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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转瞬即过,很快便到了尚悲云大婚这一日。二师兄阙金寒因脱不开身,无法参加尚悲云的婚礼,只托人送了贺礼回来。
偏巧那日洛小丁的新衣迟迟没有送来,之前师父又有嘱咐,她便只有在房中等着,隐隐听得逐云阁那边鞭炮锣鼓声齐鸣,热闹非凡。洛小丁虽是着急,却也无奈,只是想:“我这个时候还不去,大师兄只怕不高兴。”
好不容易等到衣服送来,换好衣服出门,却已经到了正午。到那里时,只见院内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她去得晚,自然便错过了之前的各种仪式,进门时,尚悲云已同蒙着盖头的霍元宵在喜堂里行交拜礼。
李玄矶收的三个弟子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因没有父母双亲,便只有霍师伯同霍婶代做高堂,江湖人并不太拘于俗礼,况且两家靠得近,索性便将喜筵摆在了一处。一对新人向二老敬了酒,而后伏地跪拜,两个老人脸上乐开了花。
洛小丁朝喜堂中望了几眼,只望到两人的背影,她在门口站了一站,旁边有小厮过来招呼,她便随小厮去了席间,自去寻了个空位坐下。
过了一阵,听到里面哗然之声大作,又是笑声又是起哄声,想来是把一对新人送进洞房去了。喜筵这时才算开场,设的是流水席,洛小丁那桌不多时便已坐满,都是各院主事的弟子,算是出众的,有几个还认识,只不大熟,一桌人说笑了几句,便开始动筷,期间自免不了杯来杯往,也有给洛小丁敬酒的,她便推说不胜酒力不肯饮下。
那些弟子也知洛小丁是城主的弟子,地位比他们高上一层,面上虽不好看,却也只是说上几句酸话便罢,并不太为难她。吃了一阵,尚悲云从里面出来挨桌敬酒,不多时便到了洛小丁这桌,穿着喜服的大师兄更显俊逸,整个人神采飞扬,因喝多了酒,脸上透出红来。
这一桌都是年轻人,尚悲云负责城中兵事操练,与这些人来往颇多,都是极熟的,便挨个儿敬了过来,轮到洛小丁时,洛小丁便有些慌,她怕酒后失仪,向来自律,于酒是一滴都不肯沾的。见她磨磨蹭蹭不肯动,旁边的师兄弟再也看不过眼,都开始起哄,纷纷嚷道:“大师兄大喜的日子,这杯酒三公子无论如何都要喝了。”
洛小丁心知这时候再也躲不过去,只好举起面前酒杯,向尚悲云道:“祝大师兄同元宵姐姐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尚悲云点头微笑,仰头一口将杯中酒喝干,笑道:“多谢师弟,什么时候请大师兄喝你的喜酒?”这话却分明有些醉意了。
洛小丁心里苦笑,她如今这身份,男不男女不女,成婚?这些事情她连想都不敢想,能安安稳稳度日便已是天大的福分了。尚悲云哪里知道她这些心思,只一个劲催她喝酒,说道:“我知道你喝不得酒,但今日是师兄大喜的日子,你好歹喝一杯。”
尚悲云的话在情理之中,今日是他大喜,本当自己敬他,这一杯酒实在该喝,洛小丁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将酒喝下,那酒甚烈,入口辛辣,火辣辣地从喉咙直烫到肚里,她好一阵都喘不过气来,只觉酒劲直往脑门心上冲,迷迷糊糊间只听众人大声叫好,吵嚷道:“再来一杯,要三杯才成……”
大家伙吵得热闹,洛小丁却大觉头疼,眼见尚悲云又往杯中斟酒,却也不好阻止,干着急没办法,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却见小郭过来,拉了她道:“城主叫你过去,有话跟你说呢。”她正求之不得,慌忙对尚悲云道:“师父叫我,我先过去一下。”
尚悲云道:“先喝了酒再走……”
小郭插口道:“城主说,三公子从未饮酒,今日大公子大婚,破例喝了一杯,已足够了。”
这话一出,余人再不敢多嘴,尚悲云本来喝得有些迷糊,听小郭如此说,酒便醒了几分,眼见小郭同洛小丁离席,便也跟着走了过去。
李玄矶见三人过来,便向同桌的人告了罪,先行退了席,领着三人走到偏厅,这才对尚悲云道:“你大师伯那里还设着宴,我这就带小丁过去,秦管家我留在你这边,有什么事他都能应付,你只管将客人招呼好了。”
尚悲云也知师父为难,自然一一答应。
李玄矶又道:“小丁素不饮酒,你难道忘了?还听人撺掇,逼她喝酒。后面还有几杯?我都替她喝了……”
这话大有怪责之意,尚悲云这酒霎时醒了大半,讪讪地道:“我喝糊涂了,一时就忘了形。”
李玄矶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也少喝一点,别只顾着高兴,冷落了元宵。”
尚悲云脸上微有赧色,忙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李玄矶再不多话,又去同霍不修打了招呼,这才带了洛小丁出了院门,等到了院门外,李玄矶才问洛小丁:“你觉得怎样?”
