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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东阳说:“如果你愿意,而且索价合理,我更倾向于买断专利,这对你我都省事。”
“这不可能。”方子云摇摇头,又看了一下手表说,“我现在是工作时间,不宜谈私事,中午下班后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详谈,我带你到存放设备的地方看看。不过我必须先声明,如果合作的话我只能采取停薪留职的方式,按报社的规定每年要上交七千二百元,我现在就差没卖掉自己了,在盈利之前我拿不出这笔钱。”
“每月六百元,不算大问题。”刘东阳站起身说,“我住东方大酒店四O一四房,下班后你来找我,可以吗?”
“可以。”方子云站起来,握手送客人出门。
整个见面过程编辑室的同事都看到了,每个人都是见证人效果非常好。
客人刚走,一位同事便说,“子支,你时来运转了,我劝你把专利卖给他,保险。”
另一位同事也说:“你现在风险太大了,见好就收吧,少赚几个总比负债强,你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方子云表情很严峻。说:“既然已经冒险了,就得走下去。
赚个十万八万的。我自费出版四本诗集再还掉利息,还能剩什么呢?又回到无产阶级队伍了。“
三天后,玉南市公证处受理了刘东阳与方子云的合作协定,公证内容主要有:一、由刘东阳出资两百万元人民币,方子云出技术和部分设备,双方合作创办“云阳调味器皿有限公司”。
二、公司设在四川省安河市。
三、刘东阳占70%的股份,全面负责公司管理。方子云占30%的公司股份,负责技术指导和销售业务。
四。方子云的停薪留职费每年七千二百元,由公司先行垫付,分红时从方子云的红利中扣除。
一切都经过预先设定,却又必须严肃认真地表演下去。方子云实在看不透烟幕后面的东西,也很难将宋一坤在神与鬼之间划出一道鲜明的界线。在他心目中,宋一坤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常常感到他存在的幽灵,是一个释放能量而又不动声色的幽灵。
拥有这样强有力的朋友他应该是幸运的,而幸运之中却也难免有可怕的感觉。
奥地利国维也纳格拉普尔有限公司的镀金标牌与其他公司的标牌一起,赫然镶贴在江州国际饭店大厅的墙壁上,不知内情的人一定会以为那是一家具有相当实力的外国公司,仅国际饭店的房价和服务规格就是一个有力的佐证。
其实,格拉普尔在维也纳只是一家餐馆的名称,原是一位德国人创办的,后来餐馆几经转卖,一直都沿用这个名称。到了王海和孙刚手里,这个洋味十足的名称便漂洋过海来到了中国。
九十年代,中国政府最关注的事情之一就是国有企业的亏损问题,《企业破产法》缺乏配套的社会保障机制,亏损企业职工的安置问题已经成为社会稳定的重要因素,国家领导人先后在各地召开专题会议,研究对策。
资金!资金!
中国迫切需要资金,企业迫切需要资金,国债的发行量一年比一年多,银行之间的竞争日益激烈。为了吸引投资,地方政府努力改善投资环境,出台优惠政策,诸如文化搭台经贸唱戏的招数层出不穷,从武术到花卉,从饮食到民俗,凡是可以用来搭台的材料全都用上了。更有甚者,有人苦于本地区一清二白,竟“引经据典”
把一座历史上早有定论的帝王陵墓从千里之外迁进自己的地方志,于是大兴土木,招来国内外大批学者和游客,居然也富了一方百姓。
宋一坤正确估计了大气候,大气候也为宋一坤提供了宝贵的机会。原来时势不仅可以造就英雄,也同样可以造就出别的东西。而他的人格投资和战略远见又为他抓住机会提供了资金和人力的保障。
王海有宋一坤的指挥,胆更壮了。他有过经验也有过教训。
经验告诉他,只要有宋一坤指挥,不必问为什么,不必知道原理,只要服从命令就可以发财。而教训则告诉他,一只抡炒勺的手绝对抢不起一支将军的红蓝铅笔。
现在,王海和孙刚只知道服从,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宋一坤。即使天塌下来,宋一坤的命也比他们的命值钱,死亡与受伤毕竟有本质的区别。
四十天内筹集两百万元人民币对王海和孙刚来说并不算难事,难就难在“秘密”
二字,难在这么大一笔钱怎么携带?怎么转移?要知道,两百万元人民币即使全部是一百元面值,也需要装满四只皮箱,其风险不可想象。
为此,王海和孙刚采取了层层分解、化整为零的方式,先后从维也纳带进十三万美元现钞,又以探家的名义从侨乡亲戚朋友那里秘密筹借十一万美元。他们将二十四万美元现钞悄然地集中在江州,存放在国际饭店格拉普尔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为了这笔钱的安全,孙刚不得不与王海一道留在江州,轮流在办公室值班,等待着专人来取。
