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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如来不负卿-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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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罗什只要了一日。”
“一日已经足够了。”我满意地在他肩上噌着,“我们有责任照顾家中两百多人。不过,今天就暂且
忘了这些。无论什么责任,我都希望明天一早再去思考。现在,是我们的两人世界……”
明亮的笑一直浮在嘴角,为我拂开额头汗湿的碎发,在我耳边轻语:“好……”
甜腻地拥着我躺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起身把丢在床尾的衣服拿过,从里面掏出一件东西来。
我认出,那是他一直随身带着的,当年我送给他的玛瑙臂珠。
“今年没有钱送你生日礼物,只好自己做了。”
他把珠子递到我面前,这才看出原本在我手腕上要绕两圈的珠子,已经变成了独立两串。拿起其中更
小的一串,他帮我戴上,又将更大一些的戴在自己手上。突然回想起成亲前我冒充晓宣时,他在弗沙提婆
营帐中把臂珠戴到我手上。那时他看着对我来说太大的珠子,曾经说过日后要改成两串。没想到他真的这
么做了。
“我很喜欢这个生日礼物。”
鼻子有些酸意。转着手腕,欣喜地看着这串晶莹的珠子。似乎有字,仔细打量,原来在红润的珠子上
刻了几个汉字。辨认一下,是七个儒雅的字体——“不负如来不负卿”!
猛地抬头,他正用温柔似水的眼神将我包容住。
“我的这串也同样刻了这句:不负如来不负卿。”他抬起手腕,对着我晃动一下。似乎想起什么,感
慨地摇头,“很多次想抵当掉,终是舍不得啊。”
“你……”不置信地仔细看上面的字,疑惑地问,“这玛瑙质地坚硬,你如何刻上这些字的?”
他微笑一下:“本想自己刻。费了许多力气,非但没刻上,反倒把手给割了。”
原来他手上的伤是这样来的!不争气的泪一下子涌出,捧着他的手贴到心房:“你……怎么这么不小
心!”
“并无大碍。”他温润地笑笑,“实在无法了,便通过李暠找到一位玉匠。是用玉匠的金刚钻刻出来
的。”
看我皱着脸要哭,急忙贴上我的脸颊亲一下:“今日是你生辰,不能哭。”
伸手将我搅进怀,满足地叹息一声:“你说的这位僧人,把罗什毕生所求凝成一句诗。与他相比,罗
什幸运太多。记得你说过,他为心爱的女子写了很多诗,你还记得多少?”
知道他是想让我转移想哭的心思。眼珠子转了几圈,我坐起身说:“念诗不如唱首歌给你听好么?是
根据他的诗改编的,你可愿意破离歌舞戒?”
“是你唱,自然可以。”他也坐起,将棉被拉高裹住我。柔柔地抚着我的发,晶亮的眼蕴着幸福的笑

我清清嗓子,拉开喉咙婉转地唱: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年轻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的心上。
啊依呀依呀拉呢,玛杰阿玛。啊依呀依呀拉呢,玛杰阿玛。
如果不曾相见,人们就不会相恋。如果不曾相知,怎会受这相思的敖煎。
啊依呀依呀拉呢,玛杰阿玛。啊依呀依呀拉呢,玛杰阿玛。”
他的眼光一直追随着我,眼里的赞许让我唱得更动情。我没有谭晶的功力,高音部分唱不上去。只是
尽力唱得婉转动人,自己听来都有些得意。原来,在心爱的人面前,唱歌也能那么温情。
唱完后含笑看他,他扶着我的肩半靠在床头,赞叹着:“不相见便不相恋,不相知便不相思。罗什对
你,便是如此……”
靠着他的肩头,与他十指交缠,回忆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情诗。他的好多诗是以现代诗的形式翻译,
罗什不一定能迅速理解。所以我再找了一首他的古体诗:“还有一首: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想起仓央嘉措短暂而悲惨的一生,黯然说道:“他此生无法与爱人厮守,只能许以来世了。”
他眼光灼灼,定定地凝视我:“罗什已犯太多罪孽,怕是要永坠地狱。但若佛祖垂怜,能许我来世,
罗什还要与你做夫妻,你可愿意?”
