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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用食指一捺。
指头捺在他额顶上。
铁蒺藜空有七八种身法,十几道杀手,但偏避不开去,施不开来,头上已着了一指。
他只看见跟前的人,穿着厚厚的毛裘,瘦小的身子,一张削寒阴冷、双目如冷电的脸!
他的意识只到这里为止。
这时他的人已经倒飞丈五,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松林深处。
狐震碑正待跃下来,那人自毛裘里伸出一只瘦寒的白手已扣了“青龙剑”,剑尖遥指松顶,向他问:“你要继续杀树上的人,还是要下来杀我?”
狐震碑只觉那人一只鬼火般的眼,使他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上头皮。
那裹在毛裘里的人,在对铁蒺藜出击之前,尚且喝了一声,可是,那位潜向英绿荷背后的女子,可半声不吭,一刀就砍了下去。
英绿荷却有警觉。
那是因为狐震碑那一声大喝,以及她从银剑眼中发现狂喜的神色。
她霍然回身,铁如意横胸一架,架住一刀,星火四溅,两人都觉脸上一痛!
英绿荷也在星火四迸的刹间,瞥见对方绝美的容颜!
对方第二刀紧接砍到!
英绿荷唯有奋臂再格!
两人都觉臂腕酸痛,虎口麻痹,但那女子第三刀又砍了下来,一刀快过一刀。
英绿荷尖叫一声,五指骄伸,抓向那女子脸门!
那女子黑发披落下来,竟不闪避,反手一刀,研向英绿荷的脸!
英绿荷本算准美丽女子都爱惜自己的容颜,想以抓毁对方容貌来逼使对自己的攻势稍缓;不料对方根本不闪不避,不怕花容被毁,而要一刀把自己一张脸分成两爿!
英绿荷回臂又用铁如意一封,星火激迸,两人贴身近搏,脸上都被星火溅得一阵刺痛!
这时,银剑已歇息得一口气,挺剑刺来。
英绿荷在几下交手后,已知道来人武功只在自己之上,决不在自己之下,眼看又加了个小灵精,心中一慌,四周一望,发现远远地上倒了个半死不活的铁蒺藜,而狐震碑竟不知去了那里,情形不妙,心头一慌,嘴里尖啸一声,衣衫竟裂了开来!
英绿荷本来穿一身镶绣花绦子的深黛衬红的紧袖衣裳,此际突然爆裂开来,只见上身雪白眩目,急旋之间,前后两道晶光一闪,女子和银剑都觉刺眼。
英绿荷铁如意一回,力砸银剑天灵盖,似非要把这幼童打得迸出脑浆来不能甘心!
银剑双目因烈光而无法睁开,只有一面急退、一面挥剑胡乱招架!
那女子却低着头、闭着目,刷刷一连三刀,往英绿荷背上直斫!
英绿荷只好挥铁如意招架,那女子根本闭上双目,只求贴身近搏,几乎每一招都时向后缩,刀尖才能刺中对手,而膝肘腕肩,揉身搏掣,无不是抢攻,连英绿荷一向刁辣,也应付不来,只好反手一拍胸前!
原来在她裸露的上身,双乳之间和背心,各扎了一面晶镜,幻着七色妖彩,但有时各种异彩合成一道极强烈的白光,与她对手的人,根本睁不开眼来。
如果对手是定力较低的男子,眼中则只有她的肉体,在她的“荡心镜”的幻照下,早任由她摆布。
银剑僮子不曾见过女子裸体,一见之下,已大吃一惊,慌忙闭目不敢看,英绿荷正要得手,但那个拼命的女人,却闭着眼更拼出了狠劲!
英绿荷怪叫一声,凌虚拔步,跃出战团,她的样子在月光下,像一只白色的鸟,但又妖治无比。
她只求速退!