这大下午,格拉普尔有限公司与江州皮革厂的新一轮谈判在皮革厂会议室举行。
马拉松式的谈判进行一年了,意向协议签定之后,正式协议迟迟定不下来,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总是不停地开会、不停地研究。
对于合资,皮革厂的态度一直是半信半疑。外商机构常驻国际饭店,工程师、会计师、法律顾问、司机、文秘等等,人员组织齐备,每天都要付出相当可观的开支,从这一点上看让人不能不信,而尽管中方一再让步,外商却得寸进尺,条件要求越来越苛刻,大有刁难。拖延之嫌,看不出实质的诚意,又让人不能不怀疑。皮革厂不明白,格拉普尔公司这样打消耗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皮革厂的困境已经跌到了建厂历史的最低点,厂里除了值班人员和个别车间零星的生产之外,绝大多数职工都呆在家里靠领取基本生活费度日。积极走向外资,这不仅是市政府和主管部门的要求,皮革厂也希望借助外资迅速改变工厂的困境。
谈判对职工毕竟意味着一线希望,对厂长毕竟意味着权力的延续。
王海将一部价值两万元的手提电话机以借用的名义赠送给马厂长,这似乎是联络私人感情,而厂方却从中又看到了一点外商的诚意。当外商正式提出了独资的要求时,厂方一时竟不知所措,急忙向主管部门汇报,研究应变对策。厂方意识到:或成功、或失败,最后的时刻到了。
正如宋一坤所预料的那样,皮革厂上级主管部门态度十分明确,指示皮革厂一定要争取谈判成功,外商独资与合资相比,独资对江州的意义更大:
一、盘活了国有资产。
二、甩掉了亏损企业的沉重包袱。
三、引进了更多的外资。
四、提供了新的就业机会。
五、缓解了政府的压力。
谈判双方利益一致,心态相同,这就为谈判成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王海坐着长期包租的奥迪轿车前往皮革厂出席谈判,由漂亮的女秘书开车。同车的另外三个人都是从维也纳带来的工作人员,有工程师、会计师和翻译。其中工程师是奥国人,这标志着未来的皮革厂将完全以奥地利的生产技术为建设标准。
工厂的大门临着马路,门面很美观,这大概是迫于市容管理的要求。进入厂区就完全不同了,四周冷冷清清,到处是破败的景象,几座车间像出土文物一样古老,似乎经不起一阵大风的吹袭。
谈判场所布置得很干净,大型会议桌上铺着一块绿色绒布,房间的四角放着四个电暖器,墙边摆着几盆常青花卉,每个席的前面都有一杯茶水。外商代表来了五个人,中方代表来了十一个人,双方各坐一边。
谈判开始。
王海首先发言,他习惯性地站起来说:“各位代表,我们的谈判持续一年了,毫无实质进展,你们皮革厂以逸待劳,觉得无所谓,而我方每天都在承受着大笔的开支,这样拖下去我们受不了,你们也得不到好处。最近我们提出独资的设想,其目的有三个,一是进一步表示我们投资的诚意;二是不允许你们的国营作风继续影响我们的工作节奏;三是希望尽快结束谈判,我们与其在这里搞拉锯战,还不如重新考察其它投资项目。”
王海是在背台词,这段话既给过去的谈判下了结论,又给以后的谈判定了调子,在推脱责任和否定对方的同时,使自己处在居高临下的位置,似乎随时都可能拍桌子走人。
马厂长身材高大,会议室的简易木质沙发显得小了一点,看样子坐着有些不舒服。他抽着烟静静地听,显得胸有成竹。皮革厂主管部门的基本原则是:如果外商是假投资,那就必须得有个说法,休想以转嫁责任的方式一走了之。必要时,可以答应外商的全部条件,看他们能不能真的拿出钱来。
马厂长发言道:“过去的事不谈了,现在只谈皮革厂转让产权的事。自从你们提出独资的要求后,我们双方在正式谈判之前也进行了一些接触,交换过意见。现在的中心议题有两个,一是产权转让的附加值,转让产权如果仍按合资时核算的股份值,显然是不现实的。二是产权转让后的职工安置问题,这关系到社会安定和每个职工的切身利益,人总是要吃饭的。”
外方的会计师说:“关于产权转让的附加值,我方的看法正相反,当时的股份值是以你们的价值尺度核算的,尽管这个数字写进了协议草案,但我方并没有表示接受,也并没有以正式的形式肯定下来。
关于股份值的贬值,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证明,我想请工程师来解释这个问题。“
当工程师正在听德语翻译的时候,王海说:“那个股份值我们吃亏了,但是你们也受影响,因为是合资。现在情况变了,我们是独资,是一次性买断。批发和零售怎么能是一个价呢?”