坐正身子,正色看他:“我呀,比你更贪心呢,我要的是生生世世。无论轮回多少次,无论在六道中
的哪一道,我都要与你在一起。携手相依,笑看风云。就算你要永坠地狱,我也会在一旁陪你。你可愿意
?”
晶莹的眸子倏然一亮,俊逸的笑容渲染出绝世的流光溢彩。握紧的手指间传来更重的力道:“你知道
的……”
傍晚的霞光透过窗,染得整间房如玫瑰色般绚丽。我们沐浴在瑰丽的霞光中幸福地对视。这个冬日,
唯有今天才是真正晴朗。冬天,真的要过去了……
哀鸿遍野
       农历二月初,阳历三月中旬,封闭了一个多月的城门第一次打开。姑臧居民面带菜色地聚集在街道两
边,苦着脸被迫迎接平叛回来的吕光大军。下了近三个月的雪终于在初春的回暖下消融殆尽,被埋了许久
的垃圾铺满街道,吕绍昨日赶着人匆匆清扫一遍,却依旧难掩饥荒后的狼籍。
吕光大军进城时,锣鼓齐鸣,热闹的气氛下是一张张漠然的脸。旌旗飘扬,簇拥着吕光踏马缓行,一
旁的吕篆吕弘还有侄子吕隆吕超无不得意地昂首挺胸。骑马的将领过后,便是一队队士兵,黑黝黝的脸上
满是倦意,棉袄破旧,翻出脏得不见原色的棉絮,唯有背后那个大大的“卒”字很远便能明显看出。吕光
出征时带了五万人,吕弘援兵时又带了三万多人,而现在回来的,我根据队列粗略估算一下,大概是三万
多人。心里咯噔一下,少了一半多啊。
士兵的队列过后,是阵型颇大的牛车队。车上驮着的,看形状是粮食!饿久了的姑臧居民在看到这一
车车粮食后终于骚动。人群爆发出欢呼,向街心拥堵,却被街边维持秩序的士兵拦住。一只只瘦弱的手伸
出,无望地在空中虚抓。
这么多粮,绝对不会是吕光自己带去打仗剩下的。在这灾荒中哪里还能找到粮?我在街口看着吕氏一
族的趾高气昂,心里冷笑。
十六国一百三十多年里,翻开史书,经常看到的短短几行字:
“是岁,大饥。”
“关中饥、疫。”
“大旱,疾疫,米斛万钱。”
“荆、豫、徐、扬、冀五州大水。”
我们一直说中国地大物博,实际情况是,地是大,物却并不博。由于东西南北地理上的差异,每一年
都会在局部地区发生天灾。国家统一时,可在各地调配资源。分裂时或者皇家太过腐败,出现灾荒却无人
赈济的地区怎么办?只能抢别人的。所以天灾经常跟人祸结合在一起。分裂或王朝濒临灭亡时期,史书上
出现大量的天灾记录,迷信之人总以天谴来解释。实际是国家无力调配资源,饥荒与战争实在密不可分。
所以,吕光出征,一为平叛,二为抢粮。纵观凉州在这一历史时期,五个凉国除了张氏前凉早亡,其
余四凉并立,加上在青海甘南一带的西秦,五国国力微弱却仍征战不休。从经济角度上来说,国土面积如
此之小,无力恢复生产,人民活不下怎么办?与其让民众在国内揭竿而起,不如用对外战争转移矛盾。打
赢了,便可掠夺别人。可是国力大的,如姚氏后秦,打不过。所以,就挑差不多的打。打个几十年,等到
能真正完成统一的雄才大略之人出现,这些小国家,也就在统一的趋势下逐一冰消瓦解。
而那些君主们,谁又是在灾难临头时,真正在意百姓的呢?北魏的建立者拓拔圭,算是个雄才大略的
英雄了,在与后燕打仗时,瘟疫流行,他查问疫情,部下回答:“十人中只活四五人。”而他的反应则是
:“此乃天命,无法可想。好在到处有人,不怕无百姓可充军。”军人都死了一半以上,百姓的死况怎样
,史书并无记载,只会更多。
王粲《七哀诗》中所述:“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
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这些惨剧,正在这个时代中原大地各处上演着。看着马上得意
非凡的吕氏诸人,悲愤得难以平复心情。为何是这样一群人在把持着政权?为何这个时代最低贱的,便是
人命?