洛小丁道:“只一杯,似乎没觉得有什么……”
李玄矶道:“这就好,你大师伯那里不去总是不好,昨日九王爷来,一直也在问你……”这时小厮赶了马车过来,两人坐上马车径直往裴玄义那里去。
第一卷 19。偷心
更新时间:2008…8…5 0:57:56 本章字数:4777
裴玄义的宅第在城北,离尚悲云的逐云阁还有些路程,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方到。
那边喜筵的排场确实要比尚悲云大得多,少说也有五六十桌,请得大都是江湖上有名望的,城里的各院主事在李玄矶到来之后也都陆续赶到。裴玄义虽与李玄矶不和,于外却还是作出一副亲兄弟模样,李玄矶与洛小丁刚到门外,他便迎了出来,两人都向他道喜,一番客套后三人方进了喜筵厅。
毕竟是娶小妾,裴玄义也不敢当真弄得太过,只在筵席上下功夫,至于那些迎娶礼仪之类皆从简而行。
李玄矶被引到正席桌上,同风竹冷坐了一桌,互相问候寒暄,洛小丁便也跟着向风竹冷问了声好。桌上除了风竹冷,其余都是浮云城的顶级人物,大多是长辈,洛小丁如今既无虚名,更无实权,辈分也低着一层,自不会逾矩往那桌上凑。
风竹冷瞧着她点头微笑,眼光虽有些热络,却总算持重,没冲出来将洛小丁拽上桌去,他行事向来随性,能够如此,已是万分顾全洛小丁的脸面。洛小丁松一口气,忙跟了小厮到了另外一桌。
桌上的男宾却是一个都不认得,洛小丁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这一桌的客人年纪似乎都不大,想来是各派掌门带来的弟子。估计这一桌的人互相都不认识,都各自埋头吃饭,谁也不理会谁,整个桌上死气沉沉,倒是甚合洛小丁心意,她在空位上大大方方坐下来,众人也只是盯着她看了几眼而已,却没一个人打招呼。
她先前在大师兄那边早已吃好,这时却是再也吃不下,拿着筷子望着一桌菜竟发起呆来,正觉无趣,挨她左首坐着的一位客人忽然向她点头致意,笑道:“这位便是三公子?”
洛小丁转头朝那人一看,却是一位弱冠少年,修眉朗目,面容清俊,脸上带着恬然笑意,竟似在哪里见过一般,洛小丁一望之下竟有些失神,想了片刻,问道:“我们见过?”
那人不解她话中之意,沉了一下,才道:“三公子认得我?”