这番话既有失水准又不着边际,引起在场的人忍不住地嘻笑。王海顿时有些尴尬,女秘书赶忙打圆场,轻松地笑着说:“王总真有气度,这种场面还忘不了幽默。”
“宽松宽松气氛嘛。”王海顺势笑道。
工程师取出大量图片和资料,一边指点着一边讲话,翻译在一旁几乎以同步的速度作中文讲解。工程师的意思是,按照奥地利皮革生产的技术要求,中方现有的厂房、设备全部都要报废,没有任何使用价值,奥方不能以买设备的价格买一堆废铁和砖头瓦块。工程师为证明自己的观点提出了各种有力的科学根据。
“当然啦,”王海不等对方开口便抢先站起来,这次他慎重了,不紧不慢地说:“我毕竟是中国人,毕竟在江州生活过,我不会那么黑心,我要是对江州没感情就不来这里投资了。如果采用土洋结合的方法进行技术改造,皮革厂的大部分设备还是有利用价值的,这一点我和工程师讨论过,洋人可以不讲,但我不能不讲,因为我是中国人。我希望江州方面也能体会海外华侨的难处,拿出点诚意来。如果我坚持现有的设备都要报废,我有根据,如果我不想费事进行设备改造,那是我的自由,可我没有那样做。”
马厂长说:“双方国情不一样,价值取向不一样,有争议也在情理之中。关于情与利,还是应该面对中国的国情。比如企业破产,在国外有完善的社会保障机制,不存在职工的安置问题。中国就不同,在社会保障机制还不完奋的情况下,社会稳定就要高于一切。所以我想,股份值和职工安置两个问题放到一起来谈,如果可以互补的话,解决争议的方式就多一些。关于职工安置,请王总谈谈你的意见。“
王海说:“本质上讲。我们对职工安置不应该负法律现任,因为你们是国营企业,职工是国营企业的主人,职工应该跟着产权转让费走,跟着党和国家走,但是我们还是打算协助政府做一些工作。”
“具体都有什么内容?”厂方的一名代表问。
王海看了女秘书一眼,秘书会意,打开文件夹取出一份名单,说道:“第一,我们从现有职工里挑选六十名留用,名单我们拟定了,我们计划在谈判协议没有正式签定之前,先行组织他们进行培训,学习质量管理和皮革生产的专业技术,培训的场地费和师资均由我方负担,所有学员均带工资学习,工资标准暂定每月三百元,由我方支付。我们这样做,一是表明诚意,二是提前为投产做好生产骨干的准备。
第二,对于没有选上的职工,我方发给每人五千元人民币的安置费。至于退休职工,我方不能负责。”
五千元的安置费对于城市消费显然杯水车薪,以利息计算,每月不过四十元。但是,六十人留用并先行纳入外方管理,这个举措出乎厂方的预料。厂方谈判代表对留用名单反应敏感,都争相查看,会场里引起一阵骚动。
马厂长并没有看名单,而是凝视着王海默默地沉思。王海的眼神也并不回避,笑道:“马厂长,该你拿出点诚意了。”
马厂长问:“你这样做,万一谈判破裂了,那么多的钱不就白花了吗?”
“当然。”王海说,“不过,我也认识江州了。”王海心里是有一本经的,按照宋一坤的要求,签约的时间不能早,也不能晚,只能限定在一九九四年三月。他必须把握这个节奏,先稳住成功的大局,再从枝节问题调整时间,争取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把产权转让值压到最低限度,让坤哥看看,他王海也不是只会吃干饭。
这时,女秘书提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听了一下,递给王海,说:“王总,你的电话。孙总打来的。”王海心里一怔,因为孙刚知道他在谈判,没有重要的事情是不会来电话的。现在电话来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取钱的人出现了。
“对不起,我出去打个电话。”王海说着站起身,拿着电话到外边去了,一股寒风迎面扑来使他打了个冷战,他又激动又紧张。
“孙刚,你可以讲了。”他轻声说。
孙刚说:“取钱的人来电话了,约定今晚八点半他在大众影院门口路北等着,在车上见面,今晚你安排活动要把这个时间留出来,另外提前把司机打发走。来人知道车牌号,你自己开车去,确定身份后带他来办公室。”
“明白了。”王海说。
孙刚又说:“来人凭一封信证明自己,他说,他没权利知道信的内容,所以你拆信,看信和说话时注意点。”
“懂了。”王海说,“这边谈判快结束了,我安排一下马上回去,咱们见面再商量。”王海关掉手机回到谈判室。
一九九四年一月,新的一年开始了。元旦过后,北京的街头依然能使人感到节日的气氛。昨夜的一场小雪又给繁华的首都增添了一道白色的风景。
早晨六点半,夏英杰从江薇家里出来,由江薇陪同乘出租车前往越秀饭店。宋一坤刚起来,正在卫生间里洗脸,听见门铃声便去开门,手里还拿着毛巾。进门后,江薇埋怨地说:“坤哥,昨天晚上我请客你没来,太不给我面子了。”
“这你就不懂了。”宋一坤说:“我这人大土,不适合又吃又唱的洋玩艺儿,去了也是给你出丑,更没面子。再说,阿杰一去也就代表我了。”
夏英杰说:“昨天晚上挺热闹的,没想到江薇一下子冒出来那么多文化圈的朋友,连苏卫国也赶到北京给她送行,据说他们正在筹建一家音像公司,将来还要出品MTV,这倒是个热门。”
“能量不小嘛。”宋一坤把毛巾放回原处,从茶几上拿起香烟点燃一支,说,“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