她心中还在诅咒:怎么突然杀出一个这么不要命的女人,究竟是谁……
忽听耳边传来了一句话:“你曾在客栈里暗算过我一记——”“砰”的一声,背后己着了一下。
英绿荷全身一搐,但身子仍然不停,鲜血像雨花一般喷溅下来。
只听那人仍冷森森地道:“记住了,暗算你的人是雷卷和唐二娘。”
英绿荷是记住了。
但她不敢回答。
她只求脱身。
此时她身上所受的伤,也真叫她说不出话来。
就在她逃命的时候,耳际听到龙涉虚的一声怒吼。
她也不敢回身相救。
甚至不敢回首。
——在九幽神君的九名弟子的观念里:没有任何人的性命,比自己的更重要,甚至连最亲的人都如是。
在英绿荷的心目中,她可不愿意为龙涉虚牺牲一小片指甲。
龙涉虚发出惨叫是因为他感觉到自己以泰山压顶拿住一个软绵绵的身子,慢慢变成了一条炙炭,那情形就像自己用力挥拳,却打在一口钉子上一般。
戚少商见有人来援,心就定了。
他本身的“一元神功”也全力施为。
龙涉虚好比老虎。
戚少商却是蚤子。
龙涉商用尽巨力,却伤不了戚少商。
戚少商在对方回力未复之前,开始反螫对方。
龙涉虚开始发现他抱的是一只刺猬。
可以攻破他“金钟罩”的刺猬。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力,都攻不破对方的防线,但对方内力回吐,他忍耐不住,力道徐泄,渐渐松了手。
手一松,戚少商便拔出“春秋笔”。
春秋笔刺在龙涉虚的肚皮上。
龙涉虚发出一声狂嚎。
他撒手就走。
戚少商没有马上追击。
因为他发现连“春秋笔”都未能戳破龙涉虚的肚皮,只是让他感到尖锐的痛楚,吓退了他而已。
龙涉虚的“金钟罩”的确到了神兵难摧之地步。
不过,戚少商在这种凶险的情形下拔笔挺刺,力道拿捏的自然失准,否则,以“春秋笔”之锐,龙涉虚是断断承受不住的。
所以,这才把他惊退。
戚少商不追击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看见了雷卷与唐晚词。
——劫后重逢,只要彼此还互相关怀,有什么能比宛若隔世的相逢更欢畅、
唐晚词待龙涉虚一退,就闪到戚少商身前:“嗨!”
戚少商也笑着招呼:“嗨!”
唐晚词掠了掠发,笑道:“别说我不过来助你一刀,你们一对一,不好帮你只有一条胳臂,对方又跟你是同辈,我帮你,等于是同情你独臂……你不需要人同情的对不对?”
戚少商只有答:“对!”
唐晚词妩媚的笑道:“你们两个反倒没话可说是不是?”
戚少商觉得唐晚词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眸子,在横嗔雷卷一眼的时候,有说不出的风情与深情,心中突然感悟到一些事情。
雷卷仍裹在毛裘里,脸色青白,比以前还要瘦削,还要病恹恹得多,但奇怪的是,双眼里的寒光,却显然清淡了许多了,像有两盏微烛,把他眼里的寒意渐渐烘暖了起来。
戚少商叫道:“卷哥。”
雷卷点了点头。
戚少商问:“你们怎么会来这儿的?”
自从在“毁诺城”被冲散以后,他们彼此也断了讯,失却了对方的消息。
雷卷说:”我们在五重溪就见过无情,后来又在拒马沟无意中知道九幽老妖率他的徒弟们来找你们的麻烦,便盯上他们,一路上怕他们发现,不敢过于接近,今晚想掩过山神庙来通知你们,刚好赶上这一场事。”
戚少商知道雷卷轻描淡写几句活,就转辗到了黄槐来,其中必有说不尽的凶险曲折,他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边儿呢?”
