴。背药箱,手中拄着根五尺多高的细长竹杖。
惟独一双细小的眼睛里暗蕴精华,却也是黑的少,白的多。唇上的一簇小胡子半是花白,只要一开口,便随着嘴巴上下颤动,颇为滑稽。
三人略一寒暄,立觉无话可说。
农百草道:“大师,老朽要为丁原诊治伤势,请你暂且回避如何?”
无怨大师久闻农百草行医有不喜人旁观的习惯,也不以为意,颔首合十道:“贫僧这就告退,却不知该何时再来接农施主离开?”
农百草道:“一个时辰。如果一个时辰之内老朽尚无把握治愈丁原,那么普天之下也没人能治好他了。”
这话说得十分自负,但从农百草口中而出,无怨大师也并不觉得狂妄,应道:“好,贫僧便在坛外守候,一个时辰后再上来接施主。”说罢启动法阵,一束金光从地上升起,无怨大师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
这出去的方法丁原不知观察了多少回,但始终瞧不出什么蹊跷之处。
他也想过一旦能恢复修为,从窗口脱身也未尝不可,但转念间就明白即使是那小小的窗户,乃至整座承天坛,必然暗中都设有极为厉害的禁制,否则云林禅寺也不会这么放心把自己一个人放在顶层了。
农百草待无怨大师离开,道:“丁原,静坐莫动。”
他鼻子里低低一哼,两条细细的青气竟凝聚如小蛇样蜿蜒而出,钻入丁原鼻孔。而后顺着嗓子眼汩汩而下,迅速在他经脉中游走盘旋,通达周身,痒痒的颇是难受。
丁原依言静坐,任由农百草施为,问道:“农医仙,冰儿姑娘可好?”
农百草低哼道:“她好得很,如今正在翠霞山与令师兄盛年在一起。”
片刻丁原又问道:“农医仙,在下身中的火毒可还有救?”
农百草一翻两眼,毫不客气的道:“你啰嗦什么,没看老朽正在为你诊断么?”
丁原被他呛了句,颇是尴尬,看在农冰衣的面上好不容易气平,暗道:“他好坏也是来为我医治的,虽然脾气古怪些,却也绝不是坏人,我何必与他斗气计较?”
但丁原也不再开口,免得农百草又埋怨自己扰乱了他老人家的思路。
这一静足足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农百草猛地深吸一口气,丁原体内的两道青气倏忽升起,又打从鼻孔冒出回流向农百草。
农百草瞑目不语,仿佛是在品味那两股从丁原身上回返的青气。这样的诊断方式,令丁原也大有别开生面之感。
然而农百草的眉头却越来越紧,一对眼睛几乎挤兑到了一块儿,低低的自言自语道:“奇怪——”
丁原心里疑惑,不晓得这位医仙在奇怪什么,话到嘴边硬是忍住没问。
又过了许久,农百草第二次低声咦道:“奇怪得很——”
他见丁原无动于衷,就像要睡着的样子,忍不住来气,哼道:“丁原,你怎么不问问老朽在奇怪什么?”
丁原见他终于憋不住要主动说话搭理自己,不由心下暗笑,脸上却淡淡的道:“农医仙若愿意告诉在下,在下不问也能晓得;若你老人家不肯说,我又何必多嘴?”
农百草更火了,手一挥道:“难道你就一点不担心自己的毒伤么?”
丁原故意叹口气说道:“依照九真师太的说法,在下这毒伤三、五日内必死无疑。而今我已多活了数日,早就是赚的啦!
“那仙灵朱果之毒本就是绝症,农医仙也不必费心了。”
农百草呸了声,道:“放屁!那老尼姑佛法修为堪称当世第一,可论及医术心得,她比老朽还差得远!
“什么三、五日必死无疑,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实话告诉你,你不仅三、五天里不会死,三、五十日内也死不了!”