洛小丁摇头微笑:“不认得,只是瞧着面熟……兴许以前打过照面……”
那年轻人恍然大悟,笑道:“既是面熟,那便做个朋友,在下姓江名秋白,名取‘唯见江心秋月白’之意,日后还望三公子多照应。”
洛小丁赞道:“原来江公子的大名竟是由此而来,实在是雅致。”
江秋白道:“不知三公子的名讳可有什么来历,也讲来听听。”
洛小丁见他语气恳切,便不好推辞,想了一想,方道:“家父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夫,这一生中最头痛之事便是给孩子取名,我大哥生下那一年恰好是甲子年,家父实在取不出名字,索性便叫他做小甲,之后二哥、三哥便依次类推,轮到我时,便是小丁了。”
江秋白怔了一怔,不禁莞尔,笑道:“却也有趣,令尊大人所取之名虽简单,却也朴实,颇有谐趣,有机会一定要见上一面。”
洛小丁眸色微变,半晌没有说话,江秋白见她神色有异,立刻便知说错了话,正要换个话题,洛小丁却道:“家父已经去世多年了……”语声虽平静,却还是微带了一丝苦涩。
江秋白甚觉过意不去,谦然道:“实在对不住……我……”
洛小丁却不以为然,轻声道:“不知者不为怪……江兄不必介怀。”见江秋白面色微缓,便又问,“不知江兄师从何门?”
江秋白迟疑了一下,道:“秋白师从千尺门,此次家师因事不能来给裴副城主贺喜,故而才命我替他前来。”
洛小丁愣了愣,面色渐渐变冷,道:“原来是千尺门的高徒,听说贵派的曲沉丝极是厉害,不知江兄可有带在身上?”话语中已有掩饰不住的讥讽之意。她之前为曲沉丝暗算,几乎丧命,心头犹有余悸。这江秋白竟是千尺门的弟子,着实令她败兴,难得她还与此人说了这许多话,这时回想,虽知暗算一事也许与此人无关,却还是由不住心生厌恶,几乎想拔脚便走。
江秋白似乎并未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一本正经地道:“曲沉丝乃本门禁物,除门主同几位师伯师叔,其他人并没有机会看到,更不用说带在身上,恐怕要让三公子失望了。”
因他是客人,洛小丁也不好撂下脸面太过给他难堪,只似是而非的应了两句,然而语气冷漠,明显已无方才那般和气,江秋白见她如此,再不好答话,渐渐便冷了场。
洛小丁耐着性子又坐了一阵,终于找了个借口离了席桌,她在院中站了一阵,越发觉得无趣,见四下里无人留意,索性便溜出了裴玄义的宅门。
外面天已黑了大半,她慢悠悠逛回去,到逐云阁门口时,那里的宴席还没有散,她在门口暗影里站着,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一片,不觉也跟着微笑,大师兄今日一定很欢喜,他与元宵姐姐情投意合,如今总算得偿心愿做了夫妻,郎有情妾有意,过上一年半载,再添个胖小子,这一生可有多快活。
她且想且笑,折身继续往取松院走,等到门口时却再也笑不出了,这世上之事大抵如此,有欢喜者,亦有悲伤者,只不知,是谁在欢喜谁在悲?
取松院静悄悄一片,只有十来个守卫还在坚守职责,其余人等有一些大约是跑去看热闹了,另外一些也许早早睡了,连鹧鸪都不在。洛小丁觉得口干,要倒茶来喝,壶里的茶却早已冷透,她只好到后厨去寻热茶,厨房中也没有人,隔壁院子的小屋里传来丫环婆子低低的鼾声,她不好叫醒她们,只好点了蜡烛,自己在厨房里倒了茶水喝了,要待走时,却见柜上放着一壶酒。她瞧了一眼,忍不住伸手拎下来,一直拎到自己房里去了。
窗外无月,只有繁星点点,洛小丁开了后窗遥望夜空,只觉那天一层层黑下去,黑到没有尽头。她抚弄着手里的酒壶,无声低叹:“什么时候连天都这般黑了?”一边叹一边竟扬起酒壶来,咕咚便灌下一口酒去,酒入喉中,一股辣意从舌根处直窜上来,肚子里竟像有火烧起来,她猛地捂住嘴,一时间惊诧莫名,简直不敢相信这口酒是她自觉自愿喝下去的。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呆呆地望着酒壶转不过神来,忽听墙头上有人道:“既不会喝酒,便不要喝……何苦要折磨自己?”