吕光在人群最集中的鼓楼前大声宣布:平叛胜利,是天佑凉州。凡是姑臧城民,可凭户籍领粮。而流
民,皆可领到麦种,登记后便即刻回家乡耕地。逃荒时抛弃的地,均可领回。目下已是开春,吕光可不希
望接下来的秋收再无粮可征。
这本是条好消息,却无吕光所期望的山呼万岁,看得出吕光有些悻悻。吕绍急忙辩解流民都在城外,
他会前往颁布凉王的善举。
城门终于对普通民众打开。我们一大家子两百多人,随着出城捡柴的居民一起涌过吊桥,向城外灾民
最集中的那片山林走去。
城南那片山山势不高却占地颇大,面向城门这面有不少贫民留下的窑洞。这里是姑臧城居民最常来捡
柴的地方,也是墓地最集中之处。灾荒起时,我们每天来这里,所以对地形很熟悉。再次来到这里,最初
的惊异便是:原先漫山的树木一棵都不剩,连草皮草根都被彻底掀起,只余光秃秃的山包。
爬上几级台阶,便到了第一层窑洞区。沿路看到的,是一个个微隆起的土堆,这样高高低低的小土堆
,一眼望去,不规则地分布在整面的山坡上。
几十个窑洞黑张着冷森的嘴,我想起《晋书》里那句话,走得越近越胆怯。跟在罗什身后的脚步凝滞
,拉住他的衣袖,苦涩地说:“罗什,别再走近了。”
“怎么啦?为何脸色那么难看?”他扶住我,招呼一声段娉婷,将我交给她,“你在此处歇着,罗什
一会儿就回来。”
娉婷扶我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他继续往前走,我们庇护的两百来人也急急地向上攀。他们中有很多
被迫与亲人拆散,一个多月不曾见面。我望着那些妇孺老幼向山上蠕动的背影,突然害怕地转过头去。
“晴姐,怎么了?”她惊呼,掏出帕子按在我唇上,“为何流鼻血了?”
我愣住,把帕子拿下来,看到殷红一块,瞬间手足冰凉。我最担心的,还是到来了么?
“晴姐……”
身子战栗,用手掩住口鼻,抬头看她:“我没事。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法师……”
瞥到小慕容超和呼延静也在一旁,赶紧定一定神,稳住自己的声音:“娉婷,带超儿和静儿回去。不
要让他们看见……”
“看见什么?”
我瞪着她,拳头握紧,胸中翻涌起一股极不舒服的胃酸。猛吸一口气,将涌到喉头的恶心强压下去,
对着她优雅的美目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吐出:“人……相……食……”
她刚要呼喊出声,赶紧用帕子捂住嘴,环顾一下四周,然后尖叫起来。顺着她的眼光往下看,她正踏
在一个隆起的土包上,稀松的土被她无意中踢开,露出一段骨头,依稀是腿骨。
她脸色发白,一把拉住我:“晴姐,我……我们一起走。”
我摇头:“法师还在这里,我要等他一起走。”
对着她扯出一个安心的微笑:“你带着孩子们先走吧,我们很快回来。”
她为难地看着我,点一点头,叫上两个孩子,叮嘱我几句,便回去了。我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站起来向罗什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第一个窑洞,便听见里面传来惊恐刺耳的尖叫声,然后有人奔出窑洞。仔细辨认,那个女人
是我们收留的刘嫂,后面一个瘦得浑身露出骨架的男人无力地拉她。
“你怎么可以把小三……”刘婶一把抓过男人的衣襟,用尽力气在男人身上捶打,野兽般号叫,“你
这个畜生,你把孩子……你竟然……跟人换……”
“我也没办法!”男人任由刘婶打,瘦弱的身躯几乎站立不住。
他麻木地盯着手上一块生肉,嘴角上扯,门牙尽缺,露出发黑的牙床:“不是饿疯了,谁舍得,谁又
吃得下啊……”
喉咙里泛出冲鼻的恶心,硬生生压下。不敢再看他手上的东西,急忙往前走。探头到路过的一个窑洞
口找寻罗什,里面只有几个人正围坐着,晒着门口透进来的阳光。以前我们来赈灾时,每个窑洞都挤满了
二三十人,现在,除掉被征去打仗的,冻死饿死的,只剩下四五个人了。
那群人看见我时,头抬起,嘴角血红。离我最近的一个老者,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继续低头啃手中
的东西。等我看清他在啃的东西,再也无法忍住,翻江倒海地将黄胆汁也吐个干净。那是一只手,他居然
抱着一只手!