丁原一怔,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农百草道:“什么道理,你怎么不去东海问九真那老尼姑?哼,这多亏你曾经被翠霞六仙以”六合回天心法“洗经易髓,体内经脉血管乃至五脏六腑远胜常人为强。仙灵朱果的火毒尽管厉害,可一时半刻还烧不死你小子。”
丁原惊喜交集,犹如被阎王改判了生死令,想到自己若能再多活三、五十日,只要设法从云林禅寺脱身,便能有充裕的时间去追查真凶,揭穿一恸大师的阴谋诡计,委实算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丁原道:“原来如此,只是不知过了三、五十日,在下还能活多久?”
农百草道:“这就看你的造化了,也许两个月,也许三个月,但最多不超过百日。”
丁原松了口气,道:“那也足够了,已比在下预料的好了太多。”
农百草奇道:“丁原,你仅只有百日性命而已,为何不问问老朽是否有法子救你?”
丁原道:“农医仙若能救得在下,自然会救。若不能,在下何必多问?”
农百草沉默半晌,徐徐道:“实不相瞒,眼下老朽也没想出什么医治的办法。但既有数十日的工夫,老朽势必会竭尽所能,救回你的性命。
“适才老朽所说的第二声”奇怪“,就是指你体内的生机旺盛得出乎老朽预料之外,这对于一个身患绝症之人,至关重要。”
丁原苦笑道:“在下现在的确还舍不得死,实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等着去做。不知道农医仙第一声”奇怪“指的又是什么?”
农百草脸上露出怒容,道:“你体内除了火毒,还有一股浓烈的寒气,应是最近十日内所染。
“想来那人本是好意,希望以阴怯阳,水火调和治愈你的毒伤。殊不知,仙灵朱果的火毒何等厉害,哪是寻常药物克制得住的?”
他越说越气,情不自禁一拍桌子,道:“这么一来,适得其反,反而加重了病情,也让老朽的诊治难上加难。
“真不晓得是哪个混蛋自以为是,这般胡乱医治,老朽若能见着他,必先抽上两个耳刮再说。”
丁原笑道:“恐怕你真知道她是谁,便舍不得下手了。因为这人正是农医仙的孙女,冰儿姑娘。”
农百草面容一僵,渐渐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叹口气道:“庸医误人。”
丁原禁不住莞尔,道:“冰儿也是好意,何况在下本是必死之人,再多这么点伤势也不算什么。”
农百草颔首道:“难得你看得这么开,老朽这里有一瓶丹药,你每日服上一粒,可疏导气血,减少火毒发作的频率。另外,也能略略减轻一些痛苦。
“可是,你现在宜静不宜动,最忌讳的就是血行速度加速。不然,随着火毒发作次数的不断增加,你的身体总有吃不消的一天。”
丁原收了瓷瓶,道:“多谢农医仙,好在我天天待在这里面,想活动身子骨也难。”
农百草翻翻眼白道:“你是舒服了,可外面早已闹翻了天。近几日云林禅寺不断有魔道中人夜探,幸好还没死人。另外,屈痕、萧浣尘他们也在云林禅寺一住数日,就等着后天的公审。
“丁原,你小子可真不一般啊,居然让正魔两道顶尖的人物齐齐来为你操心。”
丁原早从无怨大师处知道这个消息,听农百草说起外面的阵势,于是道:“农医仙,在下还有一事想烦劳于你。
“请你出去后替在下放出话,就说大伙儿的好意丁某心领,但说情也好,劫狱也罢,丁某一概谢绝。一人做事一人当,丁某的事情,丁某自会设法解决,不劳大伙儿冒险操劳。”
农百草怔了怔,缓缓点头道:“好小子,够胆。你的话老朽一定给带出去。”
丁原抱拳笑道:“多谢农医仙了。”
农百草凝起黑少白多的眼珠子望着丁原,沉声道:“老朽要救你性命,你未曾开口说过一个谢字。老朽只答应传出一句话去,你却要谢老朽。
“丁原,淡言真人没有白白教导你一场,老朽也没有白来这一回!”
丁原心头一阵激动,道:“农医仙过奖了,凡事自有天数,丁某生死由命,何必连累朋友?何况,丁某就不信凭着自己的本事,真会受困云林不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