雷卷没有答。
戚少商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沉到底。
两人相对,冷月无声。
往事如风声掠过。
唐晚词道:“刘捕神和无情还有马车里的人都伤重,先救治他们再说。”
她和雷卷在九幽神君与泡泡遁走之际掩至,趁戚少商拦截四名敌人时潜入马车内,铁蒺藜攻杀张五的暗器,也教雷卷用毛裘尽数兜住了,并佯作中了暗器,呼了一声,然后在紧急关头之际,才一出手就重创铁蒺藜,伤了英绿荷、吓跑了狐震碑,洱由戚少商打退了龙涉虚。
戚少商与银剑以二敌四,银剑还只是个小童,戚少商又负刀伤,对方是四大恶煞,雷卷这才肯下手突袭,但他在动手之前,还是先扬声,不过仍把铁蒺藜一指捺倒,至于英绿荷,原先曾在他背上敲了一记铁如意,他也毫不客气的一指弹碎她背上的“晶镜”,这两面“晶镜”,也是九幽神君所传,跟刘独峰的“轩辕昊天镜”一正一邪,功效截然不同。
“轩辕昊天镜”能把对方的兵器施还其身,只要映落在镜面上,即可以映象反击对方,疑真疑幻,不易应对;是故廖六重伤之下,仍把铁蒺藜和狐震碑二人打得阵脚大乱。
英绿荷的“姹女摄阳镜”,却能将任何热力和光芒,聚摄于镜中,再反射出来,成为莫大的锐力,弱可迷眩对方视线,强则可割体伤人,英绿荷身体不住旋转,甚至要脱光衣服,便是藉体内功力的一切能力,来吸取月亮的光芒,在晶镜里反激出去,使唐晚词和银剑无法睁目,她正可赖以求胜。
雷卷却一指戳破一片晶镜。
英绿荷既然负伤,雷卷也不施加杀手。
除非不得已,暗算伤人本来就不是雷卷的个性,何况对手是个女子。
唐晚词则恰好相反。
她不管。
她冲出去,根本对暗算不暗算没有观念,她的目的是要斫倒敌人,如此而已。
这一路来,雷卷与唐晚词生死同心,同舟共济,并肩作战,齐历患难,但在性格上,谁也没有影响了谁。
雷卷深沉含蓄。
唐晚词侠爽豪放。
两人性格不同——但性格不同的人,只要有量度有慧眼,反而较能相处、互相欣赏。
能在一起历难,那也是一种幸福;戚少商看见他们双双掠往树上的俪影,心中不由生起慨叹:
——大娘。大娘。
第七十三章 空劫神功
戚少商也飞身上树,忽听银剑叫了声:“公子!”他才发现情况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
刘独峰身上中了三把飞刀。
左胸、右胸、胸腹之间。
三柄仍嵌在胸肌里。
刘独峰鼻孔里有一点点的血迹。
无情背部裂开一道口子,有一道剑伤,血己渗透白衫。
他身上并无其他的伤痕。
戚少商、唐晚词、雷卷,掠上了松枝,银剑却是转转折折,一节一升的跟上来的,这时无情缓缓睁眼,道:“我们决不能留在此地。”
银剑僮子道:“是。”可是样子很是茫然。
唐晚词说:“我们先上马车再说。”
戚少商有点迟疑:“可是,两匹马——”两匹马拉上七个人坐的车子,恐怕走得不快,何况这是山道。
雷卷道:“只要行过山坳,不到半里,我们有两匹马候在那儿。”
戚少商知道他们是为免惊动敌人,是故弃马欺近,正要过去替刘独峰拔刀敷药,刘独峰陡地睁眼,一手按住戚少商的手,摇头道:“不要拔。”
戚少商一见刘独峰的目光,心中一寒,因为那一双一向寒芒锐蕴的眼光,此刻变得倦倦无神了。
“刀不拔,我还能敝住一口气,上了马车再说;”刘独峰道,“我的伤,主要不在这三把飞刀。”
他这句话是说给无情听的,也许是他的傲岸,也许他是要让无情心安。
无情没说什么,他只是重覆一句:“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唐晚词问:“我们该到那里去?”
她是问雷卷。
雷卷也没了主意:他自度决非九幽神君之敌,但不知九幽神君现下伤成怎样?究竟要与之对抗,还是设法潜逃?