“闺女,饿了吧?”老者依旧坐在地上,将那只手向我伸来,泛着死灰色的手掌狰狞地在我视野中晃
动。
“这四面八方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了。别嫌弃啊,吃生的也能活命……”
我转身便跑,逃出窑洞外,仰头看着冷漠的太阳。这阳光为何没有一点温暖?闭起眼,握紧拳,对着
那阴冷的太阳大声叫喊。为什么要让我亲眼见到这些?泪水模糊视线,摇摇晃晃之际,双肩被扶住。虚弱
地转头,看到同样泪流满面的罗什。
“艾晴,你先回去。”他吸着鼻子,颤抖着身体,嘴角哆嗦,“别再看了……”
我盯着他布满悲悯的脸,稍微觉出了些暖意。终于回过神,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哭泣着哀求:“是我
不好,我早该想到会是这种情形。你跟我一起走,不要再看到这些了……”
“艾晴,你早就知道这结果,是么?”
我抽泣着,喃喃念出那句折磨了我三个多月的记载:“‘时谷价踊贵,斗值五百,人相食,死者太半
。’”
狠狠咽一下嗓子,紧握拳头。指甲掐进肉中,只有让疼痛带来几分清醒,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罗
什,这场灾难对我们而言,已是惨痛至极,历尽千难才存活下来。但在浩如烟海的史书中,却只有这短短
十六字记载!为何饥荒,何时开始何时结束,何处受灾最重,灾情如何,死了多少人,都没提到。因为这
样的灾祸,在中原大地随处可见,不足为奇!”
猛吸一口气,身体如同打摆子一样。寒气直逼周身,声音颤抖:“可我不敢告诉你,我不想让你提早
知道这残忍的结局。‘人相食,死者太半’,这不是唯一一次,这样的惨况在凉州还会再发生,甚至更惨
烈。我枉为未来之人,除了知道一星半点的结局,什么都无力改变。可我尽力了,真的已经尽力了……”
“艾晴……”他用力搂住我,头埋入我的颈间,泪沿着我的脖子滑落,“你比罗什受了更多苦……以
后不要这样憋在心里,不要自己一个人忍受知道一切的痛苦。我们是夫妻,你告诉我。无论是怎样的艰难
险阻,我们一起承担。”
泪水滴到他肩上,融进半旧的僧袍。正要说话,突然看见一只瘦得如同枯枝一般的手向上伸,抓住了
罗什的衣角。罗什一惊,急忙拉我到身后。一个奄奄一息只剩骨头的男人,已经看不出岁数,爬到我们脚
下,费力地仰头,用微弱的声音说:“法师,俺快死了……能给俺念经超度么?您给俺多念点经,多积点
德。好让俺下一世去吃得饱的地方,每天有白面馒头吃,多好啊……”
拉着罗什衣角的手无力地垂下,罗什忙将他翻过身,手探到鼻下,已经没气息了。罗什偏过头,眉目
拢起,满是不忍。闭一闭眼,深吸口气,盘腿在他身边喃喃地念起经文。他半闭星眸,虔诚地为这个不知
姓名的人祈祷。梵文经唱顺着初春寒风在凄冷的阳光下飘散开,传入整面山坡的窑洞内。
最底层的窑洞里走出了人,互相搀扶着,向罗什围过来。上面山坡的窑洞里也有人陆陆续续走出,缓
慢地往这里聚。罗什清瘦的身体在阳光照耀下如同出现了菩萨的背光。喃喃念着经文的他,此刻是如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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