这却是风竹冷的声音,洛小丁吃了一惊,借着烛光往外一看,只见对面墙头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来,那人横躺于墙上,黑乎乎看不清形容,只看见一双极亮的眼眸在暗夜里熠熠生辉。
洛小丁定了定神,笑道:“王爷不在我大师伯那里吃酒,如何倒学人家爬墙做起飞贼来?”
风竹冷噗地一笑:“做贼有什么不好?我倒是真想做一回贼。”
洛小丁闻言不语,只望着黑暗处笑。
风竹冷自顾自说下去:“你猜,我最想做什么贼?”
洛小丁摇头:“王爷的心思,岂是我这等泛泛之辈猜得出来的?”
风竹冷叹了一声,似乎对她的回答颇为不满,继而便笑出了声:“我若做贼,必要做个偷心贼。”
洛小丁眉尖微蹙:“王爷府上美女如云,要心还不容易?只要王爷一句话,哪个不将真心奉上,竟还用偷?”
风竹冷哈哈笑道:“常言说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你那是得陇望蜀,若叫你偷着了,便又觉得无趣,只怕随手便扔了。”
“说得也是。”风竹冷也觉有道理,随后又摇摇头,语声中颇有懊恼之意,“又不是……我原本想说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怎么你一打岔,我便胡说八道起来?”
洛小丁噗嗤一笑,自觉如此说话大不方便,便往后面退了一步,将窗口让了出来,道:“墙头上不冷么?王爷请进来坐,也不怕让人担上大不敬的罪名?”
风竹冷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穿窗入内,也不客气,自个动手拽过一把软椅坐下,感觉到扑面暖意,不禁点头:“嗯,墙头上风大,果然不及三公子房里暖和。”
洛小丁倒了杯酒递给他:“屋里茶都冷了,你若不嫌弃,便喝口酒暖暖身子。”
风竹冷接过酒抿了一口,望着她若有所思:“都说酒能乱性,这话一点也不假,看看,你才喝一口酒,胆子立刻变大了许多……往日你哪里能跟我说这些话呢?”
洛小丁被他说得一怔,她脑中微有些晕,一时竟想不起自己说了些什么话,只得转移话题:“王爷府里不忙?居然有空赶过来吃我大师伯的喜酒……”
“这不是为了来看你么?听说你受了伤,我心里放不下,只找不到机会来,方巧裴副城主送来请柬,这就名正言顺来了……”
洛小丁连忙打断道:“王爷说笑了,分明是大师伯面子大,才请动了你这尊大神,怎把话扯到我的身上?”
风竹冷摸着下巴,仿佛百思不得其解:“其实我很奇怪,我与裴副城主并无多少来往,也不知他为什么请我?”
洛小丁笑道:“王爷这是明知故问。”
风竹冷懒洋洋靠住软椅:“你大师伯其实请错了人,他该请云阳王,鄱阳王这些人才对……我虽顶着王爷的头衔,却一无兵权,二无财力,三无朋党……你说,是也不是?”
“可是王爷有军功,有威望,振臂一呼,必是一呼百应。”洛小丁嬉笑调侃。
风竹冷面色微寒,冷声道:“你当初与我结交,也是为着这个?”
洛小丁似笑非笑看着他:“王爷如此想也没什么不对……”
“你——”风竹冷气结,她竟毫不避讳地承认,简直就未将他放在眼中,可是自两人结识以来,她又几曾将他放在眼中?如此一想,风竹冷竟笑了起来,而后斜睨她一眼,颇有嗔怪之意。
“你那日为何走得那么急?连声招呼都不打……”
洛小丁微微一愕,无奈苦笑:“我也要起得来给你打招呼才成……”
“伤的这么重?”风竹冷蓦然坐直身子,凑到她面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他的气息热乎乎扑在脸上,含着丝丝酒香,熏人欲醉。洛小丁不动声色将椅子往后挪,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一些,淡淡道:“知道——”
“谁?”
“我是从王府回来时中的埋伏,中的是千尺门的曲沉丝,王爷认为会是谁呢?”洛小丁望着窗外,语气轻飘飘的,仿佛是在说一件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风竹冷凝目望定她,拧眉思虑半晌,沉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