无情道:“九幽老妖还会再来,要到最靠近的人多的地方,找一处王公门第,深院广厦去。”
雷卷与戚少商都颇感踌躇,这一带都没有江南霹雳堂和连云寨的势力,就算有,这一轮风声传布开去,谁敢破家相容,
刘独峰怒道:“到郗将军府去。”
戚少商道:“他?”
雷卷感觉敏锐,道:“怎么?”
刘独峰道:“这方圆数十里内,只有他那里较恰当。”
戚少商道:“这可给郗舜才盼着了。”
无情向银剑道:“金儿他?”
银剑目中泪光闪动。
刘独峰垂下了头。
无情长吸了一口气,“记得也要带他一起走。”
银剑悲声道:“公子放心,银儿决不会撇下金哥哥的。”
刘独峰忽道:“我——”只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满目都是惶愧之色。
无情低沉地道:“我们在路上再说,少停,只怕那老妖又到了。”
唐晚词的眼睛像两片水云,都勾在无情处:“你没事罢?”无情只笑笑。
戚少商和雷卷一听,都知道九幽老怪伤得似乎并不重,心中也忧虑了起来,九幽老怪非同泛泛,若是“福慧双修”、“连云三乱”等,最多只能施加暗算,不足为患,若是顾惜朝、黄金鳞,则功力相仿,只要多加提防,还可应付,独是九幽老怪门徒既众,武功又高,又擅妖法、奇术,稍一不慎,即成祸患,就算力拼,也不足以御。
唐晚词心急:“那我们还等什么?”
刘独峰点点头,长身而起,戚少商挽他一把,两人飘下树来,直掠马车,刘独峰的一口气似已用完了,在车内胸膛不住起伏,话也说不出来。
戚少商张眼一看,只见银剑双手把无情抱了下来,因为他年幼力小,树高地远,雷卷在半途掺银剑一把,戚少商看了心中一凛:看来,无情的伤势,要比刘独峰更恶劣!
应付九幽老怪那魔头,只怕要落在卷哥、唐二娘和自己的身上!
只听唐晚词道:“林子里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东西,让我去补一刀。”
雷卷却道:“那放铁蒺藜的么?不必了!他活下来也充不了好汉!”
刘独峰在车内听着了,知道那被放倒了的人是九幽老鬼的弟子铁蒺藜,也就是杀伤廖六的凶手之一,本想过去替廖六雪仇,无奈一阵天旋地转,胸中一阵气塞,一时之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马车略略一沉。
无情与银剑已坐了进来。
银剑右手挽住脸如白纸的无情。
银剑膝上躺了一个人:
衣衫遍血的金剑。
刘独峰身边也坐了人。
形如痴呆的张五。
刘独峰看了心中越发难过,收回视线,却正好看到无情那一对明利的目光。
一声马嘶。
车后景物如飞。
刘独峰的心绪也乱如飞逝的松林山景。
无情望定他,虚弱地道:“江湖中人,都说我孤僻寡情,其实,我是没有什么怨言的。”
刘独峰等他说下去。
“因为,我是有亲人、有兄弟、有朋友的。”无情道,“我的亲人只有一个,那是诸葛先生,我一辈子都感激的人。”
无情微微笑了,他用手拥紧一些银剑的瘦肩,“我的兄弟,举世皆知,那是铁手追命冷血,另外,还有四人,我也当他是小兄弟,那是金儿、银儿,铜儿、铁儿。”
“这几个人,只要他们受到任何人的欺辱,我都不会放过对方——”然后他道,“可是,金儿现在死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他是你杀的。”
刘独峰点头。
张五仍在傻笑。
刘独峰只觉心口一阵搐痛。
他道:“我懂得你心中的感受。”他顿了顿,又道,“我这一趟来,六个手足死了五人。我曾矢意要杀戚少商、息大娘替他们报仇。”
无情道:“你明白就好。”
刘独峰摇首道:“可是我不明白。”
无情摇头道:“我也有很多事情不大明白。”
刘独峰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无情道:“上次,在思恩镇的安顺栈,我不知道事情始未,见你抓人,就出了手,这件事,我很后悔。”
刘独峰道